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让我关注方先生的动态吗?方先生家的狗丢了,现在正满世界找呢。”
李灵运想了想,然后淡淡地问:“那个白色小不点?”
“对。”
“那是个什么品种的狗?再买个差不多的送过去。”李灵运一本正经地说。
小汪大跌眼镜,心说这是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嘛!
“李总。”小汪尴尬地解释道,“狗就跟家人一样,不是说长得像就行。况且我听小区的大娘说,这狗是方先生和那个大学生一起养的,跟他俩小孩似的。方先生现在把狗弄丢了,也不好跟对方交代,都快急疯了。”
小汪从李灵运脸上,生动形象地见识到什么叫“脸色铁青”。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下,目光阴冷,压着满腔怒气问:“方何跟乔建宁养得狗?”
“好,好像是……”小汪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干笑两声。
李灵运抿着唇,把头别到一边,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水润的东西在晃动,但认真看过去,却是干涸的。他就只是这样握着拳头,好像全世界的委屈都被他一人饮尽了。
“别管。”最终,他说道。
“好嘞。”
小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连忙应下后就准备回去。在他半只脚已经踏出门槛的时候,身后却再次响起李灵运的声音。
“你安排人去流浪犬收容中心,再联系下南京有没有专业的寻宠团队。我们南京分公司保安队的电话多少,加钱让他们去附近问问居民,打印走失告示。”
“啊,好!”小汪连忙点点头,他看到李灵运起身披上衣服,慌忙地走上去,“李总,你要亲自去找吗?”
“嗯,我不放心。”
说实话,方何和乔建宁共同养育的小狗,李灵运不喜欢。因为每当看到这条狗,方何就会联想到乔建宁。只要意识到这点,李灵运就像是心口被人抡了一拳似的难受。
但如果那只狗真回不来,方何大概率会哭的。
李灵运已经不想再看方何哭了。
今天已经是泡芙走失的第三天,仍旧杳无音讯。
方何一直没敢告诉乔建宁,直到今天夜里乔建宁打电话过来,他随口问及泡芙怎么样,方何才终于说出实情。
“哪里都找过了,小区,附近的宠物店,公园,小吃街……也在网上发了求助贴和悬赏,怎么都找不到。”方何用力抓了抓头发,脑袋深深埋下去。他就像一个中年破产的可怜人,再也挺不直腰了。
“你别急,不是你的错。说不定过两天它玩腻了,自己回家了。”乔建宁只能这么安慰方何,他现在跟着导师去外地调研,完全鞭长莫及,“我明天就请假回来,我们一起找,会找到的。”
“你回来也没用,安心工作吧。”方何长叹一口气,“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
乔建宁听到对面传来哗哗声,于是问:“你那边是下雨了吗?”
方何看向窗外,倾盆大雨如同利爪般狠狠地击打窗户。大树在狂风中摇摆,仿佛要被撕裂成碎片,发出尖锐的咻咻声。
“对……大暴雨。”
泡芙从小娇生惯养,方何都快给它宠成小少爷了,什么时候在野外过过夜?更何况这么大的雨,它脑子这么笨,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找地方避雨。
方何越想越焦虑,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抱着头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纷乱如麻,任由时间如流水般淳淳逝去。
突如其来的“叮咚”声,像是砸破窗户的石头,把方何从自己的世界里硬生生扯了出来。
他抬头一看,凌晨两点半。
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
方何摸不着头脑,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走过去迟疑地问:“谁啊?”
外面沉默了会,隔着防盗门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遥远的就像两个世界:“是我。”
第70章 夜袭
李灵运的声音像是一枚炸弹,把方何炸个稀巴烂。他神经衰弱到经不起李灵运任何折腾了,辛辣的怒气直冲喉头,他一脚大力踹开门,“你……”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湿漉漉的李灵运,手里还托着条湿漉漉的泡芙。一人一只的毛发都在滴水,像是掉进同一条河的落水狗。
“汪!”看到主人,泡芙立刻挣扎起来。李灵运一个没抓住,它就扑到方何脚边,开始玩命蹭腿撒娇,哭得好不可怜。
方何赶紧蹲下来,抱起泡芙——
照着它的屁股就狠狠抽了几巴掌。
“你他妈的,我平时带你出去少吗?在家一会都呆不住?!你回来干嘛?你怎么不干脆被卖狗肉店去!”
