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也明白柳安的意思,他思忖片刻道:“不管如何,到底外邦传来的东西,咱们不知底里。不如让人在皇庄里试着种上一亩,摸清楚其生长规律。再让太医仔细研究一番,说不准另有收获。”
柳安笑道:“那皇庄可有得忙了。谷雨前后要种棉花,又要种红薯,若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可别事到临头又安排我去。”
前年种下的棉花都有了去处,今年农户们也熟悉棉花了,更要种才对。他们早就将收来的棉花种子发往河南、湖广、南京等地,就等着今年试着再种下一茬。
若是这些地方都能种,那日后冬天百姓们也就不怕了。
赵钰一听这话,忙笑道:“那多好啊,有得忙才好呢。不过说到章荣,他若真把爪哇薯种出来,皇庄上定然又是一桩事。”
说着正经作揖道:“还拜托柳郎中帮忙,不然我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在这儿先行谢过,先行谢过。”
柳安“噗嗤”一笑,扬眉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也定当尽心竭力才是啊。”
两人说了片刻,喜春道:“陛下,户农司章荣求见。”
“哦?”两人对视一眼,柳安道:“可见人是不经说的,一说啊人就来了。”
赵钰笑道:“从此我再也不敢说你了,万一说你坏话被撞个现行,那可没脸了。”
柳安哼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屏风后,若他所料不错,章荣定是来说爪哇薯的事情的。昨日还见章荣和那洋人欢天喜地的从户部衙门出来,不想今日就来回话,也不知王常鸣心里是否清楚。
这边赵钰见柳安躲好,便命人进来。他抬头一看,却见章荣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股喜意,显然是有喜事汇报。
章荣在殿外时确实听到里头的说话声,如今见里头只有陛下一人也不敢多说,拜道:“臣章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赵钰沉声道:“是章卿家,起吧。如今过来可是有要事禀报?”
章荣面色通红道:“陛下,臣奉命种植爪哇薯已经有了成果。”说着从怀里掏出文书递上,赵钰示意喜春接过来。
他躬身道:“自那爪哇国农户来此,陛下又特批暖房,进度一日千里。先是将爪哇薯分为块茎生芽,随后种在土里,试种时一亩可达两千斤!”
赵钰正观览文书的手一抖,险些将手边的茶盏打翻。他唰的一下站起身,呼吸有些急促的看向章荣,不可置信道:“当真?”
“千真万确,臣若有半句虚言,此生不得好死。”
章荣见赵钰果真极为重视,心中越发激动起来,不惜发下毒誓。在这世道,随意发毒誓也是不吉利的,足以可见章荣的真诚。
因为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天下顷刻间便要沸腾。又有朝廷作保,百姓们定然蜂拥而至要种爪哇薯。
赵钰背着手来回踱步,干脆道:“走吧,朕要亲眼看看才放心。喜春,备辇。稍后去请柳郎中过来,商议一番在皇庄试种的事。”
“是。”
章荣喜滋滋的等着赵钰收拾好,虽然听闻赵钰要让皇庄试种爪哇薯有些不爽,但他也知道单凭一个小小的户农司取得的成果并不可信。
况且在户农司他们有条件好生伺候庄稼,各种好的肥料都给得足足的,若是要用水也都是恰到好处。可百姓们哪里有这样的条件,他们能沤出些农家肥就算不错了,用水也要看老太爷给力不给,收成只有户农司的半成都属于正常。
赵钰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叫了柳安过来后仍觉不妥,又吩咐人将王常鸣喊来。他和章荣先行去了户农司的田地,看着一片发黄的叶子,问道:“这叶子泛黄,下面的爪哇薯就熟了?”
