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一样,翡冷翠也有近乎于混乱的下城区,贫穷的人们像是蚂蚁一样生存在这里,所有的土地都被瓜分殆尽,无法依靠种植获得收入,又找不到足够多的活计的人们,只能偷窃诈骗,因此这里的娼|妓密度也极高,几乎每十个女性中,就有至少两人正在或曾经从事过相关行业。
拉斐尔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他要求翡冷翠提供给女性一定的岗位,每一户登记在册的商家必须招聘一名非家族成员的女性职员,并允许雇佣七岁以下的女童提供浆洗服务——这极大减少了雏|妓的产生,因为原本教义认为孩童是不具备工作能力的,雇佣孩童是残忍的行为。
——但是不“雇佣”童|工并不代表商人们会不使用童|工,他们只是以这种借口给童|工发放极低的工资罢了。
拉斐尔觉得自己应该还做得不错,但是被抢占了工作岗位的成年男性对此都很不满意,不过反正他很快就死了,也没有听见他们是怎么骂他的。
尽管是万城之城、神明履足的土地,但是翡冷翠的下城区也没有多么“纯洁”,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牲畜的粪便满地都是,臭气熏天,一下雨满街都会泛起浑浊的黄,乞儿们光着脚在街道上奔跑,所有路人都警惕地避开他们。
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们全都归属于某个势力,跟随犯罪团伙偷窃、抢劫或是诈骗,具体从事什么方面,要看他的引路人是干什么的。
与其他城市的贫民区不同,翡冷翠的贫民区里生活的人们更加虔诚,他们生来就听着对主的颂歌长大,本能地在耳濡目染下将生活的困苦和一切不如意都视为主对他们的考验,他们挣扎着,希望着,在日复一日的虔诚中走向死亡。
下城区的教堂当然不可能多么华丽,这座圣杯教堂伫立在通往上城区的主干道边上,是一座有着侧楼、小中庭的整体建筑,虽然面积狭小,但礼拜堂、读经室、祷告室一应俱全。
费兰特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的头还在隐隐发痛,被子太过单薄,昨晚又下了雨,加上大量劳作,他从清晨开始发热,好在少年人身体素质好,他觉得自己扛一扛也能扛过去。
他是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的。
孩子们的起居室外挂着一只生锈的铜铃铛,每天早上鸡叫第一遍的时候,负责他们的修士就会过来敲响这只铃铛。
阴沉冷森的房间里,响起了数不清的簌簌声,困倦疲惫的孩子们掀开破旧的被子从小床上下来,套上自己的袍子,在空地上一排站好,费兰特自觉地站在了最后一个。
孩子们的衣服很宽大,劣质的亚麻布料,黑色染得深浅不一,没有任何剪裁可言的大长袍,从脖子直通通挂到膝盖,走起路来像是摆着翅膀的小乌鸦。
二十多个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只有五岁,最大的就是十五岁的费兰特,他们发色眸色都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外貌端正,五官清秀,有几个还能看出不俗的底子。
他们乱糟糟地站好,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发出声音,站好之后,起居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身着黑色法衣的瘦高修士走进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转了一圈,点了点人数,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开始按个报名字:“奎恩、塞克特,去找‘小脚查理’,他们今天缺两只羊;玛丽、简、珍妮,和昨天一样,会有人来接你们,乖一点,我不希望得到客人的投诉……十二岁以上的,跟我来。”
他将纸重新塞回袖子,看也没看一眼这群孩子,自顾自地走了。
这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只有四个,费兰特四人默不作声地跟上去,余光看见被安排了任务的孩子们脸色麻木煞白,在昏暗的室内像是一张张石膏面具。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名为玛丽的女孩只有九岁,她有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眼睛,纯真无辜得像壁画上的天使,她小声地哭着,另外两个同样被点到名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好像早就失去了安慰同伴的力气。
费兰特只看了一眼,目光就从她们身上移开了,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力气去照顾别人。
四个孩子之间没有任何交谈,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修士身后,他们穿过狭窄阴暗的长廊和破旧的盥洗室,来到露天的小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地,中间像模像样地放了一尊石膏天使像,或许是上级教堂淘汰下来的旧装饰,大理石底座上有一块碎裂的缺口。
费兰特盯着那个缺口看,修士审视着这四个孩子,表情看起来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你们有一个机会,”修士慢吞吞地说,“千载难逢,让我怀疑你们到底配不配拥有它。”
“你们可以见到那些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主教、大主教、枢机……甚至……”他将那个词语在牙齿间磨了两下,带着不知道是敬畏还是什么的语气,“圣父,是的,你们或许能够面见我们至高无上的尊贵的教宗冕下,对你们这些小臭虫来说,简直是神迹显现。”
孩子中出现了一点骚动。
他们死水般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光彩,但是因为修士的话太过离奇,这点光彩很快成了将信将疑。
“我从来不说谎,”修士傲慢地说,“教皇宫发下了命令,翡冷翠的所有教堂都要择选适龄的、虔信的孩童接受训练,合格的话就能成为教皇护卫队的一员……这是多么大的荣耀!而圣杯教堂里,只有你们四个的年龄符合。”
他满意地看见孩子们的神情定格在了期待上,唯独那一个最高的黑发少年……他在心里皱了一下眉头,那个性格最为古怪的少年,要不是聪明灵活,经常能给教堂带来许多意外的收入,早就被卖掉了,看在那张脸的份儿上,有许多贵族就是好这口呢!
