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过了一会才说:“我今天不回家,我要去烤肉店。”
小白脸好奇地问:“和谁啊?”
“乔建宁从外面调研回来了,给他接风。”
乔建宁没少往公司里跑,这些同事对他也算熟悉。小白脸嘿嘿一笑,揶揄道:“你看我和老婆这么恩爱,方哥也去谈个对象嘛。我看小乔人就不错。”
方何只是无奈地说:“他在我眼里还只是个小屁孩呢。”
“你有本事对着小乔也这么说。”
“我当着他的面,也敢这么说。”方何得意地笑道。
“干杯!”
方何与乔建宁碰完杯之后,眼看着他把一杯啤酒咕咚咕咚全部灌下肚,最后在嘴边留下一圈泡沫。
方何忍不住笑出来,然后给他递上纸巾擦嘴巴。
“我在乡下做调研的时候,想死这家的菜了,都快三个月没吃过了。”
“你这次调研的时间怪长。”方何拿夹子给烤肉翻面。
有着大理石纹理的厚切牛肉和铁板接触,发出滋滋的油脂声,空气中弥漫起炭烧的香味。
方何揶揄道:“出差这么长时间,回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找我吃饭,你难道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吗?”
方何半开玩笑地说完后,半天听不到乔建宁的声音。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
“就因为那些只是朋友,所以晚几天也没关系。”乔建宁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用那张无可挑剔的帅脸对方何放闪。
方何噎了下,局促地红了脸。
他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埋头往乔建宁盘子里夹肉,“这个烤好了,你先吃。”
“对了,我最近换了辆跑车,之前那辆保时捷没人开,你要不要?”乔建宁大口大口咀嚼烤肉,塞得腮帮子微微鼓起,“我记得你说过,是你的梦中情车?”
方何夹肉的动作停住,过了几秒才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别人的车我开着不自在。而且我最近攒了些钱,也该提辆新车了。”
乔建宁无奈地笑笑。
方何的回复完全在意料之中,如果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施舍,那就不是他认识得方何了。
“成,那我借给朋友开了。”乔建宁说,“待会带你看看我的新车。”
然而离开烤肉店的时候,方何喝得烂醉如泥。别说看新车,自己都走不了路,整个人挂在乔建宁身上。
乔建宁废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架了几百米,成功塞进自己的副驾里。
“方何你不行啊,离开国华之后酒量也下降了。怎么,塔奇没有酒局给你练练吗?”乔建宁笑着问。
方何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歪头昏睡在座椅上,眉头微微锁着。
乔建宁叹了口气,开始在他身上翻找,“喂,先别睡,你家钥匙呢?没有钥匙我可进不去房门。”
然而方何身上到处都找不到钥匙,他本人也没有丁点反应。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让人头脑发胀的酒精味如炸弹般爆裂开来。暧昧的灯光下,方何抻开的脖子整个都是红色,滚烫的红色一路延伸到敞开的衣领阴影里。
而熨帖衬衫包裹着的胸,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被紧绷面料箍得难受。
乔建宁看了他一会,突然有点眩晕。不知道是因为脑子里胡思乱想,还是那点酒劲儿上来了。
“你要是再不掏出钥匙,我只能带你去宾馆了。”乔建宁贴在他耳边小声说。
他从方何一边的眉毛摸到另一边,揉开微微皱起的眉心,很轻很轻,无法克制地带上了挑逗意味。
引起对方下意识的战栗后,他在方何的眉心慢慢烙下一个吻,顺着鼻梁吻过鼻尖,最后开始舔舐那两瓣柔软的唇。
乔建宁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真要带你去宾馆了。”
方何不反驳,那就是默认。
乔建宁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心说怎么还跟个高中处男似的。然后他发动汽车,一路疾驰。
烤肉店离乔建宁大学不远,附近就是大学城。大学城又被称为“宾馆城”,虽然夜色已晚,但仍随处可见亲昵地搂在一起的情侣。
乔建宁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正想着哪家环境比较好,就听见后面一辆轿车冲他疯狂按喇叭。
他又没有占别人车道,按什么喇叭?乔建宁微微挑眉,却没有理会。
可后面那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却变本加厉,甚至开始超车别乔建宁。乔建宁猛地打把,两个轮子发飘,差点被对方撞伤爱车,一句脏话忍不住骂了出来。
想到车上还有方何,他没有争强斗狠,只是沉下脸色,用力猛踩油门。跑车的加速度没什么可说,发动机剧烈嗡鸣,伴随着强烈的推背感,很快就把对方远远甩在身后。
乔建宁本以为终于做了了断,但下一秒,只听“嘭”地一声,那辆阿斯顿马丁突然跟着加速,把他车给顶了!
