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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读博,会脱单(LIosa)


闻笛忽然觉得胸口剧痛。深埋心底的伤口突然裂开,多年隐秘的恐惧就这样大白天下。
“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蒋南泽说,“想回到四年前,去找和老板套磁的自己,告诉他,别来这里。但已经晚了,太晚了。23到26岁,最黄金的四年,完全用错了地方,使错了劲。”
闻笛看着他,两颊因为寒冷而麻木。“谁不是这样呢?”闻笛叹了口气,“但你都博四了……”
沉没成本已经高昂到无法放弃。
“找个好发文章的方向,水篇论文毕业吧。”闻笛说。
蒋南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暂时不想回实验室了,”他说,“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想想做研究是不是我想要的。”
闻笛看了他半晌,挤出一句:“那可是普林斯顿啊……”
多少人前赴后继、卷生卷死、拼尽三代之力都想进去的地方,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
蒋南泽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闻笛想了想,不劝了。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在博四休学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闻笛问,“我还以为你过得很好。”
之前聊天,蒋南泽没有任何反常之处,照样插科打诨。闻笛也提到了他的研究课题,他看起来还像四年前一样热情。
“那时候我已经缓过来了,”蒋南泽说,“回国之前,状态很不好,但从实验室逃出来之后,清清静静养了一个月,好点了。”
冬日里久站,脚都冻麻了。他们说着说着,默契地在操场上往前走。闻笛觉得千头万绪压在胸口,半天才感慨了一句:“我以为你肯定没事。”
即使是T大,能去普林斯顿的,也是寥寥无几的尖子生。蒋南泽是第二名毕业,有热情、有想法、有脑子,而且目标明确,大一就奔着科研去,是闻笛最羡慕的那类人。
他以为他肯定没事。
“你高看我了。”蒋南泽说。
平常自视甚高的人忽然谦逊起来,闻笛只觉得感伤。
“你家里知道吗?”闻笛问,“他们理解你吗?”
闻笛自认为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即便如此,如果他说要退学,父母也不会轻易接受。那可是T大啊,可是普林斯顿啊。
学业触礁、前途渺茫,人生陷入谷底,精神也濒临崩溃,父母苦苦相逼可能会让人走上绝路,闻笛听说太多这样的恐怖故事了。
“没有。”蒋南泽说。
“真的吗?”
“他们没有扇我一巴掌,说我自毁前程,说我让他们失望了,”蒋南泽说,“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到。”
闻笛沉默下来。
“我从实验楼出来,拿着退学申请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退学,然后我妈说她又要结婚了,接下来会搬去加拿大生活。我爸说最近生意不景气,大环境很艰难。”
对于蒋南泽本人,他们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闻笛想。
怪不得,怪不得Thomas又出现了。
闻笛突然很想抱抱他:“你现在住在哪?”
“我在学校旁边的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蒋南泽说,“你不用担心经济问题,我的生活费还剩很多。”
生活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心理。即使蒋南泽声称缓过来了,但那个跳楼的化学博士,前一天看起来也好好的。
“你要是想找人聊聊,随时叫我,”闻笛说,“我是学生,时间比较灵活。”
蒋南泽看了他一会儿,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把手收回来,放进口袋里:“我真没事,别这么紧张。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不是还在追人吗?”
“情人哪有朋友重要。”闻笛说。
“这话说的中听,”蒋南泽说,“行了,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待着挺好的。你真担心我生活不能自理,周末就去我那看看,正好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没头没尾的送什么礼啊?”
蒋南泽拍了拍他的肩:“保密。”
说完,老同学戴上耳机,在寒风中继续夜跑。闻笛看着他的背影,踌躇不定。
不过,他毕竟是局外人,不好估量这件事的实际影响。思虑再三,他决定周末先去老同学家看看情况。
他身边最前途无量的科研人都落败了,给他一种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恐慌。他在回家路上理了理刚刚想通的逻辑,确定思路没有问题,如释重负地呼出雾气。
他在路口停下,拢了拢羽绒服。学校跟小区门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可他回回都能碰上红灯。他觉得冥冥之中有哪位神祇对他心怀不满。寒风呼啸,拉链拉到了顶,冷气还是直往脖子里钻。帽子戴在头上,耳朵略微暖和一些,脸还是冻得发疼——他抗寒能力太差了,双手揣兜里还不断哆嗦。
偏偏手机铃声还在这时候响了。
闻笛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掏出手机,接通。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晚上好。”前男友的声音。
闻笛翻了个白眼。果然是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打电话都不知道挑有室内暖气的时候打。
“想不到我会打电话来?”
