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寒假前的大雪天,我看见那两个人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我哥应该是在对余柏言笑,而背对着我的余柏言在面对我哥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目光又是如何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我统统不知道。
我灰溜溜地跑走,像是趁着主人不在偷偷寄居在人家家中的“寄生虫”,在主人回来的时候,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我在雪地里跑得呼哧带喘,张大了嘴巴,像条喘不过气的狗。
我逃回家,进门的时候我哥还没回来,爸妈显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时有些吃惊,然后赶紧给我用姜片泡了水驱寒。
我双手捧着杯子,姜水好像也没那么难喝。
我满脑子都是不久前看到的画面,闭眼时想象得到他们拥抱接吻的样子。
一对璧人。
我的脑海中出现这么一个词。
再睁眼,是温暖的家,爸妈已经去客厅看电视,我自己坐在卧室的桌边。
哥放寒假之后,这间卧室又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此时他的床上是叠得整齐的被子,还有两本摊开的书。
我盯着他的床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晚我哥过了十二点才到家,带着一身的寒气,蹑手蹑脚地进了卧室。
他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尽可能放轻动作免得吵醒我。
然而在黑暗中我始终睁着眼,背对着他,想象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每一寸肌肤,大概都散发着余柏言的气息。
我有些怨恨,倒不是怨恨我哥,而是怨恨余柏言。
说好了不和我哥见面,结果重逢的第一晚他们就一起过了这么久。
我压抑着自己提问的欲望,终于忍住没有问我哥他和余柏言都做了些什么,我也没有问,他们是不是和好了。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哥至少在那个时候,还在爱着余柏言。
而余柏言呢?
他说他很矛盾。
不用过多追问我就明白,他也是爱着卓越的。因为如果不爱,也就没必要矛盾了。
那个时候我跟余柏言非常明确地在玩角色扮演游戏,照理说我们应该按照游戏规则一直进行到结局,可在这漫长的游戏过程中,总有人先破坏了规则。
原本我以为先破坏规则的人是我,但多年后才得知,余柏言也没真的按照剧本走。
只是我们都不太坦诚,尤其是我,那些七扭八歪的心思注定了我的感情不会轻松且顺利。
总之,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但那时候我不觉得,我觉得是余柏言背叛了我。
第一场雪之后,我开始和余柏言冷战。
早上我依旧是那个时间上学,出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余柏言,他像往常一样拿着买给我的早餐,脖子上系着我没见过的围巾。
我没理他,绕开,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余柏言叫我,问我昨晚怎么没去找他。
我听到他的质问,心里的火气更胜,弯腰在路边团了个雪球就砸向了他,然后跳上了开来的公交车。
那天我上学迟到了,因为坐错了车。
那一整天,我什么都没听进去,下午的数学随堂测验交卷的时候我才写完两道题。
晚自习前,我没胃口吃饭,自己跑到外面吹着冷风绕着操场乱走。
我又看见了我哥。
这一次他和几个过去的同学一起从学校的体育馆出来,手里还拿着羽毛球拍。
那是他刚回来时爸买给他的,挺贵的,哥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和我哥在学校碰面,我躲起来,躲到了冬天枯萎的大树后。
“鬼鬼祟祟的干嘛?”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竟是余柏言。
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是学校超市投币一元就能买到的纸杯咖啡,我从没喝过。
他走过来,把咖啡塞到我手里。
咖啡很烫,我捧着像个暖手宝。
余柏言也望向我哥的方向,那几个人已经越过我们,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余柏言说:“昨天晚上他来找我,问我要不要今天一起去看看老师。”
我看向他,咖啡的热气让他变得有些不真切。
我后知后觉,原来那时候余柏言是在向我解释。
他大概已经猜到我为什么突然“冷落”他,毕竟他比我聪明得多。
可我在当时拧巴得很,并没能真正读懂他的心意,相反的,我还在计较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见了面,而且我哥和他见面的那晚,夜很深了才回家。
我认定了二人已经旧情复燃,手里并不纯正的咖啡变得格外的苦涩。
我问余柏言:“他回来了,游戏结束吗?”
