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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我不穿了!(九州月下)


“印子钱?”萧君泽找到其中的要素。
“对,”崔曜笑道,“如今北朝大兴佛寺,供养人、铸佛皆需要大量钱财,而放印子钱,便是敛财最好的办法。”
他还给君泽说了一下基本操作,简单说,就是强行放贷,欺凌弱小,不管对方需不需要这些钱,就得收,甚至还一定是钱,比如要求借出去一个鸡蛋,就得收回来一只鸡;借出去一升米,还回来的米必是一车米……
用这种办法,先前那些在均田制中分到田产的庶民,不但保不住自己土地,甚至连自己都会变成还款的一部分,被拉去修筑佛寺、石窟,或者成为家奴。
“那,雍州也难免有这些事吧?”萧君泽皱眉问道。
“有自然有,但远不如司州那么厉害,”崔曜感慨道,“咱们这里的农户过不下去了,会举家逃亡,在襄阳混口饭吃,而土地若无人耕作,便是大过,到时这些乡豪,该给的税赋,一分不得少,他们自然也不敢对治下太过严苛。”
虽然朝廷规定了税率,但谁去管每个田的具体产量啊,通常收税都是估计一下某乡某郡的产量,按这个数量要求收上来,至于对方家里有没有遭灾,有没有减产,都是不管的,反正三长制在那放着,交不够,郡里就会找党长,党长找乡长,乡长找邻长,一个个找下去,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总是跑不掉的。
说到这,崔曜还有笑了起来:“最近,户籍之上,连女婴都都多了许多。”
萧君泽听到这里,心中略为有数。
于是他又提起了朝廷的事。
洛阳离襄阳只有五百余里,以鸽子的速度,哪怕中间多休息一下,三五个小时就能飞到,如今一天已经过去,完全可以更新情报了。
“彭城王回了您的消息,”崔曜答道,“他说,放魏大夫回去可以,但沔水之北五郡,是由先帝拿下,需要交还给朝廷。”
沔水就是汉江,等于要将襄阳以北所有的雍州土地,都交给北魏。
“他想的真美,”萧君泽轻哼一声,“这么一来,襄阳岂不是要人心惶惶,你回信给他,靠近洛阳的义阳、方城两郡,我能交给他,其它的,没得商量。另外,我没有要揭穿洛阳宫变之事,也不会直接将雍州并入南朝,算是我的诚意。”
虽然君泽在洛阳做出那么轰动的大事,但朝野之中,对襄阳一地,目前却处于闭口不谈的状态。
目前的情况是,朝廷不能、也不愿直接揭穿君泽的身份。
襄阳目前已经集结了一切的叛乱条件,没有人怀疑君泽一但回去,便会立刻带着雍州回到南朝,但,朝廷还是完全不承认君泽就是萧昭泽这个事实——承认了,襄阳是真的会反,要知道,雍州之地,朝廷从南朝夺来,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
当没有一头牛时,怎么高呼都没事,可真有一头牛了,说话行事便要三思而后行了。
同时,若是承认了君泽的身份,无疑是北朝上下的奇耻大辱,所以,只要君泽不主动承认,那么,北朝表面也会当不知道,假若无事发生。
“魏大夫这身价,比和氏璧还贵了。”崔曜酸溜溜说了一句。
“那可比不得,”萧君泽笑道,“人家秦王是用十五座城换和氏璧,魏妃这才两座城呢。”
“可秦王最后不也是耍赖了么,”崔曜轻哼一声。
“但是,如果是阿曜你有危险,”萧君泽真诚地看着他道,“我会愿意拿襄阳城来换你的。”
一瞬间,崔曜心花怒放,红霞满脸:“这、这多贵啊!”
