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把话题带到了自己身上，忙又绕回去：“所以，你明明可以拥有更辉煌的前程，如果说你父母的离世对你后来的人生道路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那么我的出现，能不能让你重新燃起斗志？你要去支教那件事，我没有意见，大不了你累一点我也累一点，到时候你抽空回来，我一有时间就过去看你，但两年之后，你要不要考虑继续读书深造，去更适合你的世界发展？”
这次轮到虞杞川久久说不出话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笑起来，瞳眸中仿佛有星辰点缀：“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意外地梗了一下，然后抓起李如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着：“你看你，真的最懂得怎么让我无路可退，都已经使出杀手锏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李如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已经被对方抬起手臂一把抱住，后脑勺的头发被揉乱，灼热气息喷在颈侧，是虞杞川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你越这样，越让我觉得自己那天简直是个混蛋，居然伤害了一个内心深处那么在乎我的人……”他顿了顿，无比郑重道：“好，我答应你，不管什么都答应你，有句话从咱俩在一起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说，总觉得肉麻，现在正是时候，我想说，能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真是太幸运了。你说我上学那会儿成绩拔尖人缘好，可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那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好学生虞杞川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是李如的虞杞川，我剩余的后半辈子，因你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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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还对不起另一个人
两个人在车里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彼此袒露心扉开诚布公地聊完，虞杞川还好，李如却有种陡然间精疲力竭的感觉，大抵是这几天他的神经始终都绷着一根弦儿，又因为秦月的事跟父亲闹了不快，一桩事情解决，紧随其后的还有另一桩。
他从虞杞川怀里挣出来，情绪依旧低落，后者端详着他的神情，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如：“什么？”
“你跟你爸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除夕夜大晚上的从家里跑出来？”
李如哑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虞杞川复述，如果秦月给他的那份文件里的内容属实，那么李满国的罪名，可比被他送去坐牢的林墨予要大多了，甚至极有可能牵涉到鸿泰。
思及此，他却突然愣了一下，神色慌张：“糟了！”
虞杞川：“怎么了？”
“我有东西落在老宅房间里了，要赶快回去取。”
“好。”虞杞川闻言当即启动车子，没问具体是什么，只安慰他：“你别着急，东西又没长腿，跑不了。”
李如没接腔，虞杞川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
车开回老宅，李如指挥虞杞川从北门他爷爷住的那面进去，为的就是不想惊动李满国，准备拿完文件就走，原本想让虞杞川直接在车里等，却被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只好两个人一起去。
深夜十一点多钟的光景，新年倒计时即将来临，李老爷子身子骨不行，早早地就睡下了，因此北面尤其阒寂，廊下也未见佣人走动的身影，只亮着高低不一的一排排路灯，照着沿途的花草树木，拓在假山石壁上一片影影绰绰。
两人径直去了李如的房间，这园林外头看着古朴，屋内却是非常现代化的装修风格，李如这间是个套房，分起居室卧室和书房，虞杞川跟着他进了书房，见李如扫了眼书桌方向，脸色一变，嘴里念叨：“明明就放在这里……”
