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思虑的周全了。”
“蓟星,你会不会看不起我,觉得我都没有拼尽全力去和他们争一争?”
“殿下,您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有自己应该走的路。在错误的道路上拼死一搏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你真这么想?”
“对!”
沈宸笑了一声,长长出了口气,热气铺在寒夜里,成点点白雾散去。
“蓟星,谢谢你那么了解我,还会觉得我好。”
苍暮回到插花阁,步履匆匆的直奔主院,进了院门看见南楼守在卧房门口。
他走过去,轻声问道:“哥哥睡了吗?”
“这会睡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马上天快亮了,你怎么还在这守着?”
南楼抬头朝房里示意了一下,道:“刚回来的那会,一直在等你,撑着不睡,问了好几次怎么还没回来。后来实在撑不住才睡着的,我担心半道醒了他会起来找,就在门口等了等。”
“我忍不住惯他就行了,你撑住,不要事事都由着他!”
“这不是自家主子吗,要能撑你还是自己撑住!”
苍暮哼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接着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扔到了南楼怀里。
南楼接住,就着檐下的灯火仔细看了看,笑了起来:“上次救活的那小丫头送的?”
“嗯。”
“这手工真糙!”
“知足吧你!暗影里的姑娘,什么时候拿过针线,天马流星针倒是有可能!”
南楼把那荷包拿在手里,垂头对苍暮说了一声:“谢谢。”
苍暮笑了笑说道:“别谢我,人家小姑娘可是在正经谢你!”
“别,人家可是懂感恩的!”
南楼笑笑:“他们该谢谢你,这些年,你陆续救活了那么多个天分没那么高,原本注定无声无息死在暗影的孩子。”
“能重新活过来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否则奄奄一息的人就是弄出来了,也不是都能活过来的。”
“撑不撑得过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再怎么着,起码不是暴尸山野,最后连尸体都不剩!”
“我有私心,他们即使是被淘汰的那一批,也总比从头训练要省事。师父那时候答应帮我把运人的关系打通,实则也是想让我手底下能有些人,自己的人起码用着顺手。”
苍暮原本到离王府也是孤身一人,他名义上是沈云崖的近侍,被国师收为徒弟后,也没有单独住到外面去,想自己训练一批趁手的人来用,处处都有掣肘。
南楼比苍暮来的晚一年。
那一年除夕宴沈云崖没有进宫,后来十五过后,庆丰帝突然下令给沈云崖送来一名近卫。
沈云崖那时候抵触庆丰帝,连带着不喜欢他送来的人,倒是苍暮那时候对暗影出来的人很有兴趣。
暗影出来的死侍,以忠诚著称。
如果南翼族出来的侍卫,忠诚是用血誓维系的,那么暗影的人就是从骨子里训练出来的。
殊途同归。
南楼初到离王府的时候就是一根木头,从头到尾的木头,苍暮用好一段时间才让沈云崖接受了南楼的存在。
两个人又用几年的时间,才把南楼变成后来活泼的样子。
再到后来,什么时候该做活人,什么时候该做木头,南楼心里门儿清!
南楼听到苍暮私心一说,笑了一声:“他们出来的日子对比暗影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你要没点私心,大家日子不会过的那么心安理得!”
苍暮把他往外面推:“行了,这马上天都亮了,赶紧补觉去!”
赶走了南楼,苍暮放轻脚步进了屋。
身上在外面站的有些凉,他在炭炉边烤了烤,外衣脱去轻手轻脚的洗漱完了,才悄悄的摸上床。
沈云崖睡梦中感觉到了他的气息,眼没睁开,循着味儿就过来了。
抬手抱住了苍暮脖颈,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就安安静静地又睡着了。
苍暮把人抱住,手伸到被子底下,朝他屁股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
沈云崖睡的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打了,不满地嘟嘟嘴,哼哼了两声。
“还哼哼,是不是该打?”
