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来的是一名内侍,自己人。
“怎么了?”
“师父,突然来了好多侍卫!”
“侍卫?有没有问什么情况?”李唯直觉不对。
这时外面传来喝声:“李唯,你与冯年勾结,假借今上之名肆意妄为。如今真正的皇上已回宫,还不束手就擒!”
又一名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两个,有两个皇上在外面!”
李唯浑身冰凉,一指跑进来的内侍:“给咱家说仔细点儿!”
“就,就是有两个长得一样的皇上,其中一个被人五花大绑,另一位皇上身边陪着长乐侯、孙太监、赵统领好多人,现在已把芳宁宫围起来,要您出去”
“确定是长乐侯和孙太监?”
“就是他们。师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后突然一跺脚:“哀家明白了,你们弄了个假皇帝出来!李唯,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啊——”
太后的尾音变了调,贤妃等人惊叫一声,齐呼“太后”。
李唯一手勒着太后,一手持着银簪:“都给咱家出去!”
室中众人呆若木鸡。
“听见没,都给咱家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太后!”李唯持着银簪的手抖得厉害,声音也抖得厉害。
他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挟持太后,是他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可再反应过来已经这么做了。
似乎从答应孙尚书、冯年那些人开始,一切就不可控制了。
贤妃见李唯的状态很不对劲,忙道:“我们这就出去,你千万不要伤害太后。”
有贤妃带头,很快室中只剩了李唯与太后。
兴元帝见贤妃等人出来,面露疑惑:“贤妃,你怎么在芳宁宫?”
贤妃立刻跪下:“妾刚刚请太后来芳宁宫,妾有罪!”
兴元帝脸色一变:“太后也在?”
他重新掌握了宫中之后,亲自拿下冒充他的人,得到李唯大肆搜查芳宁宫的消息就直接赶了过来,却不料情况有变。
“李唯挟持了太后,要我们都出来”
兴元帝抬脚走过去,一声怒喝:“李唯,你竟敢挟持太后,朕扒了你的皮!”
听到兴元帝声音,李唯哭了:“奴,奴婢知道错了,可奴婢也知道回不去了怎么办呢,奴婢还想活”
兴元帝走进去,看到了太后与李唯。
“母后!”
太后上了年纪,多年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种局面,白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唯,朕对你也算看重,你就这样回报朕?”
兴元帝往前走一步,李唯就往后退一步。
他对兴元帝的敬畏是刻进骨子里的,原先以为兴元帝死了,为了权势,也怕被那些人灭口,于是答应合作。
谁想到皇上没死,回来了!
“奴婢错了,陛下饶奴婢一命,奴婢就放了太后。”
兴元帝眼神微闪,语气温和下来:“李唯,你不要激动,你的请求朕不是不能考虑”
李唯认真听着兴元帝的话,如同抓着救命稻草,当他感觉到脑袋剧痛袭来眼前发黑,已经来不及对太后做什么了。
辛柚把太后拉到身后,看着李唯无意识转了半圈倒在地上,捏了捏微痛的拳,看向兴元帝身旁的青年。
“拿下李唯!”赵飞帆喝道。
兴元帝看都不看李唯一眼,跨过他大步走到太后与辛柚身边:“母后,阿柚,你们没事吧?”
太后看一眼兴元帝,眼一翻昏了过去。
至于假皇帝,被牢牢控制起来,暂时无人理会。
等待太后醒来的期间,兴元帝仔细问起宫中发生的事,听到李唯耀武扬威要把辛柚抓到,气得咬牙:“这个畜生!”
顿了顿,再补充:“这些畜生!”
