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亡惨重或许无法用作来形容这场殊途的战役,或许屠戮更加形象一些。或许中苗联军能够对付最下等的魔世士兵,但在面对魔将的时候又与蝼蚁何异。
“魔世帝尊帝鬼,疑似出身于畸眼族。而畸眼族正是千年一魔元邪皇的种族。”
“虽无记载,但我怀疑魔心鉴与元邪皇有关。”
“当时出现在伏羲深渊的酆都月应当是受到了来自魔世某种力量的影响,最大可能也是元邪皇。”
“所以?”
回忆戛然而止,漆宴孤鸣自然地弯起了唇角指尖撩过垂到眼前的刘海,臂腕一扬雪白的披风腾空而起,如鹤般凌空,如蛇般骤起,漆黑的琴弦缠上五指,披风落回肩头恰如凭虚鹤羽归翼回巢。
“帝鬼确实不差,可惜你不在乎谁才是修罗国度的王。”
“也不在乎,默苍离到底在想什么。”
☆、第五十二章
史艳文从一旁走出,清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恼悔。
“史君子后悔了?”漆宴孤鸣面上虽有浅笑却不及眼底。
史艳文叹了口气说道:“那先生又打算瞒多久呢?”
“多久如今却是局势不允许我说。”漆宴孤鸣轻轻地抚过已经布满裂纹的琴身,“至少在帝鬼死前,我不会告诉他。”
说到这里,漆宴孤鸣转过身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低声说道:“难道要他再分出神思考,彼岸的事情吗?”
“艳文想知道先生是怎么想的,”史艳文问道,“先生的身份会让你为难吧。”
“就像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和平,也不是每一个魔都执迷征服,人与魔又有什么差别呢?”漆宴孤鸣说道,“倘若史君子你成了魔,会有所改变吗?”
史艳文眨了下眼睛:“艳文却是不敢说啊!”
“不敢说吗?我认识一个大师,他三天两头就入一次魔,但却无人敢说他的不对。是佛还是魔,都不过是执念使然。我还有一个好友,他虽是魔之身却也能成为一门主事,是人是魔本非人能够选择,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出身。”
史艳文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敢与默先生直说?”
“……会死。”漆宴孤鸣想了想也笑了一声说道。
“艳文却觉得默先生不会。”
漆宴孤鸣摇了摇头:“他啊,连自己都不会放过如何会放过他人呢?”
史艳文叹了口气,看似表面的友好,实际上却是心结难解,这般甚至连友人都称不上。一个能够舍下苗疆出手相助,另一个又岂能真的能无情。
漆宴孤鸣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轻而易举地将眼中的神情打成模糊的疏离:“罢了,倒是让史君子见笑了,我与矩子之间的问题可不止是这么简单,多说无益。”
“问题总是需要去解决。”史艳文说道,倘若这些问题在战场上爆发那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他若知道我开魔世是为了什么,就真的无解了。”漆宴孤鸣笑了笑将凝重的气氛驱散了些,只是扶着琴的手指尖已经泛白。
倘若只有史艳文一人,那哪怕是不敌帝鬼,要走还是容易的,但是他不得不顾虑仍然身处于阵中的漆宴孤鸣。
一旦他离开,同时对上帝鬼与七先锋的漆宴孤鸣却没有那么容易脱身。只是史艳文确实没有想到会出现那样的变故。
征天剑阵破开的一刹那,踩着一地赤色走出的人不再是人,而是正儿八经的魔,而且是一个能让帝鬼收手的魔。
“越是身在局中,越是算不明了。我从不是什么智者,也没有人教导我要成为智者,我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掌门人就够了。”
“但这也不容易。”
“却比做一个智者简单的多,智者这类人活得太苦了。”漆宴孤鸣说道,“可有的时候我不想动,却有总人逼我不得不动。”
修罗国度他还没有放在眼里,倘若帝鬼真的那么有本事,沉沦海彼岸就不需要多一个聒噪的声音。漆宴孤鸣捂住额头,多重记忆带来的麻烦便是在有些时候,你会不知道该听哪一个自己,该做出属于哪一个自己会做出的选择。
师尊总是说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则往之。可该往何处,书海文字之岸,还是道法沉沦之渊,亦或是修罗地狱之海。
命魂转生为魔非吾所愿,情魄纠葛却不愿舍,至始至终万卷书为骨,儒圣文字为衣的孤斐堇只对一个人露出过真情。只可惜关乎于道,谁都不愿意让步,一失足便是万丈深渊,他退了,便输得彻底粉身碎骨,可这一次,累了,乏了。
默苍离,墨苍离,当年一心为墨家的少年矩子,如今却已是截然不同的面貌,唯有那愚蠢的兀自折磨。
“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依然如此。”
“先生?”