“到底是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一份文件。”李如边说边快步绕到桌后拉开抽屉，从上到下依次翻找未果，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的猜想很快被证实，冷不丁从门口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咳嗽声，屋内两人同时循声扭头，李如瞳孔骤缩。
李满国站在门口，面沉如水地看向儿子，扬手举起一只文件袋，问他：“你在找这个？”
李如浑身一凛，脚步钉在原地迟迟没有吱声。
倒是虞杞川开口打破凝滞，他跟随李如一道进来，实有鬼鬼祟祟之嫌，却淡定自若得很：“伯父新年好，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李满国面色平静地看他一眼，抬脚踱步进来，啪地一声，文件袋被摔在宽大的胡桃木桌面上又朝前滑了一截，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犹如实质，让人避无可避。
虞杞川余光瞥见李如手搭上书桌后的椅子扶手，后退了小半步。
“我说你今天晚上怎么那么反常，原来是为了这个。”李满国的口吻甚至有点轻描淡写，一点都没有被揭了老底的慌乱，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真的清白，还是装得彻底。
“秦月那个女人，我还真是小看她了，临走临走都不忘摆我一道，她也就是吃准了你会心软，这份文件不一定能让你把我怎么样，但父子离心还是能做到的。将你的脾性摸得这样透彻，你们俩之前是不是见面聊过？”
他这么一问，李如从一时被抓包的紧张中缓过神，想了想，他跟秦月根本没见过几次面，除了今天，再来就是上回墓园里的偶遇了。
他并不傻，飞快联想起当时发生的事，他当着秦月的面祭拜了秦峥，算是默认了在自己眼中，秦峥的死是跟李家脱不开干系的。
看见儿子的表情，李满国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晚上问我秦峥是怎么死的，我当时不愿说，是觉得过去的事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现在看来，与其让你被那个女人编造的谎言耍得团团转，不如我亲口告诉你真相。”
李满国走到书桌对面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朝这边看了眼，神态悠然松弛：“你俩也别站着了，找地方坐。”
李如仍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虞杞川走过去牵起他的胳膊，没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两个人在李满国的注视下齐步走到对面沙发前落座，不知是不是错觉，虞杞川隐约看见他眼底掠过一抹微妙笑意，稍纵即逝。
“既然你想了解秦峥的死，那就得从当年我跟他合伙来S城开公司说起，当年的S城对于生意人来说，就是一块沃土，风云际会，暗流涌动，我和秦峥是外乡人，初来乍到碰了不少钉子，但再怎么说，那会儿也比现在容易得多，拼的就是一个胆识。我们靠倒腾电子产品攒下第一桶金，虽然磕磕碰碰，但很快公司就有了一定规模，后来秦峥嗅到互联网崛起的风口，纠集了一帮高薪挖来的国内外技术人才，开始往软件行业进军。”
李满国陷入回忆，眼神很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意味，“他也算高瞻远瞩，当时国内做门户网站的很少，我们的产品一经面世，给竞争对手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毕竟资金有限，光国外服务器租用托管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没多久，一家S城本地的互联网龙头公司找到我们，提出收购意向，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几乎可以解决我们资金上的所有难题，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失去了对公司产品的所有权。几番讨论后，我拒绝了对方的收购提议，但秦峥和我的想法却第一次出现了分歧，他只希望网站能继续撑下去，期初付出的心血和汗水不能因为资金的问题付之一炬。在那家公司提出收购之前，我们的融资计划也频频受阻，迟迟拿不到银行授信，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显然，背后有推手在暗中操控，逼着我们只能选择卖掉公司。要么破产滚蛋，一夜回到解放前，要么寄人篱下苟活，这是当时摆在我们面前唯二的两条路。”
