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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痒(喝豆奶的狼)


他们已经找到徐杨,并且把人带了回来。
余景惊讶于警察同志们的办案效率,饭都没来得及吃,就马不停蹄地过去接人。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看到派出所和徐杨排排坐的祁炎时,余景心里那一点惊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徐杨长发遮眉,灰头土脸,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狼狈不堪。
祁炎则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袖口处的钻石袖口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余景站在门框里,一眼扫过去甚至有点恍惚。
现实与回忆重叠,过去与现在相交。
宛如平行宇宙一般,熟悉的情节在这一刻碰撞,出发出尖锐的哀鸣。
在十一年前,高考前几个月的夜晚,祁炎的班主任王老师顶着泼天的大雨,把余景从家里叫出来,带去派出所。
长椅上的祁炎面色苍白,浑身是伤。
他的目光发直,面如枯槁,静静地坐在那儿。
余景扑过去,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把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我爸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祁炎的脸贴在余景的胸口,语气木讷到没有一丝起伏。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余景耳边仿佛响起自己的声音。
“你还有我,祁炎,别怕,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

祁炎的家庭相比于徐杨没好到哪去。
唯一略胜一筹的,大概是祁炎被他老子打了十几年,终于在高中时打了回去。
且打赢了。
不过儿子打老子并不频繁,只要他爸不犯贱,祁炎没那么多闲工夫理这臭老头。
而祁炎他爸被打之后开始捂紧自己的钱包,对于这个正在念书的亲生儿子是一毛钱也不准备再给。
不过还好,祁炎有个还算能干的母亲。
女人在外面打工,偶尔回来一趟,给她可怜兮兮的儿子一点零钱。
每天买两个馒头还是够的,但祁炎这个年纪,白面蘸盐也能吃两斤,那点钱跟打发要饭的似的,不够他塞牙缝。
于是祁炎就得找自己的门路。
他偶尔跟着社会上的王哥李哥屁股后面狗仗人势,不仅能蹭一顿饭吃,运气好的话还能捞点零碎的烟。
他们这群小孩手脚不干净惯了,只要别太过分,大人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祁炎不抽烟,他把顺过来的烟卖给其他学生。
比市场价低一点,很快就出手了。
祁炎脑子比别人转,还未成年就已经展露其优越地经商头脑。
那几年他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朝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跃跃欲试。
不过没真跃过去。
他认识了余景。
那年祁炎高二,余景比他小了一岁,是学校的高一新生。
对于这群刚入学的小鸡崽子,有些人就按耐不住开始挑软柿子捏。
祁炎其实挺不乐意这种擦边违法的行为,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拳头从不对着弱者。
只是他也懒得多管闲事,什么伸张正义的英雄行为,轮不到他一个二流混混。
但是余景掏出来一张百元大钞。
祁炎眼都直了。
他决定做个英雄。
从跳下围墙的这一刻开始。
做余景的英雄。
徐杨是祁炎找到的。
他回了老家,被所有亲戚拒之门外。
被找到时正坐在路边发呆,于是直接给拎来B市了。
昨夜刚下过雨,徐杨身上半干不干的羽绒服还是年前余景从连珩身上薅过来的。
他驼着背,耷拉着脑袋,长发遮住眉眼,看不清具体表情。
余景脱下外套给他披上,攥了下少年的手指,冰凉冰凉,跟水泥棍子似的。
这绝对要发烧。
余景皱了皱眉。
他把徐杨带出派出所,祁炎的车就在门口,打开车门等他上去。
余景没去,拉着徐杨走去路口打车。
祁炎跟在他的身侧:“阿景。”
余景面无表情。
打车回了职工宿舍,拿出自己的衣服暂时给徐杨换上。
徐杨全程一言不发,像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余景怎么折腾。
他吃了药,也吃了饭,在余景的小床上睡下,乖乖的,特别听话。
余景摸摸他的额头,叹了口气。
下午上班时,余景特别和宿舍阿姨说了一声,麻烦她多注意一下自己房间的学生,如果对方出门了就给他打电话。
还好,直到前两节课下课,他的手机都挺安生。
余景趁着中间的大课间跑回来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徐杨发烧了。
下午没课,余景又带着徐杨去校外的诊所挂吊针。
徐杨靠着他,眉头簇得老高,原本冰凉的手指眼下烫得厉害,就连呼出去的空气都灼热无比。
余景心疼得搓搓他的手指。
宿舍的床小,挤不下他们俩,余景在回家和去酒店间犹豫了一秒,决定还是去酒店。
虽然在家能给徐杨煮点粥喝,但他实在不想见祁炎。
实在不行他就回爸妈家里盛点过来,他们晚上应该会煮粥喝。
正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连珩的来电提示,余景心里一惊,才想起来忘跟他说了。
“哦,没事,”连珩倒不怎么在意,“我听说是祁炎找到的?”
“嗯…”余景低头看了看徐杨,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没跟他说太多,孩子病了,在挂吊针,晚上我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把烧退了再说。”
“去我那吧,”连珩说,“冰箱里的菜吃完了吗?”
