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温暖舒适,宋檀把自己的藤椅搬到宽敞的院子里,脚边放了许多柳条。这是人家修建枝叶时不要的柳条,宋檀捡了来,用柳条和鲜花编了个花环,盖在脑袋上。
“有许多裁剪下来的柳条,白放着可惜,所以编了花环和花篮来带。我自认手艺不错,或许可以拿去卖钱,然欣赏者寥寥,也无人愿意为此花钱。可惜柳条不能久放,不然,我可以寄回去给你一个。”
宣睢顿了顿,指尖忽然有点酥麻的感觉。他摩挲着信纸,久久没有放下。
“撤掉监视他的人吧,”宣睢道:“着人暗中保护他,但不必时时来回报了。”
他有宋檀送来的信,字字真心,再细致的监视回报,也不抵他那薄薄一张纸。
贺兰信道:“陛下要回信吗?”
宣睢不知道要回些什么,朝臣无趣,宫人无趣,自己的生活一眼望去乏善可陈。
“外面这样好,他怎么会回来。”宣睢将信折起来,低垂着眼道:“不必回信,你去吧。”
宋檀这封信送去了很久,也没等到回信。傍晚时分,他在桌上写第二封信,夏明义过来添了一盏灯,道:‘陛下不回信,你还要继续写?’
宋檀点头,道:“陛下回不回信是他的事,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回信。”
夏明义在宋檀身边坐下,‘陛下不会轻易低头的,你不该和陛下置气。’
“这不是置气,”宋檀道:“宫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忍耐没有什么用。绿衣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人还是应该大胆的往前走,是好是坏碰一碰就知道了”
‘你不怕陛下忘了你吗?’夏明义比划道:‘跑这么远,太恃宠生娇了。’
宋檀看见他说恃宠生娇,咬着手指吃吃地笑起来。夏明义打了他一下,宋檀收起笑,思考了好一会儿,道:“如果陛下忘了我,那我希望,他能找到的真正的,适合他的爱人。”
宋檀不是没有想过,他与宣睢之间这样那样的问题,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合适。
“至于我,我不怕,我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宋檀道。
夏明义叹息,‘你也是个倔强的,邓云怎么也不劝劝你。’
“邓云,”宋檀道:“师父,邓云的处境也不好,他嚣张跋扈的名号传遍朝野,有几个御史跟他死磕,每天都上折子弹劾他。”
夏明义哼了一声,‘轻狂,看他以后什么下场。’
“邓云说了,他不怕死,真有弹尽粮绝那一天,自己送走自己,还落得清净。”
夏明义笑着摇头,‘他还年轻,年轻人都不怕死,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反而就不想死了。’
‘你和陛下也是,你们都太年轻了,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第47章
一晃四年过去了,宋檀还待在金陵。对于年迈的夏明义来说,日子是像金子一样珍贵的东西,但对于宣睢和宋檀来说,四年也算不了什么。
夏明义的身体很不好了,体力活干不了多少,挑水翻地这样的活都落在宋檀身上。夏明义很不愿意他做活,不想他在京城养出来的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变得粗糙——他还是想宋檀能够回到京城。
彼时是仲春,南国的春天有点阴晴不定的意思,暖和的时候很暖和,冷的时候也是一下子冷起来的。
夏明义醒得早,提着个水桶给菜地边沿的一些花草浇水。这些花都是宋檀种的,这时候迎春开的最好,金灿灿的枝条,随意舒展着。
宋檀从屋里出来,头发用发带全挽起来,穿一身藏青色棉服,拎着钱袋出去了。
