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繁华(封与)

仍然穿上大人拖鞋“哒哒哒”走，小爵把大西瓜放在桌子上。见桌面放着一枚钥匙，他伸手拿过，紧紧握在手心。
“钥匙拿了，你回去吧。”顾清摘下眼镜，将袋子里的水果放入冰箱冷冻。
“不能回去。”小爵拒绝，他走到顾清身边恳请道，“叔叔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顾清无情拒绝。一个薛氏已让他深感难以应付，再来一个袁氏，那他的市长生涯，无疑增加难以掌控的变数。
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小爵难过说道：“我只是想回家一趟。”
男孩眉眼间，多了一丝哀愁。
顾清正放入最后一个橘子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合上冰箱门，转过身问道：“你可以告诉你二叔。”
“不行的。”小爵摇头，“他不想让我回去。”
“可我真的帮不了你。”顾清非常抱歉道，如果小爵是普通人家孩子，他会帮忙。但他是袁家孩子，他实在无能为力。
小爵转头，看向阳台外蹙额不语。
顾清伸手，想抚摸他的头，却在半空缩了回去。
之后，屋子里一阵沉默，直到小爵肚子“咕咕”叫，蚊子声音似地说“肚子饿了”。
看了一眼手表时间，翻看了一下冰箱，里面只有上周留下的冻鱼，根本无法正常做一份午餐。
他直接点外卖，希望这孩子填饱肚子，能够离开。
午餐是小楼街某家中餐厅点的，两份饭菜很快送上门。将饭菜装入盘碗，端到桌子上，二人一同食用午餐。
吃完了午餐，小爵没有离开，而是打开电视，爬上沙发看新闻。
没有赶人，顾清任由他留下。他相信，小爵很快打破幻想，主动离开。
“叔叔，你上电视了。”男孩看着新闻，大声说道。
“你看错了，那不是我。”厨房里，顾清回应。他把外卖垃圾倒进垃圾桶，碗筷冲洗入洗碗机。
“哦……”小爵疑惑，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承认呢？
从厨房走出来，顾清进房间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他联系周一晚上雇佣的人，调查薛氏所要的资料。
电子邮件里，对方发来一个很大的文件包。
资料下载到电脑，他把尾款转过去。
整个下午时间，他在看资料，小爵看电视中度过。
本想熬走男孩的顾清发现，直到再吃一次晚饭外卖，晚九点准时爬上他床的男孩，完全没有离开迹象。
他琢磨不透小爵的想法。
强行抓男孩下床一起洗澡，一大一小，又窝在同一个被窝里。
房间熄灯，小楼街夜晚寂静，他即将深沉入眠时，身旁的男孩动了起来。
男孩赤着脚，悄悄地爬下床，拿上他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再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拧开，走了出去。
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小爵紧张地穿上放在玄关的鞋子，再打开门口下楼。
从二楼下来，他摁下车钥匙，车子发出声响，他打开门，爬上驾驶座上。
当他努力启动车子，终于打开车灯时，前面照射出来的人影，吓他一大跳。
不知什么时候跟下来的顾清，打开车门强行把他拎下来——这孩子行啊，就等着他睡着，计算开走车子呢。他半路要发生什么事，市长车辆曝光，他的从政生涯就此结束吧！
“不要——求求叔叔帮帮我——”小爵拽着门把手，激动恳求道。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顾清语气严肃，真是有点生气了。
“知道！但是——”小爵吼道，“如果叔叔不帮助我，这个世界没人帮助我！”
