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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金枝(冬天的柳叶)


车夫跑得发都散了,闻言老泪流下来:“老奴该死,老奴看到对面来的牛车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
辛柚没有理会车夫的解释,走向倒地的马。
那日,就是这匹马拉着她从小山村到了少卿府。
尽管她不懂马,也知道这种拉车的马都性情温顺。有寇姑娘坠崖在先,养身的药变成害人的药在后,她可不认为这次惊马是意外。
而如果不是意外,幕后黑手是如何使马受惊的呢?
下药?还是马儿突然吃痛?
辛柚绕着死马走了一圈,停下来仔细观察。
小莲见辛柚如此,顾不得骂车夫,快步走了过来,小声问:“姑娘,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哭。”辛柚轻轻吐出一个字。
小莲呆了呆,一时不懂这话的意思。
“哭我坠崖和惊马。”听着车夫走来的脚步声,辛柚说得轻而快。
尽管小莲还是没反应过来为何这样做,这些日子建立的信任令她毫不犹豫,放声大哭。
“表姑娘——”车夫才开口,后面的话就被小丫鬟突然的嚎哭给憋了回去。
两个护卫也惊呆了。
那些因惊马停下看热闹的路人本来都要散了,现在也不动了。
总要听听这小丫鬟为啥哭再走。
“我可怜的姑娘,前些日子与表姐妹登山游玩摔下悬崖,好不容易大难不死,今日出门又遇到了惊马。若没有那位义士相救,就要与牛车撞上了”
“小莲,莫要哭了。”
“呜呜呜。”小莲捂着脸,从指缝中对上那双含着哀伤的黑眸,福至心灵,领会到了辛柚的用意,“姑娘啊,您可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要是您有个什么好歹,老夫人岂不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难过啊”
“好了,我不是没事么,不要再哭了。”辛柚皱眉,心中却因小莲的默契松口气。
短短时间,她不可能查出这匹马受惊的原因,等回了少卿府就更没有机会查。世人好八卦,多疑心,小莲这一哭总会有人往阴谋上想,只要有了这种风声,害寇青青的人想再动手就要掂量掂量了。
至于这一哭给少卿府隐隐带来的污名,就当她替寇姑娘先收点利息吧。
“婢子就是害怕您再出事”小莲抱住辛柚,对方温暖的体温令她哭得越发真切。
而小莲这一哭将会给少卿府造成的影响,此时身在局中的车夫与护卫都还没有想到,只顾着劝主仆二人赶紧回府。
“回去了。”辛柚没再耽搁,带着小莲上了护卫从路人那里高价租来的马车。
在他们走远后,看热闹的人好奇议论起辛柚的身份。
“刚刚那位姑娘说过的,她姓寇,太仆寺段少卿是她舅舅。”
“原来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啊,那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清楚啊,在京城少卿府又不惹眼,没关注咧。”
“那打听打听?”
“走。”

第15章 追责
少卿府如意堂中,老夫人望了一眼天色,脸色有些沉:“青青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一旁婆子劝道:“表姑娘到底年纪小,难得出门许是玩了会儿,您就别担心了。”
老夫人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叹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才养好了就往外跑,还迟迟不回来,我怎么能不担心。红云,你去交代门人一声,表姑娘回来了立刻传报。”
叫红云的婆子交代下去没多久,一个丫鬟快跑进来:“老夫人,表姑娘回来了,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老夫人握紧茶盏。
“说是回来的路上马惊了,另租了马车回来的!”
老夫人站了起来,疾声问:“人没事吗?”
丫鬟定了定神道:“表姑娘看起来还好,就是衣衫头发有些乱,说回晚晴居沐浴更衣后再来给您请安。”
“这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听丫鬟说人没事,老夫人松口气,重新坐下了。
雅馨苑中,大太太乔氏问了与老夫人一样的话:“人没事吗?”
得到答案,乔氏静坐了一会儿,淡淡道:“表姑娘还真是有运道,每次都有惊无险。”
“是呢。”心腹连嬷嬷轻声附和。
方嬷嬷自辛柚出门就坐立不安,终于等到人回来,一眼就看出了狼狈:“姑娘,您这是怎了!”
