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门铃声响起,柳霏到底会来事,顺路买了早餐过来,还是热乎的,虞杞川开门把人让进来,她眼睛也不四处乱瞟,规规矩矩地先把早餐递过去,眉眼弯弯笑得大方:“打扰你们休息了,这两份文件催得急,我也是没办法。”
“没事。”虞杞川俨然已经把她当一家人,态度随和:“进来吧,你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
柳霏去客厅沙发前落座,从包里掏出文件,那边虞杞川将早餐拎去厨房,又端了杯水走出来,搁在她面前茶几上。
“你稍微等一会儿,他刚起。”
话音落,卧室门拉开,李如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宽松的套头毛衣,搭配休闲运动裤,居家感十足,松弛又慵懒,发顶还睡翘了一撮毛,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柳霏,仿佛失忆了般地硬生生愣住。
柳霏正襟危坐,冲他挥了下手:“老板,早。”
“柳霏说有两份文件需要你签字确认,”虞杞川端着腾到盘子里的早餐从厨房走出,替俩人打破凝滞气氛:“还给带了早饭过来。”
李如缓过神,哦了一声,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文件,一屁股坐进旁边的单人沙发,很自然地架起二郎腿,翻开审阅。他工作的时候面无表情,显得严肃又认真,看到中途,问柳霏:“这文件之前是谁经手的?”
柳霏:“林总在的时候,这个项目的商务合同都是他全权处理的。”
李如伸出手,柳霏配合默契地从包里拿了只笔递过去。
李如在其中几页上勾出问题点,并做了批注,合上后又递回给她:“你回去找法务部再确认一下,有不懂的可以问安澜,重新拟一份合同出来。”
柳霏:“那今天——”
李如知道她要问什么,道:“青森出了这么大变故,组织架构异动,之前敲定的合同条款当然要重新梳理,如果对方问起,你就这么回复,还有疑问的话,就让他们直接找我。”
柳霏点头,将文件收拾收拾起身告辞, 虞杞川送她到门口,问了句:“最近公司很忙?”
柳霏眼睑下一抹青,再明显不过,怕李如听到,低声说:“林总出事后,公司一部分人跟着离职,年底不好招人,活儿又还是那么多活……而且,最近还有人在传,说老板打算放弃青森,回去接手他爸的公司了。”
其实柳霏这话算是说多了,得亏李如去了卧室听不见,但她也确实有从虞杞川这儿探探口风的意思,毕竟事关公司存亡和不少人的饭碗,就冒险多了一嘴。
虞杞川听出她的意思,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即便李如要接手鸿泰,青森也会一起带着合并过去的,到时候你们背靠鸿泰这么一个大集团,不管是发展前景还是薪资福利,肯定比现在更好。”
柳霏眼睛一亮,感觉他说得有道理,顿时安下心来。
送走柳霏,虞杞川回到客厅,看见李如已经坐在餐桌前吃起早饭,见他走近,问:“你刚刚跟柳霏说什么了?”
虞杞川去厨房洗了手,回来拉开椅子坐下:“你听见了?”
李如喝了口豆浆,说:“你俩声音要是再大点,整栋楼说不定都能听见。”
虞杞川忍俊不禁,边给他剥水煮蛋边道:“柳霏说公司最近很忙,你表哥出事后,他手底下很多人跟着离职,员工异动比较大。”
李如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嗯,没错,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个。”
虞杞川:“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懂你的工作,就怕关心则乱。”
“啊对,术业有专攻,你是杏坛使者志存高远,我一介商人满身铜臭,你离我远点,我怕熏到你。”
虞杞川算是怕了他了,岔开话:“你待会儿还去公司吗,我开车送你。”
“怎么?你从学校辞了职,是为了应聘给我当司机吗?”