他身上的激烈情绪，语言里的倔强、悲愤与难过，感染到顾清身上。让顾清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如果叔叔真的不愿意帮助，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叔叔。”说完，主动松开手，并挣脱了顾清束缚，向前方寂静的道路，独自一人行走。
路灯下，看着男孩孤寂的背影，顾清哑然失笑，自嘲道：他这是怎么了？杯弓蛇影到这个地步。
卸下内心疑虑，不再多想，他坐上车子缓缓开到小爵身边：“上来。”
小爵不解地转头看他。
“我送你去。”
一句话，让男孩的眼睛，重新闪烁起光芒。他露出笑容，一声“谢谢顾叔叔”，坐上副坐，系上安全带。
“地址。”
“江南区天鹅湖公园别墅区。”
打开导航，顾清向目的地驶去。
此刻，午夜十二点过后的江城，街道冷落，与白日里的喧嚣繁华，仿佛两个不同世界。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开上，长江右支流汉水上的彩虹桥。过了桥，进入江南区没多久，便有五辆车子身后跟随。
察觉到被追踪，小爵往后看去，当看清靠得最近的一辆车时，他脸色大变：“这不是二叔的车子，叔叔快开走！”

第7章 撞车
小爵的惊惧和催促，使顾清直接感受到紧迫而来的危险。他加快行车速度，连闯两个红灯，拐到别的路段，试图甩掉车后紧逼而至的五辆车子。
可是，身后车辆阴魂不散。
他心下一横，加到最大码数，向前方冲去。后面车辆，也跟着加大了码数。
几辆车子，一前一后在午夜后的马路上狂奔，发出隆隆震耳之声。副坐上的小爵，被他的开车速度吓得脸色惨白。
通过后视镜，顾清见到，有两辆车离开主路段，拐至别的车道上。知道这两辆车子目的在拐到前方堵住逼迫他停下，他一声“坐稳了”，在主干道上甩出一个大弧度。小爵忍不住惊恐尖叫，差点吐在车上。
最后，车子有惊无险地，进入左侧主干道往回开。
在后面车辆追上来之前，顾清迅速向前飞驰。
可是，前方又突然多了好几辆车。
承受着前后夹击的危险，他微微放缓车子速度，进入右边岔口小马路。
当他意图用小道迷惑穷追不舍的车辆时，小爵一声大吼 “有车——”，他的车辆与前方围堵来的车辆，擦身而过。
车子与车子，激烈地擦碰出火花。
他的心脏，随着这起碰撞的刺激，剧烈跳动着。他额冒冷汗，试图逼迫自己冷静，思考怎么应对摆脱眼前的困境。
但看着前方一前一后又有两辆车子对冲，他再无暇思考。
眼下，无法后退，也无法继续往前的他，只能选择踩下刹车。可车子尚未来得及停下，就与对方，撞击一起。
当两辆车子撞击那一刻，他打开安全扣，用躯体侧身护住副坐上的小爵。
随着“嘭”地一声响，车头变形，挡风玻璃震碎，他的身体剧烈撞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前方两辆停下的车子，从上面下来四人。他们慌忙地打开车门，把昏迷不醒的顾清扒开，将受到惊吓晕过去的孩子抱走。
这时，有一辆劳斯莱斯带着十几辆车子，从各路段围拢上来，形成一个包围圈。
气势凛然的西装男人，从车上下来。跟随他一起陆续下车的人，向被撞损的市长车子走过来。
想要抱走男孩的人，惊惧地把他放下，扔下车子迅速离去。
走到对撞的两辆车旁，袁谆蹲下把昏迷的侄子抱起来。
“小爵没事吧？”袁宴走到他身边，阴沉着脸问。
“晕过去了。”袁谆把侄子交给弟弟，探身进车里。
里面车座，顾清歪着身子，眼睛闭着，额头被玻璃划破流血。
“市长还活着吗？”身后抱着小爵的袁宴问。
真是麻烦啊，市长出车祸，可就上升到政治事件了。江城才刚死了一个市长，再出事一个，下次来的，可就是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了。
手指探了一下顾清脖子上的脉搏，袁谆把人从里面抱出来，向主车走去。
“回去吧。”
至于车祸现场，手下的人会处理干净。
昏沉的睡梦中，顾清感觉有个愧疚的声音，在耳边叨叨叨，以至于他的梦境里，有无数个小人儿围着他转，还往身上爬。偏偏，这些小人儿和小爵长得一模一样。
想起小爵……对了，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来的……小爵还好吗……
带着悬悬在念的心情，他缓缓睁开眼。他的视线和意识，慢慢地从模糊，到清晰。
