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抖动的眩晕恶心感,江逐浪操纵小蜘蛛艰难翻身,试图从他手中跳至地面,还没享受多久象征着自由的失重感,他就感觉自己又落入了罪恶之手。
——定睛一看,克洛斯再一次抓住了他。
江逐浪:???你没事吧?
如果不是顾忌着小蜘蛛体内注射的毒液咬人一口足以致命,他真想在抵住蜘蛛下巴?又或许是腹部的那根手指上狠咬几口。
等等,反正他可以回档,干脆……
克洛斯优雅如大提琴般的嗓音,打断了江逐浪越来越危险的想法。
“让我想想,我究竟是在哪看到过你呢……啊,似乎是在某个距离药剂会不远的郊外?”
江逐浪:?!
原本气得团团转的小蜘蛛僵硬一瞬,颇有些心虚地转个身,将屁股对准克洛斯。
他就奇了怪了,虽然小蜘蛛确实是一路挂在克洛斯的身上跟他回家,又从他家乘顺风车到药剂会,但除开被雷尔发现跳入草丛、以及活捉克洛斯时的混战中被奥术掀飞,他再没有暴露在他的面前过。
克洛斯是怎么看出来黑不溜秋的它,很眼熟的?
江逐浪在这头想破了头,但克洛斯在那头仿佛就是随口一说般,眼含笑意地将小蜘蛛全身摸了个遍,说:“啧,其实仔细来看,你也不是那么丑嘛,还挺可爱的。等后面见到你主人了,我得问问他,是怎么驯养的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可爱的蜘蛛的,若是可以……”
被克洛斯掰过身子又默默转回来的小蜘蛛翻个白眼,活动腿脚试图二次“跳楼”,所幸克洛斯察觉到了它的意图,轻柔地把它放在地上。
“好了小可爱,快回去吧,别让你主人等久了。”
小、可、爱??
江逐浪难以忍受地连打几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难道,他的“乖儿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审美歪掉了??
虽然,洛希亚做的蜘蛛,确实比普通蜘蛛更小巧更圆润,但,怎么也够不上可爱二字吧,若是冷不丁地蹦跳到恐蜘蛛星人的身上,只怕是会收获和尖叫鸡同款的声波攻击。
身侧的洛希亚,自扶住没站稳的他过后,就时刻关注着友人,于是,他便看到,往日里冷静的兰诺,短短几息间,神色变幻莫测,一会愤怒得咬牙切齿,一会震惊得瞳孔地震,现在又时不时颤抖。
难道……小蜘蛛用得太勤太久,和本体的链接,坏掉了?不然,兰诺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洛希亚暗下决心,晚点就把蜘蛛拿过来维修一下,以免操作期间出现什么意外,伤到兰诺。
还沉浸在自家孬大儿审美坏掉了的打击中,蜘蛛刚回到身边,来不及收起,洛希亚就抢先一步捡起它,收入怀中。
洛希亚:“用了许久,我拿去保养保养,免得坏掉。”
江逐浪点点头,心中十分感动:看看,真不愧是他的洛希亚,居然主动提出给制品提供售后服务,简直不要太贴心!
贴心的好大儿和动手动脚的孬大儿,啧,高下立现!
很快,万众瞩目的万灵庆会开始,由纳丁城贵族与富户们共同出资修建的主会场,代表着当地城镇的颜面,华丽非凡,足以容纳上万人同时观赏庆会舞蹈与神灵生辰祭祀。
在这一天,固化的阶级被打破,不管你是王公贵族、又或是流浪乞儿,都可以参与进这场盛大的庆典之中。
甚至于,为了彰显神明的仁慈与自身善良高贵的贵族品格,但凡是当地有点声望与财富的家族与个人,都会在会场外围,布下施舍棚。玉米糊糊、土豆坨坨、黑面包……偶尔还能看到撒了肉末飘着浮油的肉汤。
这一天,是所有贫民们,最爱的一天,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敞开肚皮,狠狠吃上一顿。
虽然每家施舍棚内的食物都大同小异,且有些会故意往吃食里参杂细沙石子和清水,可即使是这样,依然是他们平时不常吃到的。
达达的小跟班望着施舍处一锅又一锅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不住吞咽口水。若是往日,他早就拽住老大,凭借着灵活的身法,挤进去讨食了,可今日……
他昂首挺胸,神情自得地摸了摸胸前的鼓起,不自觉地就生出几分自豪来。
——今日的他,可是有大任务在身呢!
