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蒂特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他颤抖地支起身子,抬头便望见了站在他面前的0号。
他的眼睛依旧有着福尔蒂特熟悉的那份美丽,但是却再也没有了令他情愿溺死其间的温和与柔软。
“我记得我们约定的内容并不包括你要浪费的这段时间。”
0号歪头看着地上狼狈的福尔蒂特,对方由于被强行拔除精神楔子的缘故,现在四肢正在不受控制的抽搐着。
福尔蒂特被他眼中的那抹冷意看得遍体生寒,他挣扎着强行从地面上爬起来,摇晃着站在了0号的面前。
“抱歉...我不会浪费你给我的那份精神力,凌...”
0号看他站起来,吩咐了一句“按照计划行事”,便直接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等等!凌。”
福尔蒂特见0号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打算,也不管自己还在钝痛的大脑,有些焦急地向前走了几步。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0号并没有转头,只是微微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福尔蒂特接下来的话。
“之前的事...请你相信我,凌,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只是告诉工作虫冢外有不明的虫族在游荡!真的,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你!”
福尔蒂特想要去抓0号的手,却在即将碰触到对方的那刻,看见0号转过了身,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手。
0号看着满身狼狈的福尔蒂特,微微一笑,正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福尔蒂特见状,面上不由露出一份劫后余生的激动。
“凌!你知道的,我喜...”
“啪——”
0号收回刚刚给了福尔蒂特一巴掌的手,他看着撇过头去久久不动的福尔蒂特,活动了一下手腕。
“你那些没有意义的答案我丝毫不关心,福尔蒂特你清楚我在清醒后,没有第一时间杀掉你的原因。你应该感谢你的基因耐受度要比3号好,若不是以我目前的状态无法将这个恶心的地方抹除,你不会好好地活到现在。”
0号揪起福尔蒂特额前的头发,强/制他仰头对上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那张半哭半笑的阴柔面孔,语气放得很轻。
“现在,闭上你那张让虫生厌的嘴,去干活吧...”
在这句话落之后,0号松开了抓住福尔蒂特的手,从容地用它的衣领擦了擦手,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直到0号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一滴泪顺着福尔蒂特的脸颊缓缓滑落,毛骨悚然的低笑声同一时间在室内响起。
福尔蒂特整个虫宛若丧失了控制一般不停抽搐,他一边笑一边哭。
直到脸上的肿痛感消失,他才迟钝地抚上了左脸,感受着刚才雄虫手掌划过的余温。
他用手捂住了口鼻,嘴里不停地呓语着什么。
身上的血由于强大的自愈能力此时已经逐渐凝固,仅留四个狰狞的血/洞突兀地在四肢处明晃晃地摆着。
“怎么会这样呢..是谁的错呢..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他双眼通红地看向门口的位置,直到鼻尖最后一抹熟悉的气味消散,他才宛若回过神般地将四肢复原。
在福尔蒂特抬头的那一刻,数条狰狞的黑色触手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弥漫了整个房间。
0号已经时隔一月没有踏上这条通往后花园的路了,和温迪斯相处的一幕幕好像还是昨日,但又好像所隔甚远。
在重复不断的情感抽离实验中,他的心也逐渐化为一滩死水。
欢欣与喜悦的情绪像是一行不甚重要的文字,被强行擦去。
0号不知道他会不会忘了温迪斯,他也不知道下一秒消失的会不会就是那些对普通虫而言最为平凡不过的日子,与温迪斯相处的日子。
工作虫冰冷的医疗器械、弥塞琉冷漠的指令,莫蒂看似随意却却残忍的“实验”...
在那些荒诞的时间里,0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彻底崩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拉着面前这些狰狞的面孔一起同归于尽。
在那股念头响起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却又会浮现温迪斯叼着草茎的那张脸,那个总是嘴硬的虫在那晚看着漫天星空对他说。
“我们要不那天干脆离开皇宫算了,反正没虫喜欢我,你也不必日复一日地去打理那些不会说话的花草。我听说其他星系有很多在蒙戈尔见不到的风景,有沙漠,有大海,有草原...”
那时的0号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眸中蕴着点点星光的雌虫。
温迪斯看0号不说话,有些尴尬地转移着话题。
“哈哈..我开玩笑的,没兴趣也无所...”
“好。”
“啊?”
“我说好,我们一起走吧,等我处理好一切。”
金发的少年雌虫头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一向能言的他对上那双弯如月牙的眼睛,笨拙地吐出了0号总是会说的那个字眼。
“哦。”
0号不清楚这个时间点能不能再在花园见到温迪斯,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因为他的迟到而心灰意冷。
没关系,即使见不到温迪斯,他的精神力也会将这块圣核送到温迪斯所在的对方。
只不过出于私心,他想再见温迪斯一面。
0号手中的圣核很凉,像是一片不会融化的雪花。
他的左手提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盒子,散步般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
在他正准备出去之际,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只和温迪斯身形差不多的虫,他的身上正穿着温迪斯以前穿过的正装。
温迪斯?