眨了眨眼睛，房间很亮堂，却不是他在小楼街租住的屋子，也不是市委大院的房子。仔细回想，昨晚午夜，他送小爵前往目的地时候，被人追逐，后撞车昏迷晕了过去。
那后来呢？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护在小爵身上，和车子激烈碰撞，玻璃震碎的画面上。
这里，是医院吗？他被救了？那小爵呢？
“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梦境中叨叨叨不停的话语，再度钻入耳。他侧脸转头，看到小爵抓着他的手，反省似的，不停在道歉。
见男孩愧疚不安，顾清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掌，反握住他的小手。
“我没事，不用担心。”
抬起头，男孩见他醒来，先是怔楞，下一秒反应过来，露出笑容激动大喊：“二叔，叔叔醒了！”说完，关心询问，头是不是很疼？身上难受吗？他马上让人送吃的过来。
模样像个小大人。
“我没事。”顾清动了动身体，只是轻微疼痛，应是撞击时，身体不受控撞伤引起的，养几天就能好。他坐起来，穿上拖鞋想要下床，但小爵把他摁回去。
“叔叔不能乱动。”
“我没事。”
顾清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可男孩不信，就这么摁着他，直到二叔走进来，让他把门带上出去。
“我去给叔叔拿吃的。”松开顾清手臂，小爵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袁谆走到床边，拉动小爵刚刚坐的椅子，坐下与顾清面对面。
顾清看着他，等待其开口与解释。
“谢谢你帮助小爵。”袁谆与他眼睛对视，道谢道。
“是我答应了要带他过去，但没有成功。”顾清说道。
“你因为小爵遇险，这是我的责任。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会给顾市长一个交代。”
“不必，就让此事到此为止吧。”
“恐怕不行。”
“为何？”
“昨晚追你们的，是谢家人。”
“……华盛集团的谢家？”
“是的。”
顾清沉默。
江城四大财阀袁、申、薛、谢，他极力避开的存在，却无形之中，碰撞到一起。事情似乎，脱离自己的掌控之外。
“明白了。”
他点点头，拿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站起，打算离开。可是，袁谆却握住了他的手，迫使他停下脚步，转头不解看向他。
“小爵很喜欢你，而且对昨天晚上的事情心怀愧疚，你就这么走了，他会难过的。”
想到小爵守在床边，悄悄不停说对不起，顾清心头一软，缓缓点头。
“到时我再送你回去。”松开他的手，袁谆站起，离开了房间。
车钥匙放在桌上，顾清掉头椅子，坐在上面看着窗外花园。
他攒眉蹙额，显得有些烦闷。
门口传来声响，小爵端着托盘进来。
他舒缓眉头，恢复温和的表情，对男孩露出微笑。

顾清拿起羹匙，问道：“没有受伤吧？”
小爵摇摇头说“没有”，并有些难过地看着他额头处理过的伤口：“二叔说顾叔叔受伤，要好几天才能恢复。”
除了看得见的额上伤口，还有脖子、手臂被破碎的玻璃划伤，及受车祸撞击出现的淤青。和被保护的他比起来，顾叔叔才是被关心的那一个。
“放心吧，我是大人，这点小伤口很快恢复。”顾清吃了一口香菇瘦肉粥安慰道，“昨天晚上是我考虑不周，才出事吓到了你。”
“不是顾叔叔的错。”小爵小心翼翼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左手，“以后不会让顾叔叔再遇见危险了。”
敏感细腻的男孩，钻了牛角尖。
顾清反握住他的小手：“你冒险在做的事情，对你来说，十分重要。这说明，想要完成心愿的你，并没有错。”
男孩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缓缓点头。
“陪我吃早餐吧。”顾清含笑递过另外一双筷子。
小爵接过筷子，夹起小盘子里的小块肉饼。