所以,别盯着那碗黄黄的,热腾腾的玉米糊糊,也别想象半大拳头的土豆坨坨到底是什么味道了,等今日过后,这些东西,他想吃多少是多少!
给我争气一点啊!
他暗自挥拳给自己加油打气,强迫自己收回黏在食物上的眼神,小跟班耍帅抹一把嘴角,才发现自己口水差点流出来。
达达并没有发现小跟班的丢脸行为,他正不住往裤腿上擦手汗,试图以此来缓解心中紧张。
由于大陆上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入纳丁城,即使纳丁城的庆会主会场已是有史以来最大最豪华,容纳人数最多的,也依然无法装下所有人。
因此,围绕着主会场的各个街区,也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等待着从主会场走出的花车到来。
负责各个街区的手下们,早已等候在各自街区最繁华的地方,直到庆会正式开始的那刻,便摔碎价值一金/两金的留影石,随后趁着骚乱,隐入人群。
由于马丁说得不甚清楚,达达复述得更是云里雾里,将留影石拿到手后,领头者挠破头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小的石头,即使是可以现出画面的稀奇货,怎么就能引起骚乱呢?
难不成,里面装着那些大人物们亲嘴的画面?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达达越过人群靠近处于主会场中心区的马丁和克洛斯,扯了扯他的衣袖。
……一!
他跟随着人群一起倒数,不同的是,人群在等待庆会开始,而他们,在等待——
“吼——!”
各地乍然响起的异兽嘶吼,以及类人怪物含糊不清的哀嚎,遮盖住庆会乐团的演奏。
陡然出现在人群上空的怪物丑陋又狰狞,被死死束缚在脏污的,有着层层叠叠干涸污渍的操作台上,即使不曾感受,也能察觉到它们的痛苦。
满心欢喜的人群为之一静,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此地,直到画面继续播放,才知,这只是幻影。
原计划,扔完石头就抛开的小乞儿们与庆会现场汹涌的人群一起,呆愣愣地看着头顶未曾停歇的画面。
这……是我们放出来的?
留影石的残渣就在身前不远处,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从这个他曾看不上眼的小石头里生出的。
最初的慌乱过后,所有人,包括本该演奏的乐人以及盛装打扮、矜持坐于高台的贵族,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虚空。不是没有人试图tຊ驱散那胆战心惊的画面,但不论他们用何种手段,都无法阻止画面自动播放,便也只好任由他去。
——毕竟,这上面播放的东西,和他们又没有关系,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前半段,杰夫对于实验体的漠然,没有引起人群的轰动,从他的口中,人们能知道,他只是想要制作出,增强术士力量、令普通人也能接触奥术的魔药。倒不如说,有不少人,反而因此而对他的研究产生了一些兴趣。
虽然每一只实验体都相当痛苦,虽然它们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失去了神智,还变得格外丑陋。
但……实验么,总是得有牺牲品的。
高昂着下巴立于高台的贵族圈中,有不少人神色微妙,语气不爽地说:“这个杰夫可真蠢,在动物身上做实验有什么用?就不能找些人吗?”