这一撞,方何瞬间醒了。别说醒酒,脑浆都快给晃匀了。
“怎么了?!”他一早就喝断片,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惊魂未定地大声喊。
“草!老子的新车!”乔建宁也失去平日的游刃有余,直接破口大骂。
安稳停下后,乔建宁二话不说立刻打开安全带下了车,查看自己爱车的伤势。方何也很快理清楚前因后果,急急忙忙跟上去,他怕乔建宁血气方刚,因为车祸和对方打起来。
但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对面那辆车打开门,里面走出的竟是李灵运!
他紧紧咬着牙,唇角微微抽动,方何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如此扭曲的表情。那眼神如果有温度,早就化成熊熊大火,把一切都烧尽了。
“李灵运!你神经吧!”乔建宁三两步走上前,还没揪住李灵运的领子,就突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乔建宁踉跄两步,剧烈的疼痛从鼻子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感觉鼻腔湿漉漉的,摸了摸,好在没有鼻血。
“乔建宁!”方何赶紧扳过乔建宁的脸检查,发现鼻梁没什么事后,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猛地面向李灵运,“你怎么在这?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地方虽然虽然还没彻底进入大学城,但还是有一些路人。看见突然出了事故,又是两辆豪车,都赶紧停下脚步围观。
但李灵运明显状态不太正常,没人敢走的太近,只是远远地眺望,听不清对话。
“李总!您冷静点!”助理和司机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下车。一个从后面死死架住李灵运,一个跟乔建宁鞠躬赔礼道歉。
他们刚刚参加晚宴回来,李灵运不知道接到谁的电话,说方何坐乔建宁的车走了,还不是回家的方向。
三人本来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按喇叭叫停不起作用后,没想到李灵运突然抢夺方向盘,把乔建宁的车给顶了!
“我干什么?”李灵运轻笑一声,阴冷地紧盯着方何,“我不来的话,他都要把你带到宾馆了。”
“那是因为方何没带家门钥匙!”乔建宁恼怒地大声吼道。
方何用力按着乔建宁的肩膀,以防小孩儿冲上去跟李灵运互殴。他默默看向李灵运,半晌后,突然平静地说道:“去宾馆怎么了?我不跟男朋友去宾馆,难道跟你去宾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住。
“方何?”乔建宁懵了。
“你说……什么?”李灵运微微睁大眼睛,磕磕巴巴地问。
“没人拜托你救我,你妨碍了我和建宁的约会。”方何面无表情地说。
“男朋友?约会?和他?”李灵运突然笑了一声,强装的冷静背后,是近乎崩溃的疯狂,“你在想什么方何?你疯了?”