她双手扶住辛柚胳膊上下打量,没看到外伤,悬着的心才松了些。
“马惊了,我们都没受伤。奶娘不必担心,我先去沐浴更衣,回头再细说。”
辛柚的冷静感染了晚晴居的人,打水的打水,取衣物的取衣物,上上下下有条不紊忙起来。
本就是夏日,又忙了那些事,辛柚足足洗了三遍,才觉得那气味消失了。
换上干净的衣裙,她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由方嬷嬷拿着手巾替她擦头发。
长发如瀑,雪肤桃腮,方嬷嬷轻轻替辛柚梳着发,忍不住感叹:“我们姑娘可真好看啊。”
镜中少女轻声道:“是啊,真好看。”
方嬷嬷只以为姑娘说了句俏皮话,同样沐浴更衣后在一旁梳头发的小莲听了这话手一顿,悄悄红了眼圈。
头发半干,辛柚就带着小莲往如意堂去了。
老夫人已经从跟去的车夫与护卫口中问过了情况,等辛柚进来就把人叫上前,仔仔细细打量着。
“让你好生在家养着,非要出门,这下可好,又遭罪了。”
“青青让外祖母担心了。”
大太太乔氏一脚踏进如意堂时,正看到辛柚向老夫人请罪的情景。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老夫人问乔氏。
乔氏看一眼辛柚:“儿媳听说青青坐的那辆车马惊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她说着走过来,一只手搭在辛柚肩头:“青青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晌午时听说你还没回来,舅母就有些担心,怕被什么事绊住了。”
辛柚微微欠身,顺势摆脱了那只手:“让大舅母记挂了。正好出了门,便顺道去一趟千樱山,看能不能寻回坠崖那日丢失的玉佩。”
“可是你娘留给你的那块?”老夫人问。
辛柚点点头,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伤感。
乔氏轻轻抬了一下眉毛:“青青记起你母亲了?”
辛柚对上乔氏的眼,微微笑道:“零星想起了儿时一些事,可能是记忆在慢慢恢复,说不定哪日就都想起来了。还要多谢外祖母和舅母的关心照顾。”
乔氏眼神闪了闪,笑道:“青青能恢复记忆,就太好了。”
辛柚牵了牵唇,不着痕迹扫了立在角落里的小莲一眼。
小莲快步上前,扑通跪在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求您给我们姑娘做主啊!”
老夫人正端起茶盏对着慢慢吹,被小莲这么突然一跪,茶水晃了晃。
她看了辛柚一眼,皱眉问:“做什么主?发生了什么事?”
小莲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道:“马惊了谁都意想不到,可那车夫太过分了,不但不想着阻拦惊马,见到迎面来的牛车竟弃车逃命,完全不顾姑娘死活”
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
她先前问话时,可没人说车夫弃车的事。
“把他们叫来说话。”
不多时,车夫与两个护卫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惊马的时候,你不顾表姑娘还在车上,自己跳车了?”
车夫趴在地上辩解:“老奴怎么敢抛下表姑娘啊,是当时太害怕脑子一片空白,不小心被甩下去的。”
老夫人看向两个护卫。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皆道事发太过突然,没有看清楚。
车夫埋头盯着地面,暗暗松口气。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除了正坐在车厢里的表姑娘和小莲,他是被甩下马车还是主动跳下的谁能留意到呢?
银子还是有用的,不求两个小子替他说话,只要不掺和就够了。而表姑娘肯定抹不开脸与他一个赶车的争论,只剩一个小丫鬟闹腾有什么用?
“我亲眼瞧见的,你就是主动跳车的!”小莲怒道。
车夫一脸委屈:“老奴冤枉啊!”
乔氏开了口:“老张头,你怎么能和表姑娘身边的人撕扯,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奴错了,老奴不敢了。”
辛柚静静听着,心中冷笑。
倘若是寄人篱下脸皮薄的寇姑娘,听了大太太这番话哪还好意思让贴身丫鬟再闹下去,说不定还要替小莲赔不是。
可惜,她不是寇姑娘。
“张伯确实错了。”
少女声冷如玉,清脆分明,这一开口顿时把目光都吸引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声,眼里藏着不赞同。
眼下除了小莲没有其他人作证,姑娘家难道要与一个车夫争个不休?