这几年,有赖于贺兰信的锦衣卫令牌,黄承福没多为难他们。不过宋檀在这里盘旋几年,带给黄承福的威慑不断变小。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把宋檀的存在报给了金陵守备太监,守备太监着人往京城查探。不知道贺兰信回复了什么,总之守备太监斥令黄承福不许为难。
不能为难宋檀,也没给他多大的权势,后来有人觑着宋檀的好身段好样貌,揣测说是京城某位大官的脔宠,来这里避风头的。
于是风言风语越传越多,人人都说宋檀与京城的某位高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位高官大约与贺兰信也有交情,不然怎么能换的贺兰信庇佑呢。
对于宋檀的身份,许多人孜孜不倦的猜测,演说。
宋檀先去了驿站,驿站的驿卒跟宋檀熟识,早把宋檀的东西单独挑出来,给他放在一边。
两个包袱和一个匣子,分别是永嘉和绿衣寄来的。
在宋檀安定下来后,他就开始给远方的朋友些写信。绿衣的信回复的很快,细细问了宋檀的吃住和身体情况,并送来了一匝银票。她也隐晦的问了问宋檀因何出宫,以后有何打算。
宋檀简单地跟她提了两句,只说陛下并不为难。绿衣很高兴,极力邀请宋檀来找自己。
信中,绿衣说起自己和魏乔被贬青州的事情,绿衣自己已经做好了撤步的准备,但是陛下的动作太快了,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让二人如此狼狈地被贬出京。至于魏乔,他开始有些郁结,但后来见沈籍也离开了京城,心里更多的是惭愧。
扪心自问,如果魏乔在沈籍的位置,他死也不可能放手。
“大约人人都有执着的东西,我只晓得魏乔与沈籍是好友,没想到魏乔也会嫉妒沈籍,也会因沈籍而自愧不如。”
宋檀把信看完,比起魏乔,他更在意绿衣。绿衣瞧着很豁达,话里话外干脆明朗,不晓得是宋檀那一番话真对她起了作用,还是她自己挣扎了出来。
宋檀同样寄信给永嘉,不过永嘉并不怎么回信,只是遣人送东西,银票,皮草,药材,想起来就给宋檀送,十分的财大气粗。
偶尔的几封回信里,宋檀能看出永嘉的沉郁。
婚嫁是对公主的监禁,驸马是看守公主的人。
有关沈籍,宋檀也寄了几封信过去,交代了自己的近况。沈籍鼓励宋檀继续读书,也不要忘了自己其他的爱好。他又变成了宋檀的夫子,教他诗书和围棋。
四年的时间里,大家断断续续一直在联系。
宋檀站在屋檐下,先去看回信,回信有两封,绿衣一封,沈籍一封。永嘉没回信但是送了一包袱东西,宋檀打开看了看,是两盒六支人参和两盒燕窝。
除此之外,没有京城的回信。
宋檀没怎么失望,借驿卒的地方看信。驿卒很殷勤,请他坐下,端来一碟云片糕和放了桂花蜜的热茶。
沈籍的信里回复了一些宋檀读书上的问题,还给他寄了一本《天工开物》,鼓励他自己做些小玩意儿,对他新起的这个爱好表示很赞同。
他的回信简短,拢共没有多少字,大约是因为公务繁忙。
绿衣的回信里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京城中派了位巡按御史,一到青州就大刀阔斧地整治贪官污吏,处罚豪商,重整税务。因此她和魏乔也忙的脚不沾地,连给宋檀好好写封信的功夫也没。
末了,她说给她给宋檀寄了些丸药,外伤内服的,治高热治腹泻的都有,还不忘给宋檀装了一盒安息香。
安息香不大能用得着,宋檀现在倒头就睡,每天只觉睡不够,少有睡不着的时候。
他在看信时,驿卒带着自己的徒弟守在外头,徒弟好奇,问道:“师父,里面的是什么人,怎么总有人给他送东西。”
驿卒不知道,但是坚定地认为宋檀是贵人,看看他常常来往的包裹就知道了。
少顷,宋檀看完了信从里面出来,向驿卒道谢。
驿卒摆摆手,“您不要讲这种客气话,去年我媳妇难产,多亏了您给的丸药救命。”
“举手之劳,谁看见了都会救的。”宋檀笑问:“你媳妇身体怎么样?”
