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暮的目光没有什么起伏地看着沈宸，对他暴怒的样子显然早有预料，他淡声道：“其实这事不怪你。”
苍暮转头朝着他收起的画看去，像是透过那卷起的纸张重新看着画上的人。
“爱他的人才会懂，他若是有意接近谁，谁又能拒绝的了呢！”
“你这是污蔑，是造谣！”沈宸昂着头咬牙说道。
“这话不用说给我听，”苍暮目光重新转到沈宸身上，“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一遍遍说给自己听就行了！”
沈宸跟苍暮直直对视，眼神却不自觉地朝一旁躲避。
苍暮叹口气，嘀咕：“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想把他藏起来，把他锁在床上的原因，即使知道没什么，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我，但是他被你们看了去，还是让人觉得好不爽啊！”
沈宸没有全部听清，但是听到了重点，他一惊：“你说什么你要锁他？”
苍暮看着他的样子，觉得逗着人家好玩似的，他眼里都是散漫的笑意，语气戏谑：“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在床上讲海誓山盟吗？殿下可是大错特错了，那是床下讲的话，真的不适合放在我们的床上。我们家床上，只有铁链皮鞭绳子等等这些东西！”
沈宸：“......”
见鬼，有些东西，听见了都不用想，画面就能直接出现在脑子里了！
滚你爹的吧！
沈宸一转身，朝门走去：“蓟星，我们回去！”
“别急啊！”苍暮在他们身后不疾不徐地说道。
沈宸扭过头，愤怒地看着他：“你还想炫耀什么？”
“怎么能说是炫耀呢，我只是说一些事实，毕竟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总不是一件开心的事！”苍暮笑意盈盈地说道：“听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虽然我很乐意看见少一个情敌，但是哥哥心善，所以不必要的伤亡还是不要有了，三殿下懂我的意思，对吧？”
“心善？你俩就是歹毒到了一块！”
“随便，善也好恶也罢，只要我俩在一块，那就怎么样都行！所以说，殿下会听话的对吗？”
沈宸狠狠剜了苍暮一眼，扭头摔门走了出去！
一路骂骂咧咧出了那个没有牌匾的陌生府邸。
上车后，蓟星驾着马车往家回，之后，沈宸就开始一言未发。
一直到马车进了府，沈宸默默下了车，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准备进卧房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蓟星心中一紧！
他太了解沈宸了，今晚的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果然，停下脚步的沈宸扭头跟蓟星吩咐，“随便送两个人过来！”
蓟星顿了顿，他当然明白沈宸的意思，只是此时距离天明就只剩下一个多时辰了。
“殿下，您还是先休息吧！”蓟星劝说道。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
“这一晚经那么多事，殿下乏了，还是先睡吧。”
“没有女人睡什么睡？睡觉不是跟女人在一起才叫睡觉吗？我说的话你是不听了是吗？”
“殿下，您知道您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所以别再坚持了行吗？”
“你去不去？”
“殿下！”
“滚！”
沈宸一把摔上门！
“咣当”一声巨响，在夜晚寂静的庭院中响起，回声仿佛能在寒风中回荡一圈又一圈！
透心的凉意。
沈宸没有走，他倚着门，慢慢滑落在地，双手捂住脸终于控制不住，泪水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明明自己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念头像是秋日燎原的野火，想控制的时候，却发现来不及了。
想抽离，却发现自己要经历的是烈焰焚身的痛。
他很努力了，其实都快把自己瞒过去了。
每次发觉自己不对劲的时候，他就疯狂的发泄欲望，府上的女人那么多，只要他想玩，总是可以满足他的！
一次次掏空自己，一次次消灭脑海中存在的所有的念头。
到最后，却还是自欺欺人吗？
说人家贱，自己不是更贱？
人家至少能尝到味，沈宸，你被利用完了呢？
你就是个垃圾！
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垃圾！
房间中好久没有动静，隔着一扇门，蓟星半跪在地上，轻声朝门缝里喊：“殿下？”
沈宸抹抹眼睛，骂了自己一阵后，压抑的情绪到底释放了一些。
他声音有些沉闷的嘶哑，轻声答道：“你回去睡吧，让我静一会儿。”
蓟星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殿下是因为自己对离王产生的感情，而在自责吗？”
门里静悄悄的，沈宸没有答话。
“殿下其实完全不需要自责，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身不由已，也无所谓对错。你又没有因为自己的喜爱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现在何苦为难自己？”
沈宸还是没有说话。
蓟星知道他就在门后没有走，知道他在听自己的话，索性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殿下是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弟弟，觉得很耻辱是吗？”
“难道不是耻辱吗？”沈宸终于轻轻的应声。
蓟星轻声回到：“我觉得不是。”
“殿下，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能用简单的对错就将它们区分出来，特别是感情上的事情。殿下，你看苍暮多么理直气壮啊，他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爱的人是个男人而有一点羞愧，也没有因为他们会遇见的各种阻碍而有放弃的念头。天下人若不准，那就与天下人为敌，他什么都无所谓，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你看他又骄傲又自豪，我甚至能想到，如果不是为离王的以后考虑，不是为了减少一点麻烦，他可能会昭告天下所有人，离王是属于他的，是他爱的人。”
