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被沈籍夸奖一句,心情很不错。从太极殿离开,去司礼监找邓云。
司礼监后院种满了奇花异草,有些藤蔓从架子上蔓延上回廊,几乎把后院挤满了,一眼望去,幽深冷清。
“稀客。”邓云从回廊上走来,他打量着宋檀,只觉时光对宋檀太宽容了些。四年的时间没让他变得风尘仆仆,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叫他看起来更年轻活泼了。
相比之下,邓云气色就不大好,眉眼之间总是很郁郁
“听闻邓昌在金陵冒犯了你,虽然他与我干系不大,不过你若是心里不舒坦,我也能向你道个歉。”
说着,邓云拱手作了个揖。
宋檀皱眉看他一眼,道:“金陵那边的事危及不到你,曲易春我见过了,他人不错。”
“是吗,”邓云不见开心,“来日他回京,就是我的劲敌了。”
宋檀在石凳上坐下,“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我觉得,陛下要用曲易春,你跟他宜解不宜结。”
邓云不吭声,宋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师父叫我给你的。”
邓云看着信,“他还活着?”
宋檀道:“陛下许他安享晚年了。”
邓云眯了眯眼,神色莫名。
他不接,宋檀也无所谓,把信放在桌子上,“这信我没看过呢,师父特地写给你的。”
宋檀走了,走时偷偷拽了邓云一串紫藤花。
随从太监拿着东西来回禀邓云,却见邓云坐在回廊下,盯着一封信。
他问道:“这是谁的信?厂公,这信有什么不妥吗?”
邓云摇摇头,终于伸手拆开了信,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撮猫毛。
随从太监慌道:“谁把这个东西送到厂公跟前的,厂公受不得这个。”
他要上前去把猫毛拿开,邓云却抬手阻止了他。
“当年,夏明义爱猫,偏我对猫毛过敏,每每起一身的疹子,只有宋檀给我送过药。”邓云捻着手里的猫毛,笑了一声,道:“夏明义这是在告诉我,别忘恩负义。”
随从太监在一边着急,“厂公,先把这东西收起来吧。”
邓云把东西给随从太监,想了想,道:“找个盒子装着,别给我弄丢了。”
随从太监称是,邓云站起身,又道:“这院子里,藤木太多了,显得狭窄阴森,你着人把该清的的该清了。尤其是这些紫藤,都给我拔了,省得人惦记,老来拽我的花。”
从司礼监这里出来,宋檀去了尚膳监。他许久不见刘公公了,刘公公瞧见他,眼睛大得像是瞧见了鬼。
“怎么,不认得我了?”宋檀笑道。
刘公公忙给宋檀行礼,道:“怎会怎会。”
宋檀摆摆手,折扇挡着脑袋顶上的太阳,道:“里头热,我就不往里去了。”
刘公公道:“您请到那边阴凉地儿坐。”
说着,刘公公一叠声地叫人搬凳子。
宋檀摆摆手,“不用了,我不坐,略站站就走。”
“宫里新来个太后娘家的小公子,你晓得么。”宋檀道:“太后许他住在宫里,跟王爷公主一同进学。”
刘公公道:“方小公子么,谁不知道,太后疼爱得紧。”
“我在金陵时就与他有些交情,看他小小年纪就离家,心里怪不落忍。”宋檀道:“因此问问你,你这里有没有会做南菜的厨子,好歹缓一缓小公子的思乡之情。”
刘公公道:“这没什么,我这几年南菜上研究地多,保管小公子满意。”
宋檀笑道:“有劳。”
“不敢不敢。”
送走了宋檀,刘公公回到尚膳监,只觉面上带光,意气风发。宋檀走时,刘公公跟着很是落魄了一阵,如今宋檀回来了,他的好日子也要回来了。
宋檀交待好了,便往回走,太极殿前朝臣络绎不绝。宋檀没往跟前凑,转道去御花园。
御花园花木繁茂,异香阵阵,百年多的古木树冠简直遮天蔽日,宋檀绕着树转了一圈,觉得这里很适合摆一把藤椅给他睡午觉。
宋檀合起折扇,召来一个扫地的小太监,“你去太极殿,找吉祥和吉安,叫他们搬一把藤椅来。”
小太监连忙去了,才走没多久,宋檀就听到了“噗通”一声,随后传来一阵嘈杂。
他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池塘边,一群人站在岸边,又笑又闹。
“小南蛮子跳水了!小南蛮子跳水了!”