章荣笑道:“正是。那爪哇国请来的人说等爪哇薯的叶片干枯发黄,就能扒开土看底下的爪哇薯了。我们先前试着扒开一个,下面果然是长好了的。试着洗净蒸上锅,也是好吃的。”
说着便有下人将先前煮好的爪哇薯呈上,赵钰看了片刻用手轻轻掰开,喜春要上前阻止也被制止。赵钰慢慢尝了一口,细细咂摸片刻,半晌道:“是不错。”
章荣一听这话面上带着喜色,将赵钰引到暖房深处去。那边已经有一亩地被翻开,下面藏着的爪哇薯都已经称好了。
赵钰看着堆成小山的马铃薯,有些惊讶的倒吸一口凉气,哆嗦着指向那座小山。正巧外头忽然传来声响,赵钰有些僵硬的收回手。喜春道:“陛下,是王尚书和柳郎中来了。”
赵钰勉强镇定下来,恍惚道:“宣。”
章荣见赵钰这样失态心里美滋滋的,想今早他们开挖时也是这样。刚开始挖时还嫌弃那洋人叽叽歪歪说什么地方太小,挖着挖着就连他这个长官都忍不住跟着下属们亲自下手挖。
等挖完一亩地,他们看着快堆成山的爪哇薯甚至都不敢说话,生怕这是个梦,一说话就要被惊醒了。等反应过来后,一群人又哭又笑,险些把路过的人吓个半死,以为他们都失心疯了。
王常鸣进来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心想什么天大的事也值得陛下亲自去看,还让他也去。路上碰见柳安,也未曾打听这些,反而提起朝上那些烟花女子的事,言语间还劝他时常劝谏,不要一味听陛下的话。
等他一进来,看见那堆得山一样高的圆乎乎的东西,不免十分震惊。他眼睛瞪大,下意识上前捡起一个圆滚滚的爪哇薯,扒开表层的土放嘴里一咬,果真是粮食!
柳安和章荣面面相觑,见这情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通红。无他,向来端庄矜持的王大人咬下后嘴上多了一圈儿土,看着很是好笑。
赵钰张了张嘴,不免庆幸自己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不然只怕比王常鸣还丢人。他犹豫片刻后扶额道:“给王卿家净面净手。”
王常鸣却随意抹了下嘴,急切的问道:“陛下,这全都是能吃的粮食?”
章荣垂头笑道:“正是。这些是洋人带来的爪哇薯,陛下特意命我试种,这些正是一亩的量,足足有两千斤之多!”
两千斤!
王常鸣下意识在心里核算起人口量、土地量,脸色涨得通红,一激动翻着白眼就倒在爪哇薯堆儿里。上面失去平衡的爪哇薯骨碌碌都滚下来,直接将王常鸣埋住一半。
赵钰:“......”
章荣:“......”
柳安:“陛下,是不是该宣太医?”
柳安原先的激动之意因为王常鸣的一系列举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现在只庆幸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民间百姓种植番薯的产量亩产可是六百斤,这还是在未曾精心侍弄的情况下,就已经极为了不得了。
当初他可是亲眼看着几家人收获番薯,那也是堆满了整个地窖。可吃多了番薯总有些不雅,便有好事的神婆道士说这些外来的东西不干净,只有穷的没饭吃的百姓才会种来吃。
所幸番薯也皮实,不怎么挑地方,种下就能活。
赵钰听柳安这样说才回过神,连忙吩咐道:“快去请太医,先把王尚书拉出来!”
一旁侍立的众人小心翼翼把王常鸣从爪哇薯堆儿里拉出来,憋的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十分怪异。
为了称重方便,他们特意将爪哇薯上的土扒开。但生在土里的东西,身上自然还是带着土的,王尚书被不少爪哇薯砸个正着,身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土印子,活像被谁打了一通似的。
柳安在一旁憋笑道:“快将王尚书送出暖房,免得一会儿太医过来不好医治。”
说话间张太医和提着药箱的学徒已经赶到场,见王常鸣浑身灰印子躺在外面心里一惊。他连忙上前把脉,赵钰走到他身边有些关心道:“王爱卿这是怎么了?”
张太医只看出王常鸣是太过激动导致的,还以为赵钰不顾场合和王尚书说起王嘉的事,导致他怒急攻心被刺激的晕过去。又见他一身的土,起身后有些委婉道:“陛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恐生变故啊。王大人虽说身强体健,可也是有些年纪的人,如何能受得住您这样啊。”
更何况,哪有一言不合就把人打一顿的,这也有失风度啊。
赵钰看张太医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乐呵呵道:“朕也不清楚,王卿家一来就这样,朕可什么也没做。”
柳安笑着解释道:“是有一件非常喜事,大人太过激动而已。不独大人,先前我初见,险些也受不住。”
张太医见在场众人都是这般言辞,也放下心里的疑惑。虽说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喜事让柳安和陛下这样素来稳重的人如此高兴,但他年纪大了听说有好事也高兴,给王常鸣扎针后见他醒了便乐呵呵的离开。
众人各笑各的,让刚醒来的王常鸣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躺在地上看周围的人都在笑,恍惚以为自己才做梦醒来。
他呢喃道:“陛下怎么在这儿?”
