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就——”
阿大妈妈瞪着衣衣:“你插什么嘴!明天就给我回苏州,这里没有你要操心的事!”
衣衣噤声不再说话。
谢雨浓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约也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氛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阿姨,你让我见见石安吧,他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
“他不吃不喝就让他饿死好了!丢人的贱骨头!我们家养不出这种风不三不四的小孩!”
张之泠听完忽然就要冲出去,谢雨浓强拉住了,却堵不上他的嘴,就听他骂:“你算哪门子的妈!法治社会,你把你儿子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你要干嘛!就算是犯法也该给牢饭吃!有你们这样的吗!”
阿大妈妈往前冲了几步,愤怒地鼓圆了眼睛骂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训我!不男不女的勾引我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家庭才会养出你这种变态!犯法,你还敢提犯法?我还没有报警抓你!你还有脸骂我!”
“真不明白石安怎么会有你这种妈!你要是害死他,我今天就捅死你,我再自杀!”
“你来啊!你现在就捅死我!你来啊!”
阿大妈妈抢了墙根搭着的火钳就要冲上来打人,衣衣拦也来不及,她瘦弱,发疯的母亲浑身是蛮劲,满眼红通通的好像魔鬼。她只好大叫哥哥的名字,屋子里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谢雨浓奋力扯住张之泠不让他冲出去伤人,又得担心阿大妈妈不留神伤了张之泠,眼看着那杆铁火钳就要挥下来了,谢雨浓下意识护住张之泠,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内的剧烈疼痛没有出现,谢雨浓睁开眼睛,看见怀抱里的张之泠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谢雨浓转过身去,石安面色苍白地站在自己身后,刚才那一下显然是打在他身上了。谢雨浓看见他灰白的面色和发青的眼窝及嘴唇,脑袋下意识嗡了一下。石安站不稳,谢雨浓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下,却摸到一手嶙峋的骨头。
张之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越过谢雨浓伸手抱住了石安。谢雨浓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眼看着阿大妈妈气得嘴唇发抖,又要举起火钳,于是拦在三人之间,劝道:“阿姨,不能打了,阿大这个身体,您再打真的打坏了。”
“那就打死他!打死他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衣衣趁她不注意把她手里的火钳夺过来丢了,阿大妈妈扭头扇了小姑娘一巴掌,骂道:“你也帮他,你帮什么!两个男的,恶不恶心!你不觉得恶心吗!”
石安喊起来:“妈!你别打衣衣,衣衣又没做错什么,是我错了!”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种儿子!”
谢雨浓快步走过去查看衣衣脸上的伤,小姑娘的眼睛盛满泪水,脸颊上是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甚至有些渗血了。
“哎哟,作孽作孽,怎么回事啊!”
谢雨浓抬头一看,吕妙林同谢有琴一前一后走进来,吕妙林一眼看见面颊带伤的衣衣,于是赶紧跑上来把小姑娘护在怀里,好言相劝道:“阿大妈妈,再怎么生气也不好打小孩子啊,小姑娘才多大啊。”
阿大妈妈看见他们各护各的,每个人都用一种责备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罪人,她一口气上不来,狠狠锤了两下胸口,快倒下去的时候被谢有琴扶住了。眼泪顷刻之间涌出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在这个尘埃飞扬的院子里回荡着。
她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埋怨起来:“我养的这么大的儿子,好端端的跟男人搞不清楚啊,我不希望他多有出息,当初说退役就退役,我有没有说过你一个不好啊?可你呢,你懂感恩吗,你对得起妈妈对你的爱护吗?妈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妈妈啊!”
