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熠秋淡淡道:“我相貌丑陋,不堪入目。”
“本官从不看重样貌,唯才华才能吸引的了本官。先生既做幕僚,想必胸中才华无可挑剔。”顾濯笑,“不过本官也是辩才,先生不愿见本官,莫不是怕自己败于本官,所以才羞于露面?”
谢熠秋没说话,这时候陈盛急忙赶来,将字据奉给顾濯,道:“楯州已备好军粮,只等将军来收。顾大人,收下诚意。”他往顾濯手中塞了几张银票。
顾濯看了一眼,心道这陈盛确实有钱,只是没用在正途上,甚至极其吝啬,连给朝廷打仗用的粮食都不愿意出,竟然愿意用钱来贿赂朝廷命官。
顾濯笑着收下了,拱手出了门,道:“既然州丞府上还有其他客人,便不必相送了。”
陈盛拱手目送顾濯出去,转而对谢熠秋道:“还请告知京中,楯州必不会牵连你主子。”
谢熠秋沉闷着,一摆衣袖出了门。
谢熠秋出门,正好遇见顾濯将那几张银票随手丢在了院子里,然后大踏步地出了府门。
谢熠秋紧随其后,本以为顾濯已经乘车离去,没想到却见他一个人立在马车跟前。
顾濯道:“叶公子不会是步行来的吧?舜秦王没有给你准备马车?”
“我不想麻烦王爷,且从王府到这里并不远。”
顾濯淡淡点头,“叶公子是一个人来的?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
“一个人。”
顾濯轻笑着瞧了他一眼,那一身素色映在他的眼里,当真是没有了曾经的模样,不过顾濯来的时候看见的明明是两个人的脚印。不管谢熠秋如今看起来多么的人畜无害,还是一个满口谎话的人。
“正好,我这马车坐不下第三个人。”
对于顾濯的话,谢熠秋却没有搭理,径直从旁边走过去了,看得顾濯一愣。
这人就算是换了身份,照样改不了脾气,顾濯忽然就不明白他是怎么靠死遁逃出来的,他就算烧成灰,也能从他骨灰里的刺看出来他就是谢熠秋。
正好误之带人回来了,见顾濯站在门口,疑惑道:“主子还没进去吗?那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啊!”
韩承白了他一眼,牵了马,顾濯顺势便上去了。
误之道:“主子,今日他们吃饭花的可是我的钱啊!你只叫我带着他们去,可没说要花我的钱!”
顾濯忽然掀开帘子,道:“误之,上车。”
“啊?”这下把误之吓着了,他只是抱怨一下,这怎么还要暴力解决呢?误之瞬间没了声势,小心道:“是我自愿请他们吃的,主子,我觉得吃完还是得做走走消消食,就不上去了。”
“上车。”
误之耷拉着脸,哭丧道:“主子,你别让我上车啊!我再也不抱怨了!”
顾濯没了耐心,道:“我回去多给你一份月银,上车。”
“一个月的月银!”顾濯都用钱来吸引他了,误之就算是折在了车里也算是值了!一咬牙,他便上去了。
一路上,误之犹如鸡崽一样缩着不敢说话,只闻顾濯长长的“嘶”了一声,他盯着误之问:“我车里有毒蛇?”
顾濯现在这副面相,可不就是毒蛇吗。
误之笑笑,胡乱回答一通:“这车里又暖和又舒适,就算有蛇也是温柔的小蛇……”
“那就是我长得有点吓人?”
误之心脏一顿,他跟着顾濯这几年,从来没有听到过顾濯有过这样的疑问。就连顾濯也从未对自己的长相有过怀疑,毕竟他和李南淮长得像,他若是丑,那李南淮也不算好看。这世上可从未有人说过李南淮丑,全都是夸他玉树临风,英姿飒爽,那就相当于也是在夸他顾濯。
误之被吓得略带哭腔,“主子,你这般长相哪里吓人了?你莫不是在州丞府上受了刺激?若是那老头看不起你的长相,现在就让韩承掉头去打他一顿!”
