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顿了顿,又说:“我说商珉弦的情况复杂,就是因为他同时还有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人们常说的多重人格。”
庄清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过商珉弦的病可能会很严重,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同时也明白了商珉弦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来见方舟,这种复杂的病情确实由专业的医生才能说得明白。
方舟:“其实你刚才猜测他是精神分裂症,我就知道你肯定查过一些资料。”
“因为精神分裂和分离性身份障碍确实一些相似特点,自言自语就是其中之一,但实际上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疾病。”
“分离性身份障碍通常是因为突发事故或者重大打击而造成的,比如父母亡故,严重疾病,都是诱因。”
“因为无法承受太多的悲伤,所以分裂出别的人格来帮自己承担。或者因为内心深处不同的渴求催生出不同的人格。”
“简单来说,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格在共用一个身体。”
“这些人格之间是各自完全独立的,他们有不同思维方式,技能,甚至连生理反应都不同。国外曾经出现过几个案例,切换人格后,患者原本高度近视的眼睛居然都自愈了。 ”
“听起来很神奇吧?”
庄清河没说话,他并不觉得有趣。
方舟只好继续道:“我们管病人本身的人格叫主人格,分裂出来的人格叫亚人格。”
“根据他之前的咨询记录,商珉弦有两个亚人格。”
庄清河一怔:“两个?”
方舟:“对,他是在12岁那年秋天开始出现了亚人格。”
庄清河抿唇,又是12岁,他们分开之后商珉弦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方舟:“据我所知,他的母亲是那年夏天因病过世的,而父亲商辰性格又过于冷漠强硬,并不能给当时需要关爱的商珉弦提供抚慰和温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不用说商辰激进的教育方式,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再加上解离性失忆的原因,使商珉弦衍生出了两个亚人格,一个是母亲,一个是拿箱子的人。”
庄清河被一个词抓住了注意力,脱口而出:“母亲?”
他知道那时候的商珉弦确实因为母亲过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经常坐在种满了月季花的院子里,都是在思念母亲。
“ 对。”方舟点点头,继续道:“因为商珉弦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所以这个“母亲”并不是特指的他真正的母亲,而是一个具有母亲所有的温和宁静的形象,可以给当时极度渴望母爱的商珉弦以安慰。这是因内心强烈的感情需求而衍生的亚人格。”
庄清河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又问:“那拿箱子的人呢?”
方舟:“我前面说过,因解离性失忆而失去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封存了起来。就好像画了一个箱子,把记忆放到了箱子里。”
“而记忆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商珉弦不放心,就又衍生出值得信任的一个人,把箱子交给这个人保管。”
“所以这个人格拥有商珉弦十二岁之前所有的记忆,我管他叫拿箱子的人。”
庄清河心里感觉非常怪异,甚至有些质疑,他问方舟:“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他回忆他和商珉弦的所有接触,从没有见过这两个所谓的亚人格。
他拥有绝对敏锐的洞察力,以方舟的说法,人格和人格之间差异这么大,如果换了个人,他绝对能发现。
方舟:“据商珉弦所说,这两个人格受他的绝对压制,平时不会出来。我只见过其中一个,就是“母亲”。另一个没见过。”
他蹙了蹙眉,继续道:“那个拿箱子的人应该是商珉弦很信任的一个人格,但是商珉弦却对他很抗拒。信任和抗拒并存,这种情况挺少见。”
庄清河脑中白光一闪,想起商珉弦曾经说他不敢想起过去的事,总觉得一旦想起,就会出大事。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方舟。
方舟思忖片刻,回忆道:“他倒是没有跟我说过他对拿箱子的人的态度,我只能感觉到他对这个人格很抗拒,甚至拒绝谈论。”
“恐惧......”方舟很快得出结论:“这也说得过去,解离性失忆本身就是因为创伤体验造成的,他对那时候的记忆感到恐惧是很正常的反应。他对拿记忆箱子的人的抗拒,应该也是这种恐惧的投射。”
庄清河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半分。
方舟继续说:“母亲这个意象,对人类来说是很重要的。即使他成年了,可是仍然需要一个听他倾诉困惑的对象。”
“但是脐带总归是要剪断的。”方舟温和道:“如果他想成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正常人,这是必经的一步。”
“而且我和商珉弦的“母亲”这个人格仅有的一次接触中发现,这个亚人格的性格温和又包容,并且还很有牺牲精神。我想,这种特征也只有母亲这一形象才具备。”
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她非常消极,没有生存欲望,可能是因为她的存在意义就是完全服务于主人格,所以很没有自我。”
“亚人格由主人格催生出来,性格很受主人格的意愿影响。”
“如果是一个经常被欺负的软弱的人,希望衍生出一个人格来帮助自己报复回去。那么这种情况下催生出的亚人格就会比较强势,很有可能发展到最后跟主人格争夺身体掌控权。”
“但是在商珉弦的期望中衍生的两个亚人格,一个代表母亲,一个代表信任。这就奠定了两个亚人格的性格基础是无害的。”
“这种表现是一把双刃剑,好在他们不会和主人格争夺身体,坏在他们可能某天突然厌倦,却因为无法离去而选择结束生命,终止自己这种旅程。”
方舟看向庄清河,一字一句道:“也就是自杀,生理意义上的自杀。”
“而他们共用一个身体,也就意味着,主人格也会随着自杀而死亡。”
庄清河瞳孔一缩,到现在才明白这场治疗的必要性。
过了一会儿,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事:“治疗会对他造成伤害吗?”
