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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情(致哈莉特)


“我……我能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在你心里占据的地位更多吗?我取代的了任何一个人吗?”
成箫的眼眶湿润,一点一点,他松开了紧攥陆玖年的手。
“你爱我,到底是因为你爱我。”
“还是因为,我和他们一点都不像呢?”
该想到的。
你说过的,你喜欢如明月般皎洁而不可攀,优秀而万众瞩目。喜欢冷淡而拒人千里,让你追逐,让你仰望。
我和你喜欢的从来不一样。
我生为淤泥,是地心的一团火,无人称赞无人仰望。我热烈地追逐你,无需你再站在原地等人垂青。
因为我的不同,你才不会感到害怕,你知道你不会再受伤害。
那么你爱我究竟是为我,还是那份不同给予你的安全感。
是否破破烂烂的我本身,真的不会被任何人爱上。
成箫努力压抑着情绪,看着身前的人。
“玖年,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没人回话。
成箫静静等着陆玖年的回答,抱着希冀去等,在无限的沉默中一点点绝望。
他自嘲地摇头,心如同撕裂般在疼痛。
面前的人面色苍白,成箫强迫自己不去看,一步步退后。
但渐渐他发觉了不对。
陆玖年的状态不正常。
身体的下意识顾不上理智阻拦,他冲上前几步,将人揽在怀里。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宝贝,你说话,别吓我……”
“我的……”
“什么?”成箫没听清。
“你是……我的一切。”
应激的剧烈疼痛让陆玖年话都难说出几句,清醒意识在一点点流失,只剩下本能,让他拽着成箫不愿松手。
“我只有你了。”
“求你……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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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啦!

可这个世界本身却复杂着了然无趣。
陆玖年觉得,正是对这句话的确信,才诱育了他冷漠而无聊的灵魂。
从出生起,许许多多在常人眼中,他人身上困难无比的事情,放在他身上都会变的无比简单。
很早的年纪他学会了开口说话,在邻居家同龄孩子学会说话时,他学会了如何走路。
小学上了两年,他被建议跳级,陆父陆母觉得欣喜,他却自己拒绝掉,转头去拿奥赛的奖杯,一个又一个。
初中作为中招状元进了重点高中,高中学了两年后,又拿到了保送。
他不是不爱交朋友。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哪怕桀骜如他,也总有能欣赏他人。
陆玖年曾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比喻,说同频共振的朋友,就好比长途旅行中,某个瞬间并驾齐驱的车。
你们于那几个时刻共享相同的美景,震撼着相似的灵魂。
但两辆车并驾齐驱,倘若有一辆车加了速度,哪怕只有一点点,终究会在长久的旅途中丢失另一辆的踪迹。
而陆玖年就是那辆加了速的车。
他似乎永远要更快一点。
奥赛初级班时他交过一个至交好友,他们约定好一起考上进阶班,但考试结果出来那天,陆玖年却因额外高的分数被分去了高级,跟着比自己大的孩子们去了另外一个校区,在紧锣密鼓的备赛中渐渐和朋友失了联系。
高中时他也曾交过至交好友,他们不在同一个班级,却无话不谈。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对数理共同的热爱,陆玖年曾觉得那人会是他一生的朋友,直到一次期末放榜,他偶然撞见走廊里熟悉的身影。
“又差一名,又差一名!我他妈已经很努力了!”
“你们知道和他那样的人做朋友压力有多大吗?他就跟个天才一样,做什么都那么轻易,但我呢?我只会学习,但我他妈拼了命也没他闭着眼睛轻而易举考出来的成绩要好。”
“和他做朋友,太累了,真的。他就像巨大的光轮,站在他身边,别人就永远看不到你……”
“真希望我从来没认识过他。”
那天陆玖年站在走廊的拐角静静地听了许久。之后他分手了唯一的朋友。
后来的后来,大家提起他时便总是这么形容。
“陆玖年吗?那个挺聪明的学霸啊。我知道他。”
“他厉害倒是挺厉害的,就是人不太合群,有些孤僻,除了看书就是做题。”
“好看?他是挺好看的,但有什么用啊?”