画面继续播放,这一次,实验对象从动物变成了人。
人群里传来惊呼:
“这、这不是学长吗?!他不是毕业工作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人视线看向她,她穿着术士学院的校服。
她相识的学长,在药力冲击下,体积膨胀三倍有余,原本清秀的样貌,肿胀成了肥腻的肉瘤,最后,炸裂成一滩碎肉。
“啧,不中用的废物,打扫了,把下一个带进来。”
杰夫冷漠的话语与她恐惧崩溃的叫喊交叠在一起,令人不适。
——说不清到底是是女孩尖利得被复杂情绪所扭曲的哭嚎,还是杰夫对于一条人命的逝去,而且是普世认知中,高高在上的术士的死亡,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引起的不适。
不少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关掉它,拜托,不管是谁,关掉它,不要再播了!”女孩挣扎着,被同伴带走,可画面依然继续播放着。
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流逝,其中的大部分,都是术士学院的学生。他们的亲朋好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相信自己认识的人,以这样一种痛苦的方式死去。
“这是假的吧……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为什么上面的人都是术士学院的学生呢?”
是啊,为什么呢?
就连一向淡然的贵族们,也相互讨论着。
“难道,术士学院,不是大陆最安全的学院吗?”
他们的疑惑与惊慌,被普斯与杰夫私下里的会面交谈解答,原来,术士学院的管理层,和实验室勾结在一起,利用职务之便及学生们对师长的信任,将他们拐骗至实验长桌之上,成为任人宰割的耗材。
贵族们坐不住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曾是术士学院的毕业生,甚至连自己的后代,也在那里上学。可如今,术士学院竟然与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危险实验室勾结在一起,往其中输送学生用作实验,就算他们的孩子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后,可,万一呢?
于是很快地,就有侍卫打扮的人出列,试图找到是谁在搞鬼。
见势不对的乞儿们,早就利用其瘦削的身形,如同一尾尾滑溜溜的鱼,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侍卫们自然毫无所获。
原本嗡嗡讨论着实验内容的人群沉默了,除开一个又一个原本有着光明未来的学生被折磨到痛呼的惨叫,偌大而华美的庆会现场,竟再没有一丝声响。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残忍?
无数人面带不忍,有的背过身去,无声抽泣,而画面中学生们的亲属呢,早已瘫软在地,面无血色。
尽管他们口中喃喃,麻痹自己:“不不不,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的孩子可是术士啊,强大的术士,怎么会遭受这样的折磨呢……”
可从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就再没收到过孩子的信件,寄去问询的家书也如石沉大海,他们清晰地清楚,自己的孩子,回不来了。
他们的孩子,就在这个昏暗的实验室中,静静地、无人知晓地腐烂成泥,没有人形。
与克洛斯混迹在人群里的马丁,无声叹了口气,察觉到手中紧握的石头微微发热,他戳了戳克洛斯,将其塞到他的手里。
克洛斯接过石头,把它放在特质的金属盒子中,隐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指微动,发动奥术。
人群中,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颤巍巍地飘了起来,从它未封口的上方,不断逸散出金光,几息过后,新的画面渐渐显现。
“所谓的光明大业,真的能实现吗?”清凌凌的男声响起,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一起。
因实验连续失败而显得有些烦躁,嘴角的假笑更加僵硬虚浮的杰夫瞪了江逐浪一眼,斩钉截铁道:“当然!那些被增强了力量的实验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场的贵族们也暗自点头。
最初的因家族后代有可能受到伤害的惊慌过后,他们很快便沉静下来,拿到了实验体名单。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能轻易地看出,那些失踪的术士学院学生,都是家境不好的平民之子,哪怕是家境落魄只剩虚名的空壳贵族,也不曾出现在名单上。
涉及不了自身利益,且这魔药确实能增强力量,他们想的就更多了:
——虽然,那些实验体服药后外貌丑陋不堪入目、且神智全无,可若是能将这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打造出一支没有思维的超能军团,不也很好吗?