泡芙被揍得嗷呜直叫,仿佛在大喊“杀狗啦”“救命啊”!发现方何是真生气了,讨不到甜头,它脚底抹油躲进沙发底下。
“你给我滚出来!”方何抄起扫把想把它赶出来,没想到小胖子挺灵活,一下没打到,还把自己累够呛。
看到毛孩子回家,方何心底里长呼一口气,眼眶有点热。心想着这事也得让乔建宁知道,就发了条短信报平安。
没想到乔建宁这个时候还没睡,正在码论文,直接给他回了个电话,“找到了?幸好幸好!我就说不用担心吧,你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赶紧给我去睡觉。”
听着两人聊天的声音,李灵运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的裤脚还在滴水,已经在他脚边形成了一滩水渍。室内温暖的灯光一点照不到他身上,和那两个人相比,他就像个聚光灯外的普通观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李灵运的牙齿哆哆嗦嗦磕在下唇上,把嘴唇都磕伤了一点。
“对了,谁帮你找到泡芙的?”乔建宁突然问道。
方何后知后觉地想起李灵运,他转头看向门口。过了足足五六秒,才慢慢张口回答道:“是个邻居帮我找到的。”
挂了电话后,方何慢慢走到李灵运身边。他的影子挡住李灵运面前的光线,李灵运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他。
“你怎么找到它的?”
“恰好碰到了。”李灵运慢吞吞地说。
方何知道,他百分百在说谎。
李灵运找到泡芙,算是帮了方何天大的忙。他看着湿漉漉的李灵运,实在说不出冷酷无情的话。于是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转身走进屋:“时间太晚了,洗个澡在这睡下吧,我去给你拿睡衣。”
李灵运愣了下,忽然觉得紧贴着皮肤的衬衫不冷了,甚至还蒸腾出热气。
几个小时前,李灵运收到消息,说在xx大街上看到了和描述中一模一样的比熊犬。他从床上爬起来,觉都不睡了,立刻驱车前往目击地。却不料天降大雨,积水把车轮淹了。
远远的,李灵运看见前面有只小狗踢着正步往前走,似乎丝毫不畏惧这滂沱大雨。它走得这么自由自在,这么得意忘形,全然没有意识到主人正为找它而呕心沥血。
车还没停稳,李灵运就推开门冲了出去。
“哎!”小汪急急忙忙拿着伞追上前,还是晚一步,李灵运被大雨浇个透心凉。
李灵运一把抱住泡芙,把小狗吓了一跳,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眼见着力量太过悬殊,它又对着李灵运连抓带咬。
李灵运细嫩的皮肤经不起丁点折腾,一不小心就被刮破了皮,渗出血来。他本就不喜欢这狗,此刻更是眼底酝酿起风暴,阴冷又森然地说:“你想被宰吗?”
哪怕是小狗也有求生本能,它瞬间害怕得四肢僵直,然后软绵绵地垂下来,任由李灵运处置。
李灵运跑得太快,小汪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尽管老板已经被雨给浇透了,但还是固执的给他打着伞,“确定是方先生的狗吗?”
