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夜銮台还不够吗?”听到这话元嘉顿时觉得头疼了起来,瞬间就回想起了那些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时候。宿君除去研究各种术法之外,唯一的乐趣便只有做衣服打扮自己,但当她身体缩小且每每出现都是黑雾笼罩之后,这种乐趣便延伸到了旁人身上。
宿君笑了起来,转身去拿先前就准备好的衣物:“他们就和傀儡差不多,说到这,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们彻彻底底的入黄土呢?”
“杀人能被视作行侠仗义,可玩弄人的灵魂不论是何等理由都是邪魔外道。”元嘉接过衣物顺手抖开,“可倘若是魔却是除魔卫道。”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语气一变,“而人最喜欢的是看他们遥不可及的人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
“迟早都要摔,用自己喜欢的姿势摔不好吗?”宿君水袖一舞,轻飘飘地说出预见的未来。
元嘉将衣物直接盖到了史仗义脸上,丝毫没有替人把那身不怎么适合的衣服换掉的打算。
“吾不是第一次从所谓的云端跌落,如今的小辈之中又有谁知道呢?”轻轻的一声嗤笑,宿君略有些不快地直视那双眼,柔情万种却是虚假的温柔,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划分了生死,划分了离愁。
宿君还记得当年的执明君,当年的孤斐堇走得有多么决绝,可偏偏就是那样的决绝却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角落将自己的罪证一份份拟好,给最终的结果一个过得去的解释。
执明君理智得令人感到心寒,如同一具没有灵魂支撑的傀儡,做着最该做的事,谋划最好的布局。
喜欢,多么肤浅的词,仰慕又是多么卑微,事到如今她难道还没有摸清这个男人是怎样的吗?冷情是为了牺牲可以毫不犹豫,无私却是最大的自私,用着虚假的表象描绘美好的面貌,她还是会因为最简单的温柔以对心中泛起喜悦。
啊,果然还是很讨厌默苍离,如果墨家的老矩子没有拜访儒家,如果他没有如此巧合地在山路上救下一个人……
“总有人会替你心疼。”一想到故事的开头宿君顿时就觉得压抑非常,天空中两只同样孤僻的鸟在云层之下偶然相识,就此便是孽缘的纠葛,而她自己却如同向往天空的蓝色而脱水而出的鱼,但注定只是搁浅落得万劫不复。
“天下伤情之事何其多,可不悲者自伤。”元嘉眸光扫向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小空,史艳文的悲何其悲呢,但他有表现出来多少,默苍离的悲早已刻骨铭心,最终逼死他自己的也还不就是他自己。
宿君咽了口唾沫,脸上全然是不满和否定:“愉情何多,不见人喜。”
元嘉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缓缓合上的双眸也带走了他脸上的表情。
“你总是在提醒吾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说,“可我不能。没有人希望吾只是简单的我,师尊的水榭,亚父的红冕,儒家的王骨,儒门的政令,没有人希望,含苞待放的花朵开出猩红的花。”
“只身尚在光明,落足却已是晦暗尽头。吾只庆幸儒家的传承不需誓师,不会因为吾的死给下一个悲剧的撰写者留下伤痕。”
总叫他人悲观难持,宿君低声说道,所有人,他们几个不论是否真的为儒家做过什么,但他们都会留名王骨,可是:“王骨之上不会留下你的名字,百年千年没有人知道儒家曾经有一代当家名唤孤斐堇,又或者是你另一个名字燕风元嘉。”
“谁要流芳百世?谁能名垂千古?”元嘉放下手脸上又是那全然契合身份的微笑,有礼自持,让人一看便知这应当是一个温柔和善的人,让人想要亲近却又不会过分靠近,这种微凉的温柔冲淡了容貌上的魅,也冲散了人心上的情。
“吾这个人怕疼,所以死后还要叫人磨骨刻字吾可不允。”
“同样吾也未曾打算把吾的剑和一堆破铜烂铁摆在一起。这个儒家始终不是吾所怀念的儒家。”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自己有回到苦境的那一天。
“会的,我们的儒门会发扬光大,彻底取代儒家。”宿君闭上眼睛轻声地说,但是那一幕最希望看到的人注定看不到。
取代不是依靠财富就能做到,人的记忆是需要一代又一代的遗忘与巩固。
元嘉的指尖抚过宿君的发上,最后轻巧地落在她肩头,“不要再看了。”
宿君苦笑着低下头去:“可不是我不想看就不会看见的。”
“宿宿,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吾无能保住你们,那你也要毫不犹豫舍弃吾。”不要回头,他可以拖任何人下水,也不希望当初的事情再一次发生,那可是他一直保护到大的姑娘。