虞杞川顺毛道:“那也行。”
“别啊,”李如好像打定主意跟他抬杠:“你这样的高材生给我当司机多屈才。”
虞杞川不接话了,把剥好的水煮蛋递过去,李如看他一眼,拿过来吃掉。
用罢早饭,虞杞川将碗筷收拾起来拿去厨房洗,不一会儿李如跟进来,站在料理台前拿杯子接水喝。
池子里水声哗啦,虞杞川背对着他,身量修长挺拔,肩线宽而平,上衣袖口挽起至小臂,露出流畅匀称的肌肉线条。
“如果让你抛开一切杂念和客观因素,选择一个自己想干的工作,你会想做什么?”李如突然问。
水声停了,虞杞川没有回头,想了想说:“可能还是当老师吧。”
“为什么?”
“我爸妈就是老师,遗传。”
李如握着杯子斜倚着料理台,喝了口水说:“这么讲也对,我爸是商人,我也是商人,同样是遗传。”
虞杞川很轻地笑了一声,把洗好的盘子放进拉篮,“所以说,什么抛开杂念和客观因素,都是空谈。”他直起身,笑着看着李如:“你干吗突然问这个?”
李如顿了下,道:“我感觉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太好,可能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去——”
虞杞川打断他:“等过完年再说,早着呢,不着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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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虞老师想去支教这件事并不是为了突出他的形象高大,相反,是为了点出他性格里的缺陷和不足,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本身就需要不断地磨合,成年人就事论事解决问题,是为了更好地走下去。
第73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除夕那天李如还是回了城郊的老宅过年,倒不是什么原不原谅他爸的问题,中国人骨子里逢年过节要跟亲人团聚的观念作祟,哪怕是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也得回去。
上午先送球球去洗澡,等待的时间两个人顺便去附近商场里的超市逛了逛,新春已至,到处都人满为患,多是赶着最后打折时段置办年货的,李如最不爱跟人挤,在入口处觑了眼,眉心一蹙扭头就要走,又被虞杞川扣住手腕硬生生拽了回来,美其名曰,带他体验生活。
购物车滚轮从货架前骨碌碌碾过,虞杞川单手推着,姿态闲适,有小孩子在过道里疯跑,差点撞到李如,他眼疾手快地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动作亲密且自然。
可毕竟是大庭广众下,李如蓦地一僵,孩童咯咯笑着从两人旁边跑走,他使力挣开,偏头用充满警告的眼神瞪了虞杞川一眼。
后者却若无其事地从货架上拿了几包薯片,还笑着问他:“来点薯片?”
李如嗤鼻:“我不爱吃这个。”
虞杞川眉梢轻挑,将信将疑道:“是吗?我怎么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可爱吃了,一起打球的时候背包里经常塞着零食。”
“以前是以前,我以前跟你还见了面就想打架呢。”
虞杞川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说:“有道理。”却还是将手里的薯片丢进了购物车。
李如故意唱反调般:“都说了不吃了。”
“别那么绝对。”
虞杞川说得没错,之后几天的春节假期,两个宅家的人夜晚窝在客厅沙发上用投影仪看电影看到饥肠辘辘的时候,还是李如从厨房柜子里把这几袋快要被遗忘的薯片翻出来的。
原本只是想随便逛逛,却不知不觉间购物车就被两个人随手塞进去的东西填满,吃的喝的用的,同居后他们很少有一起出门漫无目的闲逛的机会,就像这样,并肩在超市货架间穿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越是日常的行为越能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虞杞川买东西会关注生产日期跟配料表,李如则完全根据个人喜好和眼缘,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争执肯定是有的,最后的结果,要么李如被说服,要么虞杞川屈服。
路过春联年画区时,虞杞川停下脚步,说:“去挑副对联吧。”
李如原以为家里有,诧异道:“你没买啊,以前都不贴吗?”