“那种一心扑在什么东西上的人,心里估计都挺阴暗的,少接触为好吧。”
成箫曾经骂过陆玖年,说他这个人脑袋里的“自己“太少,“别人”太多。如今看来尽是端倪。
陆玖年那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可他在乎别人本身。
他想,如果注定会给同行的人伤害,那不如去做那个慢一些的人。
当他永远在追逐更快的人的身影,努力停留在那个人的视野范围里,是不是便不会孤寂?
当被更大光芒掩盖的人是自己,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活的更开心?
当他身边站着的人温柔而人见人爱,是不是会驱散“阴暗“的自己?
这些话他尽数藏在心里。
几年来他闷着头不断向上爬,在攀越一座座高峰中寻找着自己。
无数成就的喜悦一点点冲散他的自我怀疑,他自信起来,推翻了曾经的论断。
他交到了新的朋友,虽然不多。
叫叶星洲的学弟不太聪明,却总能让他觉得快乐开心。
他们加入了同一个课题组,叶星洲很社牛,拉着他结交许多很厉害的同学朋友。
他那时依旧不被许多人认可理解,可他如此认同自我。
直到那一年那一天,程裕景似一场雨打湿了他。
陆玖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动,想靠近不可自抑,想喜欢不敢言明。
程裕景是完美的,甚至符合陆玖年曾经论断中的全部。
程裕景优秀,拥有他难以企及的成就,程裕景一直在向前,以一个陆玖年拼命想要赶上的速度。程裕景耀眼,明亮又温柔。
陆玖年想,爱上程裕景,他将永远不会失去。只要程裕景扭头注视他,他会永远留在程裕景的视野。
于是他告白了,真诚而炽热。
他告诉程裕景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里的那些“是与不是”,告诉程裕景,他愿意做陪伴程裕景旅途的那辆,永远同频而相差无几的列车。
那时程裕景听得很认真,笑着答复陆玖年,说“我明白了。”
那时陆玖年没懂程裕景的意思。
后来程裕景用漫长的时光的凌迟让他变得清楚。
他自我解剖似的告白,将自己变成了带着既定公式的谜题。聪明如程裕景,轻而易举地解开,由此开始了对他漫长而饶有趣味的实验。
程裕景加快了步伐,却从不扭头去看身后的尾巴。他刻意抹杀掉陆玖年原有的光环,否定陆玖年的价值。他用自己虚假的人格同化着陆玖年,让陆玖年变得和他一样,徒剩假面。
当陆玖年陷入崩坏,当人们认为这场实验注定结果失败,他又拍了拍手,将坏掉的实验品丢下,没再施舍一眼。
陆玖年的灵魂由此被捣的稀烂,像报废了的车破破烂烂地停留在原地,四处是荒芜原野。
后来,他在一片荒芜中遇见了另一辆深陷泥泞的车。
他遇见了邹渚清。
那时他带着一身的残破踏进娱乐圈,被名导挑出来去演第一部 戏,整个人暴戾而阴晴不定。
邹渚清也一样。
他甚至比陆玖年更不堪一点。工作人员的闲言碎语描绘了个身世悲催命运凄惨,连活也活不下去的倔强小孩。陆玖年起初对他是探究的,后来控制不住地被吸引。
邹渚清身上,有陆玖年从未见过的生命力。
明明承重千钧却硬要挣扎着站起;明明对前路那样迷茫,却一直在向前走,哪怕磕地遍体鳞伤;明明一无所有,却能孕育出梦想的种子。
陆玖年于暗处观察着邹渚清,似乎邹渚清站起来时,他也能站起来了。
周弑青原先说,他根本没有爱过邹渚清。他只是爱那个,喜欢着邹渚清的自己。
周弑青并没有说错。
他希望能像邹渚清一样勇敢,可现实中他却连直面过去都感到怯懦。
他将一部分的自己寄托在邹渚清身上,于是在邹渚清被爱时感到难过。
名为周弑青的旅人修修补补,他带着邹渚清踏上了新的路途。
那他呢?
陆玖年想。
谁来缝补他破败的灵魂,谁来救他?