李满国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对面的两个年轻人，问：“如果是你们，当时会选择站秦峥，还是站我？”
李如答不上来，他没有经历过父亲的年代，做不到切身实地去判断。
却听虞杞川说了个名词：“横向并购。”
李满国抬眼望去，笑了一下：“没错，大企业针对同行业中小企业的横向并购，本质上是为了消灭竞争者，以达到垄断市场的目的。如果当年我同意了那项收购计划，那么我们的产品将会毫无意外地，彻底死在历史的浪潮下。”
虞杞川接过话：“这种手段屡见不鲜，比如近几十年，不少外资品牌会对我国逐渐发展起来的国民企业品牌进行收购，表面上看是得到了外资认可，实际上，对方却是为了搞死你，好为自家品牌让路。”
李满国眉眼舒展，话里有话：“没想到你一个高中老师也会关注这些。”
虞杞川笑起来：“互联网上什么都有，伯父是做门户网站起家的，应该不奇怪。”
李满国抬了下眉，继续道：“并购计划夭折后，那边一直没死心，他们倒会看人下菜碟，私底下又跟秦峥接触过几次，也间接导致了后来的事。我那会儿不愿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电子产品的市场也没放弃，不再一味倒卖，开始倾向于自主研发，因此疏忽了这边，被人钻空子，在账目上做手脚，秦峥发现的时候，当即就明白过来我们是被人重重布局给算计了，他一度后悔不已，主动揽下全部责任，被判入狱。”
李如微微动容：“可你上次明明告诉我，是因为抢了竞争对手的单，被商会盯上，秦峥先你一步发现，是替你去坐牢的。”
李满国一哂：“我如果不那样说，怎么让你心无旁骛地恨我？你不恨我，又怎么被激发出斗志要拿下鸿泰？”
李如：“所以，是秦峥对不起你，而并非你对不起秦峥？”
李满国：“对得起对不起的，逝者已矣，没必要再说。我最后一次去牢里看他的时候，他反复叮嘱我，让我在外面照顾好秦月，我当时很有一种他在交代后事的感觉，没想到隔了半个多月，他的死讯就传出，我无法确定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但经过了收购案一事，群狼环伺的S城算是给我上了一课。”他看向儿子，目光深远：“我说的这些话，你信与不信，都可以自己去查。我这辈子除了你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静了数秒，李如从沙发上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路过书桌时，他身形滞了滞，却最终，那份文件仍旧躺在那里，并未被带走。
虞杞川跟着站起身，微一欠身朝李满国道了别，快走到门口时，却被他叫住。
“听说你从学校辞了职，上次我的建议，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趣？”
虞杞川驻步定了一两秒，扭过头朝李满国笑了笑：“再说吧，另外，我还有句话想跟伯父讲。”
李满国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您刚刚说，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是谢伯母，我不太认同，其实您还对不起另一个人。”
李满国嘴角抿成一条线，眼底慢慢起了变化，须臾后开口问：“谁？”
“李如。”虞杞川站在那里，身量颀长如茂林修竹，不疾不徐道：“逝者已矣，再怎么懊悔都是枉然，但对于生者总还来得及，希望有一天能从您嘴里听到向他说出的那句，对不起。”
第77章 李如沉默一下他就懂了
大年初一，李如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床上依旧只剩他一个，厚实的窗帘拉着，光透不进来，卧室门也虚掩，四周静悄悄，但能隐约听见楼下小区里孩童们的嬉笑玩闹声，有种惬意又祥和的感觉。
肚子咕噜响了一下，他翻身坐起，抓了抓睡乱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李如循声走过去，但刻意放轻了脚步。
靠墙与书架一体的桌子前，虞杞川侧对着走廊方向正伏案打字，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屏幕，表情沉静而专注。
李如从后面绕了下，蹑手蹑脚地靠近，抬手往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在干吗？”
哪知，虞杞川却扑哧一声笑了，扭过脸来，眉眼弯弯：“我早看见你了。”
恶作剧失败，李如纵着鼻子嘁了一声，目光随即递到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一字一顿地念出文档标题：“……巴山希望小学支教工作实施方案哎——”
最后一声变了调的音节，是他被虞杞川拦腰搂住按在了自己大腿上坐着，另一只手伸过来掐起他的脸颊：“饿不饿？”
李如偏头躲避，眼底神采一瞬间黯淡下去，顿了顿答非所问：“什么时候走啊？”
