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江逐浪此前留给达达的钱财,他手下的乞儿已扩充到上百人,足以覆盖住整个纳丁城的鱼龙混杂之处。
这样一股势力,隐藏在暗地里虽不起眼,但在传播消息方面却不容小觑。
接到马丁转达的兰诺哥哥的委托,加之金币的趋势，达达召集手下所有人，聚集在这处贫民窟的垃圾堆积场处，一一分配任务。
他虽然不明白，这小小的珠子怎么会关乎到整个大陆人的存亡，更听不懂一脸单蠢的马丁口中所说的什么实验，但他仍是一本正经地敲打着手下人，认真做事。
达达曲腿坐在高高的垃圾堆上,几枚金币反射着刺目而诱人的光，在掌中抛起又落下。
聚集在这里的乞儿们,视线随着金币整齐移动，满目渴望。
“咳嗯！”达达清了清嗓子，道：“每个街道的领头，上来领取这个石头。听好了，这东西很重要，你们必须好好保管它，直到庆会开始。”
“老大，这么个黑乎乎的原珠子，看起来和石头也没啥区别啊，怎么就重要了？我们是要把它拿去庆会上卖给那些有钱的傻子？”
达达瞪了出声的人一眼，扬了扬手中金币：“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事成后，每人一枚金币，领头保管的两枚。”
听见达达的话，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痴呆呆地望着他，乌黑圆溜的眼已经变成了钱币的形状，嗡嗡交流声起，场面一时间热闹极了。
“金币！一金币！三铜就可以买到一块刚出炉的黑面包了，一金的话……”
“——可以买到够我们吃一辈子的面包！”
“哼，没出息，要什么面包！到时候，我像那些贵人一样，吃肉、喝酒！”
“我也要吃肉喝酒！吃大鸡腿、熏鱼、小麦酒……呲溜。”
“你们怎么脑子里只想着吃？我要买房，我不想再住在棚子里了，我要买一间有屋顶有门有窗户的，房子里还能烧柴、还有热乎乎的床……”
“那我要买衣服！”
他们叽叽喳喳地，依然开始畅想有钱后的生活，憧憬又向往。
贫民窟出生的孩子们，对于生活最美好的向往，不过是有肉吃有衣穿，就连想象中的美食，都是如此朴素。
看着这一张张怀揣着对美好生活向往的脸庞，马丁异常沉默，一向乐呵呵的他在此时心情格外地沉重。
他虽没有兰诺那般，连零嘴都是三金五金的精细吃食，但一顿饭少说也要花去一金，才算是可以入嘴。而今，他给出的不过是几顿饭钱、几件衣服的钱，却引得这些孩童兴奋得差点蹦了起来，嘴里细数的“奢侈品”，是他往常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马丁突然发现，他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但除了给钱，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苦恼挠头，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方法。
算了，等兰诺和洛希亚从那魔窟里脱身，他再找他们商量吧。
马丁皱紧眉头的苦思，被达达看在眼里，他误以为他对手下人闹哄哄的畅想不满，原本挂着笑的小花脸，也收敛了笑容。
他怒瞪一眼不争气的手下们，大喊：“安静！你们一个个的，距离庆会还有这么多天，任务完成了吗，就开始想以后了。要是不看好这石头，什么金币银币大鸡腿大房子，统统没有！”
乞儿们颤了颤，面色严肃起来。
“老大你放心，别说这是块黑黢黢圆溜溜的石头了，就是坨屎蛋，我也会贴身放好的，它在我在，它不在了我拼命都要把它找回来！”
“就是就是，老大、贵人，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轮班照看他，一次派三个人守着，绝对不让它离开我们的视线！”
生怕价值一金/两金的宝贝石头丢失，每一名领到留影石的领头者，都小心翼翼地将其擦拭干净，贴身放在了自己身上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马丁看到，有几个人甚至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裤衩子里。
马丁：噫，没眼看！