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一个简单的爱人,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损耗自己的魂魄。
“我会的,我绝不会回头。”
“那,就好。”
宿君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小空毕竟是史艳文的儿子,让他来统帅修罗国度并不好吧。”
“人族不会因为他是史艳文的儿子,便对魔世产生好感,恰好相反,只会将一切怪罪到史家人身上。那些依靠秘法而活的人,不会感谢让他们活得更久的人,反而会恨吾为什么让他们活得那么痛苦。那么这个错到底该有谁来承担呢?”一段话下来元嘉目光皆是落在小空身上,那近乎情人间细语呢喃的语调竟是如此阴冷。
宿君隔着衣袖摸了摸手臂,大抵是成了魔族以后的后遗症,这人,不,是这魔放肆了很多,以往就算是话语内容上有问题,语气上总归都是挑不出什么问题的。
“可是,这不该由我们来承担。”
元嘉眯起眼睛看着小空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那些影子是时候在阳光下消失了,在默苍离赴死之前。”
宿君眼睛忽的一亮,刚想要接话……
“醒了便不必继续装下去。”
“……嗯?”宿君陡然一震,忙不迭转头看向另一边。
一只手,一只颤巍巍的手探出慢慢地扯下压在脸上的衣物,露出一张与雪山银燕有几分相似的脸。
“史仗义。”
“别叫我史仗义,我是戮世摩罗。”
☆、第六十二章
“好名字。”宿君尚在兀自惊愕,元嘉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戮世摩罗?”宿君秀气的眉紧皱,“这个名字……”未免太过魔性了点。
元嘉双掌交叠背在身后,不知何时已经面朝大门的他只留了一个背影:“这不是很好吗?”
“……”宿君眉头紧皱,微咬着下唇。
元嘉挥了挥手看向自称戮世摩罗的史仗义:“你说你叫戮世摩罗对吧。”
“怎样?你们,救了我就不怕惹上麻烦?”自称戮世摩罗的脸全然不是大病初愈的欣喜,也不是听到了先前那番话的惊怒,宿君在他身上察觉到底是与元嘉身上相似的来自魔世的味道。
怎会如此。
“论麻烦吾可比你多上不少。帝尊。”元嘉衣袖一甩,被圣气压制的魔气一下子散了开来,“吾,幽暗联盟,封狼侯北顾元嘉。”
戮世摩罗摸了摸鼻子:“我怎么不知道幽暗联盟已经把手伸到人世来喽,达摩金光塔还真是脆弱,梁皇无忌还真是无能。”
“达摩金光塔,看来帝尊上辈子半道崩殂,真是可惜。那不曾听闻吾的名字也是应当。”而更大的可能便是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上辈子?我还没死呢,就算是出现了一点意外。”戮世摩罗装晕也装了有一段时间在弄不清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魔世到最后还是输了,这样吾是不是可以放手。”元嘉却是一副没听人说话的样子转头对宿君说道。
“达摩金光塔现世,那也只能说明也许是元邪皇活了,修罗国度帝尊让位。”宿君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说道,“我知道我的术法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是应该是可以把这个人送回原来的地方。”
“诶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耳朵没有用可以给需要的人。”戮世摩罗套上砸在脸上的衣服,这种复杂的不知道有多少层的衣服完全就不是他的风格。
元嘉扯过衣袖一角:“但是吾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
宿君呼出一口气:“至少最重要的一点,达摩金光塔所镇压的枯髓咒怨尚没出事,幽灵魔刀也还在你手中。”
“等?吾相信元邪皇绝对比吾有耐心,千年都等下去了,”元嘉抬起左手按在右手手臂上,“更何况幽灵魔刀在手,吾可是连畅快动手的可能也没。”
宿君:“但是现在我们尚不知元邪皇到底有没有复生,也不知道哪里足够安全。”
“打折他就足够安全。但是,锻神锋绝对不会同意借出他的文帝双剑,而吾也没有一身陨刀的打算。”元嘉说着说着将目光转到了戮世摩罗身上,“看来帝尊也注意到自己是什么状况了。”
“啊,如果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那你们可要小心了。”戮世摩罗脸上阴晴不定。
元嘉忽然侧歪了头看向戮世摩罗:“吾来猜猜帝尊做了几年的帝尊,三年?五年,还是不过短短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