“没空,”闻笛扶了扶书包背带,“挂了。”
“上次我被你弄成那样都打来了,”何文轩说,“总得给我个机会聊聊吧。”
绿灯亮了,闻笛走向小区。荷清苑虽然老旧,绿化却不错。中央的小公园里鹅卵石铺路,常青树在冬天也郁郁葱葱,易于遮盖人影。他抱着胳膊走到小路上,背上的电脑和书沉甸甸的,四肢又发凉,他希望这场对话能尽快结束。
闻笛尽量不让颤抖影响语气的郑重:“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兴趣复合,你是哪句话没听懂?我记得你语文挺好的啊。”
何文轩叹了口气,他擅长用愧疚的表情和语气激起同情心,闻笛刹那间想起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果然,何文轩的话委顿又痛惜。“之前都是我不好,”他说,“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吧,我一定……”
“没必要,”闻笛说,“人生又不是球场比分,你上半场做了件坏事,下半场做了件好事,就可以扯平,我从不信补偿这回事。”
良久,何文轩惋惜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闻笛想起了堪称狗血文的往事,抖了抖。这人怎么还没从太子爷的幻梦里走出来?
“以前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包容我……”
“那些跟你没关系,”闻笛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你。现在那些喜欢都耗完了,拜托你别再提了。”
“我不信,”何文轩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说耗完就耗完?”
这人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又说自己有错,又觉得感情磨灭不掉,反省都反省得毫无诚意。“不是我说,”闻笛叹了口气,“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别一副深情不许的样子。”
何文轩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一直都爱你,只是我之前没有意识到。我疯了一样找你的手机号,千里迢迢地回国来看你,站在冷风口等你,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闻笛沉默地看着他,残叶从他脚边刮过,积在陈年的井盖上漱漱发抖。
闻笛再开口时,带着出离的愤怒。
“现在连幼儿园小孩都知道自己喜欢谁,你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跟我玩‘爱而不自知’这套?”闻笛火冒三丈,“你以前侮辱我的人格,现在还侮辱我的智商!”
这人就是仗着自己在电话线那头,人身安全有保障,在这大放厥词!
何文轩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只是说:“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我喜欢的东西。”
闻笛揪了把头发,火气在喉咙口上蹿下跳,用一句话结束了交谈:“神经病。”
他挂断电话,手哆嗦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不知道这家伙今年犯了什么邪,短信电话来个不停。再这么下去,自己得上警察局告骚扰了。
被电话一分神,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对面,这么大冷的天,还得折返回来,他又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
走到楼下,他感到脖子透心凉。摸了摸冰凉的后颈,就像一滴水落入记忆之海,他终于想起了断联许久的教授。
他点进微信兴师问罪:【教授,北京马上快零下十度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围巾还给我?】
对面回复很快:【我近两周在内华达。】
果然是海外交流去了。闻笛刚想回复“那就晚点再说”,对面发来一个淘宝链接,打开一看,是条一模一样的围巾。
边城:【我重买一条。】
天哪,谁要的是围巾!他再穷也不至于连二十块都掏不出来!
闻笛:【别了,那边昼夜温差大,你自己留着保护脖子吧。】
然后边城发来了两张图片。
教授还会发图?闻笛点开来看,是风景照,看视角像直升机俯拍。照片上的红色峡谷横贯大地,两侧的岩石有地壳演变的痕迹。蓝天、黄土、公路、峭壁,美国西部风情扑面而来。
闻笛捧场地发了一句:【好漂亮啊。】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久,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差点急死冷风里的博士。
闻笛快走到荷清苑大门了,对面才憋出来一句:【只是漂亮?没有其他想法?】
夸漂亮还不够?风景照的彩虹屁要求这么高?
闻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发过去一句:【要是有一天能去那里看看就好了。】
然后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等进了家门,蹦出来一条消息,闻笛一看,差点把手机摔了。
边城:【你是不是出过车祸?】
怎么一言不合还咒人呢?闻笛:【我虽然穷,也没有惨到这个地步。】
边城:【你是双重人格?每一个人格只能保留自己的记忆?】
闻笛的面容越发扭曲:【你要改行写小说?】
过了一会儿,对面说:【抱歉,不用理我。会议马上开始了,回见。】
之后界面就停留在了这里。
太惊悚了,闻笛想,今天的世界出了什么bug?怎么一个个都像是被人夺舍了?

第20章 一切事情都不能一直良好(倒V)
闻笛拎着膨化食品,走进蒋南泽租住的小区。这里处处让他想起荷清苑——无人打理的老旧绿化带、灰扑扑的社区幼儿园、堆满锅碗瓢盆的阳台和飘窗,横跨各个年代的防盗门。
他按下门铃,面前出现头发由蓝转金的蒋南泽,以及室内令人窒息的杂物堆。
得亏颜值撑得住,头发抗造,换一般人,脸色准被衬得像蜡油,头顶早就寸草不生了。
“你要的垃圾食品。”闻笛把塑料袋递过去。
老同学接过来,道了声谢:“进来坐。”
“坐哪儿?”
屋里到处是纸箱,从标签上看,除了泡面,就是火腿肠、肉干、水果罐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世界末日来了,这里是人类最后的堡垒。沙发上横七竖八都是脏衣服,人只能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闻笛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隔壁讨厌鬼要是看到,立刻就窒息而死了吧。
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
沙发对面是一台硕大的显示屏,几乎占了半个墙面。蒋南泽靠着沙发,一边嚼薯片,一边看巨型屏幕上播放的“海底总动员”。
闻笛把几个垫子捡起来,在蒋南泽斜对面的地毯上坐下:“你对动画片的爱一点也没变。”
“你知道吗?”蒋南泽答非所问,“小丑鱼是雌雄同体的。”
好吧,闻笛想,又开始了。
“雌鱼孕育整个鱼群,并且占主导地位。如果这个雌鱼领袖不在了,最大的雄性就能实现社会等级的跃升,自发转变性别。”蒋南泽继续说,“几天内,他的雄性器官会萎缩,然后长出卵巢,变成雌性,成为新的首领。”
闻笛有点懵:“什么东西?”
