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脱身后,也前往了天台,在王老师口中锁着的天台门现在却大敞开着,梁久蹲在天台边缘正查看那些花盆,闻声转过头:“应该就是这里的花盆。”
“王老师也这么说。”季随道,“有看到什么人吗?”
“没有。”梁久奇怪道,“怎么这么问?”
“食堂和宿舍的事故,都有明确的嫌疑人,所以我想确认一下。”
“嗯,确实……”梁久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但是图书馆的事就没法锁定人,所以说BOSS也不一定会露面。”
季随想起一晃而过的那个人影,那大概就是BOSS之一,只是他不好跟梁久解释自己是怎么看到的。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花盆掉了的?”梁久问。
“它倒下来的那一刻擦在了墙侧,声音很明显。”季随回答道。这是实话,他确实是在花盆还没坠到三楼前就听到了声音,否则等看见花盆再行动的话就来不及反应了。
梁久无不敬佩地感慨:“我压根没注意别的声音。”
“很正常,我只是习惯了用声音当眼睛。”说话间,季随已经走到了天台边缘。
梁久连忙叫住他:“停,别往前了。”
季随的鞋尖碰到了天台边缘的小坎,这个坎仅仅有他半个小腿高,稍稍抬腿就能迈过去。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里不疾不徐的微风,忽然,身后传来什么东西炸裂的声响。
眼前骤暗,那炸裂的声响就响在离他鞋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季随下意识地避了避,又踩到了什么,随即又是“啪”的一声。
是摔炮。
这些裹成小球的摔炮是儿时常见的一种,一般不会伤人,只是响声会吓人一跳,当然,如果近距离用力投掷的话,那个力道也有可能使炮在人的身上炸开。
一种会被伤到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躲开了那些极近的声响,往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后退。
这些炮到底是哪来的?
啊,对了,这是老师们的惩罚工具,他们说我暴躁、爱发脾气、不服管教,也从不认真上课,所以他们忍耐不下去了,要惩罚我,要让我知道害怕,他们管这个叫作“对症下药”“因材施教”。
他们一边发怒,一边朝我投来这些小小的炮仗,然后被我四处躲避的滑稽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到处都是炮仗,到处都是吓人的声音。
好想逃,好想逃。
“喂!!!”一声大吼振聋发聩。
季随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半悬空的姿势,梁久揪着他的衣领用力往回拽,才把他拽了回来。
“季随?季随?醒醒!”似乎是担心他再往前走,梁久直接把他掼倒在地,开始拍他的脸。
突然遭受无妄之灾的季随默默拨开他的手:“醒着呢。”
梁久:“我刚才叫你,你没反应。”
“刚才出现了幻觉。”季随缓缓坐起来,一只手搭在屈起来的膝盖上,“我可能知道这位BOSS生前经历过什么了。”
“BOSS?”梁久纳闷,“怎么又是你中招,我就没事?跟昨天图书馆那个一样?”
“昨天的原因不明,至于今天这个,”季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能因为我们都是盲人吧。”
他扫了一眼系统页面:“我没有触发什么仇恨标记。”
危险期里即使没有仇恨标记,惹恼了BOSS也会遭到攻击。
但季随并不觉得自己得罪了那位盲人同学,总不能是因为没让他成功砸死人,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不,在这个副本里,学生与老师的对立性更强,从盲人同学的经历来看,应该也是敌视老师而非同学,季随刚才是保护学生的那一方,这个举动应该不会激怒盲人。
若说单纯敌视他“老师”的身份,那梁久应该比自己更容易中招才对,而且只要梁久清醒着,自己也不可能掉下去……
难道盲人同学只是单纯想告诉他真相吗?
季随压下不解,视线扫过天台的角落,随后明知故问道:“天台上有别的空间吗?”