“治疗的过程肯定是会有些痛苦的。”方舟回答:“但是最近几次和商珉弦沟通,我发现他情况好多了,我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时不时 去“母亲”那里寻找安慰。”
“或许因为他在别的地方有情感寄托了。”方舟含笑看着庄清河,又说:“而且上次见面,他表达了重拾记忆的期望,所以他也不需要“拿箱子的人”帮他保管记忆了。”
“他变化真的挺大的。”方舟眼中笑意明显:“是因为你吗?”
庄清河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的思路有些乱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怎么治疗呢?”
方舟思忖片刻,突然问:“庄先生,你怎么看待人格这个词?”
庄清河一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因为这个问题有些空泛,而且太大。
方舟又问:“你觉得每个人格都理应拥有人权吗?”
庄清河再一次被问住。
生而为人,理应拥有人权。
可是亚人格......算是人吗?或者说,他们有被承认的社会身份吗?
方舟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说:“其实我的建议是整合。”
“整合?”
“对,将三个人格整合在一起,这样就不用面对选择的问题。”方舟笑了笑说:“说实在,如果说非要抹杀哪一个人格,对我们医生来说也是一件挺有压力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相当于杀人了吧?”
“商珉弦的情况不算复杂,只有三个人格。所以我建议整合,只是被整合出来的人格就属于第四人格了,和整合前的三个都不一样。而且不能保证一定兼顾以前的记忆和特征,也就是说我不能选择保留主人格的这一点和亚人格的那一点。”
庄清河蹙眉问:“那他会是什么样?”
方舟笑了声:“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庄清河大概明白方舟的意思了,就是说整合的治疗方式具有不可预测性,他张了张嘴:“不......”
方舟笑了笑:“你的反应倒是跟商珉弦一样,他也不同意这种治疗手段,因为他觉得那就不是他了。”
“不过他父亲......”方舟顿了顿,回忆道:“他父亲倒是对这种疗法很有兴趣,找我聊过很多次。”
庄清河抬头看向他。
方舟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当然,他的意见我不予采纳,这件事只有商珉弦本人才有决定权。”
庄清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沉思片刻他又问:“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方舟说:“休眠。”
“就是让亚人格进入休眠状态。”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休眠是比较温和的说法,你明白吗?”
庄清河眉头从头到尾就没舒展过,此时看着他神秘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适。
方舟说:“你想象一下,一个人格永远休眠下去,这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庄清河问:“如果休眠了,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吗?”
方舟耸耸肩:“也不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但是我说了,商珉弦的亚人格本身就很消极,所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庄清河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一个本来就没有存在欲望的人格来说,休眠基本上可以和死亡划等号了。
庄清河问:“怎么让他们进入休眠状态呢?”
方舟看着他,笑了笑:“那就是我该处理的问题了。”
根据方舟的叙述和分析,让亚人格进入休眠状态,好像确实是目前最好也最安全的选择。也是商珉弦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必经之路,庄清河想不到反对理由。
而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商珉弦的所有选择,不能干涉。
“治疗是在这里进行吗?”庄清河看了看室内的环境。
“不。”方舟瞟了眼桌上的台历,说:“下周三,在燕大附属医院精神科。”
“为什么是下周三?”庄清河有些不解,难道有什么特殊原因?
方舟语气温和地解释:“因为治疗室要提前预约。”
庄清河从咨询室出来后,直接开车回到了商珉弦那里。
此时是将暮未暮时分,商珉弦一个人坐在客厅,看起来同屋外的暮色一样迟疑不决。
庄清河进来后,商珉弦就站起来看着他,想上前,可又不敢。他不知道庄清河在和方舟聊了一个下午之后,对自己的感情会不会改变。
而庄清河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什么都没说,直接抱住了他。
吃了好多苦啊,商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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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更,字数1万+
我觉得这么勤奋的鹿鹿是可以获得一点小海星的。
【今天是双更,别漏掉前一章。】
周二这天的早晨有些微冷,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将庭院冲洗得一片光洁,连空气都比平时清冽几分。
庄清河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感觉浑身酸软乏力,动都不想动。
“早安。”商珉弦看起来精神饱满。
庄清河却有一种被掏空了的倦怠,他没说话,头往商珉弦怀里一扎,闭着眼准备再眯一会儿。
商珉弦不满意了,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早安?”