对于手下这狂放又朴素的收藏方式，达达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裤衩子可以算是他们全身布料破损最少最结实的部分了。
“好了，知道它的珍贵就好，都散了吧。”
交代好任务，达达遣散手下乞儿，他凑到马丁身边，期期艾艾扭扭捏捏道：“马丁叔叔，到时候……兰诺哥哥会来吗？”
他低着头，两只脚局促地动来动去，两只小手不住揉搓着衣服下摆，将它卷起又放下。
听到“叔叔”两个字，马丁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摸上自己的脸。
“不是，为什么你叫兰诺哥哥，喊我叔叔？我没比他大多少吧，也就大个一二三四五……嗯，十岁而已！”
达达歪头，目光格外纯良，充满了疑惑：“十岁？难道不是很大的差距了吗，叔叔你看起来比我老这么多，我总不能喊你哥哥吧？还有，叔叔还没回答我呢，兰诺哥哥到时候会来吗？他……会来找我吗？”
“当然，我可不是想他了啊，我只是，想看看我达达的恩人，嗯，过得怎么样了，绝对不是因为想见他！”
马丁：“……我真是谢谢你了，你这一番话，欲盖弥彰不要太明显。”
他无语地将达达乱蓬蓬的头发揉得更乱，道：“你兰诺哥哥到时候需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来。”
达达“啊”了一声，很是失落，嘴巴要撇不撇地。
马丁见不得他这样，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等他打败了大坏蛋，肯定会来找你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兰诺哥哥好不好？”
达达原本黯淡下的眼神，又亮了起来，“真的吗！那到时候说好了哦，叔叔你可不能骗我呀。我一定会做好兰诺哥哥嘱托的事，不会让他失望的！”
告别达达，马丁回到旅馆。
距离万灵庆会还有段时间，但纳丁城已是人山人海，往来游商推着篷车，自发组建起条条流动的贸易集市。
马丁看到了达达和他手下的乞儿们所说的，三铜的刚出炉的黑面包，以及熏鱼。
那黑面包，大约是加了许多麦麸，偶尔tຊ还夹杂着些许沙砾和碎石，拿在手里，硬得可以当作武器。
而熏鱼呢，腥味浓郁，黑得像炭，和他想象中鲜美的、微黄的鱼排完全不同。
马丁尝试着咬了咬面包，“咯哒”一声，差点碎了牙。他将面包含在嘴里，用唾沫软化许久，终于可以吞下，只觉嗓子眼磨得生疼，即使是刚出炉的，也没有半点面包的香甜，反而带着股酸味。
他又撕下一小条熏鱼肉，还未送入嘴里便能闻到那股难以下咽的腥气，他屏住呼吸，将其塞入嘴里，囫囵咽下，口中又腥又苦，难以忍受。
“呕——”
他扶住墙面干呕，无论再怎样做心理建设，也不愿吃下这些“美食”。
他想，等万灵庆会后，干脆带着孩子们去吃几顿大餐吧。
尼多斯大陆,圣灵药剂会，实验室
自从克洛斯大闹一场后，实验室内的氛围越加紧绷了,对于神秘孢子以及“圣药”对其传播速率的增幅研究已完成大半,只剩下最难攻坚的一步——如何在吸入孢子后大幅增强实力的同时保留实验体的神智。
杰夫自己也知道,这项实验在未攻克这最后一步时,不为世人所容，因此，即使研究人员减少,他也并不准备再吸纳新鲜血液进入。
由于术士学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之后,与他合作的普斯也无法对他们坑蒙拐骗，只能利用职务之便将那些平民术士送至实验室，因此,杰夫将注意打在了流浪术士与刚检测出血脉天赋的孩童身上。
“你怎么敢去抓那些孩童？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引起骚乱的吗？！有好几个天赋好的,都是定下了来我们学院的,结果呢,接引人去了，一问才知道，人不见了！”
“你这是存心给我找麻烦不是？外面已经有关于天赋者失踪的流言了，好几个送到你这里来的学生亲属，都在问我为什么没收到孩子的回信。”
房门紧闭的空旷房间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嘶吼。
普斯与杰夫相对而站，相比较面对雷尔时的淡然从容，此时的他显得暴躁。浓得快掉至苹果肌上的黑眼圈和下巴上青黑的胡茬不难看出他最近过得很是煎熬。