蒋南泽指着屏幕,画面上,尼莫正跟父亲马林发生争执:“所以,海底总动员的正确情节应该是,尼莫的母亲死去后,尼莫的父亲会变成女性,然后和儿子发生关系,孕育鱼群的后代……”
“够了!”闻笛忍无可忍地夺过他手里的薯片,“你们这群科普恶棍离电影艺术远一点!”
从闻笛认识蒋南泽开始,这人就孜孜不倦地研究动物之间的性行为,并因此走上了生物学道路。据他本人说,他的兴趣来源于绝望。父母不合,常年同床异梦,他试图在自然界寻找忠贞的依据,却发现即使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类,也普遍存在出轨和私生子的情况。
连自然都不站在爱情这边,真令人心碎。
水母这种美丽的生物则不同,它可以无性繁殖。水母的一种形态——多养体——会通过分裂产生新的水母。这些新个体初时与母体相连,随后脱落形成独立的水母。
没有期待,没有背叛。多么先进的物种。
影片里,石斑鱼成群游过,蒋南泽又开口说:“你知道吗……”
“先别玷污我的童年回忆了,”闻笛说,“礼物呢?”
蒋南泽看了他一眼,暂停动画片,从茶几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册子,丢给闻笛。
册子印刷精致。正面是“兴城中学”四个花体字,翻开是教学楼、人工湖、社团相册和上课实拍。最后一页是铿锵有力的结语:“静待您的加入!”
“生日快乐。”蒋南泽说。
“我的生日还有一周多。”
“你这种恋爱脑,生日不应该跟暧昧对象一块儿过吗?”
“行吧,”闻笛说,“就算你说的有理,这又是什么东西?”
“宣传册,”蒋南泽说,“兴城是这儿最好的私立中学,老师待遇很好,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等会儿,”闻笛说,“你的生日礼物就是招聘会上一沓一沓发的册子?”
“是就业机会,”蒋南泽说,“你都博四了,不该考虑找工作的事了吗?下学期你别当助管了,去这个学校实习吧,他们实习工资比助管高多了。”
“我没打算当高中老师。”闻笛把册子还给他。
“你可别觉得博士去高中屈才,”蒋南泽说,“附中、深中的高中部早就招博士了,而且学术圈卷成这样,你扪心自问,你那点成果,没有海外经历,能留在好一点的高校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蒋南泽说,“不如考虑顶尖中学,待遇好,还受领导重视。”
“我去高校肯定不是看中那点工资啊,”闻笛说,“是社会地位。”
“社会地位重要,钱就不重要吗?你就当留一条后路嘛,”蒋南泽把宣传册塞进他怀里,“你下学期去实习,拿个offer,也不影响你明年秋招。”
“行吧。”闻笛勉强收了下来,就当去赚点外快好了。他看着手里的册子,突然好奇起来:“你怎么开始关注北京的私立中学了?打算找个工作?”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蒋南泽指了指册子上的学校照片,“这个是我对比下来最好的,给的多,包户口。”
“你也要去?”有朋友共事,吸引力比刚才高了点。
“不,”蒋南泽说,“我落选了。”
闻笛过于震惊,手里一用力,报废了一包膨化食品:“怎么可能?你这么高的学历,人家能不要?”
“我是本科学历,”蒋南泽提醒他。
“你没有博转硕吗?”
“我是直博中途退学。”
“那也不科学啊,”闻笛说,“你好歹有三年海外经历……”
“他们想要博士来充面子,宣传起来好看,”蒋南泽说,“对那些达官贵人家长也有个交代。”
闻笛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不好露出同情的表情,只得转移话题。他环顾房间,四周像是刚被强盗入侵,又像是经历了地震。“Thomas呢?他刚刚怎么一直没说话。”
“他不在。”
这是个好兆头,Thomas消失了,说明蒋南泽的心态有好转。
但随即对方就说了句:“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闻笛叹了口气,回想他和蒋南泽之前的通话,追溯这一次Thomas出现的时间点——国庆节之前。
持续时间已经远远超出过去的记录了,闻笛想,他声称没事,心里还是像过去一样渴望陪伴。父母指望不上,自己又是唯一一个知道退学内情的朋友,闻笛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我搬过来陪你住怎么样?”
蒋南泽盯着他,目光流露出令人刺痛的嫌弃:“这里是我的圣域,不要破坏我完美的居住环境。”
“我家蟑螂的居住条件都比这好,”闻笛说,“你能找到空调遥控器吗?”
蒋南泽把手伸到沙发下面,扒拉半天,摸出来一个布满灰尘的恶心物体。
闻笛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把桌上的包装袋一股脑塞到空纸箱里:“我帮你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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