石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低头看见张之泠咬紧的嘴唇和哭得红肿的眼眶,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该死。铺天盖地的内疚像吃人的怪物一样吃掉了他,石安的五官痛苦地皱紧了,身体失力倒了下去蜷缩在地上,双手掐住脖子从嗓子里挤出被撕裂似的痛苦的喊叫。
张之泠跪倒在地上抱他,叫他的名字,却始终不起作用。衣衣大哭起来,推开吕妙林的怀抱,冲到哥哥身边搂住哥哥。
“哥哥,我是衣衣,你看看我啊,哥哥,你这样我害怕。”
可能是衣衣的哭声刺激了石安,他好像意识回笼一些,剧烈地喘息着,张之泠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伸手控制住他的两只手,不让他掐自己。
阿大妈妈哭喊道:“你想死我不想死吗,你要逼死我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衣衣仰面叫道:“够了,妈!你真的要逼死哥哥吗!”
“我不逼死他,他要逼死我啊,他跟男人睡在一起,他错得离谱啊!”
衣衣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站起来大声说:“我不觉得两个男人恋爱是对的,可是妈,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哥哥,你的小孩,他为什么一定要做对的事才可以被爱,被支持?难道对错比他的幸福,比他的命还重要吗?不是的啊,妈,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谢雨浓出神地盯着衣衣,看见她执着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她站在哥哥身前,明明是那样瘦小的身体,却好像一支军队,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一般坚实可靠。
那天,阿大妈妈没有再吵下去,她忽然停止了谩骂,挫败地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很隐忍。阿大爸爸听见消息赶回家来,看见满院狼藉,第一时间查看了阿大,发现人已经昏过去了,于是一行人赶着上了医院。谢雨浓开车送他们,衣衣和阿大妈妈抱着阿大坐在车后座,母亲搂着儿子的头,不住地流泪,妹妹则抱着哥哥的手臂,牵着哥哥的手,依偎在哥哥的身边。
谢雨浓收回目光,余光擦过副驾驶坐着的谢有琴,发现她也在从反光镜里看他们。
第181章 38 重新转动的时间
谢雨浓因为石安的事情,留在了平江,荔莉得知这边的状况,叫他不要着急回来,娇娇那边她来照顾就好。
石安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缺水,整个人的身体机能非常混乱,又因为精神压力,有严重的自残倾向,在平江医院只住了一晚上,就送苏州的精神医院了。谢雨浓每天都载阿大妈妈往苏州去看石安,每次看完出来,阿大妈妈都要在医院的花坛坐很久,上车的时候,谢雨浓发现她的眼睛总是很红。
车厢里总是很沉默,但是他们都知道,不要开口才是更好的选择。
到第四次会面的时候,阿大妈妈上车之后主动说,能不能去欣欣饭店。
谢雨浓愣了一下,欣欣饭店就是张之泠开的那家小饭店。谢雨浓没有着急起步,转头看着阿大妈妈,问了句:“怎么了吗?不是跟你去看石安吗?”
阿大妈妈面色黯然,点了点头说:“去,叫他一起去吧,阿大见到他会开心一点。”
谢雨浓咽了咽,回过头系好了安全带,先往镇上去接张之泠。
谢雨浓也没说明白,张之泠上车没想到车上还有阿大妈妈,可是脚已经踩进车后座了,也没办法收回去,于是就此顺势坐进了后排。不管路途如何颠簸,张之泠和阿大妈妈始终保持着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这一次会面似乎花了尤其长的时间,谢雨浓在小花园抽了一阵烟,望着灰白为主的住院楼,明明它的四周围绕丛生着茂密的绿植,阳光洒落在这栋建筑的身上,却仍然让它看起来冷漠无情,好像谢溏村桥头那间屋子,生机盎然之间的一座墓碑。
谢雨浓出神的空档,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头,张之泠微微颔首立在他身后,眼眶红红的。
这一回,阿大妈妈没有在小花园独自待一会儿再上车,谢雨浓注意到她双目失神,很麻木的模样。谢雨浓想了想,在回程的路上调开了音乐广播,主持人孜孜不倦地介绍着一些怀旧金曲,因为信号问题,总是有一些滋滋的电流声,谢雨浓感谢这些电流声,让一切变得不是那么刻意。
