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墨转身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我们郡王金贵的很的。”
秦叙叹气,“放心,我在北境夏日都是这样救人的。”
松墨嘀咕了下,这北境夏日还会中暑?
秦叙没有回答他,北境夏日总是来得很突然,中暑死的人还不少。他跟着粮草官往来各个营地的时候就会学了不少治中暑的方子,草药能变换一下,但石膏粉总是必须的。
秦叙坐在榻边动手把裴弃的衣裳脱了,只剩下一件雪白的里衣,裴弃哪怕晕过去了也是不安分的,一会就翻身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抱着自己。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秦叙已经扳了四次他的身子了,自己背上也累出了薄汗,秦叙叹气,最后从一旁抽出裴弃的腰带,把人双手举过头顶,绑在了藤椅上,双脚也是。
办完这一切,秦叙露出一个有点孩子气的笑容,“这样,就不会乱动了。”
松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刚刚夸过沉稳懂事的秦叙,把金贵的裴小郡王绑在了藤椅上,两眼一翻,就要跟着一起晕过去。
秦叙很淡定地看着他,“药买了就去煎吧。”
松墨抖了抖身子,郎中又没来,只能赶紧就去了,等药终于煎好了,都要喂到裴弃的嘴里了,郎中终于来了。
“不要急……不要急!”老郎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喘死在花厅门口。
松墨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比起秦叙,他当然更相信郎中的医术,“不急不急,您来得刚刚好。”
秦叙会意,把药送到老郎中面前,“看看有没有问题。”
松墨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老郎中抬手指着松墨,颤颤巍巍地抖着,松墨几乎就要以为这药出了问题,脑门冒出薄汗,都想喊打手了,老郎中给了他肩膀一掌,“有大夫了还找我!知不知道老人家跑过来多累,我要是没活到一百岁就是你让我累的!”
松墨笑着打岔,“是是是,小的错了,赶明儿郡王醒了,我就上您那里帮您劈柴。”
老郎中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坐在一旁等着裴弃醒过来,于是裴弃一醒过来就看到了六只眼睛对着他,吓得他一个激灵,“做什么?本郡王又不是灵芝,看了会增寿吗?”
老郎中撇嘴,“你要是灵芝,那我不得是雪莲。”
秦叙听着两人的话,估摸着两人应该很熟,他正准备端着碗走,谁知道老郎中一把拉住了他,“把他给我当徒弟成不成?我觉得是个好苗子,我正好缺一个关门弟子。”
裴弃似笑非笑地抬头,倚靠在床头看着秦叙,“你要他做弟子?”
“昂,舍不得啊。有松墨照顾你还不够啊?”老郎中故意垮着脸,“真是娇贵。”
秦叙在心里赞同,确实娇贵。
谁知道裴弃下一句就问到了他身上来,“秦叙,你要跟他走?”
“不走。”秦叙的嘴比脑子反应得更快,他在老郎中横眉之前赶紧解释,“爷爷,我已经拜了师父了。但是您要是想让我来帮忙抓个药我还是可以的,我还能劈柴。”
松墨:???怎么还抢我的活?
“谁?”老郎中悲愤不已,“是谁横刀夺爱!”
秦叙抿唇,裴弃心头一跳,莫不成他裴弃做你的师父还委屈你了?
秦叙沉默了下,他说,“我刚来京城时只有小郡王愿意收留我,我早就拜了他了。”
裴弃讶然,秦叙刚刚是在组织语言?害怕他被郎中骂吗?裴小郡王又高兴了一点。
“哎呀!”老郎中痛心疾首道,“他能教你什么啊!哎,等下,好像还有可以教的,对!他好像是国子监最厉害的。”
裴弃十分不要脸的孔雀开屏,“那是,我裴小郡王哪里不是最厉害的,骑马射箭策论棋艺,我是一样不落。国子监的先生都夸我。”
秦叙惊讶地挑眉看他,裴弃今早起床还在说没有什么可以教的,裴弃丝毫不觉得心虚,恨不得跳下床原地表演一下。
老郎中点头,“果然,那些小少爷都说你是只花孔雀,果然如此。”
裴弃:“……”
老郎中起身离开的时候偷偷拉着秦叙嘱咐,“给他下两味苦的药,我跟你说,他喝药的时候最好看,哦,对,你还要记得把这屋子里的糖都顺走!”