宋檀快步走过去,见秦王在岸边拍手称笑,几个伴读簇拥着。晋王在劝阻,小公主吓得直哭。
宋檀问道:“谁落水了,怎么不去救!”
秦王看见宋檀,神色稍淡。宋檀呵令侍卫下水救人,秦王眉眼一横,“我看谁敢。”
侍卫并不听秦王的,纷纷下水救人。秦王气的面色铁青,不顾晋王的劝阻,甩袖子就走了。
不多时,侍卫背着方瞻云上来,宋檀忙叫人把方瞻云送回寝殿。
天气热,掉进池塘里倒不会受凉,只怕喝了生水得痢疾。宋檀叫了好几个太医来,他自己等在外间,有些忧心忡忡。
映真郡主托付宋檀照顾方瞻云,宋檀就给照顾成这样,他想一想,都觉得羞愧。
太医走出来,说方瞻云并未呛水,稍后开一副祛风寒的汤药,再开一副安神的汤药。
宋檀点点头,走进去。方瞻云换了身中衣,此时正盘坐在床上。
“你没事吧,”宋檀道:“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
方瞻云道:“我自己跳下去的,我会水。”
当时秦王和一群人把方瞻云围起来,要把他摁进水里,方瞻云索性先跳进去,从另一边溜走。
“你太冲动了,”宋檀道:“万一腿抽筋了呢,万一撞到石头了呢,你没听说过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吗?”
方瞻云顿了顿,向宋檀解释,“我没招惹秦王,是他不喜欢我,他说我是你的私生子。”
宋檀吓到了,“这是什么话,怎么好凭空污人清白。”
方瞻云话没听全,人家说的是,皇帝对自己的儿子都不上心,忽然对个方瞻云和颜悦色的,还是跟宋檀一起回来的。
如果宋檀是女人,那方瞻云肯定是宣睢和宋檀的私生子了。
宋檀有些烦躁,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宽慰了方瞻云几句,“你别瞎想,这都没有的事。以后若是秦王在欺负你,能躲就躲,躲不了你同我说,我来为你周旋。”
他嘱咐下人好好照顾方瞻云,又把吉安留下,自己回了太极殿。
太极殿前,跪着两个人,都是头戴金冠,身着蟒袍。
宋檀走过去,脚步略顿了顿。秦王抬眼,看见是宋檀,目露憎恶。晋王倒是挺直了身子,拱手向宋檀见礼。
宋檀略拱了拱手,略过他们走进殿内。
秦王哼了一声,责骂晋王,“向一个阉人见礼,皇子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晋王辩驳道:“宋公公毕竟是父皇身边人,行如妃嫔,你我见个礼也是应该。”
秦王啐了一口,不搭腔。
宋檀径自去了后殿,把扇子撂下,外衫脱了,叫落苏拿冰来。
落苏正犹豫时,宣睢从门口走进来,道:“去拿吧。”
珠帘掀起又落下,相撞的声音清脆。宣睢拿起宋檀扔在桌上的折扇,他近来很爱这把扇子,几乎扇不离手。
“方瞻云怎么样?”宣睢问道。
宋檀趴在小几上,闷声闷气道:“太医说没什么大碍。我只怕他落了水,得了痢疾。”
“有太医看着呢,别太担心。”宣睢坐在宋檀身边,从他柔顺的长发摸到他脊背突出的骨头,道:“为这个不高兴?我已经责罚了他们两个了。”
“你罚了,他们之间梁子就更深了。”宋檀拍开宣睢摸自己的手,“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宣睢笑道:“我能怎么办,还能逼着他们两个握手言和,相亲相爱么?”
秦王是宣睢的儿子,还是长子,宋檀不能对他表露过多的不满。但他心里又实在生气,道:“那方瞻云以后还被欺负了怎么办?”