顾濯扶着额,听到外面踏雪的脚步声,微微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谢熠秋身边跟着一个同样遮着脸的人。
顾濯沉了一口气,甩下帘子。
第二日晨起,顾濯便带人去了陈盛所指的存放五百石粮食的粮仓。
同样是今早,顾濯收到卫扬传来的驿报,说是明日便能到达,他便只能一大早就来收粮,以防万一。
“陈盛算是聪明,知道朝廷急需,昨夜便准备好了这五百石。”
安江南扶着刀,蹙眉道:“要多少粮他便一下就能拿出来,定是早有准备啊,且他手里的粮食远不止五百石,要不然也不能拿的如此轻易。”
这地方很破旧,大多是土房子,像是很久不用的,地上还有因为风吹日晒而掉落的土块。
顾濯用脚踩碎了,道:“不再给其他各州运粮,却只上交朝廷五百石,既能获得朝廷的护佑,又能减少自己损失,用比曾经更少的代价换取更大的利益,好算盘。”
陈盛以为他能将剩余的所有粮食全都留在自己手里,顾濯却在心里哂笑一番,他是痴心妄想。
安江南道:“他昨夜派人出了门,往外传送消息,不过已经被锦衣卫调了包,现下应该已经送出楯州了。”
“待消息送到,叫韩承乔装改扮,佯装州丞府上的人,给帝京送一封信。”
上面最好写着,他同意将所有粮食都给朝廷,只求朝廷庇护,他会将曾经粮食的去处全盘托出,将其他各州牵扯之人全部告知陛下。
这封信不是真的要送去帝京,而是一定要落入贼人的手里。
陈盛想要两头充好人,一面用五百石粮食讨好朝廷,一面以朝廷要挟之名在其他各州面前当可怜狗。顾濯偏不会让他如愿。若其他州知道陈盛是在跟他们装好人,实则要向朝廷揭发他们,他们必不会放过他。
顾濯的手上不会沾染一滴血,但他定会要了陈盛的命。
白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整个楯州一片银装素裹,阴风将树上挂着的雪吹落,忽然打在了一辆策马急驰的马车上。
陈盛急促紊乱的喘息着,喊道:“快!”
马车后面不远处跟着一群蒙面人,各个手里握着刀,甚至挂着血,像是手里已经拿下了几条人命。
雪地里马车难行,那策马的车夫便紧张地使劲抽打着马匹。车轮激起惨白的雪,让车后形成一片云雾缭绕。
车子忽然轰隆一声险些侧翻过去,陈盛焦急地看了一眼身后,贼人已经离自己不远,险些一刀要了他的首级。他惊叫了一声,急忙缩了进去。
这时一道寒箭飞射,正中马匹,马匹受了惊便高抬了前蹄,横冲直闯地飞奔,将马车整个侧翻过去。陈盛张着口,从车里滚了出来,却没想到面前竟是一个低矮的山崖,他便瞬间滚了下去。
他疼痛地睁开眼,只见贼人仍不放过自己,便往后滚着大喊道:“我已告知各州州丞!是陛下要查楯州粮食的去处,若不上交朝廷,陛下将查到你们头上!我救你们,你们倒派杀手来杀我!”
贼人逼近了他,他浑身颤抖。
一蒙面人道:“是你将事情告知朝廷的,便别怪我们不留情面,这座荒山正好做你的埋骨之地。”
“早知如此,我就该尽早上报朝廷!”
第82章
陈盛一句话刚说完, 只见利刃劈头盖脸砍了过来,他惊叫着闭了眼,下一瞬, 只见那人倒了下去。
远处的顾濯没有松开弓,紧接着射出第二箭,正中贼人的头颅。
随后满山的锦衣卫从各个角落冲出,将贼人团团围住。
顾濯收了箭, 将弓挂在了身上,抽出刀,只闻噌的一声, 刀面映着寒光, 利刃狰狞又阴寒地露着, 犹如张牙舞爪的雪地野狼。
陈盛被韩承提走, 他大叫一声“顾大人!救我!”
这些贼人到底比不上锦衣卫,一见着这么多人瞬间咬牙切齿, 却只会蛮斗。
顾濯身上有系统送他的金手指, 射箭百发百中, 但连射两箭便叫两个人接连丧命的他忽然觉得这样不会尽兴, 便干脆不用弓箭, 只用刀, 来一场真刀实枪的战斗,或是肉搏也可以, 他不在乎贼人是不是被他掐死的。
来人迎面一道砍向顾濯的脸,顾濯将刀一横, 便瞬间发出刀刃相撞时刺耳的摩擦声, 那人面色如虎, 顾濯却微一挑眉, 伸脚将那人的腿一勾,将人撂倒,下一刻手中的刀便直直地插进底下贼人的肺腑,一片雪白的地接不多时便成了惨烈的血红。
顾濯瞪着眼睛抬了头,将刀拔了出来,起身踩着血色的脚印,道:“留几个活口!”