“以前一个人过,而且大年三十那天都是去爸妈家吃年夜饭,没那个仪式感。”
李如点点头,他性格里有种直爽的通透,从不会追问太多:“那走吧,去买。”
虞杞川眼见那边人头攒动,多是些大爷大妈在冲锋陷阵,贴心道:“人有点多,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
李如已经撸袖子抬步走了上去:“我自己家贴的对联,当然要亲自挑一挑。”
俩人结了账从超市出来,因为晚上各自要回长辈那里吃年夜饭,就没买新鲜的菜,饶是如此,购物车里依旧塞得满满当当,在出口处暂时分道扬镳,虞杞川到负一层拿车,李如去宠物店接球球。
车从商场地库开上路面,李如的电话很快打过来,虞杞川接起,声音带着笑意:“我马上到了。”
“你过来把球球带回去吧,”李如在那边道:“我突然有点事。”
“什么事?”
“秦月刚打给我,说想有事跟我见面聊一聊。”
“现在?”
“嗯,现在。”
虞杞川顿了顿,“非去不可吗?”
“我已经答应她了。”
“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打车,宠物店的人说球球有点应激,你先带它回去吧。”
李如说完就很干脆地挂了电话,几分钟后虞杞川把车开到宠物店门口,看见他拎着装球球的笼子站在路边等,手机举在耳侧,似乎在跟谁讲电话。
车子靠边停下,李如扭头看过来,副驾窗户半降,虞杞川只听见他冲电话那头的人说:“……好,我知道了。”
收了线,李如拉开车门把球球放进来,虞杞川问:“你们俩约了什么地方见面?”
“市中心的一家餐厅,她房子在那附近。”
虞杞川有那么一两秒没说话,他在思考劝李如不去赴约的可行性,然后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即便他是出于担心秦月约李如见面的目的不纯。
于是只好问:“什么时候结束?”
李如看他一眼,笑了起来,答非所问:“你现在知道了吧?”
虞杞川跟着笑了,神情无奈:“是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说完,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接着道:“还有十几个小时就是农历新年了,我们俩要等明年再见了吗?”
李如想了想说:“恐怕是的,我下午要去爷爷家,晚上在那儿吃年夜饭,明天再回。”
虞杞川叹口气,朝他招了下手,李如不明所以:“干吗?”
“先把球球放后面,你坐进来,让我抱一下。”
几分钟后,李如坐上出租车,唇齿间还留有被爱人亲吻过的触感,其实他答应秦月的邀约,是有点故意挑衅先斩后奏自作主张的成分在里面,为的就是想看看同样的套路用在虞杞川身上,他会有什么反应。
而另一方面,李如也确实想知道秦月在这个时候找上自己,到底想聊些什么。
沿街随处可见的新年装饰让人看着就生出蓬勃暖意,不少商铺都已经贴好了春联,马路上也陡然空旷许多,出租车司机跟李如闲聊,说拉完他这一单,就要下班回家过年去了。
李如不是个特别健谈的人,没接司机大叔的腔,他把手机拿在手上把玩,时不时垂眸看一眼屏幕,好似心不在焉,又像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一条新消息提示弹出来,他划开点进微信,收到虞杞川发来的语音。
车载广播声音嘈杂,李如将手机举起放在耳边,听那头温润低缓的声音对他道:“刚刚忘了说,如如,新年快乐。”
透过后视镜,司机瞥见后排的年轻乘客把目光缓缓递向窗外街景,耳廓肉眼可见地微微泛着红,唇角却漾起一抹浅淡的笑。
在今天以前,李如从没想过秦月会单独约自己见面,坦白说,他对秦月这个人并没有多少恨,远不及他对父亲李满国来得浓烈深刻。
直到现在,这个女人给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许多年前,那个她领着李燚登门的下午,记忆中,那是一张艳丽到具有很强攻击性的脸,带着坚毅又决绝的表情,让李如很轻易地联想起他看过的那些超英电影里的女战士。
她跟谢雯茜真的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却不得不被同一个男人强行把命运纠缠在一起,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对立两面,其实挺可悲的。
季冰说秦月的移民申请几个月前就已经提交资料了,走的是eb5,先拿临时绿卡,显然早就计划好了,这样看来,她之前大动作收购股份似乎只是虚晃一招,但奇怪的是,秦月并没打算带儿子李燚一起走。
想到这里,李如隐约猜出了对方找自己的意图。
到地方,是个会员制高档餐厅,李如报上姓名,服务员引他往包厢走,今晚有不少年夜饭预订,稍微成点规模的饭店都很忙,这里也不例外,但午市相对惨淡,对顾客来说,端的清静。
李如一进门,迎面就见秦月坐在圆桌后的主位上,整个人好像焕然一新,剪了齐耳短发,涂红唇,妆容是带点欧美风的凌厉,大抵因为包厢内不让抽烟,她一只手放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看到李如进来,抬起下巴勾唇冲他笑了一下,明艳而张扬。
李如在她对面拉开椅子落座。
秦月开腔:“我还当你是诓我的,没想到真来了。”
李如面无波澜道:“我没那么无聊。”
服务员拎来茶水给他沏上,秦月以手支颐,指甲在太阳穴旁轻轻点了点,“你就不怕是鸿门宴?”