“阿曜你值得!”萧君泽说得斩钉截铁。
崔曜本想再问一句斛律明月值多少钱,但又觉得这话有点儿侍宠而娇,便把话吞下去了。
“好了,说说襄阳军备。”萧君泽转移话题。
“……如今,襄阳有大军两万,”“皆从的敕勒部、秀容部、还有诸胡酋中挑选的精锐,其中明月的部众装备最精,人马皆的着重甲,鱼梁州水军有大小船舰一百余,水军一万三千,同时,各郡有郡兵两千。另外,各地乡豪,皆愿归附,若要回归南朝,只是您一声令下的事情。”
“不必,”萧君泽轻笑一声,“南朝那些权贵,一无是处,把襄阳并进去,只是徒增麻烦,不如就这样维持着。”
“但是……”崔曜有些迟疑道,“可一旦我等若是不遵守北朝调遣,那些财货,可能就进不了洛阳,入不了河北阴山之地,还会截断与草原商路。”
“这事,我会处理,”萧君泽托着头,微微皱眉,“到底还要做过一场,分出胜负才能算,如今襄阳形势正好,若有战火,必然会有所动荡,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崔曜立即道:“您放心,诸家商坊、各大乡豪,明月都已经派人盯住了,一但他们胆敢冒头,我便立刻将他们处理干净。”
萧君泽抬头看他,沉默数息,才幽幽道:“我说的动荡,是战事一起,商坊必会停工,许多工人便会衣食无着,要你备着粮食,避免有匪类掠劫,至于那些乡豪,便照你说的做。”
崔曜一时有些尴尬,但他很会调整自己,立刻恭敬道:“还是主公你的想得长远,我这就去安排。”
萧君泽看着他离开,无奈地摇头。
虽然阿曜是他的精心培养出来的左右手,但让他一下子就有觉悟,也不可能,慢慢来吧。
贺欢是第一次来襄阳,对这个繁华之地,并没有多作停留,而是找斛律明月去借一匹快马,准备回桐柏山去。
虽然知道那些袭击者的目标不是他们这几十个胡人,只要他们逃走,对方也按理也不会和他们这些擅战的军卒多加纠缠,但,生死大事,他不可能的放弃自家兄弟,必须第一时间联络上他们。
斛律明月也十分感激的贺欢将君泽带回来,于是果断将自家手下的一支百人骑兵派出,队主贺拔胜随他一起,去找回那些属下。
桓轩也随他们一起回去。
他这次和家族算是撕破了脸,回去还有的麻烦。
于是,军卒开拔,在骑行一日夜后,便到了先前那处小村,找到了正在那里等他归来的同伴。
如他所料,那些山蛮在君泽等人落水后,便没再纠缠,而是直接退去,他们沿河寻找了两日,看到了贺欢留下的印记和消息,正准备去襄阳与他会合呢。
当得知队主成功抱上雍州刺史的大腿后,他的兄弟们都十分振奋,觉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桓轩婉拒了贺欢送他回去的好意,说他有另外的事情,便独自己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在骑兵队主贺拔胜的帮助下,贺欢一行人踏上了前去襄阳的客船。
贺欢这些兄弟们激动得一夜没睡,大家都商量着到襄阳后,该如何过,要买多少马,多少铁锅,送去草原,到时大赚一笔云云。
但,他们的激动,只维持到了离开船泊,上了鱼梁州的码头。
斛律明月知道贺欢回来了,亲自来迎接他,还带他们去了码头上最好吃的一家面摊。
贺欢等人被码头上香喷喷的烩面吸引,老板招呼着军爷来尝尝,这面是这码头上最便宜的一家,绝对不吃亏。
加上一日夜的奔波,大家都饿了,于是他们坐在码头,每人点了一碗面。
摊子的马扎坐不下,很多人便捧着陶碗,蹲在路边,大快朵颐。
每碗足足的半斤面条,加上浇头,结账时才知道,要十钱一碗!
他们一行人,要九百多钱,这钱在洛阳买米都能买两百斤了!
这真的不是遇到黑店了么?
一时间,贺欢面色大变,掏钱的手都有几分颤抖。
斛律明月却是自信一笑:“看来贺兄弟手头并不宽裕啊,回头去我军营,我给你们预支一月俸禄!至于这顿嘛……老板,记在我账上。”
“好勒。”老板爽快地答应了,“军爷下次再来啊!”
贺欢顿时羡慕,恭敬道:“多谢将军!可、这军中也有俸禄么?”
斛律明月看他好像一点也没吃到下马威,不由有些失望,答道:“如今襄阳有两种俸禄,其一,是每月两百文钱,其二是由郡城划出府田,每户十亩,有大军开拔时,自带武器、马匹。”
贺欢和兄弟们倒吸了一口气,立刻便有兄弟大声道:“第二种,我们要第二种!”