“李灵运,是你疯了。我已经放下过去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说得不够清楚?!”方何突然情绪激荡,往前迈出一步,拔高了音量,“我们有什么认识的必要吗?你过去被我霸凌,现在在这里发疯;我因为你失去保送资格,为躲你两次抛下一切逃走……”
方何说不下去了,深呼一口气,紧绷的皮肉慢慢放松下来。方何忽然耸耸肩,用一种李灵运读不懂的悲伤眼神看他。
“李灵运,我们只会让彼此的人生变糟糕。”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没有冲动,方何只是非常非常平静地说,“我真希望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认识过。”
李灵运只觉得方何的话像是滔天的海啸,把他的世界冲了个稀巴烂。他的耳朵消了音,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就像听闻天大的噩耗,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李灵运感觉心脏跳得格外快,他不得不死死压着,以防它冲出喉咙。
“明白的话就别来找我了。”说完后,方何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我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
听到这句话,方何转过头来。看到李灵运慌张地盯着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诚然,没有渴望的人不会受伤,但也没有来处、没有未来。李灵运在这孤孤单单的世界飘了十八年,遇到方何的那一天,才被绳子拉回到地上。
祭祖的时候,李灵运不止一次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死了,到了地府。判官要看他的生平,他也终于有东西可以展示给对方看。
无论是爱,又或是伤痕。
“可我后悔了。”方何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看到李灵运猛地颤了下,“你只想着你自己。”
和李灵运的助理交换联系方式,以便商量接下来的赔偿事宜后,乔建宁就带着方何离开了。
两人飞驰在黑夜中,一盏盏路灯被掠过,在车窗中一溜烟熄灭了。
诡异的安静让乔建宁不自在,于是他半开玩笑地问道:“刚才你说我是你男朋友,是不是认真的?”
然而方何没有回应。
乔建宁看过去,发现方何胳膊肘抵在车窗边,撑着脸,凝望外面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何?”
方何愣了下,这才如梦初醒,笑着转过头问:“怎么了?”
确认乔建宁成功加上自己微信,助理先是舒了口气,然后又感觉肉疼。
替乔建宁肉疼。
小孩已经很有素质了,要是有人故意撞他新买的跑车,他得上去和人家拼命。
助理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李灵运能来这么一出!多大的人了,被甩后还阴魂不散,跟人家现男友争风吃醋!
“李总。”他转过头去,“我们也该走了。”
结果李灵运还是不动,没过一会,他突然按着喉咙,嘶嘶喘气,沙哑到就像是气管被刀划了个口子。
司机小汪吓傻了,赶紧六神无主地上前扶助李灵运,“您这是怎么了?!”
助理咋舌,他有经验,知道李灵运的过呼吸症又犯了。于是三两步上前罩住李灵运的口鼻,大声对小汪喊道:“去把车里的二氧化碳混合氧拿过来!快啊!”
窒息,头痛欲裂,手脚发麻,濒死感,每次都一样不少。昏迷之前,李灵运看着天空慢慢变暗,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长眠不醒,或许才是对方何最好的结果。
几天后。
茶馆拱形的门廊内,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轻柔而纯净,仿佛是岁月在茶叶间留下的记忆。
茶馆的装潢简洁雅致,琴声悠扬,墙上挂着古朴的字画。一盏古铜灯悄然照亮角落,勾勒出淡淡的黄昏余韵。
“感谢李总赏脸来品茶。”陆川笑呵呵地说,“我还点了一些糕点和小菜,这家茶馆虽然规模不大,但手艺是真不错。”
李灵运抿唇,修长的手指拿起筷子,轻轻夹了枚豌豆塞进嘴里。
“我跟您汇报下,我们游戏的制作进度……”
听着陆川自嗨半天,李灵运失去了跟他虚与委蛇的耐心,于是直接打断他:“陆老板有话可以直说。”
陆川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他搓了搓手,然后握成拳放在大腿上。
“李总,我这人脑子不太灵光,如果我说错了,您勿怪……”陆川抬起眼,犹犹豫豫地问道,“您投资我们公司,是因为方何吧?”
