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他们这一哭,闻风和柳长寄的架打不下去了。
头疼的,从柳长寄变成了所有人。
陆续无奈叹笑,轻抚孩童脑勺:“没事,安全了。”
孩童们放了心,终于渐渐止住抽泣,朝陆续说起经过。
他们在江边玩水,忽然被人抓走,关到漆黑的牢房里。
“都是地上那个坏人做的,”一小童奶声奶气指着柳长寄,“这个大哥哥把我们救了出来,后来这些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起来。”
陆续本来也没相信闻风和妖王的胡说八道,只是没想到,那个国师这么轻易就死了。
早知如此,他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公主站在殿内一角,一脸茫然看着这群仙师。
陆续无法三言两语给她解释这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林林总总,只能告诉她事情结果——孩童平安救出,妖道已死,他们该返回炎天上层。
一行人带着被国师掳来的凡人,大摇大摆走出皇城,来到城郊,国师的道观所在。
此处有他设下的法阵,可直接往返于炎天一层。
等燕国国君收到消息,想要见一见这群上届来的仙师时,人早就杳无踪影。
陆续带着孩童回到腾江镇,焦急等待的散修和望穿秋水的孩童父母们夹道相迎,不住夸赞陆老板救困扶危,正气凛然。
得知他只是回家看一眼,又要离去,不禁扼腕叹息。
暮色四合,繁星点亮,腾江倒映着点点星光,奔腾轰鸣激流而下。
腾江镇又恢复了宁静。
陆续和几个散修告辞,忽然见到今日被掳的一个小女孩从墙角探出头,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柳长寄。
陆续会意,将柳长寄单独叫到一边。
小女孩朝柳长寄道了一声谢。
柳长寄哼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只要这群小孩别再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就好。
女孩扯了扯衣角,问他:“大哥哥,你有没有娶妻?”
“我听大人们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陆续在一旁,听得一愣。
这群人小鬼大的孩子,平日都听的什么东西。
柳长寄怔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
随后深沉看向陆续,意有所指低吟:“梧桐夜雨,几回无寐。红尘只叹相逢晚,恨此情难寄。”(*)
小女孩茫然摇头:“听不懂。”
这个大哥哥长得眉清目秀,怎么说话比村里上了年纪的教书先生还难懂。
“我说你来晚了。”柳长寄笑意张狂,“本座早就心有所属。”
女孩似懂非懂“哦”了一声:“隔壁柳家姐姐喜欢张家的哥哥,一开始张家哥哥不喜欢她,喜欢邻镇的一个姐姐。”
“可后来,柳家姐姐还是如愿以偿嫁给了张家哥哥。我觉得,我还有机会。”
虽然孩子没哭,陆续仍旧头疼不已。
这些小鬼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一定是学堂留的课业太少。
柳长寄扬嘴:“这故事不错,本座记下了。”
明明不过一天,陆续觉得彷如过了好几天,前所未有的心累。他心中腹诽,一定是穿过断层,炎天一层二层时间流速不同的缘故。
回到尘封殿,泡了小半个时辰的热水澡,才洗去一身疲惫。
从浴房出来时,闻风也已在别的房间沐浴完毕。
他斜靠在长椅上,沾染满身月华,水气氤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只套了一件外袍,衣襟大敞,峻瘦结实的完美身形半露在外。
高贵优雅,又尽显王者霸气。
凤目中暗涌着一丝锋锐阴光,似有若无的寒气看的陆续后颈一凉。
“阿续,”清越笑音压着隐忍的怒火,“当驸马是什么滋味?”