“没,”余景想起来了,“我去的第二天就碰见了阿姨,她带回家了。”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
浅浅的叹息后,连珩道:“那你买点菜过去,做点清淡的给他吃。”
“不太好吧,”余景为难道,“那是你的婚房。”
连珩那房子崭新崭新的留着结婚,他自己进去住也就算了,还带着个孩子进去住,这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不讲究这些,密码还记得吧?”
余景推辞:“还是算了——”
“不说了我有点事,”连珩打断他的话,“过去住,听话。”
电话被挂断了。
余景:“……”
他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颇为无语。
不让连珩喊哥他还真把自己当弟弟?
这一句“听话”说的那是一个丝滑。
而且刑警的工作日常是这样的吗?
这种突然失踪的断联方式,有姑娘家受得了吗?
怪不得找不着对象。
心里吐槽归吐槽,余景还是带着徐杨去了连珩家。
在家里照顾病人确实比较方便,他煮了一锅粥,叫醒徐杨让他吃饭。
徐杨坐在床上,捧着热腾腾的小米粥时,人还有点懵。
他机械性地握着勺子,舀了粥往嘴里塞。
一口、两口。
眼泪掉在碗里,哭得默不作声。
余景摸摸他的头:“饭吃完就睡吧,别想太多。”
说罢他起身离开,把房门关上。
觉得应该给这么大的孩子留有自己的空间。
客厅里,余景把地拖了一遍,再窝进沙发上,给自己腿上盖了条毯子。
打开手机,有祁炎发来的信息,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收到几条,断断续续,一下午已经累积很多了。
祁炎这一个多月一直这样,老老实实地汇报着每一个时间段的安排。
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几点要去开会、几点应酬酒局。
像是表明衷心,又像在祈求原谅。
余景一条条认真看过去,视线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很久很久。
阿炎:我等你回家。
他鼻腔一酸,抬头使劲眨了眨眼睛。
逼退眼底泪意,没有回复。
连珩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余景深深呼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按下接听。
“睡了?”连珩问。
“没,”余景睫毛低垂,手指揪着盖在大腿上的毛毯的流苏,“刚让徐杨吃了饭,等会儿进去收收碗,看他好点没有。”
“嗯,你呢?吃饭没有?”
“吃了一点,不是很饿。”
这一天他忙得屁股不沾板凳,人累心也累,好不容易晚上放松下来,就连说话都半拖着声音,听着格外疲惫。
“胃口不好?一会儿给自己冲杯板蓝根,晚上睡我房间,别被传染了。”
“唉,”余景笑笑,“行,明儿我把你床单都给洗了。”
“不用,我估计明天就回家了。”
“明天就回来?”余景惊讶道,“你最近怎么总往家里跑?工作很闲吗?”
连珩耐心道:“我妈交代我无数遍,让我回去过生日。”
余景瞬间了然,估计是一场桃花纷纷的鸿门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直到余景打了个哈欠,这才挂了电话。
他起身,去了徐杨房间里拿了碗筷洗刷放好。
简单洗了个澡,回到连珩的床上躺下,手机上有连珩发来的信息,大概十来分钟前。
连珩:我的床你睡哪边?
余景扫了眼床铺,就近选择。
余景:靠近衣柜的那边。
连珩半天没有回复,于是他又问。
余景:怎么了?有讲究吗?
大概五六分钟后,连珩回复过来。
连珩:没有,睡吧。

隔天,徐杨醒的比余景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餐桌的凳子上,把还没完全醒困的余景吓了一跳。
“怎么坐在这儿跟口钟似的?”余景说着说着自己先笑出来,“感觉如何?还头疼吗?”
徐杨缓慢地摇了下头,用他那连夜犁了二里地的破公鸭嗓子说:“余老师。”
余景听着都剌耳朵,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已经退烧了。
趁着徐杨洗漱的空当,余景去厨房煮了点饺子。
两人一人一个大碗,余景见徐杨勉强吃了几个,这才开口。
“你家的情况我都了解过了,你妈妈那边,应该可以算成正当防卫,不过后续还需要继续跟进,有进展我会同步告诉你,你不要太着急。”
徐杨低着头,没有反应。
“但这期间我没时间管你,你回去上学。”
徐杨慢慢抬头,看向他。
筷尖搅了下碗里的饺子,余景抿了下唇,想勾出点笑容,可惜没有成功。
“昨天派出所坐在你身边的男人知道吗?”
徐杨木讷地摇头。
“他在你这个年纪和你一样,父母去世了,什么都没有。”
祁炎的故事并不有趣,像是从教科书上走下来的励志鸡汤故事。
幼年丧父,一无所有,从白手起家到资产千万,余景都不敢说的太夸张,怕徐杨以为自己在哄他。
“所以,去念书。”
余景低头咬掉半个饺子,垂着睫,不去看徐杨。
徐杨似乎是愣了会儿,问:“他哪来的钱?”