余柏言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咖啡,似乎烫了舌头。
“哪有什么游戏。”他说,“晚上放学等我。”
他留下这句话,朝着“小白楼”走去。
那天晚上我因为喝了咖啡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我哥在同一屋檐下呼吸平稳,而我在黑暗中偷看他,恨不得钻进他的梦里去。
他的梦里,我猜会有余柏言。
大学生的寒假和高中生的完全不同。
我哥在家的一个多月,过得充实快活,偶尔还会非常贴心地抽出空来给我补补课。
那时候我的成绩已经没那么差劲了,从全班倒数,磨磨蹭蹭爬到了中等水平。
班里一共56个人,我第一次考到30名时,爸妈差点敲锣打鼓,我一度怀疑,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我智力有问题,如今确信我至少是个正常人,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和人的区别确实比人和猪的区别都大。
我各方面都资质平平,像我的名字一样,而我哥,头脑聪明到让我自惭形秽。
他给我补课,那些我绞尽脑汁都做不出来的题目,经他一点拨、一总结归纳,豁然开朗,他就像能抓住一切命运的要点一样,带领着愚笨的我在练习册中所向披靡。
那些我总是解不出的题,用了他告诉我的方法,百试百灵。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余柏言那么喜欢他,我哥给我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我做对了题后他笑得满足的样子,青春岁月遇到这么一个完美的人,谁都会舍不得分开。
我好想变成他。
变成余柏言最美好的回忆中的那个人。
可是后来我哥说:“有时候我特别希望能和你交换人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在爱丁堡潮湿的街头,那时候我和他都没了余柏言的联系方式,我们一起回忆那个人,想念那个人。
我羡慕我哥曾经被余柏言那样喜欢着,我哥羡慕着我和余柏言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年。
那年的除夕我拿到了比以往更多的压岁钱,因为期末考试我考得很不错。
这有一部分功劳是我哥的,因为他牺牲了不少自己的时间来给我补课。
还有一部分功劳是余柏言的,因为我是为了和他一起放学回家才每晚都去补习班上课。
只有很少很少的功劳是我自己的,我只贡献出了一颗不太聪明的脑袋瓜。
但不管怎么说,我成绩进步不少,爸妈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除夕晚上,我问我哥北京好玩吗,他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他的大学生活,我心之神往,却也清楚他的大学生活精彩纷呈并不意味着我以后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毕竟我跟他的差距大得不只一点点。
他讲了很多关于大学美好的时刻,然后我问他:“那遗憾呢?有遗憾吗?或者说,缺点。”
他看向我,刚刚神采飞扬的他眼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有些失落,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
他说:“当然会有。”
我问他:“是什么?”
我在脑子里自动补足了他的回答:因为没有余柏言。
我感受得到,我哥其实并没有放下那段感情,旧情根本不能算复燃,因为压根儿没熄火。
但不出所料,我哥给我的回应还是那一句:“你别管。”
但凡跟余柏言沾边的问题,他给我的回答一律都是“你别管”。
那天我没再继续追问,也没因为他的这句话不开心。
我端着爸给我的可乐和哥碰了碰杯,然后对他说:“新年快乐,祝你们开心。”
我哥望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他一定在想我的这句“祝你们开心”是什么意思,“你们”又是谁们。
可乐杯碰到一起的时候,窗外开始放烟花。
我扭头看出去,有些怅然。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后,我和余柏言就是在这样的烟花下面重逢的,那天下着大雪,我系着他送我的围巾,时隔三年没见,再次人海相遇,我们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彼此。
烟花轰隆隆的声音盖住了我们尴尬的寒暄,但寒暄过后的亲吻熟练得像是我们从没有分开。
那年除夕刚过完没几天我哥就走了,他说要提前回学校,要跟同学一起排话剧。
那个时候的我依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尽管已经在城里生活了六七年,可从没进剧场看过话剧。
我哥走的那天,爸妈去送他,我跑去找余柏言。
高三年级大年初三就开学了,我踩着花坛里的雪,趴在“小白楼”外面的窗户边偷看教室里的余柏言。
等他下课,我敲窗户叫他出来。
我问他:“你知道他走了吗?”
余柏言只穿了一件毛衣就跑出来见我,冷得倒吸凉气。
我们说话时吐出的哈气、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我全都记了很多年。
他说:“我知道。”
我就知道,他们俩始终都有联系。
我沉默地看着余柏言,在上课铃响起前,抓紧了最后的半分钟问他:“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余柏言笑,摸摸裤子口袋。
我知道他在找烟。
他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不抽烟,非常典型的好学生——除了偷偷和另一个好学生谈起了同性恋。
他们分手,原因那时候我尚未知晓,很多次想问,但满脑子都是我哥淡漠着表情对我说“你别管”,我怕余柏言也这样对待我,那会显得我更像是局外人了。
怕被拒绝,所以干脆不问。
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
可那天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他是不是跟我哥和好了,不然为什么他们始终都还有着联络。
在当时的我观念中,分手的两个人是该形同陌路的,假装对方都死了,死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死在彼此的回忆里。
我看着余柏言低头笑着摸口袋找烟,知道他即便已经熬过了灰暗下坠的日子,但心里的苦闷也还是在的。
他逼着自己重新变成以前干干净净的好学生模样,可烟瘾却没那么容易戒掉。
