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扶着歪了的云鬓都站了起来,开始扑打自己身上沾的灰尘泥土。
沈云崖来了兴趣,原身没娶正妻,书里也几乎没有对这些妾室们的描述。
后来的这位姑娘是靠什么杀出重围的?
他这边正疑惑着,那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那女子的丫鬟让了开来,露出了她鼓鼓的大肚子!
穿过来啥都没做呢,就喜当爹?
怪不得姗姗来迟!
怪不得能镇住场子!
这位肚子里可能怀着离王府长子呢!
一众姑娘们个个脸上就差明晃晃写着不服气了,而搁一旁站着的沈云崖满脑子都是喜当爹的生无可恋!
那女人挺着肚子走到沈云崖边上,一脸娇羞地抱住沈云崖的手臂。
“殿下自然是来看雪青的,雪青就要生了,嬷嬷算的日子,跟殿下生辰是一天呢!”
沈云崖抖着手把自己手臂从这位青衣的雪青手中抽了出来。
“青......雪青你这都要生了,哪还能到处乱跑呢,赶紧回去养着。”
雪青捂着嘴娇笑:“嬷嬷说了,要多动一动,到时候才好生。”
沈云崖一点都不想了解这些妇产科知识,他只想赶紧逃!
“那什么,我就是听说你快生了,想来看看你来着,现在看也看过了,你也挺好,那我有事先忙!”
拜拜了您嘞!
沈云崖不顾身后雪青一叠声的呼唤,扭头就赶紧逃!
出了百香园顺着原路走回曲水亭才慢下了脚步,大夏天的,他愣是被弄出一身冷汗!
果然凡事都不能太过,老婆娶多了好麻烦!
那什么,一妻一妾一外室一红颜就挺好的。
听着都是不会凑在一块的!
偶尔凑一块也就一桌麻将正好!
他一路跑得急又想得美,没看见繁花间隙准备出府的苍暮正好路过,一脸阴郁地看着他被女人们抱过的手臂。
一直到马车离了府,苍暮都一言未发。
南楼驾着车,斟酌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苍暮,你是在跟殿下置气吗?”
车厢里没有声音。
“你还不知道殿下那人吗?哪次不是想你跟他说两句软话?跟他生气真犯不着,你是不是一生气又说自己要搬出来住的?”
苍暮不接他的话,南楼就自说自话,“他要是能撑住半天,晚上不让我来接你,就算咱们殿下出息了!”
“到时候又要又哭又闹,又亲又抱一场才能冰释前嫌!”
车子到了国师府,苍暮一甩车帘,头也不回地进了国师府。
“唉,这次怎么气性这么大?”南楼在他身后嘀咕。
当然,他还有一个没想到的是,他家殿下的确出息了,不仅那一晚没让他来接苍暮。
往后的许久,再也没有让他来接过。
苍暮进了国师府,师父旁边的小侍童已经等在门口了,苍暮跟着他去了后山的凉亭。
亭子里棋盘上残局摆着,亭子旁边是一棵老桃树,老国师正精神矍铄地举着拐杖敲桃子呢。
“师父您小心点脚下。”苍暮走完最后几级台阶,看满树的桃子,“您要哪一个”
老国师拐杖一指,笑眯眯地指向一个熟透了的大水蜜桃。
苍暮把那颗桃子摘了下来,顺手还给自己也摘了一颗,然后拿到旁边的溪水里,洗干净了扒了皮,送到了国师的手里。
师徒俩对着棋盘啃起了桃子。
“听说上午去了太傅的府上?”老国师啃着桃子,眼睛看着石桌上的棋盘。
“嗯。”
“老家伙对你不放心啊!”
苍暮看着自家满头银发的师父,喊着比他小几十岁的人老家伙,一时有点无言。
“嗯?”老国师纳闷地抬头看向苍暮,“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
苍暮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愁眉苦脸的。
“没有。”
“骗鬼呢?”
苍暮:“......”