余景手腕一僵,夹着的剩下半个饺子“噗通”一下掉进碗里。
他把饺子重新夹出来,道:“你的学费我替你出,每年按着银行的利率来算,等到你成年了,兼职还给我。”
“学校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去上课就好。我对你要求不高,就保持现在这个成绩去参加高考,之后想干什么,都随便你。”
余景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横了筷子。
双手交叠,抬眸看向徐杨。
“今天跟不跟我去学校?”
徐杨最后跟余景去了学校。
还没到校门口,就看见了路边停着的练车。
徐杨认得这车,是昨天那个男人开来的。
他往那边扫了一眼,那个男人下车朝他们这边过来。
余景看到了,皱了皱眉,脚步快了许多。
“阿景……”
祁炎去拉他的手臂。
初春的气温还没那么暖和,余景穿了件针织开衫,隔着半厚不厚的布料,他几乎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意识地挣开,动作幅度大到让周围人惊讶。
余景慢半拍地缓过神,压低声音警告着:“这是学校!”
此时正值上学时间,周围都是学生。
他没想过祁炎能追到这里。
祁炎追上半步:“阿景,我就想跟你说一声,徐杨那边我会处理,你不要太担心了。”
徐杨站在余景身后,视线定格在男人英俊的侧脸上。
他想起早上余景跟他说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在他眼里像面高大坚固的墙。
仿佛坚不可摧。
听见是徐杨的事,余景这才停下脚步。
他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处理?”
祁炎处理的方式和余景早上说的大差不差,不过事情从对方手里过,肯定比在余景这里要稳妥些。
徐杨的妈妈很大概率会判定为正当防卫,这也好过让徐杨一下失去两个亲人。
余景的心情稍稍好上了那么一些。
祁炎见状,收敛了些,只是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中午回家吃饭吗?”
余景挣了下手臂,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要上班了。”
祁炎跟着他走上几步:“我做,你回来吃。”
余景瞥了眼身后的徐杨:“祁炎,别在这闹!”
突然,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扣在了祁炎手腕上,他微愣,向后偏头,看见一双猩红、且熟悉的眸。
那一瞬间,回忆如风般席卷大脑,祁炎仿佛和十一年前的自己对视。
那个一无所有、满目疮痍的自己。
他的手被对方拿开。
余景似乎也愣了神,目光对上徐杨的,才反应过来。
“你先去学校吧。”他拉过徐杨的手臂,把他往前面送了送。
徐杨被半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余景,犹疑片刻,还是离开了。
周围有不少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余景平复好情绪,再对祁炎道:“我今天要去派出所处理事情。”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
“周末呢?星期六。”
“小珩的生日,我走不开。”
或许是听到连珩的名字,祁炎微微直了直脊背。
余景怕他又不分场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于是干脆直接出声制止:“你别在这发疯。”
祁炎僵硬地勾了勾唇,竟然就这样简单地应下:“好。”
余景攥着自己的手臂,转身离开。
周五晚上,余景安排好了徐杨,在办公室挑灯夜战批卷子,特地空出明天的时间去参加连珩的生日宴会。
连珩自己开车回来,大概晚上六点多到B市。
余景打算先请他吃一顿饭,就当感谢这几天住他房间。
很快,他收到短信,连珩已经进了小区。
这人突然讲究起来,还非要回家洗个澡,余景也不知道对方图什么,万一要喝点酒,回家又是臭烘烘的。
不过他也不打算阻拦对方变得讲究。
余景:我还有一点卷子,批改完就去找你。
连珩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余景以为对方手脚快到已经回家开始洗澡。
但连珩没有回复,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他家车位上停着一辆车,连珩不认得。
但很快,司机从车上下来,是祁炎。
对方面色不善,看起来并非跟他叙旧。
连珩勾了勾唇,摘了安全带下车。
“饶了我吧,”祁炎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就算我和余景分开,你也没机会。”
两人身高相仿,但祁炎略显憔悴。
连珩风尘仆仆,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里甚至还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制服。
“是吗?”连珩唇角笑容反而加深了不少,“可我就想看你们分开。”
祁炎怒极反笑,逼近几分:“有什么用呢?你只会让他更痛苦罢了。”
连珩丝毫没有陷入他的文字陷阱,淡然反驳:“让他痛苦的不是我,是你。祁炎,你出轨了,出轨了女人,你背叛了他,你怎么好意思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不然呢?让你留?”
“不用你的许可,我也会一直在他身边。”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祁炎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
“他会和你分开,即便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我能陪他到五十岁、六十岁,你呢?他现在理你吗?”
看祁炎面如酱色,连珩心情很好。
他不想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打算开车离开随便找个车位。
然而未曾想,就在开启车门的那一瞬,祁炎按住了车窗顶部,微微俯身过来。
“你碰过他吗?”
连珩表情一僵。
祁炎似乎很是受用,继续轻声说着。
“余景的脚踝,很敏感。”

第21章
余景再收到连珩电话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他刚到对方家小区门口,连珩却已经去了之前的那家酒馆。
余景只得转身离开,问这人怎么突然乱跑?
连珩笑着,像是心情不错:“突发事件,顺路过来了。”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吧台内的周老板“哎哟”了一声:“你这脸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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