“有个小房子。”梁久瞥了一眼后道,“上着锁,不过我应该可以弄下来。”
跟南轩那奇妙的开--锁技巧不同,梁久完全是用暴力开锁的。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就把季随呛了一下,屋子里像是一个仓库,放着一些闲置的旧书架以及坏掉的桌椅,不大的空间被堆得满满当当。
季随用盲杖拨了拨地上的东西,发现了一挂鞭炮,虽然不是摔炮,但也很可能是会激怒BOSS的东西,季随没有去碰。
梁久从书架上随便捡起了一个文件夹,走到门口借光,片刻后惊讶地出声:“是以前的事故记录。”
季随偏了偏头,倚在门侧,等着下文。
“这本是上个学期的记录……这数量,每天都得发生一两次事故吧,如果没有被消除记忆,估计全校师生早就该辞职的辞职,该退学的退学了。”梁久快速地翻完一遍,才仔细看了下内容,过了一会儿,他合上书,眸色沉了沉,“没有学生死亡,虽然每天都有人受伤,但是没有死亡,相比之下,死亡的老师足够把全校的老师都换一遍了。”
“事故的内容呢?”
“五花八门。”梁久说,“什么样的受伤方法都有,像这个,没有双手的女生栽进食堂的热汤锅里挣脱不出来,导致脸毁容……”
季随默了默。
真是别出心裁的方法。
“老师们的死法都比较血腥和异常,应该经历得跟我们差不多。”
“有没有BOSS的记录。”
“我找找BOSS的……”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梁久笑了一下,踩着横在地上的纸箱,翻进了更深处,开始把一个个文件扔到外面,然后挨个翻开看。
终于,他找到了一份年份最早的档案:“2010届学生死亡报告……盲人学生李嘉誉意外从天台坠落。”
这是有记录的最早的一起事故报告。
几个盲人班的老师联合起来,买了摔炮,来惩罚他们认为可恨的学生李嘉誉。事实上,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残疾人学生比起正常人更脆弱,很容易有厌学、烦躁一类的情绪问题,这些老师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就是所谓的“惩罚式教育。”
只不过刚好在惩罚李嘉誉时,把惊慌的男生逼到了天台边缘。当时老师意识到危险,也停手了,但是情绪已经崩溃的李嘉誉却发了疯一般,依然躲避着“不存在的摔炮”,然后绊在小坎上,坠了楼。
这件事对外以“意外”结案,在那之后时隔半年,则是第二起。
“周萌,因对花生重度过敏,误食了带有花生的乳制饮料,半个小时后致死。”梁久读着报告上的内容,“那饮料是老师亲手发给她的,她是个智力缺陷的学生,自己并不知道查看配料表,她的家长在孩子入学时特地跟老师嘱咐过这件事,但是事后老师辩解是因为没想起来,那天全校的学生发的都是这种饮料,老师没有考虑太多,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盒。”
“听起来像是纯粹的意外事故。”季随说。
梁久点点头:“不过,也确实是老师的失责。”
这份档案足有十来份,梁久只好先筛选出已经出现的或者可能是BOSS的人物。
“2012年,孙倩在女生浴室上吊,表面是以自杀结案……”梁久突然沉默下来,表情肃然。
像他这样在生存游戏里闯出来的老手,应该已经不会为普通的生死动容了,但此时他的吐息之间,隐隐透着一丝怒意。
季随悠悠一叹:“下一个吧。”
他不禁想起在生活老师房间,看到的好几张面孔,恐怕那个事受害的不止孙倩一人,但是只有孙倩选择了死亡。
“2013年,一位聋哑人学生被喝醉酒的体育老师关进了操场旁边的体育器材室里。第二天赶上五一小长假。”梁久的声音恢复如常,“醉酒老师第二天起来断片,根本忘了这么回事。而学校里值班的保安虽然在节假日期间也会巡逻,但是那刚好是位聋哑人学生,没法判断什么时候有人来,也没法大声呼救……最后因为脱水而身亡。”
“这件事因为家长闹得比较大,后来又有学生和老师帮忙证明那位体育老师之前就跟死者有过冲突,最后体育老师被判为故意杀人。”
季随垂着头,注视着发旧的档案袋。
四条记录,刚好对应着这两天发生了意外的四个地点,以及四种班级。
真是……太巧合了。