杰夫依然是那幅笑眯眯的样子,除了克洛斯大闹实验室那次，无论遇见了什么,他都不曾变过脸色。
从前普斯很是欣赏他这一点，认为喜怒不形于色，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可如今，他才发现，他这副样子，有多令人生气。
“笑笑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要是我们之间的交易被人发现，别说什么大业了，怕是连性命都难保！你惹出的烂摊子，赶快给我收拾了！雷尔的死我都还未想好如何给那家人交代，结果他哥哥也死了，那家人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
杰夫拍拍他的肩，慢条斯理道：“噢我的老朋友，别这么生气，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你好吗？”
“哼，为我好？我怎么不知道……”
“别急别急，你听我说。现在的实验，距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如何令实验体保持神智，而要突破这一点，势必需要许多的实验体进行对比。我知道，术士学院里的学生，大多都非富即贵，没有背景的，你都想办法给我弄来了。”
“我这不是为了不让你为难，才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的吗？”
普斯无动于衷：“呵呵，说得倒是好听。我不管你实验体怎么来，但是，你不能再对那些孩子下手！又不是没有流浪术士，实在不行，就抓普通人，反正他们的去向无人在意。”
杰夫笑意一顿，回复：“道理我都懂，但普通人……效果不一定好。”
“呵呵，你别忘了，上面的，也不全都是术士！难道这么多年下来，你已经忘记了这项实验的初衷了吗？我们的大业，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普通人也能掌握力量。结果你现在只在术士身上下功夫是怎么一回事？”
杰夫沉默半晌，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他们出手。”
得到他的保证，普斯嗯了一声，拂袖离去。
他身后，杰夫神色几番变化，最终，再次凝固在那张僵硬的笑脸面具上，他长叹一口气。
“唉，在追逐大业的道路上走得太远，若非老友的提醒，我竟差点丢失了初心。接下来，还是一边抓流浪术士，一边抓普通人吧……”
退出房间，杰夫询问守在门前一聋一哑的两人，“刚刚有谁经过这里吗？”
其中的哑巴“啊啊”两声，摇摇头，而聋子呢，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哑巴摇头，就也跟着摇头。
见状，杰夫满意点头。
“接下来，该去看看我的宝贝们了~宝贝啊宝贝，你们啊，真是幸运呢……”
杰夫不紧不慢地走进关押预备术士孩童的地方，里面尚有十几名还未来得及被用作实验的幸存者。
他们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既恐惧又憎恨地看着杰夫。
“哈哈哈哈，对对，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眼神！愤怒吧？恨我吧？是不是恨我恨得想要杀掉我？”
杰夫一次拍过所有人的脸，拍得啪啪作响，动作轻蔑而不屑，侮辱意味极强。
他随手揪住一对双胞胎的头发，头发连着头皮，迫使他们不得不起身，“恨吧恨吧，保持这对我的恨，对我的惧，这样才能更好地承受圣药的改造呵呵呵……”
被提起的双胞胎之一晃动腿脚试图攻击他，却被杰夫灵敏躲过，他不甘地怒吼：“该死的变态，你和你的变态实验，都见鬼去吧！就你这样的人还想成功？我呸！”
杰夫不怒反笑，笑意更深。他咧着嘴，唇角几乎张到了耳根，更显得他的脸如同将融未融的蜡像般可怖。
“没见识的小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变态实验，这是整个大陆上最伟大的、足以颠覆目前力量体系的实验！你能够被选中成为荣耀的实验体，应该高兴才是，百年以后，你的名字，会被刻在纪念碑上，供人景仰。”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你这样家世普通的小孩常有的，你应该感恩才是。”
