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笨拙地往前爬着,左顾右盼,羡慕着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正在拥有着什么。
 我是个笨蛋。
 不懂爱。
 我过去是最喜欢夏天的。
 在乡下,夏天是最好玩的季节。小时候,一到夏天我们一帮混球就撒丫子乱跑,上山下水,捉兔子捞鱼,晒得黑煤球似的,但很开心。
 后来来到城里,城里的夏天闷热闷热的,让人觉得活不下去,可我在最燥热的夏天见到了余柏言,倒也算是收获。
 就这样,我喜欢了夏天很多年,直到余柏言要离开的这个盛夏。
 高考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明明前几天好像才三月,一眨眼就到了六月初。
 六一的时候,余柏言送了我一个礼物,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只小怪兽玩偶。
 丑了吧唧的绿毛小怪兽,头上长着一对笨笨的犄角。
 我跟余柏言说:“你当我是小孩在哄?”
 那会儿我也快成年了,他竟然在儿童节送我毛绒玩具。
 余柏言似乎很喜欢这个小怪兽,他拿着玩偶在我脸旁边比划,说和我很像。
 我生气地抬腿踢他以示不悦,可最后还是收下了。
 这是继毛线围巾之后,他送我的第二个礼物,后来这个小怪兽也一直跟着我,脏了坏了也没丢掉。
 有一年我哥到我租的房子来,看到这个玩偶,还笑我说:“这么大个男人,家里竟然摆着这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初恋送我的。
 余柏言送我玩偶之后没几天,他就再次高考了。
 说来真的很怪,似乎每一年高考的时候,都在下雨。
 今年我家里没人参加这场考试,我们学校作为考点,所有学生都放假了。
 我提前知道了余柏言在哪个考点,高考的几天骗我爸妈我要去补课,实际上早早出门是为了去考场附近看余柏言一眼。
 我没和他碰面,就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他考试前一晚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路边还有IC卡电话,但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使用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才办了一张卡,又试了好多台电话才找到一个还没损坏能用的。
 那天晚上风有一点点凉,六月初的季节,这座城市还没热得让人受不了。
 我穿着短袖T恤,下身是校服裤子,书包被我丢在脚边,里面是尚未做完的试卷。
 我打电话去余柏言家,接电话的是他妈妈。
 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我莫名心虚,嗓子眼发紧,撒谎说是余柏言的同学,有几道题想问问他。
 过了一会儿,余柏言来接电话,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和平时听起来很不一样。
 我站在夜色中,有蚊虫围着我打转。
 手臂被咬了包,很痒,抓一下就开始红肿。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问我是谁,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许沉默也能传递信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问我是不是卓凡。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两个字从余柏言的嘴里说出来,感觉有些不同。
 我从鼻腔挤出一个“嗯”,然后听见了他的笑声。
 他说:“你有题要问我?”
 “有。”我说,“但是不着急,等你高考完再说吧。”
 我想着,这或许可以算作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只要他答应了我,那之后我就还有理由可以找他,如果他和我断了联系,那他就是背信弃义。
 余柏言答应得痛快,没等他多说什么,我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那张IC电话卡被我留在了那台电话里,就像我遗留在那座城市和那个人身上的青春一样。
 我抓着书包疯狂地往家跑,呼哧带喘,边跑边笑。
 我开始幻想他高考完的样子,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就像去年我哥那样。
 那时候我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余柏言和我哥才是最般配的,我只是躲在阴影里的小丑,他们身上的光辉只会突显我的丑陋。
 可我在那个夜晚还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余柏言考得好,那是我难得无私的一刻,我汗流浃背地靠在大树下面休息,脑子里想的是:让他考上最好的学校吧,哪怕以后他跟卓越恋爱也可以。
 或许在那个时候,那个瞬间,我才开始明白了爱的意义。
 爱就是希望对方好。
 我痛恨分别。
 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经历了一场改变我人生的分别,我甚至没有在亲生母亲的怀里多停留片刻就被送到了别人家。
 尽管我的养父母关系不能算融洽,但他们待我不错,而且那些年里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
 在养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可以说是同时要面对两场分别——一场是和养父母的,一场是和自己熟悉的环境。
 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被带到了城里,被改名为卓凡,被一脚踹进了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就像当初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和父母分开,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被生下来。
 在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迷茫,既然他们明知不能把我留在身边,那又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既然他们已经把我送给了别人,那又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他们带我回来,跟我说这叫“回家”,他们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对我好”,但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感动的其实根本就是自己。