“他会守着他护着他，让谁都无法伤害他！”
第261章 看不惯人家又干不掉人家，自家殿下其实也挺可怜的
蓟星说道：“这样的感情，在我看来很勇敢，一点都不觉得需要耻辱。”
沈宸闷闷说道：“我跟他不一样。”
“但是您并没有踏上那条不归路啊，对于殿下而言，能够及时回头，本就是另一种勇敢！从这一点看，其实我们得谢谢苍暮！”
“谢个屁！”
蓟星轻轻笑了一声。
他明白沈宸再怎么想的开，也难免心中会有不甘，反正他家殿下，以后看国师都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看不惯人家又干不掉人家，自家殿下其实也挺可怜的！
倒霉孩子！
“说的跟你多懂似的，”门后的沈宸心情像是好转了不少，“蓟星，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蓟星沉吟：“从暗影出来的侍卫，只有忠诚没有爱。”
沈宸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打开门来，站到了蓟星身后，垂眸看着坐在门槛上的人。
“可你们也是人啊，是人就有感情！”
蓟星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人跟人真的不一样。”
“但是你跟了我那么久，总不会还跟当时从暗影刚出来时一样吧？”
“应该，不一样了吧！”
“我知道你忠诚、听话，但是蓟星，如果我的命令是让你爱上一个女人，然后跟她相亲相爱的过日子，你能做到吗？”
“蓟星会尽力，殿下的命令，我都会去做。”
沈宸看着蓟星，神色复杂难言，蓟星在他的眼里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近侍，能够生死相托的人，很多话其实不需要多说。
“不是这样的，你刚刚说的头头是道，到你自己这里却成了另外的样子。蓟星，你其实知道感情从来跟命令不命令的没有半点关系对不对？”
“我知道。”
“那你......”
“殿下，要是感觉睡不着，就和我聊聊天吧。”
沈宸垂眸又看了他一会，檐下灯笼快燃至最后了，烛火变得昏暗，显得人面目模糊。
沈宸点点头，出来和他并肩坐到了门槛上。
“殿下，日子过的好快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呢！”
沈宸明白，蓟星说的是他到自己府上的日子。
“嗯。”
“殿下，我记得我刚到您身边的时候，那时候您还会追着我问，暗影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嗯，每次你都三言两语的就搪塞过去了，问多了，就说是练武的地方，有一堆厉害的人。其他的，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蓟星点点头，“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不会再想回忆那里的时光。”
“蓟星，暗影里面，是不是很苦？”
蓟星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沈宸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天寒地冻，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暖，暖烘烘的热气扑出来贴在后背上，驱散了外面无边的寒意。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暗影。里面的所有孩子跟我都差不多，从记事开始，我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服从。殿下说我是一个人，可是我从最初学的，就是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主人的一把刀，是主人危险时刻的肉盾。”
“就这样，我们还是幸运的，天资愚钝的孩子在那里根本活不下来，从小到大，最习惯的就是死人。训练的时候，都是动真格的，死也就死了，没人在乎。”
“等到学有所成，合格了，所有的孩子两两分组，吃住训练什么都是一块。说到底，年纪小还是孩子天性，时间久了，两人就成了彼此的朋友，眼里的对方到底跟旁人是不一样了。”
蓟星说话的时候，一直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夜色，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像是在说一个久远的完全跟自己无关的故事。
沈宸听到这里，眼皮却狠狠一跳！
蓟星没有朋友。
或者说所有从暗影出来的死侍，个个都是孑然一身，没见过谁有朋友。
可是如果按蓟星这样的说法，他们所有人不是应该都有个过命交情的好友吗？
那个朋友呢？
细细密密的寒意从沈宸心底升起，漫向四肢百骸，他整个人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蓟星轻轻笑了笑，声音里泛着难言的苦涩：“暗影出关，成为一个合格的死侍，最后一项考核的，是我们的服从性。”
沈宸愣愣地问道：“怎么考？”
“主人的命令——杀死同伴。”
那是他们在无依无靠的环境中，相守几年的伙伴，在训练中是彼此的援手。可能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将对方救出险地，是彼此的后背，能够交付生命的感情！
可是，两个人，最后接到的命令，都是杀死对方。
只有一个人能活。
最后一项考验的，是主人的命令远远凌驾于他们自身的意志和感情之上！
蓟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满手鲜血地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后，明明走向的是一片光明，但是一颗心却像是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他亲手为自己带上了木偶的线。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提线木偶。