只能接上刚刚的话题,“从太傅府上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太子。”
老国师点点头:“想你私下多亲近太子,又不能一下子太明显惹你厌烦,就给你们先来个擦肩而过,等下次再遇见,就名正言顺了。”
“太子是太傅亲传,自然要上心。”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忌惮我跟离王府亲近,那就如他们的愿,我离远点就是。这样他们安心,离王也安全。”苍暮神色淡淡说道。
老国师有点好奇了:“怎么个离远法?”
“今晚弟子没地儿去了,还请师父收留。”
老国师一愣,桃子都不啃了,一脸八卦状:“你今天不回去住?”
“嗯。”
“沈云崖那小子同意?”
苍暮开始胡扯:“可能是脑子突然开窍,发现跟我走太近了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胆子小,怕死,就把我撵出来了。”
“嘿!”老国师不乐意了,拖着长长的调子,“有这样的吗?别怕,师父给你做主!”
说着拽起苍暮手腕,那架势就是要去跟沈云崖干仗。
苍暮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他师父手上移到他师父的脸上。
总觉得老头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老国师眨眨眼,赶紧松开手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清清嗓子若无其事的说道:“师父的意思是,就是条小猫小狗,也不能说赶出门就赶出门啊!”
接着德高望重的老国师语重心长地拍拍苍暮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师父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苍暮嘴巴抿成一条线,没有说话。
“哎呀,少年人不要一天天的这么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板着个脸像什么,要有朝气,你这个年纪就应该不知天高地厚、到处闯祸!”老国师谆谆教导。
“师父负责收拾烂摊子吗?”
“那是不可能的!”
苍暮撩起眼皮看他:“不可能您还教自家弟子到处闯祸!”
老国师脸上笑出一道又一道褶子:“没办法,谁让徒弟条件得天独厚呢!”
“您就不觉得您是把我拉下了水,现在胤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您这徒弟真是不做也罢!”
“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满胤都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当国师府的徒弟?”
苍暮冷哼:“我不要钱送他!”
“你想的美!”
“反正我就是上了贼船!”
“再犟嘴我也把你撵大街上去!”
苍暮闭嘴了。
老国师看他不说话了,得意洋洋地扔掉手里的桃核,拄着拐杖踱过去,问:“既然已经下了胤都这趟浑水,那你是打算随波逐流,还是弄潮三尺啊?”
苍暮盯着棋盘看了一会,修长的手指从棋蛊中执了一粒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老国师看着棋盘,眼睛一亮。
“离王没什么野心,生性自在散漫,所图就......就那么一点。若其他人也本分,对他没什么图谋,那九尺高台上爱坐谁坐谁。”
“若是有人没长眼睛,嫌他太碍眼了怎么办?”
“那你弟子就受点累,干点脏活。”
老国师撇嘴:“都赶出家门了,还护着呢?”
“师父可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时也,势也。你若真能离开离王府,这话可就不对了。”
“不,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
“还有,”苍暮抬头看着国师,明明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执拗的可怕,“无论何时,我与离王府,荣辱与共。”
老国师憋着笑,伸手在苍暮头顶拍了拍:
“你这样用心,离王知道吗?”
“他不需要知道!”
老国师戏谑:“也是,你荣辱与共的是离王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可不是他沈云崖!”
苍暮手里棋子一扔,“不跟您说了!”
老国师揣着手,看着苍暮有些气急败坏的身影抬脚往山下走。
“正经离远点都不行,你可真不让其他殿下们安心啊!”
“总得有人不安心,也就只能麻烦一下其他殿下们了。”
走下了好几级台阶过后,国师那得天独厚的弟子在一株绿树下停住脚,转过身来。
“师父,您那拐杖就多余,扔了吧!”
老国师举起拐杖作势要打,用行动告诉弟子自己的拐杖相当实用。
“我明儿有事出门,回来再领教师父的打狗棒法!”
老国师放下拐杖问道:“去哪啊?”
