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劲儿使大了,转盘的指针咕噜噜抡了三圈,最终锁定了沈问津。
沈问津依旧选了真心话。
“哥你选点别的呗。”费列莱拖着嗓子说,“咱们仨连着真心话,多没意思。”
“下次一定。”沈问津晃了晃手机,笑道,“你说晚了,我屏都截完了。”
截屏上的问题分别是:
[津渡来松下客的契机是什么?]
[感情经历如何?]
[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前三个问题还算正常而欢乐——虽然沈问津不知道问出“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这种问题的人和嚷嚷着今年必结婚结果女朋友都没影儿的周景汀相比哪个更疯——但第四条——
[做演员做不下去了就来松下客,你不觉得你和松下客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吗。。]
显出了些攻击性。
发言者的昵称更不友好——
“津渡什么时候能死啊”
待看清这句话的时候,整间办公室蓦地冷了下来。
小新愣住了,脸憋得通红,像是被气到了。向之也是一愣,忙朝沈问津的方向看来。
费列莱瞪着屏幕,手指在上边点了两下,说:
“看你主页,每一期视频都转发,也是松下客的老观众了。对松下客有什么意见与质疑都是正常的,你提出来,我们会虚心接受并整改,但你的id算人身攻击了吧。”
齐客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上了桌,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辨。
他的脸挂得越来越厉害了,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将要说点什么。
……这人看上去太生气了。沈问津想。
估计说不出太好听的话。
但直播几十万人在线,所言所行不得有失。
况且……这算是自己的真心话环节,还是得由自己给它画上个句号。
沈问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下,借着桌子的遮掩,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摁住了齐客的腿。
手掌下的肢体结实紧致,像是被惊到了,轻轻一颤。
肢体的主人睨他一眼,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沈问津觉得那个眼神有点怪。
他没深究,冲着镜头说:“我选第四个问题。”
——自媒体艺人也算是公众人物,给对自己有质疑的观众们一个合理的交代,也算是作为公众人物的义务。
况且……这条弹幕其实也是沈问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可否认,”沈问津一摊手说,“我来松下客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养家糊口。”
“翻翻我几天前的微博,就知道我那个时候失业了,还莫名其妙上了一小会儿热搜,大概是那个时候被你们齐哥看着了,于是这人联系我,问我来不来松下客。”
“哦对,我和齐客是高中同学,还是同桌。他可能是觉得老同桌混得有点惨,看不下去,于是想拉一把。他人还怪好的。”
沈问津垂着眼,纤长的食指在岩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把。余光感受到齐客盯着自己看,他没管,理了下思路,继续一句一句地往下说:
“所以,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来,我肯定不能虚伪地说,一点功利心都没有。但钱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为观众带去一些情绪价值,不管是开怀大笑还是有所动容,于创作者而言都是特别有意义的。”
“这是我作为松下客成员,第三次在大家面前露脸——哦除去微博那张照片的话——我也一直在提升自己与松下客的适配度,寻在自己在团队中的定位。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尽我所能让大家满意。毕竟是在看视频与直播的你们给了我舞台,假如没有你们,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屏幕前的青年声音清朗,吐字清晰,以一种近乎于绝对真诚的姿态,立起了一个不惮于谈论逐利却又时刻不忘本心的形象。
“但是——”沈问津眨了下眼,唇角忽地翘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你的id实在是太令人难受了……请你改掉,好吗?”