辛柚有一肚子疑惑一时不知从何问起,贤妃等人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还在后怕中,亦沉默不语。
“阿柚,委屈你了。”兴元帝看着难掩憔悴的少女,心中歉疚。
辛柚抿抿唇,道:“多亏了娘娘们和璇公主。”
“嗯,朕都记着。”兴元帝向贤妃等人投去赞赏的目光。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贤妃问。
兴元帝脸色一冷:“一些贪婪无比的乱臣贼子以为朕落水而亡,找了个西贝货试图维护他们的利益罢了”
兴元帝到现在都记得听闻皇上已被找到,队伍启程回京的震惊与愤怒。
他很快反应过来,宝船失火不是意外,而是某些人想要以西贝货取代他的阴谋。
想到这一点,没回到京城前就不宜轻举妄动。顺便将计就计,趁机看清楚作乱的都有哪些人,正好一网打尽。
这时里屋宫婢出来:“陛下,太后醒了。”
兴元帝忙走进去。
床榻上,年近七旬的太后才睁了眼,目光还是呆滞的,口中喊个不停:“二宝,二宝——”
以前每次听母亲喊他乳名,兴元帝都有些尴尬,现在却只有庆幸:“母后,儿子在呢。是儿子来晚了,让您受了惊吓。”
太后转转眼珠,看清面前的儿子终于清醒了,拉着兴元帝哭起来:“儿啊,娘还以为你中邪了,原来是有人假冒你!那人是谁啊,怎么和你长得一样呢?”
那人是谁?
这个疑问不只太后有,而是所有人的疑惑。
兴元帝也没来得及查清楚,现在太后醒了,这才有时间过问。
太后拦住兴元帝:“哀家也想听听。”
兴元帝只好保证:“等儿子审问清楚,仔细讲给您听。”
“那你快去吧,哀家等着呢。”
兴元帝点点头,看一眼辛柚:“阿柚,你随朕同去。”
辛柚走在兴元帝身后,冲贤妃与丽嫔母女屈了屈膝。
乾清宫中,兴元帝在宝座落座,一段时间后,该到的都到了。
礼部尚书、锦麟卫指挥使冯年、大太监李唯,除了这三人,被绑着的官员还有一大群,一个个面如土色跪在殿中。
户部尚书等人也在,眼神不由瞄向假皇帝。
放在一起对比,就很容易分辨出哪个才是真的皇上。可就算如此,二人单从长相上足有九分像,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听说不是易容,也没戴人皮面具。”户部尚书挡着嘴,小声与一旁的谢掌院道。
兴元帝耳朵尖,狠狠瞪了户部尚书一眼。
要是人皮面具,那从哪儿来的人皮?老于这老东西会不会说话?
挨了瞪,户部尚书忙眼观鼻,鼻观心。
“说说吧,他是谁?”兴元帝看向礼部尚书。
别看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些文官士族是这场阴谋的主导,拨乱反正时要制住的却是掌握着卫兵的冯年。
兴元帝先与昭阳长公主联系上,昭阳长公主带府兵包围冯府,就是为了把冯年从宫中引出,从而使兴元帝回宫更顺利,也降低这些人对宫中人的伤害。
而现在,该抓的都抓到了,到了弄清真相的时候,主角就换成了礼部尚书等人。
到这时,礼部尚书还是懵的。
太快了,前一刻他们还尽在掌握,冷眼看户部尚书那些人受挫,一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他不觉抬了头,看向宝座上威严的帝王。在这一瞬绝望汹涌而至,悔恨充满胸膛。
他不该见到肖似皇上的人就心存侥幸的。
“怎么,不想说?”
礼部尚书趴在地上,泪流满面:“罪臣说,罪臣说他是七年前调任宛阳知府的寇天明”
这话一出,顿时一阵嗡嗡议论声。
“寇天明——”兴元帝没有多想就反应过来,“寇青青之父,数年前赴任途中坠江而亡的寇天明?”
他印象深刻,一方面是寇天明于赴任途中横死,更主要是寇天明是寇青青的父亲。
对户部尚书这些人来说也是如此。宦海沉浮,二十年积累下来死于意外的大小官员多了去了,提到寇天明能一下子想起来,还是因为寇青青。
准确说,是因为辛柚。
众臣目光一时落在辛柚面上,一时落在假皇帝面上。
谢掌院不觉上前两步:“寇天明好像不长这样——”
寇天明一直外放做官,除了一些同科,与之熟识的大臣不多,但大概印象还是有的。
不过七八年过去,那点印象又模糊许多。
兴元帝闭闭眼,盯着假皇帝的脸:“朕印象中寇天明胡须满脸,身形壮硕——”
“罪臣知道后也不敢信,但此人确实是寇天明。”
“谁和你说的?”