沈云崖撑了大半夜没睡,都快困死了,晕晕乎乎听见苍暮在说话,却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上一秒刚听见声音有点意识,下一秒思绪就又掉入到无边的黑暗中了。
“下次再敢招惹别人,把屁股打肿!”
沈云崖好像听见了苍暮在跟自己说话,脑袋下意识在苍暮怀里拱了拱,根本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他就乖乖“嗯”了一声。
苍暮刚刚打的那一处,又软又弹,他没忍住,大手上去捏了捏。
一边无所顾忌地占便宜,一边嘴里还不忘记继续教训:“什么人都去招惹,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输给人家了,最后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沈云崖又哼哼了两声。
“根本就不是招惹?”沈云崖明明没有说话,人都是迷糊的,苍暮却好像能听见他的所思所想,无障碍地就跟他沟通了起来,“你没这个心思,介不住别人有啊,自己长什么样子也要心里有点数,你这样在人家面前浪,谁能抵得住?还能怪人家多想吗?”
苍暮大手里捏着的浑圆,不舒服地扭了扭。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哥哥乖着呢,以后都记住了,跟所有人都会保持好距离的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沈云崖浅浅的呼吸声。
苍暮叹口气,在黑暗中盯了沈云崖一会,低头在他脑袋上亲了亲。
“坏哥哥。”
大年初一的清晨,胤都的街道上静悄悄的,时辰太早,连奔跑玩闹的孩子都还没有起床。
一辆马车穿过空旷的街道,朝东郊驶去。
车子在东郊的一处临河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沈子墨下了车,扭头朝四周扫了一眼,随即走进了院子。
堂屋的门虚掩着,他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沈夕乔站在门里等着他。
沈子墨看见沈夕乔,短促地笑了一声,讽刺道:“九妹妹还真是有大年初一喊人出门的习惯啊!”
沈夕乔听见这话,脸色蓦地难看起来。
“八哥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你事情都做了,还怕别人说?”
“我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己哥哥身在诏狱,母妃快要哭瞎了眼睛,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站在一旁光看着吗?”
沈子墨嘲笑道:“你倒是做了,沈昱出来了吗?”
“你......”
“但是不得不承认你聪明,比沈昱聪明多了,他如果不是在诏狱待着,去年,他就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不一样,你利用完洛家,看着风势不对,立马设法毁了婚约,还顺便利用了苍暮。如果事态按照你的设想发展下去,你还能把苍暮一起拉下水做自己的靠背!”
沈子墨笑了一声继续道:“可惜的是,聪明的不只你一个,人家就是不上当,你软硬皆施就算脱光了,人家还是看不上你!”
“沈子墨!”
“我说错了吗?哪一句,你指出来!”
沈夕乔一张脸又红又白,看着沈子墨浑身发着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吧,让我来是想做什么?”沈子墨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云崖走向九尺高台?”
沈子墨冷哼:“不眼睁睁的话,闭着眼睛我要怎么看?”
“你甘心吗?”
“我甘心啊!”
沈夕乔声音蛊惑:“你也是皇子,你也姓沈,如今崔家势大,你一个好男儿怎么能甘心屈居人下?”
“说的好,崔家势大!”沈子墨盯着沈夕乔冷笑道,“崔家势大是从什么时候才势大的?是洛家没了,林家大伤元气,顾家被分裂过后,崔家才看起来势大!不好意思,也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崔家早就空了,一个外壳看着吓人,拼死了想在岑州那条运河上捞点,最后还是两手空空!你以为我的外祖和舅舅们就都是好人,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愿娶妻吗?”
“我只是不愿意被控制而已,崔家,也早该结束了!”
“可是他们再怎么着也是你的母族,你完全可以借用他们的力量!”
“借助他们的力量登顶,然后把他们一脚踢开?”
“你既然不喜欢他们干涉你,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强大起来然后踢开他们吗?”