陆续:“……”
他就知道。这个醋坛子成的精,绝不可能忽略这件事。
白日的时候他默不作声,此时秋后算账来了。
他走近闻风身边,跨坐到他腿上,不轻不重将人一推。
闻风一怔,顺从着他的力道,仰躺在宽如床榻的软椅上。
陆续嘴角微扬,居高临下看着他,绝艳双眸背对星光,倒映着风月,淬染极致危险的诱惑。
闻风瞬间被勾去三魂七魄,心醉得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拿捏在手。
陆续手上挑衅,漫不经心中又夹杂热切:“不知道。我又不去当驸马。我有自己的君王。”
闻风喉结微微一滚。
冰冷的白玉仍在放肆挑衅,高高在上:“求我。”
雅音沙哑低沉:“……求你。”
“没听清。”
“……求你。垂怜我。”
陆续低笑一声,满足了卑微的渴求。
闻风自从见到陆续第一眼,就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宿命。
陆续才是他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和蚀骨的深情,都被他轻易拿捏在手中。
逃不出五指山的,一直是他自己。
他的神魂早已被这人勾去,心甘情愿迷失自我。
第145章
红艳欲燃的山花在风中舞动, 落英飞荡在尘风殿里,同清脆的铃声一起,交织出万丈软红尘的灵动意趣。
后殿花园的凉亭被飞瀑缥缈的水气和烟云缭绕, 淡日照映出七彩的仙境虹霞。
陆续有气无力趴在闻风身上,山水相连的地方泥泞不堪。
净润白玉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
如此修行,比练剑累上百倍不止。
精雕玉琢的眼梢染上霞红, 点缀些微泪迹, 恨恨瞪着人看的时候,如见血封喉的艳丽毒药一般, 引诱着人深入品尝。
明知是致命剧毒, 依然情不自禁陷于醉人的甘甜。
明明刚刚才在洞天福地里纵情掠夺过,眼波潋滟间,情涌再起。
感受到体内昂然挺立的炙热, 陆续咬牙切齿:“闻, 风!滚出去!”
染满情潮的雅音笑的张扬,动作更加凶猛放肆。
陆续气急败坏, 恨不得伸手打他一巴掌。
闻风霸道地捏住满是血痕的手腕,放在嘴边啃咬舔舐。
暴戾的攻击持续了大半日, 将勾魂摄魄的白玉把玩够了以后, 闻风温柔抚上手腕脉门,探查片刻:“你的气海已经充盈, 剑境造成的损伤已痊愈。”
“用了这么长时间才痊愈,可见双修次数还不够。”他轻咬殷红遍布的细润脖颈, 笑音邪魅, “看来我还得再加把劲。”
陆续身体软烂, 意识昏沉,无力再去理会。
模模糊糊听他道:“阿续, 你……想不想去一次森罗剑派的剑冢?”
剑冢?他恍惚想着,剑冢是什么?
雅音染满深情,低沉道:“去剑冢,通过剑境试炼,才能真正精通剑境,做到收放自如。”
艳绝眼眸蓦然一缩。
陆续不知自己究竟何时领悟的剑境,据闻风所言,二人初见时,他就已经无师自通地会了。
闻风刚收他为徒时,他同人比剑,时常会无意识释放剑境。
随着入道时日渐久,他渐渐心有所感,清楚这个凌驾于剑气,甚至剑意之上的东西,非同小可。
可惜这种模糊的感觉如同潮水涨落,难以精确控制。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如闻风,方休,柳长寄和凌承泽这几个绝世剑修那样,释放一个完整的剑境,将空间纳入自己掌控。
听闻风的意思,是他的火候还不够。
他还未能完全参悟剑境,无法稳定,无法收放自如。
闻风的温言软语里浸染几分叹息:“我其实,不太想你去。”
“我自认天资卓绝,少有人极。”
陆续疲乏地斜了他一眼,有这样自卖自夸的吗……
雅音轻笑:“我二十结丹,不到五十就已晋升元婴,一路顺风顺水,破境渡劫得心应手,从未遇过任何障碍。”
“即便道途坦荡如我,也在剑境试炼时尝到了苦头。所以我担心,你在试炼时受伤。”
“平心而论,我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我又怕,哪日你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又怪罪于我。”
“我向你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如今试炼时机已到,我不得不将此事告知于你。”
“闻风……”陆续嘴唇微微张阖,想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平静道:“我想去试试。”
“……”闻风在精妙薄唇上重重啃噬,良久之后,无奈点头,“好,我陪你去。”
尘风殿后的花园远山接天,千树华林红亮如焰,美不胜收。
此处只有地位极高的弟子才能入内,平时人迹罕至,难见半个人影。
今日一反其道,热闹非常。
陆续坐在长廊上,一脸冷漠看着眼前或坐或站的人影。
尘风殿现在什么甲乙丙丁都能不请自来?