0号迈出的脚步有一剎的僵硬,却又在对方兜帽脱落的那刻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不是温迪斯。
面前穿着一袭正装的是一只红发的少年雌虫,他正以一种蜷缩的姿势躺在地上,身边围绕了一群成年雌虫正在不停地向他施以拳脚。
穆勒斯是偷偷跟着雌父来到这个地方的,他出色的隐蔽能力成功骗过了雌父的护卫,一路登上了飞舰来到了这里。
最近雌父总是会深夜外出,雄父因为此事已经愁眉不展多日了。
穆勒斯觉得自己身为长子,理应为自己的雄父探听清楚神出鬼没的雌父到底是去干嘛了。
谁料,一进门就被这复杂的地形结构绕晕了,毫无疑问,他跟丢了雌父。
年纪尚小的穆勒斯只能抱着一线希望到处乱撞,谁料在半路上却遇到了这几只脾气暴躁的成年雌虫。
“这个小崽子是哪来的,冢怎么会有这个年纪的雌虫在,实验品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比鲁尔,未成年的虫族是不允许被用于实验的,哪怕是志愿者也不可以。”
“谁知道呢,我可不相信那位院长先生有这么高尚的节操,就凭他敢背着陛下偷偷搞这么一出,呵呵。”
“算了算了,玩也玩够了,还是快点处理掉吧,让他跑出去了也是麻烦事。”
说罢,那只强壮的雌虫拿出身侧放着的刀一把朝着身下的穆勒斯捅去,却未料穆勒斯一个翻身,导致刀刃只是粗粗划过了穆勒斯的左眼,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穆勒斯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一跃起身,却被身后的两个虫扑上来死死按在地上。
那个刚刚失手的虫暗骂一声“死虫崽子”,提着刀便朝着穆勒斯继续袭来。
就在那把锋利的刀尖离穆勒斯仅有一寸之际,那把匕首却硬生生从成年雌虫的手中脱落。
一圈包围着穆勒斯的雌虫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毫无前兆地哗啦啦倒了一地。
穆勒斯捂着自己受伤的左眼,戒备地环视四周,在听到一道脚步声后,他迅速地转向了一个方向。
穆勒斯被扯得破破烂烂的鳞翅不停颤抖着,熟练地对着那个走出来的白衣虫族。
在准备发动攻击的前一刻,他的鼻子本能地动了动,原本凶狠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呆愣。
这..这是一位阁下? !
“谢..谢您,您有受伤吗,需不需要我帮您叫雄保会的虫。”
穆勒斯看到对方袍脚的那几处血渍,磕磕绊绊地询问道。
“走吧,幼崽,这里并不安全。”
面前的黑发雄虫并没有直接回复穆勒斯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穆勒斯有些疑惑的话。
他发现这位阁下总是下意识地打量着自己的这套衣服,似乎是在透过它看什么东西。
穆勒斯刚想继续开口,耳边却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裂声。
火焰在顷刻间顺着廊道涌出,远方响起的尖叫与混乱在同一时间如浪般涌来来。
封闭的空间仿佛被打开了一处裂缝,风伴着火一起席卷了穆勒斯和0号所站之处。
雄虫望向远方,那头黑发在火光中疯狂地飞舞。
他在一片混乱中神色无比的平静,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伟大的戏剧。
穆勒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随着雄虫的转身,他那道瘦弱的身影伴随着漫天的火光映入了穆勒斯稚嫩的双眼之中。
“我说过了,你该走了。”
而他要去赴一场迟到了许久的约定...
一颗合抱粗的树干重重砸在雪地上,激起了地上一层积雪。
温迪斯瘫坐在地面上,不停地上下喘着气,由于过度使用精神力,他的面颊上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但他却没有管脑内的刺痛感,只是麻木地机械操纵着自己面前的树干。
他已经有月余没见过0号了,那只奇怪的雌虫就像是他刚开始突然出现般突然消失。
纵使温迪斯发疯般找遍了皇宫内的所有侍从,他都未发现有一只叫“凌”的雌虫。
起初,温迪斯自认为自己很快便接受了0号消失的现实,他的生活好像又回归到了毫无波澜的平静之中。
想办法应付时不时找茬的兄长,偶尔去和默林说说话,每晚来这片秘密基地进行一些无意义的发泄。
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温迪斯,只不过是木盒里多出了一只并没有送出去的银色素戒。
没错,一切都没变,温迪斯是这么想的。
不过是一只相处了几个月的雌虫...
不告而别这门课,温迪斯已经学过许多次了,0号从来不是第一个莫名其妙消失在他生活中的雌虫,他并不是。
他没有什么不同...
他没有什么不同..吗?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在默林询问他“戒指的下落”时,他会落荒而逃,温迪斯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不觉得这个让虫烦恼的话题会对他现在的处境有任何帮助,不去深究,不去追问是温迪斯眼下最好的选择。
温迪斯的双眼有些恍惚,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如同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用自己将近干涸的精神力举起那棵树干。
他平静地看着那棵树干被颤巍巍地举起,再重重地落下,成为温迪斯自己制造的一个打不破的循环。
树木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这片布满银霜的花园中一次次响起,在温迪斯第十次举起那棵树干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他手里的动作一僵。
“我和你讲过很多次了,不要运用精神力,温迪斯。”
那声音很轻,轻到足以让温迪斯以为这只是咧咧风声中产生的欢听。
鸟落在枝头的簌簌声,白雪压在树干上的吱呀声,抑或是那从未停止的凛冽寒风似乎都在这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归为寂静。
0号背着手站在花园的入口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盒子。
他看着背对他沉默不语的温迪斯,提步向对方走去,在离他还有两步的距离才驻足停下。
“温迪斯?”