 在这样的世界里成长的我,痛恨着一切失控的分别,也正因如此,在余柏言高考的那年夏天,我开始痛恨这个季节。
 我撑着伞远远地看着他走出考场,他手里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因为走得太快,裤腿已经都湿了。
 走出考场大门,他直接向右转,然后继续闷头往前走。
 没有人在考场外等他,除了我。
 可是我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只是隔着人群偷偷地望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
 高考结束,我开始心绪不宁。
 余柏言迟迟没有来找我。
 我照常上学,在老师眼里,高考结束,我们就是高三生了,高三的学生,除了学习不该想别的。
 可我每天都要去几次“小白楼”,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余柏言不在了。
 那阵子我就像是在赌气,明明知道余柏言家里的电话号码,却说什么都不肯打过去。我想等他先来找我,以此来证明自己对于他来说是有那么一点点重要的。
 可是,他变得杳无音信。
 他再没有出现在我家楼下,也没有出现在我补习班的门外。
 下雨的时候没有出现,艳阳高照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我一遍一遍地在手心用黑色的中性笔写他家的号码,然后握成拳头,再松开时号码已经变得模糊。
 我越等越气,越气越失望。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或许对于余柏言来说我真的只是游戏里的NPC,只陪着他走一小段路程,等他跨过了“新手村”,到达更高的等级,会有新的人顶替我的位置。
 比如,卓越。
 我开始给我哥打电话。
 那时候我哥临近期末,据说每天都很忙。
 忙着学习,忙着社团活动。
 他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我也懒得去想象了,因为我已经开始清楚我永远都无法变成他。
 我只是问他:“你知道余柏言考得怎么样吗?”
 我哥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天,之后问我为什么关心这件事。
 我说:“去年他因为被你甩了没考上大学,今年你该关心他一下。”
 说出这样的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并没有在掩饰自己对余柏言的关注,只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希望余柏言开心——卓越关心他,他才会开心。
 我哥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愠怒:“他没考上,不关我事。”
 是这通电话让我得知了余柏言上次高考失利的真相,当我听到我哥说余柏言在高考当天见证了自己父亲的死亡时,我感觉自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我想起自己那么多次话里话外讽刺余柏言,他却总是一笑了之。
 我的恶劣我的丑陋我的阴损至极,一一展露,他却从没反驳哪怕一个字。
 在这一刻,我开始觉得羞愧,开始对我卑劣的行径感到不齿。
 我挂断电话之后,蹲在地上恨不得用面前的柳条勒死自己,可同时,我也突然庆幸。
 我庆幸余柏言的人生并不是完全因为卓越而被改写,也就是说,卓越对他来说,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的重要。
 我重整旗鼓,拨通了余柏言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本人,我对他说:“出来,我要到见你。”
 我们约在台球厅见面,就是当初他带我去过的那一间。
 这回我已经不像第一次时那样局促,提前买了包烟,倚在门外的墙上,边抽边等他。
 抽烟这件事,我并不熟练,抽一口呛半天。
 当时我想的是:还是余柏言的二手烟味道更好些。
 余柏言赶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掐断了我手里的烟,问我:“跟谁学的?”
 我笑:“你说呢?”
 他这人怎么明知故问呢?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行为模式从模仿卓越变成了模仿余柏言。
 如此看来,我那些年里始终没好好做过自己,也可以说,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自己。
 余柏言把掐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顺手摸了摸我的口袋。
 在他搜我身的时候,我忍不住笑,故意对他说下流的话:“光天化日这么摸我,合适吗?”
 余柏言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从我口袋里掏出那包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还抢我的烟。”我凑过去,抬手勾他的脖子,“不如直接抢我。”
 我是不知羞耻的,在人来人往的台球厅门口,对一个同性做如此暧昧的举动不加一丁点掩饰。
 那时候我其实很清楚同性恋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不能被摆在明面上的,在我们生活的那座小城市里,在恪守成规的人们心里,同性恋等同于变态。
 可我好像什么都不怕,无法无天。
 余柏言没有闪躲,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说:“今天你请客。”
 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进了台球厅。
 我没讨到想要的甜头,心有不甘,于是打台球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余柏言不笨,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笑着问我:“这么着急吗?”
 我被这句话问得瞬间紧张起来,向来恬不知耻的我竟然觉得脸开始发烫。
 他躬身,瞄准,一杆进洞。
 听见“砰”的一声时,我的脑子好像也炸开了。
 我说:“对,很着急。”
 说话时,我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余柏言却看向我:“可是我不想。”
 一桶冷水瞬间泼下来,他游刃有余地继续打球,而我僵直在那里。
 我从来不怕尴尬,因为当一个人不在乎脸面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事能让他尴尬。
 可是那一刻,我尴尬又愤怒,觉得自己真的沦为了小丑。
 我问他:“那要是卓越呢?”