看出他的闷闷不乐，虞杞川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轻轻啄一下，鼻尖抵着鼻尖蹭了蹭，像安抚：“怎么说也得等过完十五。”
李如垂下眼眸，嘟囔道：“这么早……”
虞杞川无可奈何又心底泛酸，唉了一声，把人更紧得搂住，说：“我刚刚研究了一下那边的交通，发现离县城很近的隔壁市有家机场，每天一趟往S城的航班，交通还算便利，我每个月有两天固定假期……”
不等他说完，李如道：“几点的航班？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早上六点多的。”
李如蹙起眉：“六点多的航班，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的话，你起码要四点多起床，还要加上赶路的时间，从你住的地方到隔壁市要多久？”
虞杞川失笑，揉着他的头发试图岔开话题：“还不清楚呢，去了才知道。”
李如像是跟谁置气般，语气干巴巴道：“就按两个小时路程来算，也得凌晨一两点出发，干脆通宵算了。”
虞杞川投降，软着语调哄道：“那怎么办呢，谁让我想见你？”
李如撇撇嘴，一句你自讨苦吃的话卡在嗓子眼里，终究说不出口。
午饭照例是虞杞川掌厨，家里没剩多少食材了，仍然被他变着花样地做出四菜一汤出来，李如头天晚上在老宅吃了顿食不知味的年夜饭，早餐又被睡了过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十分买账地吃了两小碗米饭。
下午虞杞川继续伏案写资料，李如躺在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李燚不久前发的一条，照片里冰天雪地像是在北方，顺手给点了个赞。
不出半分钟，李燚发微信给他：哥，新年快乐。
李如在心底轻哼了一声，言简意赅地回过去：同乐。
李燚：听说虞老师跟学校辞职了？
李如：没错
李燚：原来是真的，我们班跟另外两个班的学生原本还在讨论，等开学的时候一起联名给虞老师助威呢。
李如：神经，助什么威？
李燚：虞老师在学校很受欢迎的，听说他辞职，好多女生都伤心地哭了。
李如从沙发上蹭地爬起来，抬头朝虞杞川的背影看了眼，接着噼里啪啦打字回过去：你也哭了？
李燚发了个小狗沉默的表情包，接着道：我哭什么，又不是从此以后见不到虞老师了。
这回轮到李如接不上话，转而问：你妈呢？
乍一看像骂人的，李燚却半点不在意，回：不知道，我现在在我姥姥姥爷家，后天回去。
李如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跟李燚说秦月的事，于是单方面终结了话题：哦，那你玩去吧，不说了。
李燚：好的，哥，等我回S城去找你。
李如没回，直接切了出去，发现黎子清一分钟前给他发来一条在吗，于是回了个在。
黎子清说话也风趣：难得假期，季冰有空，咱几个要不要聚聚？小白人在国外不能参加，把你家虞老师叫上吧，正好凑桌麻将。
李如：我不会打麻将。
黎子清：斗地主也行。
李如还在不爽季冰坐收渔翁之利从秦月手里买走股份的事，故意话里话外地揶揄：季冰就是最大的地主，斗他吧。
黎子清不知是摆着明白糊涂还是真不清楚，发了个大笑的表情。
李如：什么时间？
黎子清：你俩明天要是有空的话，就明天呗。
李如明天倒是没事，刚想回个好的，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虞杞川：“你明天有空吗？”
虞杞川回过头来，思索道：“爸妈可能会叫我们过去吃饭，你有事？”
李如：“黎子清喊我们一起聚聚，往年小白在的时候也会一起，今年他不在，去柏林了。”
虞杞川眉梢微挑：“季冰也在？”
李如点头：“对啊。”
虞杞川笑了一声，“行啊，明天有空，去吧。”
李如低下头给黎子清回消息，完事一抬眸，发现虞杞川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干吗？”
“我一直要问没问，你跟季冰怎么和好的？”
李如卡了壳，他要怎么向虞杞川解释这些，李满国当年的事业之所以能起死回生，完全得益于他遇到的贵人，那个贵人就是在S城声名煊赫的季家，他和季冰的发小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对等。都说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不然，越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孩子，才越早通透这些人情世故，他和季冰白礼生从小玩到大，兄弟情义的背后，是家族的利益牵扯，李如永远做不到彻底跟季冰翻脸，就像鸿泰集团想要在S城长久发展下去，就须懂得背靠大树才能好乘凉的道理一样。越是生意做得大的人，越能屈能伸，所以才常有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说法，过去他只是李如的时候，尚可任性妄为，现如今他已经接手鸿泰，站在了李满国曾经的位置上，终于明白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