大家都知道他在对谁说。
沈问津并不指望着这句话能得到回应。
能用这种昵称的人,估计内心已然恨透了自己。
许是因为外边套了层壳子的缘故,谁也不认识谁,便可以明火执仗,肆意发泄着三次生活中碰上的不如意。
他见得多了。
他没头没尾地想着,正准备伸手拨动转盘进行下一环节,忽听齐客说:“没改。”
声音很冷,像是被冻住了的沙砾。
沈问津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齐客是在说那人没有改掉昵称。
他想说“多大点事儿,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没必要计较”,老板却已经再一次开口了。
“那就拉黑吧。”齐客说。
费列莱似乎早早等着这句话,嘟囔着“我们不接受毫无理由的人身攻击与诅咒”,点开那人的主页,移除粉丝拉黑一气呵成。
沈问津结结实实地愣了很久。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人身攻击了。
饭圈戾气挺重的。第一部 戏上线后,他就被团队里其他演员的粉丝冲过。无数无端的谩骂与诅咒铺天盖地压来,那段时间里他一直不太敢看私信。
经纪人说:“都是正常的,习惯就好了。”
直到向之冲着他隔空喊话说“我们是一个团队,攻击津渡就是攻击我们”,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望着冲他笑着的四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小新拍桌而起,嚷嚷道:“你们还玩不玩?!不玩就散!”
大家笑成了一团,沈问津攥着扶手的指头紧了紧,也笑了,说:
“玩,我这就来转转盘。”
上海及其周边有一些基地,专为有生理缺陷而家里无力看护的孩子们提供保障。
青苹幼苗基地就是其中之一。
沈问津从向之那儿得知,青苹是松下客的公益帮扶对象之一,除去定期捐款外,每月松下客全体成员都会去一天,打扫一下卫生,陪孩子们做会儿游戏。
“明天又是青苹帮扶日。”向之说。
十个人两辆车,于二天清早出发前往郊区。
向之开车,齐客坐前排,怀里抱着一个蛋糕。
小新坐在后排最中央,睡得东倒西歪,险些一头扎进费列莱的怀里,被费列莱嫌弃地推到另一边了。
低头看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大只生物的沈问津:……
基地挺偏,途径山路十八弯。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然是太阳当空照的时辰。
木子从车上下来时,还在和露娜说笑,看起来意犹未尽,扶着车门问:“这就到了?”
“没到。”费列莱眼也不眨地放屁,“还得起码再过好几天,你想聊多久就能聊多久。”
木子:……
除去沈问津,大家都来过好几回,早已轻车熟路。待陪小朋友们念了一会儿故事书后,负责人给了他们一个任务——
打扫基地最里边的那间屋子。
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第一层是各类活动室,第二层暂时还空着,第三层堆杂物。
一楼还算窗明几净,二楼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踏足了,桌上地上落了一层的灰。
露丝和露娜俩小姑娘还在和小朋友们聊天,老度扛着摄像机拍“或许能用上”的素材,这打扫的重任就落到了出境六人组头上。
齐客给众人派了活下去,沈问津捞了扫把,去小房间里扫地。
房间铺了木地板,地上的灰厚得几乎可以被称作尘土,一踩一个脚印。阳光从窗户里倾泻进来,裹着粉尘一起跳舞。
南面的墙上是一整片镜子,西门和北面的墙上装着把杆,不难看出是个荒废的舞蹈室。
舞蹈室里还有个小房间。沈问津推门往里瞅,见是个小厕所。
待走进里头后,沈问津手一松,那门自动合上了。
厕所面积小得很,一个蹲坑一个洗手台就把它占得满满当当。
倒是没什么气味,大概许久没人用了。
沈问津简单打扫了下,正准备钻出门。甫一拧门把手,他的脸色忽地一变——
门把手拧不动。
这间卫生间的门不知是出于什么设计理念,装成了家用的里外都可以拧的那种门把手,而非公共厕所常用的内侧旋转式把手。
沈问津蹙着眉,掏出手机,给齐客飞消息。
沈问津:老板江湖救急!我被困在舞蹈室的卫生间里了,门把手拧不动。道儿南边的最里边一间。
齐客:南边?
沈问津:右边!