尤其是周萌那一条,一个“由老师疏忽导致的”意外事件夹杂在三个“由老师主导的”犯罪事件中,显得非常不搭。
而周萌的事又是唯一一个发生在食堂的死亡事件。
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刻意挑选出了这四个人,让他们成为BOSS的。
午休时意外再度来临,有学生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被梁久救下。
季随默默混回了学生中,同样归队的江老师又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望着他,随后悄悄找了个跟他单独碰头的机会,打听他的收获。
二人打了半天太极,都没能从对方口中套出点什么。
下午上课铃一响,季随就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系统列表。
没有仇恨标记,反倒有一条似曾相识的提示。
【非公开规则:部分副本中,违背特定规则将触发仇恨标记,这类标记在一定时空范围内生效,离开特定范围即失效。遵守规则,将有机会取消标记。】
季随品了品最后一句话。
有机会取消标记,就是说不一定能取消,好在在这个副本里还没有那么严苛。
自己之所以能在这个时间点触发这条规则,应该也是最后一句的缘故。
因为此时他坐在课堂上,才发现自己的仇恨标记已经被取消了。
换言之,只发现“违背规则会触发仇恨标记”和“标记在一定范围内生效”,还没法触发,一定要集齐所有关键点才行。而且这还不能只是推理,必须要亲自得到验证后,才能触发非公开规则。
季随由此也确定了,不被标记的办法就是想办法保护学生。事实上他也只救了一回人,楼梯上滚下来的那位同学是梁久出面的,所以至少在一定时间范围内,只要有一件成果,就能抹消标记。
这就有些麻烦了。季随微微托着下巴想。
倘若其他老师也发现了这个规律,就会争抢救学生的机会,很容易演变成内斗。
五分钟后,一位老师才姗姗来迟,他用一种不熟练的动作夹着书,进了门便忍不住张望,一看便是玩家。
这节是手工技能课,那位玩家为每个人发了橡皮泥,声称让大家自由发挥。
但没有人动作。
就在季随以为会像自己上课时那样,学生们会主动提出要求时,一阵有别于上下课铃的轻快而虚幻的铃声从广播里响了起来。
接着铃声,细细的呢喃声响起,那声音慢慢放大,两秒后,季随终于捕捉到较为清晰的字音,广播里重复着一句话,像是几百个人同时低语出来的那种声音:“惩罚……不负责的老师就要惩罚……”
季随微微变色,站起了身。
“怎么了?”江老师立刻凑过来,警惕地望着周围。
“广播……”季随正想解释,那声音骤然变得更加清晰,不用他说,另外两位玩家也听清了内容。
“不负责的老师就要惩罚。”
这道声音,是从很近的地方响起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出现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校服,胸前挂着学生牌,手里握着盲杖,睁着一双空荡荡的没有眼珠的眼睛,模样凄惨骇人。
他没有任何犹疑,走向正站在讲台上的那位手工课老师。
季随的视野里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他脑袋里忽然有种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感觉,像是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视野恢复清晰时,讲桌上已经撒了一片血迹。那位玩家站在讲桌前,身上出现了好几个血洞,无神的眼睛对着前方,像是突然失去支撑似地,轰然倒了下来。
季随就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那位老师的手就垂在他的面前。
就连江老师也吓了一跳,连忙掏出了一样武器,对准站在讲台另一侧的男生。
然而男生却像是对他不感兴趣似的,漠然地转身离开。
“两点二十。”季随开口。
“什么?”