宣睢拨弄宋檀的耳坠,“弱肉强食,他不厉害一些,自然人人欺负他。”
宋檀做起身子,认真看宣睢,“看来宫里恃强凌弱的不正之风,都是由你而起。”
宣睢挑眉,随即笑了,“那我的罪过也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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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里面正说着话,小年端来一盏酥山,几碟玛瑙碟子装着的果品,红瓤西瓜切好了放在盘子里,一齐端到宋檀面前。
宋檀坐起来,先要了水洗手,过后才端起酥山。
宣睢在看宋檀那把洒金折扇,一个错眼就见宋檀把一碗酥山吃了个精光,正用小银叉子叉西瓜吃。
宣睢皱起眉,把果碟子推到一边,“这些东西都太凉了,你吃一点就算了。”
宋檀抓紧又插了一块西瓜,道:“我晓得了,我不吃了。”
他还要跟宣睢说方瞻云的事情,宣睢看了眼小年,小年凑上来道:“花房送上来几盆昙花,说是今晚上就要开了,公公要去瞧瞧么?”
宋檀想了想,道:“那就搬到这边窗下,我在这边看。”
小年指使人把花都搬过去,挑了两盆干净秀气的,放到屋里。
宋檀瞧见昙花,说起他见过有人把用盛开的昙花沾上面糊油炸,也有拿蜜糖渍了花瓣做馅,做点心的。
“我吃着,总有点苦味,因此吃不大惯。”宋檀道:“昙花还是适合观看。”
他于是央求宣睢在自己的折扇上画画,“画个昙花,题个字好不好?”
宣睢瞧不上他的折扇,道:“赶明叫人拿墨玉做扇骨,给你做一把扇子,我再在上头题字。”
宋檀哼了一声,“瞧不上我的扇子么?”
“你的扇子有什么好?”宣睢道:“又拿它遮太阳,又拿它这里敲敲那里打打,撑不了几日就坏了。”
宋檀不高兴了,他去匣子里翻出一块白玉如意,穿了穗子坠在扇子上,为他平平无奇的扇子增加身价。
等到深夜,秦王和晋王才被放回去,六安带了皇帝的口谕,叫他们两个明日向方瞻云赔罪。
秦王和晋王都应下了,回到殿里,合上门,秦王大发雷霆。
“父皇竟然为了一个阉人责罚他的亲儿子,就为一个阉人把你我的脸面踩在地上!”秦王发怒,“宋檀算个什么,方瞻云算个什么!我可是父皇的亲儿子,亲儿子啊!”
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晋王劝道:“皇兄,皇兄,小声些,传到父皇耳朵里,他又要生气了。”
“那就让父皇杀了我好了!”秦王把发冠都给摔了,“我还做什么秦王,为一个阉人受气,国朝至今,竟有这样荒唐的事。”
晋王忧心忡忡,“宋檀乃父皇爱臣,前朝后宫莫能与之相争,皇兄,你且忍一忍吧。”
这话让秦王一下子想起了宋檀与自己母亲淑妃的旧事,从前淑妃在宋檀身上受尽委屈,今日他又因为宋檀被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秦王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一片杂乱的碎瓷器之间,冷笑道:“等着吧,我看这宋檀能得意几时。”
晋王好歹劝住了秦王,尽管外面已经天昏黑,他还是先去向母亲赵妃问安。
赵妃一直也没休息,等在宫里,见晋王来了,忙使人端茶打扇,又是问候他的伤势又是端来夜宵补品。
“没事的,”晋王安慰母亲,“父皇责罚老二,我只不过被牵累。老二方才又发了一通脾气,我看那些话很快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赵妃道:“只苦了你,还要陪他罚跪。”
晋王摇摇头,仍有些心神不宁之态。
“秦王暴虐,这会儿又得罪了宋檀,你父皇必定厌弃他了。”赵妃道:“我看你也不必忧心,什么都不做,储位也一定是你的了。”
晋王顿了顿,道:“母妃,方瞻云真的不是父皇的私生子么?”
赵妃道:“宫里没头没尾的传言罢了,你也信。”
“母妃细想想,方瞻云的母亲是映真郡主,映真郡主早年前同父皇议过亲,那个女人,听人说风流成性,浪荡不堪,若是真与父皇暗通款曲,那这方瞻云......”