那也太难看了。
“当时惊乱,我也没有留意太多。我说张伯错了,是因为他是车夫,好好驾车乃职责所在,无论他如何下的马车,让马车陷入无人掌控的境地都是失职。外祖母,您说呢?”
老夫人错愕片刻,含笑点了头:“青青真是长大了,知道道理了。”随后收了笑,板着脸看向车夫。
车夫浑身一僵,不由看了乔氏一眼。

乔氏一个眼刀扫过去,开口道:“青青说的是,车夫失职,确实该罚。”
“大太太!”车夫变了脸色。
乔氏面罩寒霜:“休要再闹,表姑娘受了委屈,岂是你求情就能过去的!”
车夫一愣,似是反应了过来,对着辛柚重重磕了一个头:“表姑娘您心善,就饶了老奴这次的过失吧。”
一时留在门外的婢女都忍不住悄悄往里面看。
各色目光下,辛柚面色十分平静,反衬得讨饶的车夫格外聒噪。
老夫人不语,有意看看外孙女如何应对。
辛柚由着车夫闹了一会儿,淡淡道:“大舅母这话让青青汗颜,我不是因为受了委屈为难张伯,而是不愿少卿府乱了赏罚分明的规矩。今日是有义士出手相救,我才没有受伤,但不能因为我没受伤,就忽视了张伯身为车夫的责任。”
她停了一下,看向老夫人:“倘若这次失职不罚,其他人看在眼里心存侥幸,以后不把外祖母,舅舅舅母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出个什么事岂不是青青引起的因由了。”
老夫人不觉点了点头,看向乔氏。
辛柚亦看向她,一字字道:“青青的委屈不算什么,大舅母不必顾虑我,该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
小莲跪地听着,眼睛晶亮。
姑娘真会说啊!
乔氏面上不露声色,捏着手帕的手紧了紧:“青青说得不错,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老张头,以后你就去庄子上看园子吧。”
车夫大惊:“大太太,老奴一家老小都在府中,求您开恩啊!”
乔氏把脸一沉:“若不是念着你些许苦劳,合该赶出去的。”
车夫坐在地上,满脸颓败。
车夫算是一个肥差,出门有赏钱不说,若是去别家府上做客,都是好吃好喝招待。去庄子上看园子与之相比,无异于被发配。
车夫越想越沮丧,只是心中还有个指望,不敢再吭声。
老夫人摆手打发车夫与两个护卫退下,对乔氏道:“府里这些人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太过松懈容易生出事端来。”
“儿媳知道了。”乔氏扫了一眼辛柚,请教老夫人,“不知救下青青的义士是何人,儿媳也好准备谢礼。”
老夫人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淡淡道:“刚刚问了护卫,他们说那位义士没有留名,谢礼暂时就罢了,将来若是能得知义士身份再说。”
辛柚垂眸,遮住眼底的波澜,对朱衣男子的身份更好奇了。
两个护卫分明知道朱衣男子的身份,就算对她避而不谈,到了老夫人面前也不会隐瞒。
老夫人如此说,恰恰是知道了朱衣男子的身份。
单单一个锦麟卫镇抚使的名头,竟令人如此避之不及么?
辛柚心存疑惑,面上半点不露。
见她没有多话,老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如潘安宋玉的年轻男子,又有着救命之恩,一旦动了心思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那个人少卿府可沾不得。
再说——老夫人看着眼前少女,嘴角挂了笑。
刚来少卿府时只知道垂泪的女童,慢慢长成了她满意的样子,将来与长孙亲上加亲,两全其美,万不能生出旁枝来。
“今日受了惊,快回去歇着吧,明日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辛柚冲老夫人与乔氏行了礼,带着小莲离去。
乔氏要走,被老夫人留住。
“青青出了孝,转眼都十六了,辰儿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把他们的事定下来了。”老夫人啜了一口茶水,望着乔氏的眼中带着期待。
乔氏笑道:“两个孩子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青青还在养身体,记忆也在恢复中,不如等她大好了,再商量这些。您说呢?”
