言谈间,太阳渐渐升起,秋日暖阳,透过高大茂密的树冠,稀疏地洒下几枚光斑,整个林间,仿佛都有烟雾在缭绕……
萧君泽觉得有些头晕,随手扶住了身边的贺欢。
“这就是瘴气么?”萧君泽有些明白,“腐烂的动植物分解产生的有害气体在密林中难以挥发,加上蚊虫滋生,所以容易得病。”
贺欢扶住他:“什么是分解?”
萧君泽定了定神,给他解释了下腐烂的会产生气味,这种气味是有形气体,还顺便给他解释了空气的存在。
贺欢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神奇的知识,当知道“气”也有这么多奥秘后,整个人散发出了浓浓的求知欲。
萧君泽还在休息的时候,给他做了几个小实验,如小孔明灯、用排水法收集燃烧的空气,燃烧的小木棍放到这样的空气里立刻熄灭,萧君泽还用两个竹片做了个竹蜻蜓,讲了利用气流的原理……
贺欢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同时,也多了些疑惑:“可是,知道这些‘气’,又有什么作用呢?”
“认识了规律,才能利用规律,”萧君泽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像那孔明灯,若是能做到比房间还大,便能载人御天,一日千里,看万里江山。”
贺欢捧着脸想了一下,一时心驰神往。
桓轩在一边有些不屑,这些小知道,襄阳书院早就教过了,他都是能解方程的人了,这胡儿果然什么都不懂。
于是他在一边淡淡道:“阿萧既然身有不适,还是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他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来问我。”
贺欢不由好奇:“公子,这些都是你教桓王的么?”
“那倒不是,”萧君泽悠然道,“在襄阳时,我时间有限,一两月才能见他一次,要让我教,不知要教到何年何月去了。”
“原来如此,”贺欢心中有数,“公子博学多才,也不知师从哪位大家?”
萧君泽思考了一下,淡定道:“硬要说的话,就是那位君刺史所授了。”
贺欢顿时神色更加恭敬。
又走了一段距离,萧君泽发现自己这次果然是草率了,他虽然体能不错,但在山间长时间行路,和在宫廷里长跑练剑之类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从穿越过来,基本没受什么折腾,不是坐马车就是坐典舆,才走不到两个时辰,整个腿就好像灌了铅,已经有点抗不住了。
这里山路可是连台阶都没有的,只有一条条羊肠小道,周围还有各种荆棘乱石,虽然贺欢和桓轩都体贴地帮他把拦路的荆棘处理了,但那凹凸不平的山路,还是让他整个脚底都是火辣的。
不得已,只能坐下来休息。
贺欢心中有些明白:“你平时走路不多,怕是磨伤了,把鞋脱下来,我帮你看看。”
桓轩没有反应过来,而这时,萧君泽已经脱下鞋袜,果然,在小脚趾和拇指的侧面,还有脚掌前边,都已经磨出了水泡。
萧君泽看着白皙又柔软,脚跟连点老茧都没有的脚,颇为无奈。
这不是他不想锻炼啊,而是他身上真的很难生出茧子,就算练习枪法那么多年,手掌上茧也几乎看不到,似乎这身体所有的技能都点在了恢复力,连个疤都不会留下那种。
他从荷包里拿了一点魏贵妃配的药粉,自己挑破了水泡,处理了一下,便又穿上鞋袜。
这时,桓轩认真道:“阿萧,我背你走吧。”
萧君泽看着他的脸,笑了笑:“不必了,这点路,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贺欢却是道:“那,你打个绑腿吧,否则到了明日,你会走不动路的。”
萧君泽当然同意。
于是又走了两个时辰,这时天已经快黑了,诸人开始安营扎寨。
贺欢吃完晚饭,便不知道去了哪里,第二日时,却见他的已经做出一个刚刚绑好的滑杆:“公子,要不,你坐这个走吧。”
萧君泽皱起眉头,这种山路,挑夫是有风险的,他并不想让别人把他抬下去。
贺欢却认真道:“你要是觉得为难,可以付一枚药,我有位兄弟,伤口一直不愈合,他也没有钱买,我让兄弟把你带出去,如此,也算是帮了他们一把,好不好?”