秦叙转头就看到裴弃黑如锅底的脸,闷声笑了下,扶着老郎中就出门了,松墨倒了盏茶捧给裴弃,“主子,是小世子给您配的药。”
裴弃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捧着茶盏坐在床榻边上,沉默地看着地上新换的毯子,松墨转身退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吹动了没拴好的窗户,他声音里透着疲倦,他说,“我有点后悔了。”
第7章 吃糖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像是门槛太高绊了下,裴弃抬眼就看见了双手捧着个油纸包的秦叙,他扯了下嘴角,笑不出来。
秦叙在门口站着,他看着裴弃穿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身前大片的肌肤都白得刺眼,身后的墨发随意地披散着,一两缕落在肩头上,看上去更显得这个人单薄易碎。
“你听到了?”裴弃恹恹地开口。
秦叙沉默地走到他面前,把油纸拆开,里面露出的是糖块,“吃吧,方才的苦味肯定还没有散。”
他的手有点抖。
裴弃没有动,秦叙抬起头,眼尾有些红,“先吃吧,吃完了,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进宫……今日,还是明日,好不好?”
裴弃浅色的眸子在烛光的映衬下多了一层沁亮的光,更加冻人,“你知道我后悔什么?”
秦叙深吸一口气,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伸手拿走他手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嗯。”
“说说看。”裴弃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丝毫不觉得自己欺负了人,反而还踢了下小腿上盖着的薄毯。
秦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里面只有一个他,他尝试用理解的口吻说话,可是他难以开口,他刚刚得到一点点的温情,转眼就被收回了。
裴弃真的好过分啊!
裴弃看着他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挂在下睫毛上,硬着心肠,抬脚轻轻踢了下秦叙的肩膀,“说话。”
秦叙更委屈了,裴弃之前才信誓旦旦的话,全都是骗他的,他本来不需要那些东西,可是裴弃突然出现了,把他拽进了遮风避雨的华盖下,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把伞收回去,末了还要问他一句,这样对不对?
他没有怨怼,只是觉得不甘心,他以为他有了朋友,可……
“不,不想说……”
豆大一颗泪珠砸在油纸上,秦叙匆匆别过脸去,抓着自己有些过分短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裴弃在心里哀叹,自暴自弃地伸手给人把眼泪擦了,“不是要当大将军吗?怎么这么脆弱?”
秦叙低下头,带着哭腔,“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弃无辜地把人下巴抬起来。
秦叙看着他眼里的笑意一个愣怔,旋即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地转身,“你又耍我。”
裴弃低下头轻笑,声音轻快了不少,“我耍你什么了?我这是在给你上第一堂课。”
秦叙转头逼视他。
“听到了不好的话,要及时问清楚,不要堆积在心底,日后两人吵起架来,对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叙手心滚烫,他放下糖,怕融化了,这可是他身上仅有的铜板买的,裴弃还没有吃过。
裴弃再次问他,“你知道我后悔了什么吗?”
秦叙赌气,一口气说完,“后悔来了这里,后悔答应陛下照顾我。”
“错了。”裴弃笑了下,带着些无奈,“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不答应的余地,舅舅叫我去,只是通知,不是商量,无论我答不答应,你都是我的。”
裴弃说完,觉得“你都是我的”这句话不太对,秦叙怎么就是他的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要改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想了想还是算了。
“反正总而言之,你来上京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你就是我的。”
秦叙微微蹙眉,他想起来他刚到上京那一日,顺德帝找的所有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答应,都是推脱,一说家中孩子多,怕照顾不周,二说,家中孩子已经娶妻纳妾,恐怕不能照顾他。
唯有裴弃,在听到他满门战死后,没有再推脱半分。
他当时已经害怕被拒绝了,所以在沉默之中着急说自己有家,又害怕寄人篱下,说要回自己家。
可是裴弃还是来的,他很高兴能遇见裴弃这个嘴硬心软的人。
但顺德帝不跟他商量这件事,他觉得裴弃可能想错了,刚想开口就被裴弃抢先了。
“哦,对了,我觉得你太笨了,不打算让你猜了。”裴弃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气人,“我后悔的是没有早点遇到你,如果你早两年出现,我一定会很开心的把你领回来。”
“为什么?”