赵钰闻言笑着命人将他扶起来,柳安自然的走在他身边。赵钰笑道:“咱们去那边说,你莫要着急。”
王常鸣想到自己晕过去前看到的场景,忽然间心跳如鼓,柳安发现他的异常后劝道:“王尚书,平心静气。”
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几人都未能从户农司出来,凡是去宣政殿求见的都扑了个空。待众人出来时早已过了下衙时间,赵钰笑道:“喜春,去吩咐御膳房装些点心给他们带回去。”
三人忙谢道:“多谢陛下。”
“好,你们快回去忙各自的吧,动作快些。”
众人散去,柳安在宫门口又折返回来。章荣见了下意识看向王常鸣,见王尚书不曾言语也不敢多说,辞别王常鸣后就赶忙离开,他可不敢掺和进宠臣和权臣的斗争。
天知道陛下为什么有重要的事不与经验丰富处事老道的王尚书商议,反倒同与柳安商议。他一个小小的农官,若是掺和进去怕是不好。
赵钰和柳安回了寝宫,两人桌上还堆着拿到御膳房的爪哇薯。那爪哇人早将爪哇薯的做法送上,御膳房虽没做过,但一通百通,倒也算不得难。
刘康看着一桌子不知是什么的菜,甚至还有一道绝不会出现在陛下餐桌上的蒸红薯。他有些头疼道:“陛下,这些吃食尚未经过检验,如何能入口?”
况且...且不说那爪哇薯,就是番薯乃是寻常百姓都不爱入口的东西,陛下如何能吃。
赵钰闻着菜香气,摆摆手道:“百姓都能吃得,朕如何吃不得?当初在东海时刺嗓子的粗粮都吃得,这番薯比粗粮还好许多。”
柳安也笑道:“伴伴快别担心,张太医都看过的,不妨事。”
刘康听张太医看过便放下一半心,但还是有些犹豫。赵钰笑道:“不妨事的,伴伴自去用晚膳吧。”
柳安笑着夹起酸辣土豆丝放入口中,这样的口感不同于旁的菜蔬,有一种独特的脆爽感。他眼前一亮,看向赵钰道:“似乎还不错?玄泽尝尝?”
赵钰看着桌上的蒸、煎、抄、煮的各色爪哇薯,还有煎、煮好的番薯饼。虽然每个盘子也就两筷子吃完的事,可加起来分量也不小了。
他哭笑不得道:“再好吃也不至于全是这些,大晚上的吃这些当心不克化,晚上睡不着又要喊我给你揉肚子了。”
两人在寝宫独处时向来是不用人伺候的,言语间也更放肆一些。柳安闻言掩住唇角的笑意,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丹凤眼。他罕见的流露出年少之人活泼,夹起一块儿红薯饼送到赵钰嘴边。
赵钰张嘴吃下,细细咀嚼后面色有些惊诧道:“尝起来倒也并不难吃,可百姓为何不种呢?”