“给殿下拿生辰礼去。”
老国师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你去棋游山庄,就顺道去趟铁槛寺吧,未尽圣僧见你一直没有回信,邀约都送到我这里来了。”
苍暮点头:“知道了师父,本就打算去一趟的。”
老国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敛去,一瞬间仿佛变回了那个道骨仙风的国师大人。
“苍暮,你最近有没有做一些奇怪的梦,或者脑袋中出现混乱的记忆?”
苍暮摇摇头:“师父,您又胡思乱想了。”
“苍暮。”
“嗯。”
“你是国师一脉的真传弟子,护佑这天下是我们这一脉的责任。但是师父要告诉你的是,不论铁槛寺还是我们,终究只能渡多数人而不能渡每个人。”
苍暮没有说话,抬头静静看着台阶上面的老国师。
“太祖皇帝在天麓山脚下虐杀十万敌兵,慧诚圣僧诛杀了一个镇的无辜百姓,皆是血流成河的景象。”
“师父,我知道,被百镜千回里的怨力浸染过后,执念深重,会控制不住。”苍暮似乎不太习惯私底下跟老国师这么严肃,“师父,您徒弟没感觉自己有什么执念,所以您就别乱想了。”
老国师点点头:“师父跟你说这些,其实就是为了告诉你,若是当你觉得自己被困住了,那这世间再出一个太祖帝,或是再出一个慧诚,都没有关系。唯一的,就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苍暮有些触动,小声答:“师父,别这么纵容我。”
“不是纵容你,苍暮,在这个世间,国师和铁槛寺圣僧的命,比芸芸众生谁都重要。你一定要记得,当自己陷于困境,可以用任何办法,不计损失的自救。”
苍暮有些不安:“师父,您是不是看见未来发生了什么?”
老国师摇摇头:“师父灵慧不高,到底看不清全貌。”
苍暮想了想,笑了一下,少有的露出点孩子气:“师父,是您多虑了。”
他朝头顶桃树又看了一眼,说道:“师父,桃子还得等几天才到最甜的时候,记得给我留着!”
老国师拐杖在地上点了一下,“哼,是留给你吗?”
“师父,您老人家不要那么小气!”
“谁小气了!”
苍暮留个背影给他:“对了,等会离王叫人过来找的话,师父直接替我拦下。”
呵,某个殿下今天说的话,真的让他很不开心。
沈云崖乍然从高叁紧张的倒计时备考状态中出来,变成一觉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过头还有了些应激反应。
早上醒来之前做的梦,都是铃声响了卷子还没做完,急的满头大汗。
一睁眼看见房中古色古香的装饰,鼻尖隐隐是昨夜燃尽的熏香,睁着眼睛看着头顶床帏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反倒觉得之前的日子跟做噩梦似的,自己这也太适应良好了!
这弄得,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家了一样!
沈云崖溜溜达达地走出卧房的时候,南楼搁檐下站着,几番欲言又止。
沈云崖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己昨日没让他去接回苍暮,这家伙估计心里打了一夜的鼓,眼下都冒出一圈青黑。
但是沈云崖只当没看见,也不打算解释一下解决南楼的困惑。
本来嘛,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习惯就好了。
早饭在一种略微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沈云崖抬手一搂南楼:“走,出去逛逛!”
话说胤都三千繁华,千楼万阙,还没领教呢!
南楼在沈云崖手底下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像是生怕他家殿下有点什么别的喜好和念头,缩着头弯着腰,从沈云崖的臂弯下钻出来。
南楼远远站着:“殿下你说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沈云崖翻了个白眼,第n次动了给自己换个贴身侍卫的念头。
胤都繁华,长街喧嚣,街道两旁酒肆林立,各色铺子里招揽谈价或是阵阵欢笑,溢满了街道。
街道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马车行的慢。
沈云崖反正不急,掀着帘子探头四处看,哪哪都觉得有趣。
马车走过街角,路过一个装饰豪华的酒楼。
二楼包间一位锦衣的公子伸头朝街道上的马车看了一眼,眼神在马车上探头的人脸上顿了顿,在沈云崖准备抬头的时候,把头缩了回来。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冷笑了一声。
对面幕僚没看见刚刚那一幕,疑惑地看着五殿下。
五皇子沈昱轻轻摇了摇头,道:“老七那张脸啊,真是什么时候都让人看不够。”
幕僚以为沈昱是要说沈云崖就一张脸长得还不错,刚想附和,就听见沈昱接着说道:
“永远散发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马车拐过弯,又往前跑了几个街道,人渐渐少了。
日头越来越大,沈云崖被颠的有点昏昏欲睡。
南楼驾着马车慢慢停在了路边,回头问道:“殿下,你也说个目的地啊,还这么绕着街道乱窜?”