季随的语气微微沉下去:“那个男生出现时,差不多是两点过十分,系统的时间不会出错,所以,刚刚那十分钟里我们应该是受到催眠的状态。”
同时,也是一个高级玩家能够抵抗的时间。
季随起身,无视了江老师在背后的喊声,离开了教室。男生已经不见踪影,他便朝着最近的一间教室走去,在门口就看到了一位玩家以差不多的死法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一阵天真愉悦的笑声从楼上传来,格外让人注目,“老师,惩罚,老师,惩罚……”
这是周萌的声音,她不知何时被放出来了。
江老师追了出来,跟季随一起站到花坛边上往上眺望,然后禁不住“卧槽”了一声。
整栋教学楼已经变成了血腥的地狱。
二楼的孙倩,三楼的周萌……由此可推,刚刚他们见到的盲人学生,应该就是李嘉誉,而此时在四楼,恐怕还有一个叫作邱新的聋哑人学生。
四个BOSS齐齐聚在一起,钻进每一间教室进行“惩罚”,他们甚至听不到“惩罚”的过程,只能看到大片的红色染红一道道窗帘。
偶尔有老师会挣扎着跑出来,然后被挂在栏杆上风干。
忽然,季随余光里瞥到什么,视线往上移了移。
只有高管办公室的六楼,赫然有一个身影站在栏杆旁,垂着头望着下面的一切。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季随能看清人的范围,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感应到了那个人是谁。
“王老师?”身边江老师的声音证实了他的想法。
江老师立刻朝着楼梯奔了上去,季随则站在原地没动。
惩罚……原来,上课时出现的那些奇怪的攻击还不算惩罚,那顶多是借喽喽们的手在警告他们。
真正的惩罚,是由BOSS们出面执行的。
虽然听说高级本死亡率高,也受过梁久的提醒,但此时季随才有了点实感。
“啊啊啊——”一声尖叫从二楼炸开,季随冷不丁对上了孙倩的目光,心里一凛。
她已经从最后一间屋子走出来了,如果说“惩罚”是最优先的,那么惩罚结束,她会做什么?
应和了他的想法,下一刻孙倩便从二楼一跃而下,季随反手抄起盲杖狠狠朝她一扫。
他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看准孙倩的假肢部位打去,但这次孙倩的反应速度远不是在宿舍时能及的,不仅瞬间避开,还在顷刻间利爪就逼近了他的喉咙。
来不及,就算勉强躲开,也会立刻被追上。
【道具[锁链]已使用。】
凭空冒出来的锁链在短短一瞬便缠住了孙倩的全身,让她落向地面,季随趁这个功夫,狠狠踢向孙倩的假肢。
嘶——季随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就连假肢的牢固程度,似乎都甚于之前,但他依然成功了。
但几乎同一刹那,孙倩就挣松了锁链。
能困住贺茜整整五个小时的锁链,在孙倩这里只生效了五秒。
趁着孙倩还没把纠缠在身上的锁链解下来,季随灵光一现,抱着她那只掉落的假腿朝宽敞的大道上飞奔而去。
【怎么办,我又紧张又想笑。】
【孙倩:你礼貌吗??】
【我差点都忘了主播还有孙倩的仇恨标记。】
【幸好这一段都是直路,这个速度我真怕他撞到什么东西直接晕过去。】
【感觉BOSS变强了,之前好像没这么难对付啊?】
愤怒的尖叫声始终缀在身后,跑到直到的尽头时,季随转身趁机一瞥,发现缺了一只腿的孙倩用两手一脚在地上爬行,虽然落了他一段距离,但速度绝对不算慢。
他左转之后,用左手拿着盲杖抵在下墙角,当作手臂的延长,假装是用这个办法来测试距离,一旦盲杖落空就转一个方向,就这么绕着食堂转圈。
转到第八圈时,季随感到那道喊声愈发愤怒,也愈发近了。
即便他体力再好,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无法长时间保持那样极速的奔跑。
就在季随准备用上第二个道具的时候,一个身影往这边奔来过了:“S!”
没看到是谁,但听出来了。
季随脚下一顿,同时一矮身,让快要碰到自己的孙倩落了个空,然后使出最快的速度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快到梁久面前时,季随大喊了一声:“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