约莫半分钟后,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着挺急。
脚步声在门前停滞,来人鼓捣了一会儿,伴着“咔嚓”一声响,门开了。
“怪我。”齐客拽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拿着串钥匙,来得急匆匆,语气也急匆匆。
“这门有问题,忘记嘱咐你了。”他道。
沈问津一瞬不瞬地盯着来人,闷闷地说没事。沉默片刻,他又垂下脑袋,轻轻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门有问题的?”
“负责人先前提过一句。”齐客道。
沈问津“噢”了一声。
他有点呆,像是没缓过神,也不往外走,就愣愣地杵在原地。
齐客看着眼前垂着头的青年,准备转身而去的步子顿住了,眉心微不可见地拢了一下。
“你怎么了?”他扶上门框,沉声问。
……只是想起四年前的那顿饭了。
大包厢里坐了一大圈子人,平均年龄赶得上他爸。经纪人一一向他介绍过去——
“这是导演”“这是总编剧”“这是制片人”……
沈问津没见过这场面,却也不怯,大方得体地入了席。
席上山珍海味,沈问津能吃的却不多。他正兔子似的逮着青菜啃,却见经纪人推了推他,而后悄声说:“去敬酒。”
三四杯酒下肚,沈问津已经有些昏沉了。再加上先时由于能吃的菜少而喝了许多饮料,他一时觉得憋得慌。
“我去个卫生间。”他对经纪人道。
包房里就有卫生间。
沈问津洗手漱口,又撑着洗手台缓了许久,看着镜中人的眼尾被酒精染上了情难自已似的红意。他对着镜子理了下衣领,转过身,正准备拧开把手出门,却发现——
拧不动。
沈问津的心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抬起头,视线聚焦时,才发觉——
外头太安静了。
鼎沸的人声与酒杯的脆响不知何时已撤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半耳熟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
“问津,你没事吧,我进来看看你。”
外侧的门把手发出了异响。
沈问津明白过来了。
他咬着牙,用仅剩的力气抵上了门,低声道:“我没事,您不必进来。”
“可是我不进来的话……”导演慢悠悠地说,“你可就出不去咯。”
“没事。”沈问津撑着门说,“那就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顺带提一句。”他咧了下嘴,又很快地把话接上了,“我带着手机,拨个110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问津最终还是出来了,用剩余四年的雪藏换来了人身自由。
这是沈问津人生中第二回被锁在卫生间。
大约是由于第一回的体验实在是太糟糕,这会儿的他不免想起了前尘往事,兴致不高。
他摇完头,没看老板,兀自扯着扫把与簸箕往外头。
走到门口时却被拦住了。
拦路者眉眼沉沉,指着他的手说:
“扫把给我。”
……这人要干嘛?
沈问津诧异地抬起脑袋,便听他老板继续道:“你要是不喜欢搞卫生,就去找露娜露丝,陪孩子们玩去。你还没见过孩子们,他们肯定挺喜欢你。”
语调没什么起伏,但声音放得很缓。
沈问津一滞。
“我不是因为这个……算了。”
他盯着光束下飞扬的灰粒恍然片刻,捏着扫把柄不肯松,叹了口气,想起齐客方才的那一大段话,忽又有些好笑。
……齐客这会儿的话与往常相比,显得有点多。
好像每一次自己因为各种莫名事物而不甚松愉的时候,他都不会装哑巴。
“老板,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话挺密的。”沈问津用扫把轻轻杵了下地,笑道,“你不是能说么?为什么高中就是不愿意和我讲话?”
他放完话,干站着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复。却见他那又变成了哑巴的老板忽地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头上敲了一下。
沈问津:??!
他捂着脑袋,瞪着始作俑者,一脸不可置信:“你干嘛?!”