庄清河哼哼唧唧:“说早安不是我的风格。”
商珉弦好笑地问道:“那你的风格是说什么?”
庄清河睁开一只眼含笑看着他,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刚醒来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的风格应该说:你昨晚表现不错。”
温暖的被窝被掀开,庄清河被冷空气激得哆嗦了一下,下一秒商珉弦滚烫的身躯就压了下来。
清晨的缠绵如舒缓的轻音乐,让人沉浸其中,如微醺般的陶然。
商珉弦明天就要接受治疗了,庄清河跟他商量着希望到时候陪着他,但是被拒绝了,商珉弦说商辰和他一起去。
庄清河犹豫了一番,有些不放心。商辰是个混蛋,把商珉弦搞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庄清河想了很多,也确实想不到商辰目前还有再伤害商珉弦的理由,毕竟现在的商珉弦已经完全符合了他的要求。
而且商珉弦病了这么多年,商辰是最了解他病情的人,也许让他陪着商珉弦比自己到场更能起到好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想,也不应该反驳商珉弦的任何决定,应该配合他、信任他。
出于这种考虑,庄清河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商珉弦没有去公司,一整天都和庄清河粘在一起。
他们在床上待到下午,午饭都是让人送到房间吃的。
好像怎么厮磨都不够,他们总在拥抱接吻,还说了很多很多句的我爱你,和很多可爱又傻气的话。
商珉弦还记得庄清河的手表不见了,在屋里翻了一圈,说:“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的手表。”
庄清河发了会儿呆,懒得想:“不知道放在哪了,反正在这个房子里,不找的时候说不定又自己跑出来了。”
商珉弦于是也放弃了,又回床上和庄清河抱在一起,直到深夜两人才沉沉睡去。
清晨,很早很早的时间。
熹微的曙光透过窗帘,仿佛被筛子过滤了一遍,宁静又柔和卧室朦胧得像一场梦境。
商珉弦起床后坐在床边看了庄清河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庄清河嘀咕了两声,听不清说了什么。
“庄清河,我要去治病了。”
“嗯......”庄清河还在睡,但是仍然给他回应。
“等我回来,我就好了。”
“嗯......”
庄清河光洁的手臂露在外面,商珉弦看了会儿,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时间交错折叠,又轰然倒退。商珉弦在庄清河的手臂上看了一圈,似乎是在上面搜寻什么。
啪嗒一声,卧室再次陷入宁静。
商珉弦从屋子里出来后,穿过庭院来到门口,时间太早,外面还有雾。
司机已经备好车等候,准备带他去商辰那里。他给商珉弦打开车门,商珉弦却站着不动,而是眺望东边的方向。
“等我一会儿。”他说。
黎明的曙光将大地照得金黄一片,他看着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上来的朝阳,那是消解万物的日出。
太阳出来了,雾便消失了。
晨曦透过密密匝匝的树缝,在白墙上投满了晃动的光影。
商珉弦心想,真好看。
他收回视线,对司机说:“走吧,我来开车。”
晨风逐光掠影,窗外的月季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蓦然醒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发呆。觉得那里似乎湿漉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似醒非醒,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后发现卧室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
接着才反应过来,商珉弦已经走了,今天是他治疗的日子。
庄清河连忙起身洗漱,下楼问管家要了商辰的地址,然后就自己开着车过去了。
快到商辰的住处时,发现前方道路正在施工过不去,绕路又要绕好几条街。庄清河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走路过去。
还好离得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到了那里已经是快九点了。正好看到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从大门出来,商珉弦走在商辰身后,微微低着头。
庄清河喊了他一声,走上前问:“你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商珉弦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越过商辰,快步朝他走了过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我看你睡得很熟。”
庄清河有些担心,问他:“怎么样?你会觉得紧张吗?”
商珉弦摇摇头,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今天的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看着他的笑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那种古怪的感觉很细微,稍不注意就流星一般窜过去了。
商珉弦眼中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想要穿透庄清河的灵魂,看了一会儿,他说:“我去看病,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庄清河点点头:“嗯,好。”
商辰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商珉弦往商辰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庄清河不说话。
那种静默仿佛有力度的,压得庄清河微微心悸。
“商珉弦……”庄清河迟疑地喊了他一句,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商珉弦回神笑了笑,把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都看了一番,然后说:“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庄清河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笑问:“你喜欢我这么穿?”
庄清河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的马甲裹着劲瘦挺直的腰背,下身是黑色裤装,显得双腿笔直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