闻风日行一善,心怀大度了?脾气变好了?
凌承泽翘着长腿,大刀金马坐在长廊边,意态狂妄,不可一世:“凌霄派的剑境试炼,难度远远大于森罗剑派。”
“当年我通过试炼,完全参悟剑境,只用了七天……”
“承泽,”妖王语气温吞,气势不留情面,“这些话对陆续一点帮助都没有,可以不用说的。”
“你没见陆续都听得不耐烦了吗?”
凌承泽凶狠盯了一眼不识时务的妖王,又即刻换了一副面孔,宛如被欺负的小媳妇,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神色看向陆续:“我的试炼内容,就是……就是收服这一束上古燃焰。”
他摊开掌心,一条火龙在他指尖穿梭。
“这束燃焰由凌霄派历代祖师的剑意所化,收服它的过程,就是完全领悟剑境的过程。”
深邃目光透着几分心虚:“这几日和火龙的战斗,挺艰辛的。”
凌承泽也和闻风一样,道途一帆风顺的他,只在剑境试炼中遇到过麻烦。
凌承泽想委婉劝说陆续,等突破元婴境,再谈参悟剑境。
他们这样的旷世奇才,通过试炼尚且不易,陆续天资不如他们,估计更加艰难
——极有可能失败。
陆续心诽,分明是凌承泽瞧不上他的资质和修为,他自己这么可怜兮兮的干嘛。
“凌霄派有什么了不起。”方休一只脚抬起,踩着长凳嗤笑,“老子过试炼,只用了六天半。”
他自鸣得意想表明自己胜过星炎魔君一筹,然而在转向陆续之时,小心翼翼道:“剑境世界的时间流速,和常世不同。常世六日,剑境里可能六十日,六个月,六年……或者更久。”
“我不知在剑境里究竟撑了多久,”他刻意清咳一声,“不过,挺累的。”
他用的“撑”这个字。
意气张扬,从来不服输的方休都说累,必然绝非寻常的累。
那应当是命悬生死一线,拼着性命才能撑过去。
“小曲儿,”他纠结半天,最终壮着胆子劝阻,“要不,你再等几年?”
方休谨小慎微的模样,让陆续有种错觉,他不是去挑战一个试炼,而是不自量力去送死。
山风吹来零星落花,落在众人肩上,仿佛泰山压顶力贯千钧,迫使人无法说话。
长亭内气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妖王朝柳长寄扬了扬下颌:“喂,该你了。”
闻风抢过话:“长寄原本是法修,后来才转为剑修。他领悟剑境的经历和寻常剑修不同,并无多大参考价值。”
柳长寄点点头,随后朝陆续道:“过程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以剑破法,自己同自己战斗。”
“陆续,”他直言不讳,“你才金丹境界,现在就想完全领悟剑境,为时尚早。”
“等你修为提升,到了元婴高阶,再谈此事。”
陆续不置可否,将目光转向秦时。
秦时凛然摇头:“师弟,我也觉得,你不必急于此事。”
“无论森罗剑派亦或凌霄剑派,历代祖师都是元婴高阶之后,再参悟剑境。师尊和师叔也不例外。”
“我如今也才初有所悟,你更无需心急。”
陆续又把目光转向妖王。
妖王摊手:“不知道,我不是剑修。”
“不过,”他敛去轻浮姿态,郑重劝阻道,“我也觉得你不可操之过急。无论道,佛,妖,魔,修行都应该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强行提升境界,只会遭灵气反噬,伤及心脉。”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陆续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闻风身上。
难怪他把这些人挨个叫来。
一个个的,话里话外都在阻止他。
精巧喉结微微滚动:“若是失败,有什么后果?”