李如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苦中透着涩,他皱了皱眉,把杯子放下,看向对面的女人:“怎么?你要绑了我去要挟敲诈李满国?难道是去美国的路费不够?”
秦月大笑两声,她身上同时兼具北方女人的飒爽和南方女人的柔媚,并且很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展示出不同的风韵,此刻,她就用一种前辈看后辈的欣赏目光端详着李如,但多少带了点挑逗,“难怪你爸那么放心把公司留给你,李燚错就错在晚出生几年,否则,看着你们兄弟相争,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身为李燚的母亲,她却用着一种局外人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胸怀城府,还是真的冷血无情,李如猜不透,也没兴趣猜。
“直入正题吧,你找我到底干什么?”
“我想把李燚托付给你。”秦月笑眯眯地看着他,表情好像只是在讨论这家店的菜式如何,“你也知道,我要走了,但不可能带着他一起走。”
虽然早已料到,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李如眉心微蹙:“李燚是你亲生儿子,你这么做,算是遗弃。”
“拜托。”秦月一脸无语,到底还是忍不住,叼起一根细长薄荷烟低头点燃,立在旁边等待传菜的服务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袅袅白烟升腾中,秦月将烟灰抖落进面前的碟子里,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他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岁成年了,算哪门子遗弃?再说,他自己亲爹又没死,不能只赖着我一个人吧,替李家养了这么多年儿子,我仁至义尽了。”
李如冷下脸:“那你去找李满国啊,找我干什么?”
“因为是李燚选择了你,在他心目中,你的地位比我这个当妈的要高得多。”
李如审视着她被烟雾笼罩的脸:“跟你比的话,连我们家那位苛待过他的保姆地位都要高很多。”
秦月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李如没觉得自己的话里有多少引人发笑的点,却让她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用夹着烟的手揩了下眼角,“难为你,还替他打抱不平,看来李燚的选择是对的。”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说话间,菜陆陆续续摆上,秦月拿起筷子,“边吃边说吧。”
李如并未谦让,秦月嘴上说着鸿门宴,总不能真在菜里下毒。
杯碟碰撞间,就听秦月继续道:“我当然是有备而来,让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什么?”李如问。
秦月放下筷子,从旁边椅子上拿起手提包,她动作缓慢而优雅,透着一派成竹在胸的淡定,一沓文件被掏出来,啪地一声丢在玻璃转盘上,推到李如面前。
“看看吧。”
李如隔着圆桌对上秦月那双意味深长的眼,而后面无表情地将那份文件拿起,低下头翻看,须臾后,他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样?很吃惊吧?”秦月观察着他的神色,适时开口。
李如合上文件刷地抬头,深吸一口气,问:“这是什么?”
秦月用一种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带了点怜悯:“我知道你不肯信,对于长久处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来说,真相总是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