裴弃伸手拿走一颗糖塞嘴里,“因为我那时候想要个伴,想让他跟我一起分担苦楚。”但现在裴小郡王已经不需要伴了,现在的裴小郡王要风得风,苦楚都成了过去。
秦叙点点头,说,“我来晚了。”
这一句我来晚了,裴弃嗓子眼猛然发紧,他咽不下去这颗糖了,裴弃抓了抓秦叙的毛茸茸的脑袋,“嗯,所以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待。”
秦叙垂眸数糖,心里却说,你方才晕过去的时候嘴里念叨的可不是这些。
裴弃屈指敲了下他的脑袋,“嗯?”
“吃糖。”秦叙捻了块儿糖塞他嘴里,他觉得裴弃需要吃糖,然后嘴就会被甜。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裴弃的“小秘密”!跟裴弃说话,一定不能硬来,裴弃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方才他语气不好的呛两声,那现在他应该就被裴弃扔出去了。
“裴弃!裴弃!你爷爷的我回来了!裴弃呢?怎么不来接我?”一道着急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还伴随着车轱辘的声音,和松墨的说话声。
秦叙正在疑惑,却见裴弃眼神一亮,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瞪他,“愣着做什么?走啊。这不是你的府上啊?”
裴弃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冲进院子里,把轮椅从松墨手里接过来,“辞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上次来信不是说要下月吗?大夫这次说什么?”
秦叙跟在一旁打量他,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被晒得有些发红,但是脖颈一块却白得惊人,像是没有了生命一般,但他的眼睛极亮,半点不像个重病缠身的人。
“大夫说没有问题我就赶紧回来了,腿还是老样子。”说罢,方辞礼捂着嘴咳嗽,整个身子都趴在一边的扶手上,咳得撕心裂肺。
裴弃心疼的蹲下来,给他顺气,他看着面前的台阶犯了难。
秦叙等他咳完,上前双手提起轮椅,在裴弃惊诧的目光下,把人带着轮椅稳稳地放在花厅里。
裴弃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不愧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秦叙被他一句话夸得面红耳赤,松墨在心里叹气,果然是小孩子好骗。
方辞礼咳完了,看到面前秦叙端过来的水,接过来低声道谢,秦叙转身出去,“我去拿点糕点。”
裴弃点头,坐在方辞礼手边,“出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
“是,但是现在……”方辞礼皱眉组织语言。
裴弃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说呗,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辞礼放下茶盏,“裴弃,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门上的白幡,还有灵堂都已经搭建好了,这是你的主意?”
裴弃颔首,“是。”
方辞礼眸光隐晦,看了他两眼,在裴弃炸毛之前说,“你想好怎么洗清你的名声了吗?”
裴弃摇头,“辞礼,怎么洗?洗不掉的。”
方辞礼脸色瞬间变得充血,他激动地抓着扶手,连带着原本惨白的脖颈都带起了大片的红,“怎么不能洗!这就是陛下给你铺的路!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裴弃哂笑,修长的指尖勾着方辞礼放下的杯盏,慢慢拖过来,“辞礼,没用的。”
“有用!”方辞礼恨不得自己站起来替他操办,“当年的你才十岁,根本不知道这些繁复的礼节,那些人骂你不知道孝道,那现在呢,现在的秦叙肯定也不知道,那他为什么会办,那肯定是因为你啊!”
裴弃看着他,嘴角带着笑。
方辞礼更加激动,他原本想回来吓裴弃,但刚进城门就听了这么件事情,喜得他想跳起来!