狱卒道:“万幸保下了一条命,如今只在床上养着。”
宋檀想了想,从匣子里拿出一支人参两盏燕窝给驿卒,“你拿去给夫人补补身子吧,这几年多谢你照应着,从不叫我的东西弄丢。”
“不敢不敢!”驿卒连连推拒,宋檀坚持,他自己找了张牛皮纸,把人参和燕窝都包好递给狱卒。
狱卒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接过来,嗫嚅道:“您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他满面红光,赶紧拍了小徒弟一下,让他跟着宋檀回去,给他拿东西。
宋檀没回去,去到了街口的一家食肆。
人一定要有一个厨子朋友,食肆的掌柜阿景就是宋檀很好的朋友。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阿景先送来两碟面筋和豆腐干,他这里做的最好的是鸭子,肥肥亮亮、皮酥肉嫩,一勺红汤卤汁,配面配饭都极佳。
宋檀叫小徒弟也跟着坐下吃,小徒弟扭捏了一下才坐下了。
不多时,阿景又端来一碗炒黄豆芽,一碗火腿汤,跟着一块坐下了。
“你也没吃饭?”宋檀问。
“忙到这会儿,谁有空吃饭?”阿景回答,他看着小徒弟拿的东西,道:“你去驿站了,又有人给你寄东西?”
宋檀点头,阿景“啧”了一声,“怎么我就没有这种天天给我送钱的朋友。”
宋檀道:“我不事生产,没有人接济我我早饿死了。你这店这样红火,几十年的老店了,不比我强多了?”
“哼,”阿景摇头,“生意是不错,架不住官府一天三顿来要钱。”
宋檀惊讶,“又涨税了?”
阿景道:“他们兴起一个明目,凡是做吃食的店都要由官府开具的安全证明,开这个证明倒不要钱,只是要一遍一遍审查,证明发下来总要几个月功夫。若是着急呢,就拿二两银子,免去等候的时间。”
宋檀道:“变着法子敛财?”
“可不是,”阿景道:“做吃食的要吃食的证明,开铺子的要铺子的证明,门口的摊贩不让在这里摆摊了,叫搬去东市,说是为了方便管理,但是一个摊位要五两银子呢。”
“这样贵呀。”宋檀咂舌。
两人正说着,一旁桌上的一个人年轻人吃完了饭站起来,走过来问道:“掌柜的,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阿景抬眼看他,见是个年轻书生,身着直缀头戴布冠,只是神情冷硬些。
“我没事说假话做什么?”阿景奇怪,“您是?”
“在下曲易春,掌柜的鸭子做的好吃,名不虚传。”
宋檀打量他两眼,“京城人?”
曲易春看向宋檀,“听口音,阁下也是京城人氏?”
“算是吧,”宋檀道:“我在京城住了很多年。”
阿景看了看宋檀,又看了看曲易春,“如此,你们两个也算他乡逢故知,曲公子,今天这顿饭算我请你的,以后常来。”
曲易春却坚持付钱,“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呢。”
阿景推辞不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真是个怪人。”
“他应当是个官儿。”宋檀舀了一碗火腿汤,“京城来的,不晓得是被贬还是派遣。”
阿景惊讶道:“那他问我的事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说错了话,他要教训我?”
“不至如此吧。”宋檀道:“可能就是随便问问,入乡随俗,他要在金陵做官,不得问问金陵的风土人情。”
宋檀吃完了,放下钱,另打包一份炖的软烂的火腿鸡汤,回去给夏明义。
宋檀闲逛到快晌午时分才回去,到孝陵附近,宋檀接过了小徒弟手里的东西,自己拿着回菜园子了。
夏明义在院子里晒太阳,宋檀给他把饭放在旁边,自己去屋里收拾永嘉和绿衣寄来的东西。
阳光好的不得了,中午的时候正暖和,宋檀伸了个懒腰,出来蹲在菜园子旁边,给迎春花修剪枝条。剪下来的花他用来插瓶和酿花露,他最近在捣鼓这个,糟蹋了不少花瓣。
“宋檀,宋檀——”外头有人喊宋檀,宋檀抬头去看,只见金小金按着头顶的乌纱帽,快步跑来。
金小金是个小官,穷的兜比脸干净,怕穿烂衣服没钱补,从来不穿官服。这会儿把官帽官府官靴都穿上,宋檀一时还没认出来。
“出事了,出事了。”金小金跑到菜园子旁边,“有人要来查你了!”