斛律明月笑道:“那可不行,只有落户三年、或者立有大功的兵卒,才能赐下良田,当上府兵。”
回头他就找个理由,把这些家伙送回六镇去!

十月末的襄阳寒意十足,许多工人已经在为年节做准备。
朝廷的风云变幻,帝位更迭这等大事,对这些襄阳的民户来说,遥远都像是天边的事情。
斛律明月没有太过为难贺欢,把已经当成仓库的襄阳军营划分出了十几间营房,让他们居住。
“新营房那边没有新的床位了,你们暂时住在这里,条件简陋,八人一屋,被褥在箱子里,扫帚在门后,你们自己清理一下,水井在街道东首,今天的午食已经过了,夕食要去鱼梁州的主营吃,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在城里吃,记得给钱,不给会被抓进大牢。”斛律明月冷淡道,“回头挨个去军管处领军籍登记,就在营外的左边二十丈的地方。”
贺欢自然多谢多谢。
斛律明月便离开了,他的事情非常多,不能只呆在这里——太无趣了,这个胡儿就像是个木头,怎么刺他他都不生气的,自己和他计较什么。
等斛律明月走了,贺欢与属下们对视一眼,顿时欢天喜地推开了营房大门。
“砖房啊!我就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贺欢的一位小弟先是摸了摸凹凸不平的墙壁,然后便倒在铺着稻草的床铺上,“啊,这床太大了,这真的是我一个人的床榻么?”
“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睡过单独的床呢!”另外一位小兵爬上了床架子,那是个二层的木床,简陋的木梯似乎已经被踩出了包浆,但躺上去完全不影响。
“好大的屋子,你看,还有柜子,天啊!还有盖絮!塞了碎纸的盖絮,你们快看啊!”
“真的啊,天啊,我只盖过苇草絮,这里居然是碎纸絮!快让我盖一下!”
“这被褥都是浆过的,硬硬地,睡着好妥帖!”
所有人都激动了,他们以前最好的时候,也是睡二十人大通铺,人挤人,暖和是暖和,但难受也是真难受,如今居然可以每人的一个床。
“啊,柜子里还有鞋!”有人惊了!
“什么鞋,是靴子,看到没有,有鞋帮的,两寸高呢,能把脚踝都围住!”
“我穿着有点大……要塞些稻草,可不能掉了。”
“我这有点小,没事,穿穿就大了。”
贺欢看他们激动得要在地上打滚了,轻喝道:“都安静些,自己选床,分完了还有打扫军营,挑水洗衣,弄完了还去吃夕食!”
众人这才听从安排,分成几个小组,很快把房间和床位分了,中途很多人都想要睡上铺,上铺不够分,不得不打了一架,这才分好,然后铺床、打扫军营。
打扫中,他们偶尔有发现,便惊诧不已,比如发现了晾衣杆,再比如发现了不知哪位军士落在院里的一个铁水壶,又或者是发现哪个士卒留在床上的一些针线、碎布……他们就像一个个寻宝的耗子,进了粮仓,快活似神仙。
不过,也不全是好的发现,有个士卒发现自己的木头床上长了蘑菇,顿时惨叫出声:“我的床,我床朽了!”
一时间,许多人前来围观,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后,大家决定回头在城外找根硬木,把这床柱换掉。
贺欢看着兄弟们那已经完全从先前的惊惶中走出的模样,心中大感安慰。
这一个多月来,他也时常感觉前路迷茫,本来都已经做好入山为寇的打算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反而有了新的天地。
还得去感谢阿萧才是。
他回忆着阿萧那的美得飘渺若幻的模样,少年狡黠的模样近在眼前,仿佛还轻声地问他,你倒是睁开眼啊……
贺欢一个激灵后,猛然回神,平稳住呼吸,有些无奈。
他还不知道阿萧的身份。
虽然他从桓轩那旁敲侧击出阿萧是君泽刺史的人,但以他这些日子对阿萧的了解,这想法不说是臆想,至少也是可能性不大。
在他的眼里,阿萧杀伐果断、学通天人,他这样的人,若是都要以色侍人,那被服侍的人,需得有几条命啊!
