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君,她原本的名字是玉尔音,儒家上一任执星司,君子六艺之术。
只不过与他这位自己退位让贤的执明君不同,执星司玉尔音在二十多年前被儒家以修习禁术为由除名,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作为权位更迭的牺牲品。
过去的儒家执星司,现在的儒门宿君,一直以来都没有变,那些被视作是异端的术法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元嘉才有把握宿君能医好史仗义。
只不过……先前他是让宿君帮忙照顾苍越孤鸣了是吧。
虽然上假扮他人兄长这件事是他做的没错,但是搞事一时爽,事后……苍越孤鸣如今和天阙孤鸣一道,两倍的困窘。
也不知道默苍离会不会拿出一具尸体给苗疆一个答复,给尘埃落定,不给,反倒让苗疆本就不稳的人心越发动荡起来。
至于锻神锋那里,果真是诈死一时爽……玩的开心就忘了自己答应了别人什么事。所幸那把刀也不是什么惯用的兵器,就此留在锋海并没有什么关系,还能顺带免去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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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比较起来,宿君倒是在龙虎山过得不错,将好好的苗疆国宴搅和成一场闹剧的天阙孤鸣,现在改叫撼天阙的男人,其实根本不屑将主意力放在这些王族亲卫上。
看在希妲的份上,那个男人多少不会为难他们这些老朋友,只是冷暴力却是少不了。
想她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以气团的模样出现,在那个年纪那个姑娘家不希望自己是漂漂亮亮的。美人总会迟暮,可英雄却仍然壮年。
她的情窦初开还在萌芽,就已经在最残忍的舍得之中被掐灭。
为了大业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人,让他回头看一个人太难了。
从执乐到执明,从儒家到儒门,换一个最信任的同伴也不错。信任在他们这些人身上就如同蜂巢之中的一点蜂皇浆,虽然甜美却难得。万般防备啊!
下面那个傻乎乎的小王子就那么信任他那群王族亲卫,要知道如今的局面只要他那些亲卫倒戈……
令人怀念的天真。宿君怅然地叹了口气,可惜这样的天真在哪里都难以长久存在,人啊总是要长大的,虽然有的人成长过程痛苦了一些。
“宿先生,苍狼有哪里做错了吗?”虽然每天都要听到好几次也早应该习惯了才是,可是苍狼还是控制不住在每次听到突如其来的叹息时心惊肉跳。
“王子可有想过知晓你父辈的恩怨。”
苍越孤鸣:“先生上一回还是不愿意告诉苍狼。”
“上一回,王子又为什么想知道?因为竞日孤鸣简单的一句话?”
“……是苍狼太过鲁莽不够冷静。”苍越孤鸣低头,只是他确实也很想知道他那个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天阙孤鸣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时好时坏,有时仿佛他是仇人,有时又好像是对自己的家人。
“你那个早死的哥哥是撼天阙想要的孩子。”如果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也确实是如此,只可惜这是一出三角恋。
“可惜不是。”
“是啊,可惜不是,门主?”宿君顺口接道,接完话才发现发声的人不对。
元嘉抬着头看向挂在树叶阴影下的那团雾气,都已经离开夜銮台了还是不愿意放弃伪装站到阳光之下。
宿君视线转移:“史艳文的二儿子史仗义。”
元嘉微微侧头看了苍越孤鸣一眼,转头对宿君说道:“出去说。”
“魔之甲。我可以猜到你要做什么了。”宿君幽幽地叹了口气,暗色的雾气流淌到煦阳之下,如拨云划雾,曳地宫装流光炫然如夜星辰,乌发如云眉目如画尽是稚气,只是对上那眼神的一刹那,沧海桑田尽付一瞬间。
苍越孤鸣感到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宿先生的声音分不清男女他就默认了对方是男子,没想到竟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
“其实不用猜,二十七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宿君又叹了口气,只是这般模样配上这般嗓音显得过于老气横秋了些。
“二十七年前史艳文还不曾遇到刘萱姑。”元嘉淡淡道,二十七年前乱世之时浑水摸鱼的人何其多。儒家一度入世,又铩羽而归,却也不是毫无所得。
“他是侠也是儒,天底下难友第二个史艳文。”