第48章
神宫监,院子里站满大大小小的太监,正厅的门开着,上首做了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年轻人,正是曲易春。
黄承福站在一边,捧着一本账目,厅下还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账目。
曲易春受命巡按金陵,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谒孝陵,顺便查查孝陵的账。
他来得不算突然,但是黄承福这里却没有风声,他心思不定,连曲易春叫他也没反应过来。
“黄公公?”曲易春放下账本,道:“这些其余的账本,本官要带走查探。”
黄承福额头豆大的汗水滴下来,他挥挥手,叫厅里其他的太监下去,又凑到曲易春面前,“曲大人,小人有些事想与您单独说。”
曲易春看了眼黄承福,起身与他一块去了内室。
一到内室,黄承福就道:“曲大人,孝陵的账目有问题,我想您也看出来了。”
没有人告知黄承福,黄承福当然没时间做账目。
“但这些东西和钱财不是贪污,实在是有个无法与人说的去处。”
曲易春道:“直接说,不要绕圈子。”
黄承福这才低声道:“孝陵里住了位京城来的贵人,一应吃穿都走孝陵的账,却不好明白地记下来。”
“有这样的事?”曲易春道:“什么贵人,叫什么名字?”
“说起名字,您大约也不认得。”黄承福道:“他叫宋檀,听闻是京城某位高官显爵身边的红人。”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曲易春道。
黄承福细细说了宋檀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何特殊之处,又道:“他时常往京城寄信,去岁冬天,他寄出去的信在岳阳驿站失火被烧,没多久,这几个驿站大大小小的人都被换了。且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重修从京城到金陵的驿站,水路陆路都要修,确保畅通无阻。”
“大人想想,这得多大的官才能为了几封信重修几千里的驿站啊。”
曲易春沉默片刻,道:“我要去见见这个宋檀。”
金小金是礼部的官,此次被派来接待巡按御史,借以表现礼部对巡按御史的不待见。
他与宋檀熟识,并坚持认为宋檀是京城来的贵人,想借他往上爬。可惜金小金抠门,每每贿赂宋檀都只用自己做的云片糕,偶尔宋檀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他还要带走一点。
黄承福带着曲易春往菜园子的方向去,金小金瞧着就觉得不好,偷偷离了队,先行一步去给宋檀报信。
曲易春来时,宋檀还在弄花,衣摆别在腰间,手上站满泥土。
黄承福叫他出来,宋檀却不慌不忙地先去洗手。
曲易春站在菜园子外面,目光四处打量。菜地挺大一片,长势不错,欣欣向荣。里面三间青砖瓦房,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菜园子门口用竹子搭起了一个门,门两边有一副手写的对联,是摘的古人诗句。
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曲易春盯着对联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宋檀洗了手过来,目光扫过曲易春和黄承福等人,问道:“何事?”
黄承福看了眼曲易春,站出来大声斥责宋檀,言语间把账目之事都赖到他身上。
“我没贪污过你们神宫监的钱,”宋檀道:“我只住在这里,并不用你们的东西。”
“你那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贵重药材呢,你冬天穿的皮子袄子呢!”黄承福指着宋檀今日穿的春绸青白长袍,“你衣食奢靡,身上穿的必是绫罗绸缎,吃的必是山珍海味,你屋里的东西就是证据。”
宋檀道:“这些是我的故友接济我的。”
黄承福显然不信,回禀曲易春要搜宋檀的屋子。
“这样吧,你们说你们账目亏空的钱都是因为我,那你把账目拿来我看看。”宋檀道:“实在不行我自己来填补,算是花钱买平安了。”
黄承福不想让他看账本,但是曲易春却已经递出去了。
宋檀随便翻开一页,越看越觉得好笑,道:“去岁四月,在鸡蛋这一项上多了一百三十二两银子。鸡蛋一文钱一个,我用十几万个鸡蛋做什么?”
宋檀挑眉看向黄承福,“这么多鸡蛋,砸死你都还有剩余。”
“你——”黄承福面色铁青。
宋檀嘲笑他们,“账目做成这个样子,你们的账房先生才要羞死了呢”
曲易春把账目又要了回去,道:“此事确实有待商榷。”
黄承福的面色衰败下来,因为他才发觉曲易春从一开始就没信自己的话。
人都散了,曲易春却还站在外面,宋檀问他,“大人还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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