“这就证明了一点,你是有这份心的,只是当年没有人指点你,到时候你再在灵堂上哭上一哭,自然会有人跳出来帮你的,就算没有,我找我老爹把门生借来用!再给你写一篇赞美的词作,说你不仅有孝心,还对徒弟有爱护之情!”
裴弃晃着手里的天青色绘竹茶盏,神色并没有半分激动,“辞礼,这一次,是你没用看清,欠我一顿酒了,记下。”
方辞礼横眉,慢慢冷静下来,半个身子趴在光洁的扶手上,“我如何没用看清?我这一招叫做一石二鸟!”
门槛的光影忽而晃动了下,两人都侧坐着没有看到。
裴弃摆摆手,长指上沾着点茶水,随手摁在茶几上,“诚如你方才所说,我如此做,那还会有一个说法出现,那就是我故意借着秦叙来洗清自己的名声,连带着秦叙办这一场丧仪的孝心和作用都折半了,我也不会捞到好处。”
方辞礼脸色僵住,但他还是不甘心,“……也不是全无用处,好歹会有人开始为你说话,说的人多了,那也比现在好。”
裴弃反问,“那秦叙呢?办这一场丧仪没了用处,我帮他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我利用了他,他就变得和我一样了,有什么意义?”
“我管他干什么?!”方辞礼眼睛瞬间红了,“他又不是我朋友!”
裴弃起身,把椅子拖到他面前,“辞礼,我想试一下,万一我救下他了呢?当年方老太公不也是这样想的吗?老太公救我的时候也没有去想要借我向舅舅讨要什么赏赐。”
方辞礼双手捂着脸,啜泣声闷在喉咙上,“这他娘的能一样吗?我爷爷又不图什么,你这是刚好需要……”
“其实这个局面,从他来上京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裴弃搭着他的肩膀,“辞礼,我如果不帮他,那就会有人说,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却还是不会帮他,真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不仅仅是没有孝心,更是连一点点的同情之心都没有。”
方辞礼嘴里冒出一句骂人的话,裴弃没有听明白,估计是他在江南新学的方言。
裴弃突然捶了下他的腿,“不必担心,我不想为国征战的亡者在自己的灵堂里还不得安息。裴小郡王天下无敌,他们那些人就是看我生得好,所以嫉妒我,自己的孩子在课业上又比不过我,所以才这么的愤愤不平。”
方辞礼胡乱擦了把脸,一拳捶上他的肩膀,“给老子滚!花孔雀,别以为我腿没一点知觉,你就能打了我就不知道!”
裴弃捂着肩膀,夸张地嚎叫,“啊……断了断了,方小公子仗势欺人了!”
“去你的!”
裴弃笑着搭着他的肩膀,“其实吧,这个徒弟也不算是全无用处,我觉得有个人给我养着还是不错的。”
裴弃嘴里的话辗转了一番,说,“有一种把曾经的自己养了一遍的感觉。”
橙色的斜阳落在门槛上,方辞礼缓慢吐出一口浊气,他还是不死心,却也找不到方法,听到裴弃养人,他挑眉看了眼,然后用怀疑的目光开始翻旧账,顺势岔开了话题。
“我不相信你能养好他,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去徐二家看兔子,结果那一下午都给人家喂草,险些把人家兔子撑死。”
裴弃摆摆手,“那兔子也不懂事,我喂它就吃。”
方辞礼呵呵一笑,“是吗?那皇后娘娘养的鸳鸯呢?人家不吃你喂的草,你非要追着喂,还把人家捉住了,掰开嘴喂,要不是皇后娘娘来得及时,那鸳鸯就被你吓死了。”
裴弃摸了摸鼻子,拿过茶盏给他倒了盏茶,“谁让它长得像鸭子,还有花花绿绿的毛。”
方辞礼哼了一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行行行,你裴小郡王有理,反正不是你的错。”
“糕点好了,要端进来吗?”秦叙端着个糕点盘子,粉粉嫩嫩的,还是桃花形状。
“不要……”裴弃吓得当场坐起来
方辞礼一脸的鄙夷,“裴弃,多大了,你还吃这粉不拉叽的玩意儿。”
裴弃一脸黑,秦叙缩了缩脖子,“裴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