杰夫自顾自地畅想一番，无视小孩的怒骂，拖着不断挣扎的两人走向实验室。
“听说双胞胎之间有特殊的心灵感应，不知道实验的时候，能不能出现奇迹呢？”
他虽笑着，眼神却是那般冰冷，打量死物般打量着惊惧的孩童。
沉重的青晶石大门开启又关闭，隔绝了孩童扭曲的哀嚎。
“兰诺，还有兰诺的小跟班，今天也麻烦你们去打扫一下实验体房间喔。”
又一轮实验结束，活动着僵硬脖颈的人，理所当然地将这项活计扔给江逐浪与洛希亚。
自克洛斯那件事过后，杰夫虽知晓与江逐浪“无关”，但他还是免不了迁怒，默许手下人排挤他们，每日更是要在实验室打完下手的同时，去打扫实验体房间。
关押实验体的房间，地面、墙面、乃至天花板，都喷射有大量黄绿脓液与恶臭污血。原本打扫房间的任务，是落在杰夫找来的那群聋哑人的手上，但为了惩治江逐浪与洛希亚，杰夫便把这任务分摊到了每个研究者身上。
有赖于江逐浪在实验室扮演的“对实验异常痴迷”的人设深入人心，杰夫认为，不让他参与主导实验，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但对于江逐浪来说——
笑死，根本没有屈辱愤懑的情绪呢！
两人头颅外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气流，隔绝气味。
江逐浪和洛希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同步呈现画面与声音的加强版留影珠，我已经有头绪了，但还缺一样材料，储物戒收藏里没有。”
江逐浪：“一会回房了，我叫克洛斯买了放在戒指里，用小蜘蛛运进来。正好，他说他已全盘接手提亚德家族的产业了，现在手里有的是钱。”
洛希亚呵呵一笑：“他接手家族，那提亚德家算是完蛋了，百年威名就要断送在他手里。”
江逐浪笑出声来：“你呀，他若是不接手，落在他那糟心的弟弟手上，才更可怕吧。”
“……也是，他好歹还能帮忙运送材料，也不算全无作用。等材料到了，不出两天，我就能炼出完成体，到时候，就等着庆会到来了……”
第73章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无论是身处tຊ纳丁城的马丁，亦或是往返于圣灵药剂会与纳丁城之间的克洛斯，都与纳丁城逐渐聚集起来的人流一同,期待着万零庆会的到来。
而这半个月期间,江逐浪与洛希亚一起,都在有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两人除开必要的工作与吃饭，其余时间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着制作留影珠的经验，加之材料不愁,洛希亚很快就做出了加强版的留影珠,江逐浪私下里偷偷将它称之为直播装置。
通过小蜘蛛将装在储物戒里的直播装置，顺着出入口大门处不引人注目的的缝隙艰难爬出，江逐浪成功将东西送到了等候在外的克洛斯的手里。
正准备原路返回,他被克洛斯捉在手里。
克洛斯食指与中指交叠,毫不费力地提溜起徒劳划动腿脚的蜘蛛,掂了掂。
“兰诺的小家伙……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呢？”
克洛斯那张艳丽如花的脸,猝不及防凑近小蜘蛛，近得甚至能感受到他湿热的吐息。
一半意识放在小蜘蛛身上，正透过它的眼看到这一幕的江逐浪，套件反射地后仰，撞上了洛希亚的胸口，硬梆梆的。
“兰诺，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洛希亚扶住身形不稳的他，关切询问。
江逐浪胡乱摇头,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将小蜘蛛拨得八脚朝天的克洛斯处。
该死，能不能别拿着蜘蛛乱晃了！是你的蜘蛛吗就动手动脚,懂不懂什么叫做分寸感！
见友人眸光涣散，神色恍然，显然是正全神贯注着操控，洛希亚无奈一笑，理了理他几缕垂落在眼尾的零散碎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