从此，再也没有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殿下，我也不想管殿下怎么想自己，但是在我的眼里，殿下真的很好很好。”
暗影是皇家的死侍密训之地，历代从这里成功走出来的人，并没有多少个。
他们大多成为皇帝身边面目模糊的影卫，偶尔会有几个，侥幸被赐给皇子。
那一次，来选人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沈敬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蓟星。
沈宸当时不知道是跟沈敬斗气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也是看蓟星最顺眼，指名道姓就要他！
那两家向来针锋相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后来上面也没有办法，索性把责任推给蓟星自己，要得罪人就让他得罪！
结果就是让蓟星自己在那两个人中选一个。
蓟星还记得，自己当时朝着眼前的两位皇子看过去，三皇子昂着头，一脸的傲气，四皇子笑意沉沉，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蓟星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选，在他看来，两位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不然轮不到他自己来挑主子。
但是作为主子，好相处不好相处，对他们而言，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
木偶而已！
最后蓟星挑的是三皇子。
第262章 外人看见了，会疑心你主子天天怎么作贱你呢！
蓟星初到三皇子府上时，沉默少语，脸上很少能看见表情。
旁人看着，总觉得他跟个没有血肉的物件一样。
跟在沈宸边上久了，连沈宸这个心高气傲的，对他这副样子都生出了疑惑和兴趣。
沈宸那时候到底还是个少年，看着一个冷冰冰无悲无喜的人，却又绝对的服从自己，不自觉就会生出逗弄的心思。
有次府里的石榴园请了外面的戏班过来唱戏，沈宸带着一圈莺莺燕燕的坐在台下面，他看着台上盛装粉墨的一个个戏子演员，突然转头久久盯着守在他身后的蓟星。
他觉得蓟星脸上也带着一层不属于他的面具似的。
台上的戏正在精彩处，底下一众女眷都在鼓掌，沈宸身旁是他新收的小妾，这女子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正站起身拼命的朝台上叫好！
沈宸从小性子傲，但是他这人丁是丁卯是卯，在外做事是昂着头谁都不放在眼里，在府里对着女眷，倒算得上是温和随意。
所以家里众人在一块玩闹的时候，整体氛围一直很和谐。
沈宸就是在那一众笑闹声中，回头看着蓟星，对他说道：“笑一个！”
蓟星目光茫然地看着沈宸，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宸坚持：“蓟星，你笑一个给本殿下看看！”
蓟星明白了，然后他扯着嘴角朝沈宸笑了一下。
仅仅就是一下，两边嘴角扯完了，就着急忙慌地落了下去，硬扯出来的一点点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沈宸明显不满意：“你这哪里叫笑，难看死了，皮笑肉不笑的，不算！”
蓟星呆愣愣的，就又扯了一个笑容。
这次一直维持在脸上，等着沈宸说可以了。
沈宸叹口气：“真该拿个镜子让你照照，你这也能叫笑容吗？”
蓟星唇角扯得累，越笑越尴尬，听完沈宸的话，感觉自己的笑容跟哭一样！
沈宸伸手在他两腮一提，强行让他有了个真正的笑模样。
“每天不要冷冰冰的，我这人再不好也没有虐待你啊，天天苦大仇深的，外人看见了，会疑心你主子天天怎么作贱你呢！”
蓟星想，原来他是怕外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说闲话啊。
他明白了，于是听话地点点头。
“你也用不着那么听话。”
蓟星听到这话猛地一惊，脸庞还在沈宸手里捏着，他眼中的震惊无异于刻在骨子里的认知被翻覆了！
用不着那么听主子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沈宸看他震惊的模样，松开手：“你这是什么表情？”
蓟星：“不可以不听话。”
沈宸目光移了移，明白了自己说的话可能和蓟星从小到大接受的训练矛盾了。
他想了想，告诉蓟星：“主子的话也不是全对的。”
“主子的话怎么会不对？”
沈宸沉吟道：“比如，我说的是比如，如果我现在跟你说，蓟星，杀掉我，你会怎么做？”
蓟星下意识朝沈宸脖颈看了一眼！
沈宸：“......”
沈宸伸手朝蓟星脑袋上打了一下，“想什么呢，你还玩真的？让你杀你就杀啊？”
蓟星想的是，是啊，让我杀我就杀啊！
一直是这样的啊！
“蓟星，你行动的一切前提，不光是主人的命令，而最应该是为主人着想，为我好！你要学会分辨，分辨哪些命令是要听的，哪些要学会制止主人。如果你明明知道我做一件事有危险，但是我什么都不懂，还非要去做，你是不是就不能听我的，而是要想办法阻止我？”
蓟星茫然地看着他。
可以阻止主人的指令吗？
他不懂，暗影学的是绝对的忠诚与服从，从来没有这些弯弯绕绕。
那时沈宸看着他，觉得这娃挺可怜的，于是拍拍他肩膀：“没关系，不会就慢慢学，这里以后是你的家，日子长着呢，足够你慢慢学会！”
后来，蓟星在他身旁，一点一点感受人的喜怒哀乐，感知别人情绪的变化，然后慢慢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每每有进步了，都是沈宸第一个发现，他并不吝啬表扬的话，蓟星就在他的一次次表扬里，慢慢有了如今的模样。
檐下灯笼里的烛火，最后闪了一下，接着被黑暗湮没。
沈宸倚在门框上，脸上是释然的笑容，似乎已经跟自己和解。
“早些年没学什么好，幸运的是，也没学什么坏。总归就是一个平庸，就这还觉得自己好了不起，眼睛放在头顶，外面看谁都瞧不起！这几年学的多经历的事情多了，才发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知，胆子也变得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