 “也不要。”他头都没抬,给了我这个答案。
 我松了口气,觉得至少自己没输得那么彻底。
 余柏言从我身边经过,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被他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我抬手又摸了摸,然后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问:“什么?”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为什么去年没考上大学了。
 余柏言沉默,继续专心打球,可是那之后,他一个球都没有进洞。
 我们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还是余柏言付的钱,我大言不惭地对他说:“我还未成年,没有钱。”
 台球厅的老板竟然还记得我:“上次你来可是跟我说你成年了。”
 余柏言扒拉着我的脑袋,笑着跟老板说:“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付完钱,带着我走了。
 从台球厅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又翘掉了一下午的课。
 我问余柏言:“这次考得还行?”
 “岂止是还行。”他倒是很自信。
 可看着这样自信的他,我心里很不痛快,因为我清楚,这一次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离开我。
 我咬紧牙关看着他,半晌提出让他带我去喝酒。
 余柏言站在马路边,吹着夏日夜晚的风扭头看向我,路灯昏黄,让我们看起来有些暧昧。
 他问我:“今天这是折腾什么呢?”
 “没折腾。”我说,“就是告别。”
 我对他说:“你要走了,咱们俩的游戏也要结束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摸出我买的那包烟,点了一根。
 余柏言抽烟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很着迷,后来我们经常在床上抽烟,两个人共同抽一根。
 “啊……结束了。”他低头嗤笑,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笑够了,他问我以后打算考哪里的学校。
 “你考哪里?”
 他看我,然后说:“北京。”
 这是我意料之内的回答。
 “因为卓越?”
 “你想多了。”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各怀心事地蹲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车。
 余柏言还是带我去喝了酒,路边烧烤摊的扎啤,我第一次喝酒,难喝得要命。
 可我还是喝了不少,喝到头晕,喝到脚下仿佛踩了棉花。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给爸妈打电话,说住在同学家。
 然后余柏言带我回去,让我躺在了他的单人床上面。
 他妈妈去亲戚家打麻将了,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只有我和他。
 我们挤在那张床上,热得浑身是汗。
 我额头抵着墙,他平躺在我身后。
 余柏言问我:“酒好喝吗?”
 我答非所问:“明年我也去北京。”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总是想勾着余柏言做点什么实质性的越界的事。
 我指的当然不是接吻那么简单。
 我对很多事情都好奇,也觉得只有我和余柏言做过了,才真的抢先了我哥一步。
 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管什么事都想跟我哥比,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比不过他。
 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而余柏言对我那些拙劣的“勾引”可以说是完全的无视,我坚信他明白我的意图,可偏偏不上钩。
 他看起来是理智的、冷静的、克制的,但其实不过就是对我不感兴趣——我是这样理解的。
 他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的百般引诱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杀伤力,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卓越,或许对方只需要勾勾手指,余柏言就先扑上去了。
 那些年在我心里,余柏言就像卓越的一条狗。
 而我,是余柏言的狗。
 余柏言连我的手都不肯牵,直到他的录取通知书送达,直到他离开我的日子最终敲定,直到最后,他马上要踏上前往北京的列车。
 那个夏天在余柏言离开那一刻戛然而止,我从三十几度的高温直接坠入零下的冷空气中。
 他一个人去北京,带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
 那天他走之前用他新买的手机往我家里打过电话,他问我:“过来送别吗?”
 送别啊?我最讨厌送别了。
 我严词拒绝:“咱们俩又没什么交情,我送你干嘛。”
 余柏言在电话那边笑,骂我没良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买了和他同一趟火车的票,只不过从这座城市坐普快列车到北京要十几个小时,票价二百多元。
 那时候的我没那么多零花钱,只能花了五十多买票,陪他四分之一程。
 余柏言上车后,我也从同一车厢上去。
 大学生即将开学的日子,火车上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我混在他们其中,倒也不惹眼,那些热闹的人成了我最好的掩护,和我相隔三四个人的余柏言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买的票和他并不是同一节车厢,我又不好意思找人换座,于是坐票变成了站票,我鬼鬼祟祟地站在两节列车相连的地方,不错眼珠地盯着远处那个人看。
 余柏言背对我坐着,在靠近过道的位置,我勉强看得到他的半个背影。
 说实话,当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大脑和身体都是不受控的。我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当我得知余柏言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得知是哪趟列车会带走他时,第一时间跑去火车站,霸占了窗口半天,反复确认往返时间,然后买了票。
 等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
 一个人,偷偷地望着另一个人。
 一个人,偷偷地送另一个人走。
 这种感觉并不会让我觉得苦涩,相反的,我很开心,我把自己的真心藏得严严实实,不被发现就不会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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