进村前最后一个红绿灯,电流声忽然消失了,歌声伴随着和缓的吉他声从音响里溢出来,轻柔地按摩着人的耳朵。谢雨浓第一次留意起歌词唱的是什么。
「我的宝贝 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 小鬼
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他的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到那个纤薄瘦弱仿佛一片枯叶的女人身上,他看见那双瘦削的嶙峋的双肩开始止不住地颤动着,他收回目光,假意没有听见她隐忍的啜泣。可是渐渐的,呜咽,哭泣,盖过了广播里轻松的呢喃哼唱。女人的痛苦的哭声充满了车厢。
谢雨浓再次投去目光的时候,他看见张之泠和阿大妈妈的肩膀是贴在一起的。
那天,谢雨浓在街上吃过晚饭才回来。谢有琴在厨房煮汤,听见大门响的声音,跑出来看他。谢雨浓关上门转身看见母亲围着围裙站在回廊上,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谢有琴煮的是甜汤,地瓜小圆子。谢雨浓晚餐在欣欣饭店吃得有点腻,这会儿喝这个正好缓一缓。
谢有琴与他坐方桌紧挨着的两边,母子俩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谢有琴才问:“阿大好点了吗?”
谢雨浓点点头,讲:“好多了,今天……阿姨叫之泠一道去看了阿大。”
谢有琴闻言一怔,愣了一会儿才说:“奥,这样……蛮好的。”
“嗯。”
饭桌上又只剩下甜汤温暖的香气萦绕在彼此之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总是如此,不算近不算远,若即若离,不冷不热。谢雨浓放下汤匙,陶瓷之间磕碰出清脆的声响,谢有琴抬头看他,只见他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向自己。
谢有琴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什么?”
谢雨浓顿了顿,讲:“一部小说。”
谢有琴把信封拿起来看了看,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小说?”
信封被打开,谢有琴看到标题的那一刻,动作僵在了那里。
「回 廊 风 雨」
谢雨浓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好像那块沉重的顽石终于滚落山崖,一切悬而未决的压抑和苦闷顷刻间释放出来。
谢有琴把稿纸塞回信封口袋,放在了桌上,她的手覆在信封上,不住地蜷起又松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冷静下来。
谢雨浓盯着静置的糖水,日光灯在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度,好似月牙,他用汤勺撩拨了一下,月亮就向下堕落进碗中,融化了。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谢有琴始终没有说话,所以他决定自己先说。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一时冲动就选择结婚,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我总是不清楚自己和他怎么就走到了这幅地步,所以我花了六年时间,把我们的故事一点一点,都细细写了下来。”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真正能够写好他,写好我们的故事,是在离开他之后。”
“而我想了那么多的如果,其实根本就没有如果,一切发生都是必然的,当时的我必然会因为无数个理由,轻易就放弃这段感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他,怎么爱自己。”
谢雨浓看向他的母亲,母亲苍白瘦削的侧脸薄薄的弯月一般,脆弱,冰凉,而浸泡在月光中的自己也总是那样的脆弱,冰凉。是否娇娇看向自己的时候,数个瞬间,也是如此呢。
“……我现在知道,上天安排的每一个必然都有道理,如果没有这荒诞的六年,我不会知道自己过去错在哪里,不会明白究竟怎样才算爱人爱己……”
他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母亲身上移开,他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妈。”
谢有琴转脸看向他,目光微微闪烁着,好像回应。
“妈,我太省心太听话的时候,其实你也会心痛吧?”