沈子墨看着沈夕乔,歪了歪脑袋,少有的露出了一些邪性的表情。
“你以为是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这么简单?你以为我想怎么样他们不清楚吗?我母妃年少就心有所属,却还是被逼着嫁给了父皇。我从小就知道,即使我走到最高的位置,我也还是跟母妃一样,是崔家的傀儡。”
“你太悲观了,如果我有办法可以帮你呢?”
沈子墨冷笑,满脸都是不屑:“还是悲观一点吧沈夕乔,心不要那么高,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想!我今日来赴约,也是看在书院那些日子,大家还有些兄妹的情谊。话已至此,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劝你好自为之!”
人都没有落座,沈子墨直接站着把话说完,接着转身就走。
沈夕乔追到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那你就一辈子当个闲散皇子吗?”
“我觉得很好啊,外面天大地大,被胤都困得太久了,繁华迷了眼,会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我并不贪慕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不论是你,崔家,还是其他的所有人,休想打我的主意!”
沈子墨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沈夕乔追到院门外,目送着沈子墨的马车渐渐走远,在郊外冬日苍茫的灰败中,成为一个小点,在道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沈夕乔在烈烈寒风中,慢慢闭上了眼睛,肩头几不可见的,慢慢松弛了下来。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影。
沈夕乔睁开了眼睛。
“你们说的,我已经照做了,希望你们记得自己的承诺,让沈昱不死,保我母妃平安。”
他身后的黑衣男子,沉声说道:“九公主放心,主人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主人给公主留了话,他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你至今所做之事,早就够你死几回了。是我家殿下说月鸣书院的有些日子,也曾清澈惹人怀念,他才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是聪明人,万望珍惜。”
沈夕乔目光久久地看着沈子墨马车消失的地方,像送别一段久远的时光,告别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妄想。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想。”
她呐呐地重复着沈子墨的话。
“八哥哥一颗玲珑心,所有人里面,竟然是最纯净简单的你,看得最真切。”
“我兜兜转转一圈,到如今才看明白。我哪是什么聪明人,也是最蠢的那一个。”
“八哥哥,平安。 ”
正月十五花灯节。
玉带河畔,花灯连成一线,蜿蜒着延伸向远方。
胤都百姓倾巢而出,大道小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玉带河上,飘着连绵不绝的画舫,丝竹声咿呀,曲声在湖面上远远传开。
沈云崖邀了厉朗一家出来玩,包了伊人汀最漂亮的一艘画舫,上下好几层。
苗翠花他们受宠若惊,见了沈云崖的面才相信离王殿下是个温和可亲的性子,最高兴的是两个孩子,看什么都新奇,上上下下的跑,大人拦都拦不住。
晚饭是在船上用的,等他们吃完饭后,岸上的人已经多到摩肩擦踵,一阵阵笑声传到船上。
沈云崖看着眼巴巴盯着岸上看的两个孩子,吩咐画舫靠岸,让人牵着孩子下去玩玩。
苗翠花一家都想去看看新奇,沈云崖吩咐了属下跟上去,叮嘱不能把人走散了。
原本厉朗是不想上岸的,崔木易硬把他给推下去了,说父母难得来一趟,还是他过去陪着比较好。
沈云崖在二楼的窗口,看着底下依依不舍的厉朗,没忍住笑了一声。
苍暮听见他的笑声,也伸头过去看,见此情景,大言不惭地说了一句:“好没出息!”
沈云崖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哟,你是长能耐了?”
“我才不会这样!”
沈云崖手托着腮,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悄悄话一样说道:“对,我家宝贝都是抱着大腿直接哭!”