到这时礼部尚书也没什么可隐瞒了,泣道:“收留章玉忱之子章晨的人。此人是南地一位富绅,名叫钱林,背后靠山就是章玉忱。章玉忱与寇天明是同科进士,当年走得颇近,一次偶然他察觉寇天明与陛下眉眼相似,就记在了心里”
“这么说,寇天明赴任途中出事不是意外?”兴元帝脸色铁青问。
这说明七年前章玉忱那些人就存了不轨之心。
“寇天明坠江是假,实际上到了钱林家中。这些年来被关在暗室渐渐虚弱,再剃了胡须,越来越像陛下”
盯着一股脑招认的礼部尚书,兴元帝厉声问:“那你们呢?什么时候知道寇天明存在的?”
礼部尚书深深埋头,颤声回答:“随陛下南下之时。”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与皇上这么相似的人,就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生出李代桃僵的心思啊!
“朕真没想到,章玉忱是这等未雨绸缪的人才。”兴元帝讽刺一笑,从宝座起身走向寇天明。
第422章 解惑
兴元帝在寇天明面前站定,仔仔细细打量对方,怎么都与印象中的人联系不到一起去。
实际上,作为臣子的寇天明,在兴元帝的记忆中本就是模糊的。不说距传来寇天明死讯已隔了七八年,就是之前,这对君臣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传太仆寺少卿段文松。”
兴元帝当然不会仅听礼部尚书说眼前的人是寇天明就信了。
很快段少卿就到了。
这一日的动乱百官勋贵都知道,段少卿自不例外,而以他的身份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段少卿琢磨了一路这种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怎么会召他一个小小太仆寺少卿进宫觐见,待收到文武重臣复杂的目光,腿肚子就抖了。
怎么了?造反的人中有他家亲戚?
不能啊,他家又不是什么大族,就是普通耕读人家,靠他科举出头才来京城安家的。
“臣太仆寺少卿段文松见过陛下。”段少卿对着宝座上的人扑通跪下。
兴元帝命其平身,一指寇天明:“段少卿,你可认识此人?”
段少卿顺着兴元帝视线看过去,瞳孔巨震:“陛下——”
脱口而出后反应过来不对劲,猛然抬头看向龙椅上的人。
那另一个——他刷地扭头,又看向被绑住的人,忍不住揉揉眼。
兴元帝一脸严肃坐在龙椅上,看着段少卿拨浪鼓一样来回转头,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二十年来众臣盯着他看的时间都没这一日时间久,真是受够了!
“段少卿。”
听到兴元帝喊,段少卿冷静了:“臣在。”
“你且仔细看看,此人是否你的妹婿,寇天明。”
“这不可能,臣的妹婿早就过世了——”段少卿意识到不是玩笑,定定看了寇天明一眼。
再看一眼。
他一步步走近被绑住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挡住了对方口鼻。
只对比眉眼,段少卿大惊:“你真的是平曦?”
平曦是寇天明的字。
寇天明被制住后就一副死寂沉沉的样子,此时看着段少卿,眼神终于有了变化:“舅兄。”
段少卿吓得连连后退,撞上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一手抵住他后背:“年轻人沉住气。”
段少卿停下,捂着心口一脸不可置信:“妹夫,你不是已经——”
兴元帝召段少卿来可不是让他叙旧的,淡淡问道:“能确认了吗?”
段少卿忙跪下:“回禀陛下,此人确实是臣的妹婿寇天明。”
“你从未觉得他与朕相像?”
段少卿忙摇头:“臣从不敢往这方面想。”
兴元帝拧眉:“朕现在不想听这些虚的。”
段少卿顿了顿,老老实实道:“臣一直埋头读书,妹妹成亲时正在六部观政,没能回乡寇家与臣的家族不在一城,后来臣的家人搬来京城,直到妹夫杏榜提名也来了京城,见面的机会才多了。那时候妹夫一脸络腮胡,而臣几乎没有近距离瞻望圣颜的机会,委实想不到一起去”
兴元帝再看向寇天明:“寇天明,你也是天子门生,食君俸禄,却与害你之人同流合污,就为了当一个傀儡?”