就像他没那么轻易就可以不喜欢卓越。
我这个替代品给不了他真正的情感上的享受。
我仔细观察着余柏言,意外的发现我竟然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我乐于看到余柏言挣扎纠结的样子,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
余柏言没有摸到烟,他在努力戒烟,尽可能不在口袋里放那东西。
他还说怕带坏我,因为之前他抽烟的时候,我也跃跃欲试。
我二十五岁那年,躺在床上和他共抽同一支烟时突然想起这件事,忍不住笑他说:“你还是把我带坏了。”
这是一句玩笑话,我不需要谁带,我本来就坏。
余柏言在我面前始终都是神秘的,但这问题的根源在我,很多事情我想很多却不肯亲自问问他。
我过分的不自信让我认定了他这辈子只会选择在卓越那棵树上吊死,至于我,卓凡,只是他上吊时脚边摇头晃脑的一棵草。
“没有。”余柏言回答我,“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他看向我,斩钉截铁地说:“咱们俩在一起的可能性都比我和他复合的可能性大。”
这话我不喜欢。
我和我哥不该一起出现在这样的句子里。
我手揣在口袋里,“呸”了一声。
余柏言冲着我大笑,以为我是在呸他,以为我是对他幻想我们恋爱而感到不悦和恶心。
其实我呸的是自己,我哪配像我哥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余柏言身边。
也是很后来我才知道,余柏言一直以为我其实很讨厌他,他以为我在他身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哥。
他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卓越。
当我得知这件事,震惊到无以复加,我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的回答是:“你自己可能没察觉,那几年你就像一株向日葵,卓越是太阳,你的脸永远看着他。”
这话是没错,但我看着他的原因并非是爱,我根本就是在好奇他、模仿他甚至嫉妒他。
我没想到,这让余柏言会错了意,让他误以为我在透过他感受我哥的体温。
我从来都不会好好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人教过我该怎么做。
我的养父母对我还算不错,但他们的人生中并不存在“爱”这回事,他们之间是“凑合过日子”,他们对我是“养儿防老”。
从我有记忆开始,养父母之间就存在着我无法理解的矛盾。
他们好像每天都在吵架,互相咒骂,偶尔还会说出希望对方死掉的话。
在他们身边生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有时候会舔着脸问他们:“你们那么希望对方死,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那对乡下夫妻的人生观里是不存在离婚这件事的,即便他们有几次一个人拿着铁锹另一个人拿着菜刀,在邻居的阻拦下才没弄死对方,但他们也没想过要离婚。
可以死,但不可以离。
离婚是比杀掉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掉还可怕的事情,因为离婚很丢人。
在我生长的那个穷乡僻壤,这样的夫妻关系不少见,当然也有家庭看起来相对和谐的,但我从不知道那样的家庭是怎样相处的。
也因此,我自己对“爱”的感知是有偏差的。
一直以来我自己绞尽脑汁去理解这个字,可总是不得要领。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我跟余柏言之间才会分分合合,到最后筋疲力尽了才愿意好好承认我有多爱他。
我哥回北京之后,我跟余柏言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时余柏言已经开学有一阵子,而我每天为了见他一面,又骗爸妈我要补课。
其实也不算骗,我真的去补课了,只不过补课完毕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跑到马路对面的学校去找余柏言,和他在挂满了雪的松树林里接吻。
我喜欢和他接吻,他也是我唯一的接吻对象。
说起来有些可笑,那个时候我对这件事的沉迷可以用“上瘾”来形容,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渴望那个缠绵又热烈的吻。
我一直觉得,那个时候余柏言应该也把这件事当作巨大压力之下为数不多的解压方式,因为每一次我们接完吻,他都会把头埋在我颈间沉默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冰天雪地我们还站着,我真的会怀疑他睡着了。
原本一直这样下去挺好的,直到那天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和他接完吻,我偏要问一句:“你和我哥除了接吻还做过别的事了吧?”
我有多阴暗呢?我希望他回答“是”,然后我就会追问他和我哥□□的感受,接下来我就会向他提出要求:我也要做。
我也要和他□□。
但余柏言只是愣了一下,回答我说并没有。
他说:“卓越不允许。”
我大笑不止,说不可能,我哥一定也想过勾引他上床。
那天我脑子应该是坏掉了,非要刺激余柏言。
其实是因为那天我出门前无意间听到爸妈说哥好像在学校谈恋爱了,因为他们在收拾我和我哥的卧室时,发现了安全套。
他们认定那是我哥的——当然,他们认为的没错,那时候的我还没见过安全套长什么样。
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心里冒出一股火来。
我不想我哥谈恋爱,如果他要和别人谈,那还不如跟余柏言。
我知道这种心理很奇怪,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离我太远,那个时候他和别人谈恋爱对我来说是一件失控的事情,我没办法再依葫芦画瓢,没办法再模仿他的人生。
很不可思议的念头,可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自我和自尊是什么,我哥是我被接回城里后第一个接触到的城里孩子,他太优秀,太突出,太与众不同,这让我这些年来总是想成为他。
当他不要余柏言了,我把余柏言捡回来,那我就是第二个他。
可他跟别人恋爱了,那个别人又是谁?我去哪里继续找人模仿他?
我心里有火,就也不想余柏言痛快。
我说:“那你亏大了,我哥可能要和别人睡觉了。”
余柏言眉头紧锁,不悦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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