经年过去,他已与杂草共生,菌藻爬满了他的表皮,遮盖了他原本的样子。
陆玖年已然麻木,已然绝望,他看着无数车辆飞驰着奔赴它们各自的远方,心中已不再向往。
直到一个叫成箫的可恶旅人经过了他身旁。
旅人让人讨厌,燃起烈火燎焦已与他血肉融合的杂草,用小刀去剥落刻画。
他起初愤怒,后来不得已接受,慢慢变成了无边无尽的疑惑。
终于他满心不解地开了口,他问旅人,明明你自己满身伤痕,怎么还要霍霍我啊,旅人却看着他,眼神如同荒芜原野中唯一有色彩的落日。
他说:“我想看到你本来的样子。”
怎么不会爱上成箫呢?
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成箫的呢?
或许是成箫将他强势地按在门板上,冷冰冰地说“真想看看你这张脸不假笑是什么样子”的时候。
或许是成箫小心翼翼地看他,问他为什么看得懂自己艰涩难懂的医药藏书的时候。
或许是成箫皱着眉,硬声说“陆玖年,你什么时候能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的时候。
又或许是他们紧密结合时,他看着成箫眼里空无一物,只有他,和要将他烫伤吞没的欲望的时候。
成箫,陆玖年轻声道。
我或许爱过他们,但我只属于你。
只有你才能救我。
夜深了,故事却好像怎么也讲不完。
陆玖年窝在温暖的被窝里,讲累了时会得到一个拥抱,渴了时会得到一个吻。
当他讲到从前苦难,抬头去看,面前的人眼角湿润。
他擦去成箫脸上的泪水时,不合时宜地快乐起来。
看啊,他想。
他终于也有了属于他的命定。

陆玖年的手眼看着好的快差不多了,进组开拍的日期也一天比一天近。
这几天成箫半步不离把人拴在身边,上班带着回家带着,上床睡觉还带着。
柳卿忍无可忍后搜刮净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讽刺,阴阳怪气。
“玖年啊,你这大号连体婴哪儿买的啊?”
陆玖年还没说些什么,成箫的笔就摔到了柳卿身上。
“我不爱吃酸的,你身上味儿有点重。”
事实上,作息地点双同步,还是陆玖年提的。
一方面,他马上要进组去了,成箫又忙,他这一走,两个人几乎是再难见上面了。
另一方面,他懒得再给成箫找补的时间了,他看得明明白白,“徐徐图之”没他“步步紧逼”来得有效。
自从见了程裕景,又听他气若游丝地添油加醋大讲特讲了一番后,成箫对他简直已经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起初成箫说什么也不肯,甚至连大饼都画开了,说什么一定会去探班,多难都给他天天煲电话粥。
陆玖年听了扭头就走,边往外走边说“这世界上就没人爱我”,成箫立刻就跟ptsd了一样,蹭地站起来说“你来你来我不拦你了。”
这几天陆玖年跟在成箫身边看成箫工作,哪怕成箫遮遮掩掩装地风轻云淡,敏锐如他也能看出成箫不过是在强行粉饰,一戳就得露馅。
他看着看着烦了,干脆就把成箫赌在茶水间,把着门,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放人。
成箫手头还有个会议,手机手表全没带丢在外头,武力不舍得用,美男计也没成功,干着急出不去,最后逼得没办法,还是对强权妥了协。
“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被人摆了一道,在成弘景面前掉马了而已。难也就难这么一阵子的事。”
陆玖年听了气得踩了他几脚。
“这他妈还叫不是什么大事?成灏成彦成乐然加起来都没他老子能搞事情!”