“嗯,叫它名字有反应。”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也不枉李总你这几天翻个底朝天。小东西是真能跑,这离方先生家得有三四公里吧。”小汪半开玩笑地说,“方先生看您浑身湿透,说不定心一软,就让您在家里过夜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
李灵运从浴室出来,发现方何在洗衣机上放了套全新的睡衣,并给他收拾好了客房。
“早点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方何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用吹风机给泡芙吹毛。他的声音被裹挟在嘈杂的机器嗡鸣中,听得有些模糊。
“方何……”
“明天早上我走得早,你醒后直接离开就行。”
李灵运刚想悄悄靠近方何,就被他的话震得一僵,最终没敢上前。而对话期间,方何甚至都没正眼看李灵运一眼。
说完后,方何直接关上门,把李灵运阻隔在房间外。李灵运盯了好一会门扉,才转身来到客房。他慢吞吞地爬上床,仰面看着天花板。
因为被褥都是新换的,上面只有清新的薰衣草香,没有方何的气息。
而方何,就在一墙之隔。
方何……
李灵运觉得自己在做梦,时隔两年,他和方何又睡在了同一屋檐下。
想到这,他就躁动不安,怀念像以前那样搂着方何的窄腰,吮吸对方纤长的脖颈,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上睡觉。
越是回忆过去,李灵运就越睡不着。除了旧日的温情,还涌现出一股强烈而压抑的欲望。如一团被捆绑的火焰,让他口干舌燥,四肢百骸都在燃烧。
想见方何。
至少想靠近看着他的脸,想疯了。
哪怕他知道,一旦被发现他擅自闯入方何房间,方何必然会大发雷霆,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赶出房子。
可他忍不了了。
只是看一看的话……没关系吧?
李灵运悄悄推开方何卧室的门,门居然没有反锁。方何睡眠浅,所以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得不把门留出一条缝,这样才能借着微弱的光来到方何床边。
门缝里的光像一柄刀,把方何的睡颜分割成两半,一半温和一半冷峻。
李灵运贪婪地用视线描绘方何的睡颜,纤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不想哭但总是擅自红起来的眼睛……这些他本来无比熟悉,但方何离开太久,久到记忆都渐渐模糊了。
他已经快忘记这嘴唇吻起来是什么触感。
无数个夜晚,李灵运只能依靠回忆释放。回忆中,方何总是羞耻而挣扎的表情,甚至还会流泪。李灵运尝试想象方何爱慕的眼神,但只要一想象,他就会被迫清醒过来——
他们之间只有强迫,不曾有温情。太过虚假的想象,他代入不进去。
李灵运慢慢俯下身靠近方何,直到方何微弱的吐息喷在他面庞上。
李灵运一点点,一点点凑近。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拼装某种精密仪器。
最终,他吻上了方何的嘴唇。
很软,湿润润的,有点甜味。方何不再用柑橘味洗发水,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带的淡淡体香,陌生又让人血脉喷张。
李灵运小声叫对方的名字:“方何……”
方何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他,虽然声音很轻,但他这两年睡眠浅,所以还是被吵醒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让他没法立刻聚焦,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男人伏在自己床前。
“乔建宁?”方何下意识喊出口。
毕竟除了乔建宁这小子,也没有人会厚着脸皮在他家留宿。
【作者有话说】
李灵运忍了十几章,终于忍不住了,准备原地发癫。
但当看清楚这人是谁,方何的脸瞬间褪去血色,整个人彻底醒了——
只见李灵运先是愣住,然后突然对他轻笑一声,方何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阴冷又诡异的笑容。
他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李灵运粗暴地按了回去。两条手臂撑在他耳侧,李灵运俯在他上空。
“你刚刚喊我什么?”李灵运面无表情地问,腕上的和田玉手链在黑暗中闪着惨淡的光。
“怎么,我不在的两年里,你跟他睡过觉?现在他不在身边,心里还惦记着?”
李灵运的声音清清淡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方何?如果你忘了你当年被下咒后,呻吟的声音有多大,用不用我帮你再回忆下?”