李灵运仍旧默默咀嚼着豌豆,咽下去之后,才放下筷子。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们的关系,我是不会接受这笔投资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毕竟我司付不起违约金……这些应该也在您的考虑之内。”
陆川顿了顿。
“所以接下来的话,都只是我的个人请求:希望您以后尽量不要来公司,打扰方哥的生活了。”
“您可能觉得我人微言轻,还又当又立,对,这些我都认。但方哥私下里跟别的同事说过,他可能会因为你辞职走,我们舍不得他。”
“游戏我们一定好好做,一定给您赚很多很多的钱。但真的求您别折磨方哥了,您来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李灵运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李总。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难道他到一个新地方,您就逼得他辞职一次吗?恋爱不是这么个谈法,不合适就算了吧。”
看李灵运始终面无表情,陆川的心里其实也打怵。
毕竟人家是大老板,又是塔奇公司的金主爸爸。让自己这么一顿打击,万一翻脸了,让他在行业里混不下去怎么办?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李灵运没有勃然大怒。他默默看着面前滚出热气的茶壶,就像被掏空灵魂,没有了喜怒哀乐。
“我明白了,以后你们公司的大小事宜,我会派代表和你们交接。”李灵运站直身,捞起自己的外套,微微点了下头,“那么,我就先走一步。”
陆川赶紧推开椅子,“哎,这就?您等……我送送您!”
李灵运来到车上,司机小汪还没来得及笑着跟他打招呼,就看到李灵运长呼一口气。他狠狠拉松了领口,然后用手臂抵着双眼,靠在靠背上一动不动。
“您这是怎么了?”小汪知道肯定出事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
李灵运只是摇了摇头。
他从未觉得如此空虚无力。
就连外人都觉得,方何没有他更好。
难道就真如方何所说,自己只会把他向下拖拽?他的到来,除了让方何的生活更糟糕,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就此放手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可李灵运做不到。
寻找方何的两年来,无数人曾劝他放手,声称对两人都好。如果能放得下,那时候便放下了;如果放不下,便是一辈子放不下。尽管时间能带走很多,但终究有无法撼动的东西。
小汪从后视镜打量他,最终叹了口气,发动汽车,“李总,虽然我说这话不合适……没想到您性子居然这么轴。”
李灵运挪开手臂,坐直身子淡淡地说:“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字会被用在我身上。”
与此同时,方何这边也遇到点小麻烦。
“啊?不能继续租了?”方何接到房东的电话时,他直接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对方似乎觉得他反应太大,连连道歉,解释不续租是因为孩子上学住在这里比较方便。
“不,没什么,叔您的房子当然有权决定租不租。”方何尴尬地转了转手中的钢笔,“我知道了,我这几天尽快收拾东西搬出去。”
挂掉电话后,方何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他来到南京两年多,一直住得这个房子。通勤时间和价格都很合适,方何本想合同到期后继续租赁,没想到人家收回去了。
方何一想到接下来要四处奔波,寻找新的房源,就不免头大。
原房东急着交付,方何只能先搬出来,临时租了一个月公寓。
但这公寓背阴潮湿,空气中泛着沉甸甸的水气;因为靠近小山,蚊虫也特别多。经常有蟑螂爬出来say Hi,吓他一大跳。
他躺在泛着霉味的床垫上,感觉后背痒痒的,像是要冒蘑菇,于是下决心此处不宜久留。
中午午休的时候,方何去了趟附近的房产中介。老板估计看他是个体面人,非要从他身上刮下来二两油水。那让人瞠目结舌的高价给了方何一种错觉——他从未真正离开过上海。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李灵运。
他后面几天,又陆陆续续跑了很多家中介,可惜不是房子太小,就是距离太远、不让养狗或者价格太贵。
方何捏着一张房屋平面图,郁闷地往公司走。心说瘸子里面拔将军,也就只能是它了。
来到公司楼底下,他突然发现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在发传单,说是租房子的。方何接过来一看,顿时春心萌动。
当天下班后,他就跟着房主去看了房子。一百六十平的新建高层,距离公司步行只要十分钟,户型好采光佳,更重要的是一个月租金仅要一千五百块。
“您确定没有其他费用吗?”方何尴尬地问,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也太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