“一时神游,史君子见笑了。”
………………………………………………………
魔世不过半日就摸到了万里边城,速度之快令人惊愕,但处处透着后继无力的痕迹,默苍离粗略估计之下倒也能算出了魔世所能派的兵力。
他的目光所置之处向来与孤斐堇不同,帝鬼强如何,最先该解决的还是人族兵力的问题。倒不是他看不上中原,而是中原的战力比之苗疆几乎可以省略。
而苗疆的那三十万大军虽是随漆宴孤鸣而来,但实际上却是竞日孤鸣想要除掉的人。
如今魔世的注意力恐怕都到了漆宴孤鸣身上,但他不论是哪一个身份追根溯源都是苗疆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执着。虽然真正的战局还未开始魔世就已经有了折损,但这只会让他们更加警觉,未来的攻势势必更为凶狠。
孤斐堇一旦动手便不会去管普通人的死伤,这便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他的原因。他心中少了一根弦,早已经是失去羁绊的风筝,偏偏还携着致命的电闪。
魔世之局可解,人心之局却难。过去尚有儒家的存在牵扯住他,现在的苗疆有这个代替儒家的本事么?当是,没有。
万卷书尚未入骨,真气却已经将琴身震裂,若还没有找到那支刻着他名字的简书,他所剩下时间不多了。
可是若是找到了呢?默苍离垂下眼眸,手中的铜镜印照出他的面容,破碎而又苍白,如同残缺的冷月。
若为魔是错,为人又何尝不是误。
身处黑暗之中的墨家注定无法回应灼灼灿阳之下的儒家。诛魔的人如何回应为人的魔。他明明知道当魔世开启,止戈流的锋刃会斩断的不只是魔世的野心。
墨家矩子希望不安的变数消失,但不会畏惧变数带来的变化。但作为默苍离,若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人而已,他希望孤斐堇背后的灵魂能活下去,连带他的那一份。
风拂过,无叶的琉璃轻动,一年又一年,岁岁年年染血的琉璃不如昔日红发畔碎星一坠。默苍离抬手覆在琉璃树那不算粗壮的枝干上,树皮粗糙的质感从掌心传达到心头。他从树干徐徐往上看去,琉璃如盖。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串琉璃挂到了树枝头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串琉璃有着浅浅的青色,如雨过后的天空,只是有那么角度闪过夺心涉魄的红。
☆、第五十三章
魔世攻势紧迫,人世却不是全然没有准备,从一开始变进入了全民皆兵的备战之时。
单单凭靠人力难以撼动魔威,但外力尤可借,只要能够将附带力量的符文尽可能交到他们手中,哪怕是最脆弱的妇孺尚有一线生机。
只是……
影子来报的消息却依然不容乐观。
死伤惨重算是在意料之中。漆宴孤鸣低头去看传上来的急报,虽然这些苗兵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但是身处其位谋其职。
默苍离的速度也很快,他与帝鬼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了动作。魔世正北五百里,葬骨岭,镇魔龙脉三道防线立起,天允山上的三途蛊魔气至今未散运用得当便是一大杀器。
魔世修罗帝国的王权是有鬼玺支配,谁拥有鬼玺谁就是修罗帝国的帝尊。与幽暗联盟不同,也是对付修罗帝国最好的弱点,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修罗国度不存在所谓的国殇。
魔族的情感说淡薄也是淡薄,说浓厚也是浓厚。如果继任者没有让众魔臣服低头的能为,那么哪怕人世拿到了鬼玺也没有用,这么想来梁皇无忌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梁皇无忌失踪,灵界只剩下莫前尘。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漆宴孤鸣双掌合拢。
“都准备好了。”阴影处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漆宴孤鸣轻轻地点了下头,“分发下去吧,记得说明白,免得像是我害了他们。”
“但是这样子还有人敢用吗?”
漆宴孤鸣勾唇:“死亡和仇恨能让一个人做出往日绝不会做出的选择。苗疆没有畏惧死亡的逃兵。”
“是。”
而死过一回的人会更畏惧死亡。而死亡的阴影之下可以隐藏多少影子呢?而这三十万苗兵之中又有多少影子呢?
喝一口就能够治愈所有伤势的救命水在某种程度上大大增强了中苗联军的士气,而破军咒破万军却是孤掷一注的咒术,实话说用在战力一般的人身上也是浪费,只是,有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