就在0号以为温迪斯会继续做一个闷声桶的时候,温迪斯有些干涩的声音却在0号的耳边响起。
“为什么要回来?我死不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明明已经逐渐接受了他消失的这个事实,他现在出来又算是怎么回事,逗他很好玩吗?
他觉得他只要出现,自己就会巴巴地凑上...
一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纸盒出现在了温迪斯的面前,0号的声音温柔得与这个严冬格格不入。
“我说过,我会带礼物给你,不会食言。”
温迪斯看着眼前这个微微晃动的纸盒,雌虫的嗅觉系统让他可以清晰地闻到里面传出来的蛋糕香味。
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接过那个盒子,但是又死死被他心中那股憋闷的情绪按捺了下来。
“这个约定已经过期了,你没必要为了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特意跑回来。”
温迪斯语速极快地说着,他并不觉得自己将话说到这份上,对方还会留在这里。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身,他宁愿今天的见面只是他的一场梦,至少还有一个让他欺骗自己的借口。
0号面对着温迪斯并不怎么友好的发言,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轻轻松开了提着盒子的手,仿佛对这个蕴藏着珍贵物件的“蛋糕”丝毫不在意。
温迪斯看着突然跌落的盒子,下意识便伸手接在了怀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你只要在这里,我的约定就有效。”
温迪斯接下来的话被0号打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0号有些奇怪,具体在哪里,温迪斯也说不上来。
他想了想,还是转过了身,刚想将东西递还给0号,却见对方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敢吃吗?”。
这句话顿时点燃了温迪斯心里所有的憋闷感,他双目圆睁地看着0号,不敢相信面前这只虫竟然是几月前那个只会说“哦”的家伙。
他抓紧了手里的盒子,在思考片刻之后,不怎么温柔地将盒子拆开。
温迪斯拿起叉子随意叉了一大块就往嘴里塞,边吃还边语气不明地嘟囔着。
“呵,我有什么不敢...你觉得我会怕你?你走之后我根本就不在意,没过多久就把你忘了,我本来就...”
温迪斯没有看0号的脸,只是恶狠狠地一下又一下戳着手里的蛋糕,像是在证明着什么,又像是毫无意义的呓语。
“温迪斯,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身上出了一点小变故,并不是有意爽约。”
0号看着低垂着头颅的温迪斯,用精神力触手隔空抹去了站在他发尾上的蛋糕屑,语气里有几分歉意。
发尾被轻轻拂过的感觉让温迪斯整个虫一僵,满肚子的话顿时被压在了半路。
他抬起头塞入了最后一口蛋糕,奶油柔腻的口感在他的味蕾上轻点。
这个蛋糕并不好吃,甚至可以说味道有些劣质,但是温迪斯却吃得很香。
他的勺子轻轻挖过最后一块蛋糕胚,一眼便径直对上了0号那双略含忧愁的双瞳。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该怪他吗?或者说,他怪过他吗?
这个答案其实在听到0号声音的那一刻,温迪斯就再也清楚不过了。
“你现在...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吗?”
温迪斯以往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用这句苍白的话去探寻一个并不一定会有答案的问题。
“我..嘶...“
温迪斯刚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精神一阵恍惚。
体内有一股暖流从他的胃部扩散至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便是刺骨的疼痛。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器官都像是在被碾碎重构,本来应该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温迪斯却觉得原本干枯的精神力内景正在被一种庞大的能量迅速的填满,大脑传来的充盈感与身上传来的剧痛让温迪斯宛若置身冰火两重天。
他的眼前一阵发虚,手里的盒子被他一个用力捏成了碎片,四周的空气以他为圆心开始不断地震颤。
0号用精神力窥视着温迪斯的心脏,在看到那块萎缩瘦小的心脏在半块圣核的能量供给下逐渐充盈,他心中的不安才缓缓消散。
“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一件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不会太久,我保证,这是我走前唯一能给你做的事。”
“温迪斯,去享受一个完完整整的生活,你不应该局限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宫中,去看海,大漠与草原吧...”
0号想要摸摸这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雌虫,但他的手在半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他最后看了温迪斯一眼,便欲转身离去。
0号没走两步,袍角处便是一紧。
他低头望去,一只青筋凸起的手正死死地抓在他的下摆处。
温迪斯不知何时抬起了脸,一双蓝色的眸子此时布满了血丝。
他那张苍白的唇嗫嚅着,声音里充满着痛苦,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松开捉住0号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块袍角扯下。
“不要...不要走,我不要礼物了...我也不要去过什么狗屁的生活..你不要...”
在他话音未落之际,脑海中的剧痛再次袭击了他脆弱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