这个说法就很妥帖,萧君泽也知道自己的速度在拖大家后腿,便点头同意了。
桓轩在一边反对道:“阿萧,他要价太高了,我这有的是人,你不用给他们报酬。”
“不,付出劳动,给出回报,很合适。”萧君泽很满意地拿出一枚蜡封的药丸,交给了贺欢。
贺欢看了一眼桓轩,温柔地道:“谢过公子。”
桓轩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忍不住反思——为什么,这贺欢能把阿萧的脾气摸得那么准?
难道他们真的认识很多年了?
但他立刻又的振作起来,他明明也和阿萧认识很多年了,这个贺欢算什么?
萧君泽看出了两人的火药味,但既然两人都没有在他的面前撕破脸,他也不好去介入太多。
年轻人喜欢竞争,随他们去吧。
然而,这一路,并不顺遂。
出山路上的第二天,山间的一座吊桥便断了,他们必须绕道,本来四天的路程又要凭空多出两天。
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过于奔波还是伤未好全,又或者是昨晚受了凉,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又有点低烧的趋势。
最近的麻烦的事过于多了,让他的心态有些崩。
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中二少年,就算心情烦躁,他还是压下来,和桓轩商量起走哪一条道比较方便——接下来,他们换路线的话,有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向南,走小道去襄阳,另外一条是向北,绕到山的北面,那里有一条商道,更平缓,但距离更远、耗费时间更多。
萧君泽考虑到已经快四天了,失去他消息的青蚨、崔曜等人肯定极为煎熬,于是果断选了速度更快的小道。
问题是,这条小道偏僻难走,驴也过不去,他们一百多人齐去,那随行的粮要带过去,那耗费的时间就多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就选二十来个精锐,带十天的干粮,从这里走。”桓轩提议。
贺欢则提出反对意见:“既然小道凶险,还是绕行远道为好,否则,中途若遇凶险,该如何应对?”
桓轩反驳道:“我自小便生于大山,有多凶险,你还能比我更清楚么?”
贺欢沉默,他确实不清楚,但让阿萧去冒险,他是不太愿意的。
萧君泽无奈道:“我有必须快些回到襄阳的理由。”
贺欢点头:“既然如此,你和桓王先过去,我按排一下,会立刻跟来。”
他必须说服自己的手下,把手中那些的粮食、牲口丢掉大半,轻装简行——否则,一时半会,他不可能跟上阿萧。
桓轩的笑意顿时阳光开朗起来。
他就说嘛,在自己的地盘上,贺欢怎么能一直压他一头。
很快,桓轩挑选出人手,向另外一条路走去,还贴心地给贺欢留下向导。
看着萧君泽和桓轩离开,贺欢皱起眉头,微微叹息,但随即微笑了一下,有点距离也不并不是坏事,桓轩那小子,天生就不像照顾人的。
他又去属下那边,看着他们心疼地挑选出要丢弃的东西,过去劝慰了一番。
过了几息,他又去了那断掉的吊桥处,吊桥从中间断掉的,两边的木板连接着绳索垂落在的山崖两岸。
下边是数十米深的山涧。
贺欢看着对方山上吊桥断掉的地方,多看了几眼,眉头便缓缓地蹙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遇到过的生死关,都数不清了,生死之间,便磨练出一种堪比野兽的直觉。
那对岸的吊桥,断得太整齐了。
不过太远,以他的视力,也无法看清细节,于是,他招来几个兄弟,让他们把自己这一岸的吊桥拽起来。
弟兄们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在悬崖边用力将那吊桥一点点地拉上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名士兵举起了一段老旧的绳子:“队主,有点不对啊,这吊桥,是刚被人斩断不久……”
贺欢接过绳头,仔细观察了一番,脸色顿变:“什么都别带,兄弟们,跟我走!”