二人早餐结束，家佣进来收走托盘，同时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年男子，送来一套衣服和鞋子，说是先生请顾先生换上。
说完，离开了房间。
昨天晚上，顾清身穿居家睡衣，外加一双拖鞋，直接在大街上飙车，形象之差，能影响到市政府颜面。
袁谆送来的衣服，上衣是宽松亚麻水绿立领衬衫，和一条深灰休闲裤子。
就这么穿着睡衣回去，确实不像话。他脱下睡衣，换上送来的套装。一旁小爵，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还找来一个印有卡通图案的磨砂手袋装进去。
向男孩道谢，顾清提着袋子走出房间，找袁谆谈回去事宜。
欧式奢华亮眼的大厅里，在和二哥谈话的袁宴见他出来，上前一把抱住小爵，上手一阵挠。
“哈哈哈哈……三叔放开我……哈哈哈哈哈……”小爵被袁宴挠得滚在沙发上。
“喏，这是昨天晚上的惩罚。”袁宴揪住他的小脸揉捏，“你顾清叔叔有事和二叔谈，咱们在花园等待，明白吗？”
被捏住小脸，无法正常说话的小爵，含泪“明白”，被无情扛了出去。
大厅里，只剩下顾清和袁谆。
顾清坐下，再次与四大财阀之一的袁氏当家人面对面，他开口道：“即使因为帮助小爵无意中卷入你们袁、谢两家的对立里，我依然不会靠近你们任何一方。”
“谢家可不会这么想。”袁谆将桌上的报纸推到他面前，“谢家的下任继承人，可是个疯子。”
报纸头版，是现任当家谢康泰，和极有可能继任的继承人谢简逸。
“这个疯子，是小爵亲舅舅。”袁谆手指点在谢简逸脸上，说道：“昨天晚上追你们的，是他派出的人。”
小爵母亲是谢氏财阀的人，顾清有些意外：“小爵说要回家？是想回母亲身边？”
“不是。”袁谆收回手指，对眼前性格沉稳的顾市长说道：“小爵父亲是我大哥，母亲是谢简逸的姐姐，与谢家断绝关系的二小姐。他们在汉水大桥坍塌事件中死亡。之后，我把小爵接到身边照顾。而他的回家，是想回到曾经与父母居住的地方。但那里，已被谢家人控制。”
这就是，他不能任由侄子前往的原因。
原来如此，顾清明白了。
丧失双亲之痛的小爵，本能想回去对他来说，拥有最美好记忆和温暖的地方。
捋清问题所在，顾清向眼前透着深沉，难以琢磨透的男人表示，只要他们看住小爵，他不会再主动接触这个孩子，更不会再带他前往目的地。
至于谢家误会他与袁氏有关，他会处理应对。
听到这，袁谆残酷告诉他，谢简逸一旦认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想法的。他的车牌号，及个人的信息，此刻恐怕已摆在谢简逸的面前。
顾清并未因他的话语慌乱，只道自己能够应付。之后，告辞回小楼街。
袁谆一声“我送你”，站起一起走出别墅楼。
花园院子，被迫和三叔玩耍的男孩，在花园里摘了一束花。他见顾清走出来，急忙跑过来，将花束送给他。
顾清笑着接下，说很喜欢。
一起走过来的袁宴，趁二哥取车空隙，笑着说道：“刚刚二哥和你提到谢简逸了吧。”
顾清笑笑，没有说是。
但袁宴却突然变脸，阴沉低声说道：“这死变态喜欢纠缠我二哥，憎恨折磨每一个靠近二哥的人。所以顾市长，小心别被他盯上。”
“袁宴先生的话是多余的，只要你们袁家不靠近我，就不存在你说的任何问题。”顾清平心定气说道。
袁宴收回阴沉的脸色，笑吟吟说道：“我似乎知道小爵为什么喜欢你了，我要是他这年纪，也专门盯上你碰瓷。”
不知如何回答的顾清，无言以对。
袁谆开了一辆普通的车子过来，顾清拿着鲜花上到副驾驶座。提着袋子的小爵，趁机钻进后座，但是被三叔抱住。
“顾叔叔——”小爵伸手求救。
“如果你听话在家，下次二叔会带你找顾叔叔。”驾驶座上的袁谆说道。
小爵抿嘴接受。
车门关上，顾清对他挥手，他扬手大吼“我还会再去找顾叔叔的”，目送车子驶出了花园别墅。
开车前往小楼街路上，袁谆告知，昨晚受损的车辆，已更换同款一辆较新的二手车停在小楼下，车牌号不变。
昨天晚上的事故，也已处理干净，不会有人知道市长遭遇的事。
顾清感谢，只是心道，车辆更换一事，是瞒不过秘书杨典司的。但只要他不主动提起，对方是不会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