元嘉轻轻地抿了下唇,眼神一瞬渺远。
『素还真何其多,但天下苦境也只有一个素还真,无人可替代。』
“俏如来姑且待看吧。眼下紧要的是吾需要你医好史仗义的巨骨症。”元嘉眨了下眼睛回神。
“俏如来并不适合墨家。”宿君提袖掩唇,“至于史家二少,他可是一个大麻烦。”
元嘉弯了眸子稍稍地摇了下头,说:“就怕他不是个麻烦。”
宿君努了下嘴,“既然门主都这般想了,宿君便帮他这一把吧。”史艳文史艳文,如果史仗义不是史艳文的儿子,他也不会成为她所看见“麻烦”吧。
“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宿君从元嘉手中接过小小的小空,“暂且等上三日吧。”
元嘉道:“不急,默苍离还没把自己作死,吾急什么。”
宿君抬眸:“快了。”
“是快了,北竞王等不及了,而他自己也等不及了。”
宿君直勾勾地盯着元嘉,许久叹了口气,用着老妈子的口吻说道:“你们两个半斤八两。”
都是连自己的死都当做棋盘上的一步棋算计得令人心寒。
“我有的时候真的分不清,你到底是恨他,还是在乎他。若是恨,无可厚非,可你偏偏又企图改变他。而他本是前途光明,却在你死后,天命逆转应了同样的死劫。”
“那你呢,后悔吗?为了窥求天机落得如今这般模样。非生非死,不生不死。”
“我怕我等不到,魔的一生那么长,我怕你从魔世回来的时候,我早已经是一抔黄土。”宿君说得极为认真,言语间也没有少女才会有的羞涩,更多的是执拗,“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把我当成妹妹,也许还是女儿。但这么多年了,我守着你的残魂在阴影里等了二十多年了,可我不还是等到了吗?等到了你的归来,等到了默苍离的死。”
“尔音…”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作者有话要说: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诗经·小雅·白驹》
译文
马驹毛色白如雪,吃我菜园嫩豆苗。绊住马足拴缰绳,尽情欢乐在今朝。心想贤人终来临,在此作客乐逍遥。
马驹毛色白如雪,吃我菜园嫩豆叶。绊住马足拴缰绳,尽情欢乐在今夜。心想贤人终来临,在此作客心意惬。
马驹毛色白如雪,风驰电掣飘然至。应在朝堂为公侯,为何安乐无终期。优游度日宜谨慎,避世隐遁太可惜。
马驹毛色白如雪,空旷深谷留身影。喂马一束青青草,那人品德似琼英。音讯不要太自珍,切莫疏远忘友情。
☆、第六十章
元嘉笑了一刹,用他那淡然地如同没有听懂一般的语气说道:“原岁并谢,与长友兮。”
宿君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她已经连这般做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要死了。”瞧,多平静的垂死挣扎。再如何的承诺,都比不过那位甚至没有一个固定名字的墨家矩子。
“他不会死。”瞧,多么柔软的救命稻草。
“为何非他不可。”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知我心忧,亦知我所求。”
宿君双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猛的转过身背对着人,“后知后觉也算知吗?”不过就是借口,一用用了三十年。
“抱歉。”
“你从来没对不起我什么,玉尔音的命是执明君给的,宿君的命是夜銮台给的,只是我逾越了罢了。三日我会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史仗义。”
“好。”元嘉点了下头,转头对躲得远远的的苍狼问道,“天阙孤鸣在山里么?”
“……王兄。”本以为会是回答却不想竟是出人意料的称呼。
元嘉侧目:“你唤吾王兄?吾之年岁足够为你先祖。”
“不会错的。”苍狼低声道,如今他当然知道这个王兄不是他那亲生的兄长,可他也只见过一个王兄。
“你现在该义愤填膺地质问吾为什么坐视颢穹孤鸣死的不明不白。”
苍狼猛地垂下头,五指收紧不长的指甲嵌入皮肉之中。元嘉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他喉底压抑地嘶吼声,一只受伤的小兽被比自己强大的猎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元嘉沉默了,他对苗疆本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哪怕是为了以假乱真完全代入了启晏孤鸣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人也好,物也好,从来只是因为有人在乎而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