这话也不知道触动了苍暮哪根神经,这家伙破天荒地在沈云崖面前慢慢红了脸,瞧着底下崔木易转身准备上来了,他赶紧一本正经地坐旁边去了。
一连串的举动,看得沈云崖趴在窗户边上笑得双肩一抖一抖的。
崔木易上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楼上的两个人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他自己心里装着事,正忐忑着,所以并没有深想。
半个多月了,崔木易一直没有跟沈云崖见面,刚刚把厉朗推出去,也是想找机会跟沈云崖单独聊聊。
苍暮见他上来了,起身走了出去,“你们聊,我去楼上听会曲。”
崔木易朝苍暮低头行礼,苍暮出去后,画舫二楼就只剩下他和沈云崖了。
沈云崖笑看着他,崔木易伸手摸了摸脖子,样子有点害羞。
“站门口干什么,快过来!”沈云崖喊他。
崔木易慢吞吞走了过去。
“在担心什么?”看着崔木易坐下,沈云崖开口问道。
“啊?”崔木易抬头看他,一愣,转瞬明白了沈云崖的意思,又赶紧摇摇头,笑道:“也不算是担心吧!”
“说说看。”
“殿下,年前那会,我一直以为你会怪我。”
“为什么?”
“厉朗是您提上来的人,以后可能是您的左膀右臂,就因为这件事,仕途就止步于此了,因为我,他辜负了您的期待。”
沈云崖听的眉头一皱,叹口气:“你想的太多了,厉朗如今肯定有影响,但也就是这几年,他还那么年轻,未来路长着呢!”
崔木易目光一亮:“殿下说真的?”
崔木易心中一直有愧疚,沈云崖说过厉朗前途无量,但是这个冬天,因为自己,他前程尽毁。
那时候厉朗抱着他,他心中愧疚满腔酸涩无处述说,只能在内心暗暗告诉自己,把自己赔给他。
如果一切已经覆水难收,那就把他想要的,全部给他。
这是自己唯一能补偿他的了。
第265章 因为我爱的人,也是个男子
“自然是真的,原本他提拔上来的时机,到底是惹人忌惮的,稳妥一点也是要蛰伏几年,所以你真的没必要自责,不至于!”
崔木易抬起头,长出一口气,看向沈云崖道:“谢谢殿下!”
“不用谢,你们舍生忘死的帮我,这点事根本就不算事。”
“还是要谢谢殿下!”
沈云崖笑眯眯一扬眉,戏谑道:“还谢?那你不如先告诉我,厉朗对你好不好?”
崔木易垂下头,耳朵红了一圈,轻轻答了一声:“好。”
“那就行,木易,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崔木易笑起来:“别看他块头大,他不敢!”
“也是,我们木易哪用得着我出手,他敢欺负人,我们崔大夫想废掉人可是太简单了!”
崔木易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视而笑。
沈云崖咂咂嘴:“我就瞧着厉朗那副样子啊,活脱脱捡到宝了,他对你宝贝着呢,哪舍得欺负你!木易,说到这里,我要问你了,如今从太医院出来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崔木易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殿下,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决定。如今,舍不得离开厉朗,又觉得守在胤都非我所愿,外面荒野贫瘠之地,太需要好大夫了。我从前想着,再走走就开始收徒,等到徒弟出师,就把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在大昊的角角落落。殿下,胤都找不到能够四散在贫瘠之地的种子。”
沈云崖明白他的意思。
胤都富庶,在这样的地方温养出来的人,是很难在穷困潦倒的地方扎根的。
沈云崖如今遇见的所有人中,崔木易是最纯粹的一个,他身上看不见多余的欲望,却又有自己执着要做的事情,明明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却是一腔淋漓热血!
“离开胤都吧。”沈云崖看着崔木易说道,“带着厉朗一块离开。”
“殿下?”
“运河无论如何都要修好,厉朗对那里最熟悉,他如今的位置还会留给他,只是要多兼一份岑州的水务。刚好,就当在外蛰伏几年,也给你几年去寻找你的蒲公英。”
崔木易睁圆了眼睛,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沈云崖为他们想了那么远。
他原本以为沈云崖不怪他,不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毕竟他们相处的那么好,他真的已经把沈云崖当成了朋友,除掉所有身份地位那些东西,彼此心灵契合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