要么桓轩被阿萧骗了,要么就是桓轩不愿意告诉自己。
贺欢想到先前阿萧提起朝廷那种轻蔑不屑的神色,果断止住了自己的猜测。
不是他不好奇,而是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些事情,不去知道,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等到需要时,阿萧自然告诉他,最好不要自作聪明,毕竟,一但成为别人心里的“麻烦”,那些大人物甚至不用说出口,下边的人便会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这种事,他已经遇到过一次了。
打扫完军营,贺欢又带着小弟们前去领取军籍,得到了写着每人名字、年纪,并且盖了大印的腰牌。
那几位录写的文房非常年轻,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有一位甚至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让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襄阳这里文书好像都非常年轻。
九十多人办完军籍时,已经是傍晚了,那年轻的文书甩了甩写得酸麻的胳膊,最后把贺欢军籍交给他:“明日起,你们便要去军营点卯,每天清晨,钟敲七下后,必须在第八下前到达校场,迟到一次罚俸,迟到两次是要问罪的。”
贺欢谢过文书的指点,又匆忙带着小弟们前往那个“食堂”。
却见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每个堂口前都排着长队,每个排队的,都拿着一个铁盔,很多人用铁盔装着白色的豆腐块,拿着面饼,蹲在墙角路边,吃得飞快。
贺欢有些晕眩,早就听说过襄阳富庶,但就算如此,这富庶程度还是超过他们的承受能力了。
“贺欢!”旁边突然有人唤他。、
贺欢一回头,顿时面露喜色:“贺拔队主!”
对面过来的青年浓眉大眼,戴着皮帽,正是昨日陪他去寻回同伴的队主贺拔胜。
“你们怎么空着手过来,”贺拔胜笑道,“带队牌了吧,走,我带你们去领铁盔,这玩意平时能吃饭、喝水,战场上能当头盔,平时有闲情,还能当小铁锅,但是要记得啊,别让人偷走了,偷走了就得花钱买了。”
贺欢顿时一惊:“还有人敢在军营里偷窃?”
“嘿,多新鲜啊!”贺拔胜无奈地摇头,“你们还不是正训兵,不知道多麻烦呢,平时军中下发的衣服、斗篷,只要晾在外边,一个不慎,便会不见,写了名字也没有用,人家就说拿错了……”
“我观军中衣制整齐,相差无几,拿错也是寻常事吧?”贺欢笑道,“贺拔队主你骑术惊人,武艺又高超,便是有人拿错,也是崇拜你的武勇。”
贺拔胜轻咳一声:“我这哪算什么武勇,在军中也不过排行前十罢了,那些人拿了我的,可是没什么尊敬。”
他说着,没忍住,解开披风,把自己衣服露出来。
贺欢顿时惊了,贺拔胜的麻袄上,至少有十几个名字。
“最近郡里已经在讨论了,说是要分两千人为一军,每军的队服都以颜色分,金木水火土五色,减少被盗,”贺拔胜略有无奈地道,“以后去别军里拿错衣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贺欢忍不住道:“这,你们都是相互拿错么?”
“这怎么能是互相呢?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只是略作回报罢了,”贺拔岳不以为然,同时告诫他,“我告诉你,小心一个尔朱荣的队主,那小子长得俊,心却极黑,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不放过。”
他可无辜了,是被别人偷了,他才去拿别人的!
贺欢心中一动:“是您衣服上写那个‘尔朱荣’么?”
贺拔岳嗯了一声,在衣服上挨个指了好几个名字,说尔朱荣和那个叫宇文颢都不好对付,遇到了要小心,其它的几个没那么麻烦。
贺欢心中欢喜:“襄阳军中英雄辈出,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这是自然。”贺拔胜觉得和这小兄弟说话就是敞亮,便给他提起了军中近况。
襄阳军是郡兵,嫡系都是刺史从洛阳带过来的,胡人和汉人基本五五开,但是胡人弓马娴熟,多任队主,不过也有几个汉人相当能打,军中每岁都有演武,胜者可得最新的铠甲、良马、武器,败者则要排队。
“若说军中如今的大事,那非十几日的冠军旗莫属了,”贺拔胜提起这事就面露精光,“听说刺史有一最新的武器,威力恐怖,能抵万军,且只挑选百人,直接享受一军钱财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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