柳安笑道:“咱们中国从古至今多少年,都是种的咱们本土的东西,外来的东西没有官府应允哪有人敢随意乱种啊。如今咱们既然注意到了,在皇庄上试种一番,再派人请来广东福建等地多年种植的老手。届时百姓们有书可依,又有官府应允,自然种得就多了。”
赵钰也明白,思忖道:“虽说这东西好,但也难免有虫害。亦或有什么不适宜的天灾人祸,全都歉收也不好。虽要种,可也不能全种,还当适量才对。不过...”赵钰看着有些疑惑的柳安,笑道:“现在是晚膳时间,咱们不谈政事。来来来,快吃。”
人总会疲乏的,自己身为君主日思夜想是应该的,可柳安肩上并不需要担这样沉重的责任。两人相处时总要留出一些空地,免得都被政事挤占,没有政事时反倒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柳安还是头一次听赵钰主动不谈政事,有些好奇的看过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含笑的吃了口甜甜的蒸番薯。这里头似乎是加了些蜜糖,不然定不会如此甘甜。
柳安谈兴正浓,这样的好时辰也不想说什么政事,笑着品鉴御厨的手艺。言罢,下定论道:“天下人尽皆向往皇族,若将陛下的品鉴记在册子上,恐怕凡是有些底蕴的都想尝尝这番薯、爪哇薯的味道。”
白天一般是起居郎负责记录皇帝言行,夜晚则是由赵钰身边的内侍负责记录。当然,两人柔情蜜意时的星星点点、以及白日的亲昵都被记载下来,写在起居注中。
但起居注因为涉及皇家密事,向来是密封不能示人,待皇帝百年后也是要封存的。至于起居郎,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大着舌头往外说,他寻常就静静的待在殿内的一角执笔记录而已。
柳安说着向外看了一眼,扬声道:“喜春,方才的陛下所言可有记下?”
喜春忙道:“都记下了。”
柳安便叮嘱喜春将方才记下的那些话誊出一份来,好编在册子上传扬出去。
赵钰听完柳安的吩咐笑道:“今日说好了不谈政事,你又这样。改日堆成山的折子都给了你,看你还笑不笑。”
柳安一挑眉,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摸过酒壶倒上满满一杯。笑道:“那是臣错了,臣甘愿...罚酒一杯,还望陛下恕罪。”
他嘴上这样说,目光却从未放在散发醇香气息的酒液上,反而直勾勾的盯着赵钰。他喝下一杯,唇边沾染上些许透亮的酒液,笑着又倒了一杯递给赵钰道:“该陛下了,请吧。”
赵钰直视柳安的双眼,笑着接下这杯酒,随后以口渡酒,含糊道:“你也尝尝,这样的好酒可不常有。”
喜春等原先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渐渐面上涨红。喜秋耳根发红,面色冷硬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让他们热水?”
喜春瞪了他一眼,在册子上草草记下后便着人将寝宫的浴房加热,免得待会儿没有热水用。
喜秋站了会儿,告诉喜夏道:“有个密折还未处理,我这就去,你好生服侍主子们。”
“诶,你!”喜夏看人一溜烟儿走远,气哼哼道:“就知道把我一个人留下,真是的。”但他也不敢疏忽,草草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完事。
陆颐这些日子都在教习所帮着姑娘们学规矩、给她们落户籍,很少入宫点卯。贾元春每日忙完纺织司的事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这日两人才凑在一起,待元春说完后却见陆颐面色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
她问道:“陆姐姐,可是那里有什么不妥?”
陆颐摇摇头,沉思道:“原先陛下不曾开口,尚且能含混过去,只是你竟不曾留意吗?你与贾琏常来往的那个羊毛作坊,里头的李夫人就是你嫂子的那个李啊。”
贾元春有些吃惊,蹙眉道:“我原不曾留意到,只是发现近日进出羊毛作坊氛围有些奇怪。”
陆颐这些日子常在市井中,是以比贾元春知道的多些。她悄声道:“陛下当日说的那一番话你也听见了,显然是鼓励寡妇再嫁的。这些日子李家可不太平,都在悄悄议论要不要接你嫂子归家呢。”
原先百姓们多有再嫁的,虽说十分普遍,但被人知道了也不免说嘴。如今有了陛下的金口玉言下定论,她们可都挺起腰杆子,再被人说嘴时也敢回嘴了。
这番话她为了安慰那些失足泥潭的姑娘们说了上百遍,这才让姑娘们稍稍安心。如今看教习所,原先身上还带着轻浮气的姑娘们表面上也算是脱胎换骨,走出去旁人还当哪家懂规矩的姑娘出来走动,也不会目带异色的看着她们。
只是到底在那个腌臜地方浸淫的久了,有些下意识的讨好都烙进骨子里去。
元春不知晓陆颐在说什么,她现下也十分纠结。
若是旁人家的寡妇,她自可以大义凛然的说一句若人家要改嫁就放人。可轮到自己的嫂子,她却不断想着这是珠哥哥的未亡人,家里的兰儿和众姐妹还要靠她教养。总而言之,家里少不了大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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