谢有琴的嘴唇抖了一下,眼中有一种汹涌的情绪,却不知如何宣泄。
谢雨浓轻轻摇头,笑了笑:“如果没有养娇娇,我不会知道,我们有多么的相似,明明我是那么地不希望自己成为像你像爸爸那样的大人,但我最终还是成为了你……也成为了爸爸。”
“就像你总是希望我走正确的路那样,我也总是希望娇娇走正确的路,就像爸爸逃离我们家一样,我也逃离了我的家……太像了。”
“我希望娇娇听话懂事,可是当我真的发觉她听话懂事的时候,我又觉得十分的愧疚,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我让我的小孩变得这样胆战心惊,娇娇会变成下一个我吗?为了获得父母的爱,胡乱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谢有琴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巴,深深垂下头去。
谢雨浓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很迟钝的模样:“所以我决定,我不要再听你的话了,我不想你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愧疚,忽然后悔……妈,我们不要走到失去那一步,不要走到互相怨恨,又怨恨自己的那一步,再发现其实我们不应该那样活,好吗?”
谢有琴捂住了眼睛,嘴巴痛苦地张着,抽噎着:“对不起,小雨,妈妈对不起你……”
谢雨浓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我们也不要再互相说对不起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互相觉得亏欠,我们就……各自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吧。”
谢有琴的手放下来,湿漉漉的双眼显得格外明亮,纯粹,她喃喃道:“可是妈妈不会……”
谢雨浓点点头:“我也不会,我在学,妈妈一定也能学会。”
谢有琴沉默地抹掉了眼下的泪水,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隔了很久才轻声应了一声。
长久以来,他们的时间齿轮都停滞在了某个人离开的那一天,从那一天开始,时间只是一个数字,身体只是不知疲惫地生长,衰老,而缺了一块的灵魂却只是固执地坐在停摆的时钟边,等待着,等待着,无穷无尽地等待着。
好在,一切为时未晚,他们的时间终于又转动起来,也许未来哪一天,我们缺少的那一块灵魂也会重新,再生长出来。
第182章 39 拥抱
谢雨浓一大早接到了荔莉的电话,荔莉激动地问他看新闻了没有。谢雨浓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于是立刻打开免提,快速点进微博查看热搜,第一位赫然就是戚怀风三个字。
话题内第一条就是戚怀风无罪当庭释放,谢雨浓翻看信息的手有点发颤,张了张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荔莉絮絮叨叨地说:“这消息已经延迟了,北京两天前就已经拘留了薛慕容,怀风当庭释放是昨天的事情,到今天忽然就全网发布了,我估计薛慕容那个哥哥那边出了大问题了。”
谢雨浓才不关心薛家兄妹的那些破事,他满耳朵只捕捉到关键的那几个字,几乎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问:“昨天!那他现在在哪里,北京?”
“他还没给你打电话?他今天凌晨就到上海了,刚刚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回平江了……”荔莉后知后觉地停了一下,惊呼一声,“救命,他是不是要给你个惊喜,结果被我全说了?”
谢雨浓等不及说话,立刻挂了电话,爬起来去穿衣服找钥匙,跑出房门两步,又想起来手机没拿,于是三步并两步跑回去拿手机。下楼的动静蹬蹬蹬大得吓人,吕妙林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就听见一串脚步声响。
“小雨啊,快,奶奶买了——”
谢有琴见他冲出去,着急叫他:“诶!小雨,哪里去啊!”
“一会儿说!”
吕妙林跑出来看,门口早没人了,她茫然地看向谢有琴,问:“人呢?”
谢有琴也有点迷糊,擦了擦围裙讲:“我们先吃吧,我去叫伟国。”
跑过桥面的时候,那样遥远的空旷的风声又袭过他的耳朵,河水流动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泠冽的水腥气钻进鼻腔。那一刻,谢雨浓才知道,不是风声,是遥远的过去传来的回音。而那个瘦小的男孩儿使劲了他浑身的力气面对着自己跑来,全力跑来,在他们冲刺交汇而过的时刻,完成一次等待已久的拥抱。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男孩儿消失了,桥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谢雨浓放慢自己的速度,试图将目光聚焦在这个人身上。金色的碎片一样的日光透过交叠的树荫落在他的头顶,肩膀,好像一场雨,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很久以前也出现过的。
那时有过一场真正的雨,而他的目光总是很决绝,拒绝所有人,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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