第168章 为他人做嫁衣
一名身着北魏官服的中年人,正一脸的恭敬,坐在下首,而高居首位的,是一名神态平和,把弄着手中佛珠的年轻人。
“您要找的人,正在我家那逆子手中,只需要一点时间,便能将他带来。”中年人谦卑道。
“怎么,你们不合?”元恪拔弄的佛珠,淡淡问。
“回禀陛下,那小儿,不思回报部族,反而与诸多零散小族勾结,想要自立门户,”中年人桓叔兴无奈道,“平日里,我看在血脉之亲的份上,不做计较,但如今,自然要以家族为重!”
桓叔兴是大阳蛮的统领,当年,他的父亲桓诞用八万户内附北魏的功绩,获封襄阳王,被安置在东荆州,保持着半独立,为北魏王朝抵抗南朝的入侵。
十年前,桓诞去世,桓叔兴从诸子夺得权柄,接替了父亲的爵位、官职,从而执掌着山中大权。
但,也仅此而已了,桓叔兴本想着,只要在北朝好好过日子,帮北朝看好南方大门,便算是生存之道,并没想过更进一步的可能——毕竟他们家在先前的门阀定品中,什么都没捞到。
万万没想到的是,天降大饼,他们北朝新登基的皇帝,居然莫名留流山间,让他捡到了,这功高莫过救驾,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富贵荣华,还有恢复他们桓家的荣耀——光是想想,便让他激动的头皮发麻。
所以,陛下让他们打听一名容色倾国的少年下落时,他毫不犹豫地听从了,而且还很快从自己安插在那个叛逆的眼线里,知道了他寻到一位美貌少年的消息。
这个要求简直不算是要求。不需要陛下怎么指点,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当然不会通知那逆子献上美人,毕竟按他族人传来消息,那逆子一颗心全放在那美人身上,他岂能打草惊蛇。
“你们要对他以礼相待,”元恪沉默了一下道,“他莫要惹怒他。他有雷霆之术,不是凡人能敌。若他执意离开,便让他离去。”
“臣领旨!”桓叔兴恭敬道。
但心中却自觉领会到了陛下的意思——只要他让手下小心些,别伤到那美人便可,看陛下那言不由衷的模样,什么放他离开,真放了,自己怕是反而要被追究了。
山路的艰难,尤其是下山,人类的两腿行走,在这里极其不便,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在茂密灌木之中。
桓轩牵着阿萧的手,万分小心地扶住他,让他从一个崖边小道一点点地挪移下来。
萧君泽心想着,等回头一定要把野外生存的课程补上。
桓轩紧紧握着阿萧的手,感觉着手中的柔软纤长,那微微的湿汗也不知是阿萧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甚至有些小小地盼望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少年时的第一眼,就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成为他心之所向。
这样的阿萧,他居然可以和他同行,居然能抱住他,他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尤其是在那讨厌的贺欢被甩开后,仅仅是在他身边,便心花怒放的感觉,便无可抑制。
“桓轩,”萧君泽提醒他,“前边,该往哪走?”
“哦,往这边!”桓轩立刻指着旁边小河,“前两日下了大雨,水流甚急,我们得走浅滩处的步桥涉水而过,平时其实不用走这里,随便走过去便好,但两日就不行了。”
“如今雨已经停了,怎么水势还是不退?”萧君泽疑惑地问。
“这山中雨水往复无常,时常一边日出,一边下雨,水势未退,想是山中还有雨水。”桓轩认真解释道,“你脚上有伤,等会我背你过去吧。”
他指了指那步桥。
萧君泽微微皱眉,那步桥,说是桥,未免有些牵强了,根本就是几块大石头,挨个放在小河中央,那小河宽不过五六米,石头间间隔差不多有六十公分,如今河水上涨,已经快将石头没顶,十分湿滑,稍有不慎,便会掉进水里。
“这河流向哪里?”