赵妃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况且,太后对方瞻云那样好,父皇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宋檀与方瞻云又亲近,未必没有扶持方瞻云的意思。”晋王心里不安稳,感叹道:“该让老二直接除了方瞻云的。”
赵妃犹豫片刻,“依我看,你还是稳住,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晋王见母妃不支持自己这个猜测,便挥手将宫人都赶下去,低声道:“我前日出宫,碰见个极有神通的道士,我请他为父皇算了一卦。”
赵妃惊讶,“你——”
晋王摆摆手,小声道:“他说父皇六六之数有大劫。”
“六六?”赵妃不解。
晋王道:“元帝六十岁薨逝,先帝只活了四十八载,到父皇这里,你看......”
皇帝再有两年就满三十六岁了。
赵妃心里一惊,兀自盘算许久。晋王还在等,赵妃思来想去,还是道:“你不要轻举妄动,也别再惦记你父皇的寿数,至于方瞻云,宋檀跟他都不足为据。”
晋王再问,赵妃却不肯说了,只道:“尤其是宋檀,他实实在在不算什么,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他自身难保。”
夜里下了一场雨,到第二天都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把闷热一扫而空。
这样的下雨天,宋檀偏不在屋里待着,跑到听雨的亭子里玩。
桌上丢了两个骰子,转了几圈停下,两只骰子都是六。
宋檀惊奇:“是六啊。”
邓云瞥一眼,道:“大惊小怪,骰子动了手脚,怎么摇都是六。”
宋檀问邓云:“有没有怎么摇都是五的,四的呢?”
“都有。”
宋檀问邓云要,邓云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你给我就是了。”
邓云无奈道:“我回头叫人去弄,现在说正事。”
他踢了踢脚边的箱子,又指了指亭子外,葡萄架下面的两只孔雀。
“这些都是赵妃娘家送给你的,”邓云道:“她知道你喜爱绿色,所以特地送来一顶墨绿孔雀翎的氅衣。你瞧这翠色,多浓郁。”
“是陛下喜欢我穿绿色,我自己无所谓,”宋檀拨弄自己的扇坠子,他到底还是让宣睢给他在扇子上画了画。现在这把扇子,已经是提了御笔的,高贵的扇子了。
“而且大夏天的,送什么氅衣,看着就热。”
“你不收?”邓云问道。
宋檀摇头,“不收。”
“你不收可就是摆明了不跟晋王一队了。”
宋檀看向他,“我就不明白,陛下还年轻,现在就站队是不是太早了些。”
邓云道:“就陛下的年纪来说是这样,可是皇子们呢,年纪不小了,下半年陛下腾出空,就要为他们预备婚事,你说大臣们是不是要谋划起来了。”
宋檀若有所思,邓云继续道:“你也晓得,陛下当朝这一二十年,朝臣们可是苦不堪言。往远了说,他们希望即位的新君是个仁君,能缓和前几十年的高压。往近了说,立下太子,可以在陛下和朝臣之间有个转圜的余地,虽是小君,也好过直面陛下。”
宋檀摇摇头,“我只怕,又要再生事端。”
邓云却道:“皇宫里的人,就没有不生事端的。野心一波波起来,等到压不住了,就要打杀一批人,压制一批人,安静一阵子,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从当年的汤固案到如今,循环往复,都是一个样。”
“至于赵妃,我劝你再斟酌一下,”邓云道:“赵妃这个人,在宫里经营了十几年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她儿子晋王,也是人人称赞温文儒雅。与他们交好,没有坏处。”
宋檀想了想,还是摇头,邓云愤愤道:“传出去,别人少不得说你轻狂。”
“说就说,说两句坏话还能咬掉我一块肉怎么的?”宋檀笑嘻嘻,把那两个只能摇出六的骰子往兜里一装,摇着扇子就走了。
宋檀不收赵妃的礼物,邓云想了想,干脆自己也不收了。眼下还早,还是再观望观望为宜。
太极殿里,宣睢今日有闲暇,下着雨的夏天最舒服,他躺在藤椅里,吃宋檀出去前藏起来的冰糕和太禧白。
宋檀走过去,急的了不得,又不好直说自己偷嘴,便道:“下雨天又不热,你还吃冰,一点也不养生。”
宣睢递了杯酒到宋檀嘴边,宋檀连忙喝了,冰凉爽口的酒液下肚,他咂摸了下嘴,自己去倒酒。
酒壶空空 ,冰糕也只剩一点糯米粉。宋檀生气了,把扇子扔到他身上。
宣睢慢悠悠拿起扇子,“这会儿不是你价值万金的宝贝了,随手又扔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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