老夫人盯着乔氏片刻,心中虽略有不满,还是没扫了儿媳面子:“那就等青青大好了再说吧。”
乔氏笑笑,告辞回了雅馨苑。
一进了晚晴居里间,小莲就把辛柚的胳膊揽住了:“姑娘,您太厉害了!”
尽管心里怀疑惊马不是意外,可无凭无据,她以为只能这么算了,没想到听了姑娘的吩咐行事,至少那黑心烂肺的车夫没得了好。
“小莲,这是怎么回事?”方嬷嬷听出不对劲,忙追问。
小莲这才有时间把路上的事仔细说了。
方嬷嬷听完手脚冰凉,拉住辛柚的手颤抖着道:“这哪里是外祖家,分明是虎穴狼窝。有这么个人躲在暗处伺机害姑娘,您可怎么办啊!”
辛柚拍拍方嬷嬷的手:“有奶娘和小莲帮我,我相信会渡过难关的。奶娘,这几日你多留意一下外边,看有什么关于少卿府的风声。”
“好。”
只剩小莲在屋里时,小丫鬟直直跪了下来。
“小莲,你这是做什么?”
小莲抬头,眼角坠着泪珠:“多亏了您,姑娘才不至于曝尸荒野,冤屈永不见天日。小莲给您磕头了,从此之后,您就是小莲另一个主人。”
辛柚伸手阻拦:“那也不必如此。”
“就让婢子给您磕几个头吧,这样婢子心里好受些。”
辛柚听了,这才松了手。
小莲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这是婢子谢您的,这是替姑娘谢您的,这是替老爷夫人谢您的。从此之后,姑娘与老爷夫人团聚了”
磕完三个,她没有起身,而是又磕了一个:“这是小莲谢姑娘收容的,感谢您让婢子又有了依靠”
这虎穴狼窝,如果没有姑娘的出现,她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快起来吧。”
小莲抹抹眼泪站起身来,想到如今处境有些忧心:“姑娘,咱们真的能渡过难关吗?”
辛柚透过窗子看着迎风摇晃的芭蕉。
芭蕉绿如翡翠,生机勃勃,赏心悦目。
“把凶手揪出来就好了。”辛柚平静道。
到这时,害寇青青的凶手也算浮出水面了。
“您说的凶手是——”
“大太太乔氏。”
小莲深吸一口气,捂住了嘴:“姑娘,您刚才还在她面前说要恢复记忆了,她再下毒手怎么办?”
辛柚偏头一笑:“她再下毒手的目标,或许是别人了。”

辛柚的话令小莲一头雾水:“姑娘,您说她下一个目标是别人?她要害谁?”
辛柚走至窗前,望着天际如火的晚霞,轻声道:“害那个对寇姑娘动手的人。”
在凶手的预计里,寇青青坠落山崖必死无疑,那就不必再做什么,靠时间冲淡这位寄住少卿府的表姑娘存在过的痕迹就够了。
实际上,凶手成功了,寇青青确实死了。可惜对方没有料到,会有一个与寇青青容貌相似的人被错认回来。
表姑娘的“失忆”让凶手急着再次下手,接连没有得手又知道了她要恢复记忆,再加上小莲当众那一哭引起的风声,凶手再对表姑娘动手就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把当日推寇青青坠崖的人灭口,就算表姑娘恢复了记忆,想起来是谁推她,也能推到畏罪自杀上,死无对证从而避免暴露真凶身份。
辛柚现在不确定的是动手的人是谁。
温婉低调的大姑娘段云婉?
母女齐心的二姑娘段云华?
还是言辞闪烁的三姑娘段云灵?
“姑娘您是说,那日推我们姑娘的人在三位姑娘之中?”
见辛柚点头,小莲咬牙道:“定然是二姑娘!自从她听闻老夫人亲上加亲的话,就总挤兑我们姑娘,不想姑娘成为她嫂嫂。”
“二姑娘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辛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慢慢取下簪钗,“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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