“这话题有完没完。”齐客木着脸说,“闲得慌就去干活。”
沈问津哼了声,绕开门前那桩冰雕,拽着扫把往外走。
又在绕到那人背后时转过身,反手也往齐客头顶飞速敲了一下。
齐客一颤,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面上肉眼可见地更瘫了。
“这下就扯平了。”沈问津笑起来了。
丢下这句话,他忙不迭地拖着扫把和簸箕跑了,边跑边笑,极其猖狂,由于姿势过于狂放,险些来了个平地摔。
齐客:……
沈问津跑到舞蹈室门口,喘了口气,朝仍站在厕所门前的冰雕挥了挥手,说:
“老板你加油罚站,我先去打扫别的房间了。”
而后不待齐客反应,他便一溜烟往下一个房间跑去了。
这会儿和四年前不一样。沈问津边跑边想。
至少松下客成员是团结一致对外的,做不出他前经纪人那种把他送去别人床上的事。
……还有一个似乎格外在意员工情绪的老板。
齐客这人——
嘴上别别扭扭,但心里还挺照顾人。
中午在这儿的食堂随便吃了点,下午陪着小朋友们做了会儿游戏,齐客提出请负责人一块儿吃顿晚饭,地点就定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处饭店。
沈问津乖乖上车跟着去了,做好了挨饿的准备,却见手机忽地震了一下,显示齐客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齐客:忌口?报全。
言简意赅。
沈问津想说“不用麻烦”,四个字刚打出去,又被他皱着眉往回删。
齐客是那种会客套的人吗?不是。
——甚至于自己每次客套,他都能说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话来。
比如那句“工资扣三千”。
沈问津于是埋头打字:报不全,太多了。
“正在输入中”大概挂了有十秒钟,对面终于飞来了下一条消息。
齐客:行,到时你点菜。
沈问津:?????
还没等他敲完问号,车子便已经在饭店门口停稳了。
饭店不大,进门便是满墙水缸,养着一大堆海鲜。选菜区是大片大片未加工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放着,面前贴着它们烧熟后的样子,要点菜了,就有个服务员专门跟着记录。
大家俨然不是第一次来,向之带着众人熟门熟路地拐去了包房,负责人则与齐客前往选菜区。沈问津犹豫了会儿,正准备跟上向之的队伍,便被齐客连名带姓地叫住了。
“来选菜。”他说。
沈问津在心里斗争片刻,还是听话上前,便见负责人同齐客笑着说:“这孩子头一回来,表现倒很好。刚大学毕业?”
负责人看上去就是不怎么上网冲浪的那类中年男子。沈问津规规矩矩打了个招呼,一面任由思绪四处飘,一面听齐客回答道:“没,毕业两年,和我是高中同学。”
“哟,看不出来。”负责人挑了下眉,“他看上去比你年轻。”
沈问津:……
高情商:年轻;低情商:幼稚,带着大学生毕业初入社会的澄澈与愚蠢。
沈问津绕着场地走了三圈,最终只选了个炒青菜。
齐客不说话,拿眼瞟他。沈问津知道他在问:“这就够了?”
沈问津叹了口气:“饿不死就成。你不用管我,给向之他们点吧。”
后果就是,凌晨两点,鹰鹃吊嗓子,沈问津肚子饿得抓心挠肝的时候,小小再一次挠了他的门。
沈问津:……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沈问津这回没直接拎着布偶上门干仗,而是先礼貌地飞了条微信过去。
沈问津:这猫是你指使的?
出乎意料,齐客承认得很快。
齐客:嗯。
沈问津顷刻挂上了满头问号——
这人做这事儿的动机是什么?没事儿干闲得慌吵别人睡觉??
沈问津敲着屏幕打了一大段话去质问谴责,刚铿锵激昂地敲到一半,看见对面蹦来的俩字一标点,忽又歇了声。
齐客:吃面?
沈问津:???
沈问津:哥你不睡觉的,半夜想着给我做饭,特意等我?
这句话没过脑子,待沈问津咂摸出有些不对时,已经直愣愣地发出去了。
——“特意等我”这四字看起来像是一个臭屁自恋小鬼对他对象或是暧昧对象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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