沈云崖打了个哈欠,掀起窗帘朝前看了看。
前面是个小桥,桥下有个破破烂烂的凉亭,亭子底下支着几张旧桌子,扔着几个豁嘴的白瓷碗卖凉茶,现下围坐着一堆人。
上头是个说书的。
沈云崖来了兴致:“去听听。”
他带上幕篱跟着南楼,找了个空桌,要了两壶凉茶,就坐了下来。
“......太祖一击得胜,趁胜追击,把察可部落十万精兵打得落荒而逃,一路退回了天麓山。直到此时,被前朝弄丢三十余年的北蓟十七座城池,终于又跟中原大地连成一体。等到太祖凯旋回到朔州城,百姓夹道欢迎,载歌载舞,可谓普天同庆......”
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情绪高涨,底下坐着的人,却显得兴致缺缺,鼓掌叫好者寥寥。
沈云崖看着纳闷,扭头轻声问南楼:“这不说的挺好的吗?声情并茂的,怎么大家都不太喜欢的样子?”
南楼叹口气,小声回道:“再喜欢也经不住百八十次的听啊!”
“什么意思?”
“殿下你不爱听书,不知道这一出《智取北蓟十七城》是每个说书人次次开头必说的曲目。”
“次次必说?”沈云崖有点闹不清了,朝着前面观众看了一眼,问道:“观众不爱听,为什么还要说?”
“今上规定的。”
沈云崖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上”是谁。
哦,自己的那个便宜爹。
“今上很闲啊!”他感叹道。
“......说是陛下有一次微服出访,在一个小酒楼里听到了说书人讲这一出,深受震撼。回来就下了规定,大昊每个说书人都要会这个曲目,且每次开场都要先说这一出,以示对太祖皇帝的尊敬和怀念。”
沈云崖颔首,再看前面的观众就很理解了,这就跟自己之前视频app没买会员一样,要被强制看几分钟广告。
看广告能指望人有什么兴致?
果然,说书人这一出讲完过后,场下第一次发出了热烈的鼓掌声。
那说书人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喝了口茶水,笑意盈盈地问:“接下来各位客官想听什么?”
前面有一胡子拉碴的汉子粗声粗气地伸手喊:“来一段花魁苏雪儿的风流史!”
底下糙汉子们一片欢呼叫好声。
旁边南楼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咽下去,从嘴里猛地喷了出来。
沈云崖赶紧嫌弃地躲,还不忘记打趣他:“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难不成你跟那苏雪儿也有段风流史?”
南楼有点被呛到了,一边咳一边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沈云崖。
沈云崖来了兴致,赶紧凑过去八卦:“还真有?来来来,说说说说!”
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破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两眼泛光地盯着南楼。
台上说书人开始讲伊人汀,说那是怎样一个花天酒地勾人魂魄的销金窟。
沈云崖听着伊人汀这三个字有那么一点熟悉,但是他现在全部精力都在接下来要进行的八卦上,所以台上讲什么他也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南楼跟花魁的故事。
“怎么认识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以身相许?”沈云崖越问越激动。
南楼又凝视了他一会儿,才确定自家这位殿下是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南楼:“英雄救美?”
“难道不是?”
南楼嘴角抽搐了一下,问:“为了抢人,一言不合对人家恩客大打出手,把人打断一条腿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