平民术士不够了,就抓流浪术士,流浪术士不够了,还有那么多的普通人……哪怕这样的存在仅有几十,组建成一只队伍,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有人脉广的,已经发现露脸的几名研究者,俱是圣灵药剂会的人,他们已吩咐各自心腹,准备好财物,试图拉拢他们。
听到杰夫的回答,江逐浪扯了扯嘴角:“可他们很痛苦,神智早已被磨灭了。而且,数轮实验下来,这一点似乎没有任何改善,现在的实验只是一味地在磋磨、虐杀。”
杰夫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再说了,他们死了就死了,有谁会在意?”
纳丁城内,群情激愤,无数人口中大喊:
“我会在意!”
“该死的,你凭什么替别人决定生死?!”
“……”
“既然是你的大业,那你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是不敢吗!”
达达混在人群中,高喊出这句话,霎时间,所有人一齐出声。
“对,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有本事自己试药啊!”
“自己试!自己试!”
他们一个个仇视着杰夫的虚影,只恨不得冲进去把他扔进那不详绿烟之中,叫他尝尝实验体痛苦的滋味。
有愤怒者,以及浑水摸鱼试图搅乱者,朝漂浮着的铁盒发动攻击,小小铁盒颤抖,导致画面也断断续续不稳起来。
克洛斯加大奥术传输的力度,试图稳住承载着升级版留影珠的铁盒,见他额角流汗,马丁的“神圣加护”套在身上,为其增幅。
马丁的动作很生疏,为了不暴露自己与克洛斯,他全神贯注,将力量逼至一点,借着身体的掩盖,传导到克洛斯的身上,助他稳住铁盒。
纳丁城内群众的愤怒,似乎随着这莫名出现的装置,传入了遥远的圣灵药剂会驻地。
江逐浪似有所感地望向角落里幽幽闪烁的直播装置,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头上套了个隔绝外部空气的气泡。
杰夫疑惑:“你……”
黑发黑眼的青年唇角虽带笑,眼神却冰冷而嫌恶,他明明立于光下,可却在此时显得阴冷而恶意。
他说:“既然这样,就请你亲自尝试尝试,沐浴大业里的感受吧……”
“既然这样,就请你亲自感受,沐浴在大业里的滋味吧……”
杰夫愣住,怀疑自己连续工作的脑子不太清醒,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的话?什么叫……沐浴在大业里?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偏向玻璃隔断里肆意蔓延的浓郁绿烟——它并不稳定,在改良不知道多少代的圣药刺激下,看起来更污浊了,单单只是看一眼,仿佛都能想象到其中难以言喻的不详污秽。
他又移回视线,看着兰诺。立于光下的眉眼,并没有因为实验室冰冷的光线显得柔和朦胧,反而是更加锐利寒凉,黑沉沉如暗夜的眸子里,是明晃晃的恶意与讥讽。
似乎他说的,不是这样极富攻击性的话,而是稀疏平常的一句:“今天吃了吗?”
一时之间,杰夫不知做何反应。
江逐浪也并不在乎他的反应,他熟练地将自己与洛希亚整个人都包裹在气泡之中,隔绝tຊ与外部的空气流通。随后,他击碎格挡在实验体与研究者之间的玻璃。
刚熬煮出的大分魔药,被洛希亚迅速踢倒,本就蠢蠢欲动的绿烟,受到刺激,眨眼之间就充斥在整个房间,不给人防备的机会。
“?!你……呃!”
听到巨响,实验室内所有人条件反射地看向声响发出处,瞪大了眼。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那神秘绿烟的威力。
一向是自命不凡高高在上俯视着被坑蒙拐骗捉来的实验体的众人,瞬息之间,转变成了被凝视的对象。
离门最近的人慌张推门,但门却被早有准备的洛希亚锁死。
他失去了一次推门而出的机会,就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透过纳丁城上空巨大的半透明光幕,他们还来不及运转奥术抵御,便吸入绿烟孢子,异化得不成人形的凄惨模样,深深映入人群脑海。
——不是每个人吸入后都能活命的,如果把失去神智与人之本相,成为满脑子只有杀戮、进食的怪物称之为活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