没人答得上来。
“自古以来,能领悟剑境的,无一不是元婴高阶的剑修。”闻风温言道,“从未听说,有人在筑基期,不,在还未入道时,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施放剑境。”
陆续是千古奇绝的第一人。
“若无十成把握,没人敢轻易踏足剑冢。身死道消不至于,但仅入剑境,稍有一点疏忽就会让自己伤横累累。”
毕竟是挑战自我的试炼。
世间最难之事,便是自己胜过自己。
陆续沉思须臾:“我,再考虑考虑?”
众人无声沉默。
要说这世上,最刚愎狠绝,最悍然不顾,最一意孤行固执己见的人,陆续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外表柔软,内里如顽石一般冰冷凉薄,心狠起来连自己都从不爱惜。
偏偏还不听人劝。
一堆人在长廊上坐了大半日,最终只能无计可施地离开。
云破月来花弄影,风不定,明日落红应满径。(*)
尘风殿一角,摇曳树影下,两道玉树临风的身影背光而立。
柳长寄下颌微扬,目光投向灯光柔净的殿主卧房。
“睡了?”
闻风颔首。
即便隔着数十丈距离,他仍怕打搅到心上人安眠,动作轻柔而静谧。
“你究竟在想什么?”柳长寄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含忿怨,“为何要把剑境试炼一事告诉他?”
“瞒着?”闻风清悦嗓音淬染万分无奈,“万一又惹着他了怎么办?”
柳长寄霎时语塞。
经历上次陆续愤而离去之事,闻风真的怕了。
“那你就不怕,”他眉头紧皱,“他的道心,真是无情道?”
陆续道心坚定,大多数时候,喜怒哀乐都极为浅淡。
他和闻风都曾经认为,照这么下去,陆续会走上无情道,伤人又伤己。
闻风和柳长寄此前都认为, 如果放任自然,陆续会走上无情道。
而他心如铁石,对敌人狠, 对自己更狠。
若不给予正确引导,以他那点微弱的灵气强行施放剑境,会遭到灵气反噬, 伤及心脉。
最终受伤的, 只会是陆续自己。
后来薛松雨身亡,他们见到了他心中最为强烈的爱与憎。
这一缕曙光牢牢系着他, 将他的心绑在人间。
然而参悟剑境, 就是直面自己的剑心。
陆续不是没有走上无情道的可能。
倘若他的道心,真是无情道……
“闻风,你真的敢赌?”
最初明明是闻风最怕陆续走入无情道, 想方设法阻止他领悟剑境。
闻风凤目微缩, 深情又专注地凝望灯光柔和的房间。
他的挚爱正在里面就寝。
陆续的睡眠一直很浅。
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可能将他惊醒。
“我赌。我赌我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闻风轻声低吟:“惟愿他心似我心。”
一片薄云掠过, 遮住朦胧月光。
昳丽凤目暗潮翻涌:“他许过我承诺,此生绝不会离开。”
“我也说过, 无论他是否情愿, 我都会把他强行留在身边,永不放手。”
倘若陆续踏上无情道, 他就破了他的道心。
柳长寄淡漠看了他一眼,冷嗤道:“那我反而希望, 他这次踏上无情道。”
如此, 陆续心里无他, 也无闻风。
他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等到陆续的第三次选择。
乌云散去, 月华重明。
树影下,已空无一人。
三丈高的透亮大窗被淡日光柱穿透,浅金铺地,房内弥漫着阳光的暖香,冲淡了浓浓的麝香味道。
陆续缓缓睁开朦胧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夺走天地造化的俊美容颜。
昳丽凤目含着笑意与深情,清晰倒映出艳姿绝世的身影。
“醒了?”温热的触感轻轻贴上嘴唇,“再睡会?”
“不了。”陆续摇头,“想洗个澡。”
粘腻的泥泞一直在里面,身体酸痛沉重。
睡觉明明该让人消除疲惫,他一觉下来,又痛又累,比练剑还辛苦。
身/下传来温柔坏笑。
陆续恨恨盯了衣冠禽兽一眼,急切起身,忽然感觉头发被什么东西勾住,扯得他头皮一紧。
闻风又趁他睡着时,将二人的一缕青丝系在一起。
雅言轻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
“是,是。”陆续不耐烦斜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