“别留!”陈盛从一个锦衣卫手中脱出,踉踉跄跄地走近顾濯,周身皆是颤抖的,像是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脱离出来。
“顾大人,他们要杀我啊!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啊!不能留他们活着!”
顾濯轻轻拍了一下陈盛的肩,假意安抚道:“留着他们,才能找到幕后指使之人。若就此作罢,那人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再来取州丞性命。”
陈盛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
如今各州已经决计不会让他活着了,若要死,倒不如拉着他们垫背!他们既然说他已经将事情上报帝京,他倒不如真将他们卖了,让朝廷来处置他们,总好过自己不明不白被人暗害。
陈盛忽然道:“那就请顾大人替我讨回公道。”
顾濯将人送回府上,请了医官为其诊治身上蹭破的伤。
府上的婢女为顾濯奉了茶果,顾濯见陈盛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点惊吓,蹭破了点皮,便开口道:“今日这么大的雪,州丞是去往何处才遇上了贼人?”
陈盛好似忽然想起什么,瞬间紧张地起了身,道:“顾大人!今日多亏了你,陈某还有要事,便不多留大人了,来日定登门道谢!”
顾濯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淡淡喝了口热茶,道:“州丞是急着出门找什么?还是急着要去某个地方?州丞既然已经经历了一次,怎么还会觉得这不是贼人在故意引你出去?我今日见雪太厚,靖云侯迟迟不到,才带人出城去等,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你。你若再出城,再被人追杀,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陈盛闭了嘴,心里盘算着什么。那日顾濯与叶知秋来过府上之后,他带人从粮仓里分出来了五百石给顾濯,后来便将粮仓的钥匙放回原处了。可今早晨起,钥匙便不见了。
若真是偷钥匙的贼人与追杀他的当真是一伙的,那便危险了。若钥匙在顾濯或是叶知秋手里,那他便是被他们握住了把柄,若真如此,他倒还不如干脆坦白,总比被他们当面戳穿要好。
顾濯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若无其事地等着他开口。
“若真是他们引我出去,此刻粮仓的钥匙便是已经在他们之手了。顾大人,若你能助陈某拿回钥匙,陈某会再多加一千石粮食。”
顾濯佯装不明所以,道:“州丞有一千石粮食?你从哪里得来这么多?”
“陈某知道莽蒙战事吃紧,也知道陛下正着手组件收复青甘的大军。若无军粮,一切都是空谈。楯州有粮,何必再留给他人!一千五百石足够供应莽蒙和青甘的将士!”
他说的不错,若无军粮,一切都是空谈。他拿准了这一点,所以顾濯必须帮他。
他疾步走到顾濯跟前,拱了拱手,“顾大人,一切皆因楯州而起,如今有人要杀陈某,陈某便不得不为自己讨一条生路了。大人若能帮陈某,就算来日陈某当真上了黄泉路上,也必不会忘了大人。”
这句话像是恩将仇报,顾濯听的心里觉得瘆得慌,但还是假意认真思索片刻,道:“好,一千五百石,我现在便帮你拿回钥匙。”
顾濯带的人手不多,陈盛口中的粮仓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倒像是一座藏在山野里的陵墓,现在应该说是藏在雪原下的陵墓。
就算是钥匙真的被人拿走,这里面的粮食怕是也运不走。
安江南见到这个场景,瞬间结巴了,“那、那老头不会是把古墓当粮仓用了吧?!咱们下去了万一出不来了怎么办?万一有什么鬼魂精怪……不得吓死?”