“不是的……”听到下咒,方何立刻崩溃了。
李灵运的他的手掌宽大,几乎能覆盖住方何大半个腰。
方何大脑一片空白,李灵运强烈的气息把他每一个孔都被注满了。他按着李灵运的手臂,触摸到虬结的青筋,才明白对方一直在强忍本性,装作人畜无害,自己被他骗得好惨。
“不要……”
好可怕。
他一瞬间又回到了李灵运的家,就好像从来没逃走过。
李灵运埋头亲吻方何的锁骨,却突然发现唇下的筋脉抖得厉害。他抬起头,看到方何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如纸,唇角微微颤抖,一丝丝冷汗浸透了发梢。
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律,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气管咔吱咔吱的声音,宛如哮喘发作。
方何的反应把李灵运吓到了,他暗骂自己一句混账,立刻停下来。然后紧紧抱住方何的肩膀,却怎么都止不住对方的颤抖。
“我说得气话,我不会再下咒强迫你了,我发誓。”李灵运连忙吻他的眼皮,却吻了一嘴腥咸,“我的错,你别这样方何,我现在就走好不好,你不要怕。”
方何还是发抖,还是无声地哭。
明明不想再看到方何哭了,明明已经在心底这么发誓。为什么听到他喊乔建宁的名字,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李灵运用力抱着方何,就像抱着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冰,连带着自己紧贴的皮肤也冻伤坏死了。
方何直接半夜把李灵运赶出家门,淋湿的衣服也一起丢了出去。李灵运自知理亏,全程一言不发,被连推带拽关在门外。
第二天,方何仍旧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下班后浑浑噩噩把东西落在公司,已经走出很远,又转头回去取。
结果一推开公司大门,就看到两个影子闪电般分开。
小白脸被踹得一屁股趴在地上,平头哥一边擦嘴巴,一边尴尬地冲方何笑:“方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何知道,小情侣肯定又在公司里腻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戳穿,“回来拿东西,你们还不走?”
“这就走,这就走。”
三人一起关了灯,锁了门,然后站在走廊里等电梯。期间小白脸一直抱着平头哥的胳膊,恨不得跟个考拉似的挂在人家身上。
平头哥碍于方何在旁边,推了对方好几把。但小白脸死活不放手,平头哥也只好随他去了。
见这两人关系如此好,方何随口问道:“听说你们两个是高中同学?”
“对,我和老婆在老家上高中的时候,坐前后桌!”小白脸笑嘻嘻地说。
前后桌……
忽然想到了某个人,方何有点想苦笑。
“可以啊,从高中谈到现在,感情还这么好,是真爱了。”方何说。
“毕竟老婆救了我的命嘛。”
“又开始了。”平头哥的脸有点红,局促地说,“能不能别逢人就讲这件事?”
方何立刻产生兴趣,追问道:“救你的命是什么意思?你掉水里面了?”
“没有,我爸妈是大学教授,结果俩凤凰生个土鸡。我不擅长学习,又是个同性恋,我爸妈简直疯了,经常对我连打带骂。后来我重度抑郁,站在教学楼顶上准备信仰之跃。”
方何知道小白脸有抑郁症,直到现在还要定期服药,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当时楼底下好多人啊,跟开演唱会一样。我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老婆他跟个英雄似的出现了!”
“就非得讲这事吗?”平头哥郁闷地问。
小白脸眼睛亮晶晶地说:“他说要带我私奔!带我去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不被任何人看不起的生活。我说我喜欢玩游戏,他说那他大学就学游戏编程,到游戏公司工作,做好多游戏给我玩!”
后来的事,方何已经知道了。
两人毕业后就离开了家,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如今平头哥985计算机专业毕业,小白脸自学成了原画大佬,最后被陆老板招安。
“我不那么说,你真跳下去咋办?”平头哥别别扭扭地嘟囔。
方何几乎能想象出那天空阔的天台,烈烈的秋风,楼下嗡鸣的警笛和喇叭……两个高中生许下逃离这个腐烂世界的约定,最终牵回了那只差点阴阳两隔的手。
方何突然意识到,健康的爱情是一种向上的力量。两人都会因为这份感情得到滋养,补全缺损的人格,变成更好的自己。
但他和李灵运不是这样。
他们的感情是深湖中的水草,当一方想要游上岸,另一方就会狠狠绞住他的脚踝,直到把他拖入深渊。
他们要给彼此陪葬。
“方哥,你要回家吗?”平头哥突然打断了方何的思绪,“我俩开车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