成箫只能拼尽自己在狐朋狗友那儿学来的全部本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出卖色相,才把人哄好了。
陆玖年火气过去,灵活的脑子回过头想了想,竟然也给这恶心人的事找到了些零星的好处。
从前成箫躲躲藏藏劳神装出一副烦人样,多半是为了逃避他爹的“厚望”,少给自己招惹些事端。这回掉了马,成箫也不再费心扮丑了,在外界面前也不用遮拦马甲了。
这代表着,陆玖年能光明正大往郑生跑,也不用担心谁跟着拍发什么通稿了。
相反,他这会儿想炫耀的心理达到了巅峰,一群大聪明指着他说他抱着块碳当宝贝,现在着块碳成钻石了,他真等不急看看大聪明们脸上是什么表情了。所以别提不担心狗仔拍了,他巴不得他们使劲拍,最好还能帮他买个热搜。
虽说陆玖年打脸的心蠢蠢欲动,但他又不蠢,他看得清事态。郑生现在的状况并不稳定,任何多余的大规模热度都是在给成箫添乱,他不能在这个关卡口多生事端。
但不能明着大张旗鼓了,暗着秀总行吧?
今天发一张听成箫开会时两人腿挨在一起的照片,明天发一张成箫转钢笔时他拍下的骨节分明的手,后天再发一手成箫个性的手写字,
结果一张张发下来,精心设计的“剧透”桥段没人分析关注,清醒且具有大局意识的某人却被打成了“恋爱脑”,并在联系到上一次惊世的“宝贝我错了”言论后得到大规模认同和实锤。
两个人一起跑出去吃午饭时,他跟成箫吐槽,成箫没好气拿手点点他的头。
“服了,现在好了,精英形象没立起来,先成男狐狸精了。”
“你粉丝估计恨死我了,背地里肯定骂我把他们一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儿勾成恋爱脑了。”
陆玖年叉了块酱牛肉塞进嘴里,不怎么在意道:“还阳光开朗呢,你觉得我像么?”
成箫竟然还认真思索了思索。
刨去成箫对陆玖年太过深刻的了解,说实话,陆玖年的外形真对得起这四个字,否则也不会奔三的年纪,还总是偶像剧里白月光男二的标配。
但成箫想了想某人某天晚上抱着自己,忽然来了句“那个逼制片人,我看嚼盒饭里的骨头没嚼他的头带劲。”,便觉得有些形容词,不了解前尘过往,还是不要轻易用在旁人身上。
“当初干嘛定个这样的人设?”他问道。
陆玖年不怎么在意道:“当时我装成这样更容易些。”
成箫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酸涩感又要张牙舞爪卷上来,陆玖年大概是也察觉到了成箫又要开始红眼眶了,慌慌忙忙找补。
“也和公司的决定有关了。你知道的,我当时是因为地铁上拍的照片火的么。”
“当时那个小姑娘赶时间着急去比赛,辫子半途散了,带着她的爸爸又不会扎。”
“我家里表亲的弟弟妹妹挺多的,我原来大人缘差,小孩缘却意外不错,所以会给女孩子扎各种小辫儿。”
“我看着那小姑娘都快哭了,想着索性我也会,能帮就帮吧,就给她扎上了。”
陆玖年想起什么,笑了笑道:“我们学校不是离传媒大学近吗,有几个年轻女孩儿估计把我认成什么表演系舞蹈系的小网红了吧,随手拍了就放到网上了。”
后来的事成箫都挺清楚的了。
“少年感”“学长感”“温柔大哥哥“词条一个接一个爆,陆玖年的人生在接不住的热度和挡不住的嫉妒恶意下崩了盘,驶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公司估计觉得我适合这种人设吧,现在想想,真挺扯的。”
成箫抿了抿唇,有些不悦看向陆玖年。
“哪儿扯了。”他冷冷道,“没那个人渣,说不定你大学四年上完研究生也读完,就能成这个样子的。”
“别气了少爷,想开点。”陆玖年笑道,“要不是他,我俩还能在一起么?”
陆玖年的人生错了轨,却因这搭错了的轨道,和成箫的路径交了合。
从前觉得只剩悔恨的东西,现在看看竟也能让他感激。若非如此,他和成箫的世界将永远平行,找不到任何交点。
笑过闹过,陆玖年一口口酌着成箫点给自己的果酒,半认真半玩笑道。
“说真的成箫,我最近有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接着读书。”
他说完,自己可能也觉得不太靠谱,下意识摇了摇头:“其实有点不现实,毕竟我年纪太大了,而且原来的东西也忘的差不多了,我要不还是……”
“去呗。”
陆玖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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