韩承冷冷道:“见鬼捉鬼,见魂索魂。”
“人是打不过鬼的……人怕死,鬼是不怕死的!要捉你捉,我不捉。”
韩承瞪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第一个推你下去。”
后面这两人在吵嘴,顾濯静静观察着四周。这里虽然看起来像是陵墓,却并非陵墓,应该是个专门用来盛放粮食的地下仓库,但是看起来并不简单,总觉得会有某些防止有人暗闯的机关。
仓库的大门是开着的,顾濯带人走了进去,里面并不阴暗,也很干燥,显然就是用来放粮食的。大门内侧没有锁,所以无法将门反锁,如今门开着,可见里面确实有人。
安江南进了里面才忽然觉得确实没有值得害怕的地方,这比起他平时看的志怪话本子有多少差多少,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粮食香气。
里面结构复杂交错,有单独的房间,有放在架子上的粮食袋子,还有并排着放置的大缸。
安江南道:“那老头担心的太多了吧?这里除了粮食没有别的,就算是进了贼,没个几十号人也偷不走多少粮食,何必冒险去偷他的钥匙呢?况且,这进去得迷路吧?要不咱们别进了?”
顾濯道:“分头找。”
这里面安静,且结构复杂,若要陈盛自家的人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对于顾濯来说却犹如迷宫。
顾濯不太相信陈盛求他来只是为了一个钥匙,但他必须得来。
谢熠秋身边那人不是善类,自陈盛跟顾濯说了粮仓钥匙丢了之后,他就知道一定是谢熠秋做的。
谢熠秋那天去陈盛的府邸便是为了粮食,但没打算靠说让陈盛心甘情愿给他,而是靠偷?顾濯疑惑,正如安江南所言,如此大量的粮食,偷是偷不走的,唯一的可能便是谢熠秋的目的并非粮食,而是其他的东西。
他走近一扇门前,听见了内里细微的谈话声。
“这是他们私建的亲军,顺启营的军令牌。属下打听过,楯州是没有军队的,陈盛自认为楯州受人欺辱多年,不得不建立一支军队,可是朝廷不许私养亲兵,他便只能将人都藏在了百姓之列,将军令牌藏在这里。”
“他用这块废铁和这个粮仓牵制了舜秦王,也牵制了其他各州,但唯独怕朝廷。若是李南淮知道了这事,连同当年楯州谋和其他各州陷害青甘一事,他便能直接让楯州伏尸百万。”这声音淡然却又锋利,好似早已预料了一切。
顾濯知道,谢熠秋的心思绝不可能只是粮食,如今听来,或许连这个顺启营都不是。
忽然身后传来安江南的声音,“顾大人?!这莫不是迷宫!”
里面人声突然没有了,顾濯心下一沉,却忽然听见了不远处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便倏然转身将安江南扯到自己身旁,手按着刀柄。
门的另一边是谢熠秋,可为什么还有别的人在?谢熠秋做事独来独往,定然不是他的人,而那声音也不是绣春刀的声音。
这里面还有别的人。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对面七八个人出现在了顾濯面前,顾濯的虎口紧握着刀柄,刀锋正对着他们,怒视着。
安江南从前在帝京中甚少像这样每天提着脑袋过活,可自从跟着顾濯之后每日都在没命的路上。
不过他也并非鼠辈,不怕丢命。
顾濯二话不说,只需一个眼色,安江南便心知肚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丢到地上,涌出的迷雾瞬间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待雾散去,贼人身边躺着的便是已经流血抽搐的尸体,尸体上扎着已经变色的淬了毒的刀。
贼人瞬时张皇失措,面露狠色,道:“追!”
司少仓道:“公子,有人听见了,不能留活口。”
谢熠秋抬眸,即将东西放入自己怀中,道:“不急,有人替我们做。”
陈盛绝对不会只是求顾濯帮他一个忙,处置一个偷钥匙的贼人对他这个州丞来说绝非难事,可他却选择让顾濯来这个粮仓,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他并未打算让顾濯活着出来。
门轰的一声开了,司少仓便连忙站在谢熠秋身前抽出刀。
刀刃相击,在这逼仄狭小的空间打将开来,司少仓将人踹了出去,一刀刺穿那人的肺腑。
忽然,不远处又传来了急促紧密的脚步声,司少仓看了一眼谢熠秋,然后飞快地离开。
贼人被司少仓引去了别处,仓促间,谢熠秋听到了贼人后面还跟着锦衣卫。
锦衣卫或许不认识司少仓,但顾濯手下有人认识,他心下一沉,一抬头便看见了飞驰而过的飞鱼服,一瞬间的功夫,自己被一张大手扯向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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