面对兴元帝的质问,寇天明眼神定定,看向一人。
兴元帝随之望去,发现寇天明盯着的是辛柚。
他眼中的憎恨令兴元帝不解:“寇天明,朕问你话你不答,却这般看着辛柚做什么?”
“我要为青青报仇”寇天明喃喃。
他说得太轻,兴元帝没有听清楚:“什么?”
“我要为青青报仇!她为了顶替青青身份,害死了青青!”寇天明死死盯着辛柚,目光欲择人而噬。
兴元帝看着寇天明的眼神有了异样:“寇天明,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他这么问,实际上所有人都想到了,除了囚禁寇天明的人,还能有谁呢?
户部尚书摇头叹息:“寇天明,你糊涂啊,那些人都设计你落水囚禁你了,你居然还信他们的话?”
寇天明怔怔望着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再叹口气:“令爱是在登山游玩时坠崖而亡,不论是意外还是什么,都和辛姑娘扯不上关系啊,不信你问段少卿。”
寇天明看向段少卿。
段少卿有些心虚,眼神闪了闪:“于尚书说得没错。当时青青坠崖,家里到处去找,文柏在一个小山村发现了养伤的辛姑娘,把她错认成青青带回了家这怪不得文柏,你看辛姑娘与青青多像啊!”
寇天明愣了许久,不停重复:“他们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不是这么说的”
兴元帝面无表情看着心态崩溃的寇天明发泄情绪,对其生不出半点同情。
“寇天明,你早就发现你与朕长得像了吧?”等寇天明渐渐沉默下去,兴元帝问。
寇天明微微抬头,与兴元帝对视。
这样直接的视线,对兴元帝来说是少见的,冒犯的,但他现在不在意,更多是好奇。
殿中气氛凝滞,不知过了多久寇天明终于开口:“是那年罪臣还没考中功名,一次出门遇见了陛下。”
“遇见朕?”兴元帝一愣。
寇天明陷入了回忆:“当时陛下轻车简从,似在寻人。罪臣惊讶发现与陛下长相相似,听到侍卫喊您‘陛下’,回家就吓病了”
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发现自己与当今天子长得像,绝不是高兴。
“那之后,罪臣就有意留起了络腮胡,放纵饮食,晒黑皮肤”
在大夏,男子一般到三十而立的年纪才开始蓄须,主要是上唇与下颏的位置,还会修得漂漂亮亮,而不是两腮一把大胡子。
兴元帝听着寇天明讲述,神色有了变化。
不用问,他已知道寇天明遇见他时是哪一年。
那年欣欣离宫出走,他不甘心,不接受,亲自带了亲卫离京寻人。只可惜最终无功而返,再相见已是隔着棺椁,天人永隔。
兴元帝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下旨彻查以礼部尚书为首的这方势力,该关进诏狱的关进诏狱,该回家的回家。
这时天色已沉。
“长乐侯,替朕送阿柚回去。”
天已暗了,街上除了官兵几乎不见行人,明明是夏日,却有着隆冬的肃杀。
辛柚步行回辛宅,走在贺清宵身边,脚下如踩着棉花,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
这一日的大起大落,死里逃生,失而复得,对人的心理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她的手在抖,直到属于男人的大手伸来,握住她的。
她侧头抬眸,静静看他。
“阿柚,我回来了。”
辛柚紧紧抿唇,点点头。
“抱歉,没有及时回来”借着月色凝视着消瘦许多的少女,贺清宵心痛如绞,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辛柚感觉到他手指接触她的地方起了战栗,瞬间席卷全身。
她砸进他怀中,用力抱住他。
他伸手揽住她,下颏轻轻抵住她额头。
他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她也感觉到了他的害怕。而再多的言语都不及这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让人觉得踏实。
在彼此纠缠的气息里,在肌肤传递的温度中,才让他们慌乱的心得到安抚,确认深爱的人还好好的。
这个拥抱很短暂,却令两个饱受折磨的人平静下来。
他们一路牵着走,来到辛宅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