“这河流入白水,白水又流入汅水,交会之处,那里便离襄阳的鱼梁州不远了。”
“山民想要富庶,要么就得下山,要么就得把路桥修好,”萧君泽微微叹息道,“如这样的步桥,你有空,还是修一座木桥吧。”
桓轩点头:“你说得对,等回头,我便让人修缮山中道路。”
萧君泽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回答,桓轩看到他可能太过开心了,已经有些失了方寸,自要是回应多了,怕是要烧干他的CPU,还是冷漠一点吧。
怎么回事,以前在襄阳,他也不是这样……但他随即又想到,桓轩在襄阳时,为生活奔波,总是患得患失,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自信的一面,如今在他家乡,他终于可以展现自己能力,又是久别重逢,让这样的年轻人保持心态,未免太苛刻了。
萧君泽还是没有让桓轩背他,因为这石头不规则,背个人,更容易重心不稳,让他牵一下便好。
桓轩警戒还是有的,先让三五人过去,在周围的灌木里检查一番后,这才牵着阿萧的手,走上那看着就不太靠谱的木桥,好在,有惊无险,萧君泽只花了一分钟,便走了过去。
踏上湿软泥泞的土地,他有了几分安心,相比那摇摇晃晃的步桥,这烂泥巴地也显得可爱起来。
就在他们等着剩下十几人过河时,旁边山涧灌木中国,突然飞出数只箭矢。
好在这箭矢的准头不高,但却瞬间让过河的几人方寸大乱,有一个人在躲避时,重心不稳,瞬间倒在河里,转眼便不见踪迹。
这时,周围人头涌动,从两侧山峦的灌木中冲出,他们手持棍棒作为武器,冲过来便对着桓轩等人一顿暴打。
因为的山林之中,棍棒长枪不好施展,桓轩等人用得都是长刀,在对面的长棍之下,居然左支右拙,有被大败之势。
这时间过于短,对方的人数碾压,他们身后是河水。
萧君泽被桓轩护在身后,桓轩大声道:“阿萧,快退,回后边岸上去。”
他轻盈地跳到那步桥的大石上,居高临下,便看其中有一位山蛮的头饰比其它人多了两根雉翎。
没有迟疑,他抬手就是一枪。
一声巨响,敌我双方甚至都短暂地停顿了几秒,看着脑子都碎了大半的倒霉蛋,场面有些过于震撼了。
“不想死就住手!”萧君泽厉声道。
但这停顿仅有几秒,然后,仿佛被按下开头,双方又再度大打出手。
山蛮之中,有人用蛮语嘀咕了几句,那些外围的数十名山蛮,突然捡起石头,出雨一般向萧君泽掷出。
他们面带恐惧,指着他十分激动,仿佛在指着一只妖魔。
萧君泽皱眉,他的子弹有限,让堵在桥上的剩下几人快点退回去,自己也顺着步桥,退回来路,只要距离拉开,守在河口,对面人多也能应付。
而这时,远处数名弓手,又同时拉起了长弓。
萧君泽神色一凛,几乎同时抬手,连点两名弓手,但说是迟,那时快,桓轩突然挡在他面前,数只箭矢几乎同时射来。
桓轩胳膊上中了一箭,却还在喊阿萧快走。
而这时,对面的弓箭手已经再举长弓。
就在这时,一声弦动,一道长箭从萧君泽身后射来,将一名弓手射倒,萧君泽猛然回头,便见贺欢已经拉开弓箭,射中第二人,而他身后的数名将士,也张弓拉箭,压制着敌方箭手。
萧君泽立刻借此机会,扶着桓轩后撤。
但桓轩的身材比他更高,就在他推着桓轩走过步桥时,那摇晃的巨石实在太滑,他用力一推,反而让他自己失去重心,倒向河面。
贺欢和桓轩同时面色大变,桓轩反手拉住他的胳膊,但他身上有箭伤,撕开的伤口让他一个不稳,和他一起倒进河里,这时,贺欢已经拉住了桓轩,但两个人重量完全不是这湿滑的河滩泥地可以承受的,随着脚下泥泞一滑,他也被跟着拖了下去。
身后的部属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角,大喊着队主快放手。
但这时,那普通的麻衣那承担得起这样的重量,滋拉一声,三人同时滚进了河水之中。
小河不深,但河下水石杂乱,萧君泽水性最好,一把托起了桓轩,又拉起了贺欢。
贺欢似乎有也有些水性,但这激流之中,三人那点水性实在作用有限,随着一个拐弯,他们几人便消失在岸上同伴的眼中。
山间小河,平时水势舒缓,在下雨时十分汹涌,加上河中有石头冲击,想保持住意识都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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