他叫什么来着……啊,对了,费兰特,卑贱的、没有姓氏的贫民,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对他而言堪称奇迹的好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一个神经质的小变态。
修士不再管他,看向另外三个满脸兴奋的孩子,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报上去,但是你们得明白一点,教堂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的回报远远不够,而你们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为了不让主的恩赐蒙受损害……这也是为你们自己的来世福泽着想,你们需要给我两枚佛罗林金币,来换取这张推荐信。”
两枚金佛罗林!
几个孩子都惊呆了。
他们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金佛罗林的样子!
一枚金佛罗林就够贫民区一个人一年的生活用度了,他们要日夜不停地劳动,才能从教堂换取勉强果腹的面包,别说存下两枚金佛罗林了,能有存款就是了不起的事情。
修士不在乎几个孩子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绝望神情,继续说:“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教皇宫就不再接受推荐了,如果你们去不了……”
他掀了掀嘴唇,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很遗憾,只有圣杯教堂能容纳你们这群懒惰成性的孩子了。”
修士走了,三个孩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低着头慢慢离开,留在原地没有动的费兰特终于抬起头,他将自己的理智从昏沉的困倦里拔/出来,目送着修士乌黑的袍子边角像是翻滚的黑色浪潮,贴地卷到了走廊拐角,然后在那里消失了。
费兰特在心里喃喃重复这个词语。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教皇加冕时路过这里的车架,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金碧辉煌的璀璨马车,珍珠、黄金、宝石镶嵌的车架像是从天上下来的,尽管车驾只是在下城区的边缘地带巡游了一圈,但是费兰特早早地挤到了视野最佳的位置。
于是他也看见了坐在车里的人,那位尊号为西斯廷一世的新教宗,戴着华贵冠冕的人好看得他忍不住要屏住呼吸,圣父看起来与挂在墙上的油画很相似,纯白、明亮、圣洁,干净得像是在发光,费兰特痴痴地看着他,只觉得经文里宣告神之光明伟大的词汇一瞬间都有了对象。
——神来到人间,为洗涤干净俗世的罪孽,祂对人们说,将你们的罪恶都交给我吧,我背负着它们,于是你们便能向上行走。
——于是人们将罪恶和污浊交给祂,神的雪白羽翼因此而变暗,神于是使圣利亚降生,由他负载人世恶念,人们托举圣人前进,为圣人的诞生而欢呼。
费兰特隔着无数欢呼的人群凝视车驾里的人,他们在欢呼新教宗的诞生,如同千年以前欢呼圣人的诞生。
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是那个承载着恶念、拯救堕落者离开罪恶的圣人吗?他会如他所言,成为救者、成为保护人、成为永远向他们伸出手来的那个人吗?
他会是……他一直在期待的、纯白的圣人吗?
费兰特舔了舔尖锐的犬齿,深蓝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期待,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能从这里离开,就能靠近那个人。
他左右看了看,走到天使雕像旁,那里有一池脏兮兮的水,费兰特并不介意,他蹲下来,捧起水泼到脸上,用力搓了几下,把皮肤搓得发红,用袖子抹掉水珠,将湿漉漉的凌乱黑发拨开,彻底露出那张秀美得近乎阴柔的脸。
和他的娼|妓生母一样,他拥有着一张在贫民区显得非常糟糕的脸,如果不是因为被扔进了教堂……
费兰特撇了撇嘴,好像这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常年的摸爬滚打,让这个少年拥有极低的道德底线和过于灵活的手段,他不愿意用这张脸去换钱,因为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很可能会被拖入一个更糟糕且无法脱身的境地,翡冷翠并不是没有男|妓,只不过隐藏在了更幽暗的地方,费兰特见过他们,他打心眼里对此感到恐惧。
不过要是想短时间快速捞一把,除了杀人之外,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反正只要拿到钱,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教皇宫去……那里没有人会知道他干过什么,大家都是平等的,他还可以见到救赎他的圣人。
费兰特眼里出现了一点真挚的向往。
第10章 迷雾玫瑰(十)
翡冷翠的各个教堂在半个月后陆续开始将名单递交到教皇厅,秘书和书记官整合了之后剔除了那些年龄、身高不符合的,把剩下的名单交给了拉斐尔过目。
这工作本来应该是教皇厅秘书长做的,但是拉斐尔至今没有宣布秘书长的人选,枢机们明里暗里来打探过这件事,还“推荐”了一些人,但都被拉斐尔压下去了。
教皇厅的秘书长是教皇的副手,教皇作为宗教的象征,他是纯洁的、唯一的、全心全意敬奉神明的,他发誓拒绝俗世的一切权力诱惑,而将自己的身心都献给为神代言,所以他身上不能有任何俗世的职务,因此作为他的代理人,秘书长几乎就等同于翡冷翠的最高行政长官。
教皇厅秘书长的位置足以让所有人垂涎欲滴,尤其是那些没有教职的贵族,这个俗世的翡冷翠之主的身份虽然没有教皇那样至高无上,但手里的权力和财富是实打实的。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试探,拥有任命秘书长唯一权力的西斯廷一世就是不肯宣布他的决定,枢机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没有看中的人,还是压根就不想要一个秘书长来作为自己的代理人。
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
那他们就要再斟酌一下这位新教皇的性情了。
隆巴迪枢机为此私下里已经痛骂了波提亚家族无数次了,其中夹杂着对拉斐尔本人以及他女性亲属的恶劣问候,隆巴迪枢机的儿子们早就对父亲的暴怒习以为常,当兄弟二人提着马鞭走进隆巴迪宫时,又听见了楼上传来父亲的抱怨,于是默契地悄悄绕开了书房的位置,免得被殃及。
“所以那位教宗又做了什么让父亲这样生气?”弟弟顺口问。
“肯定是秘书长的事情,你知道,父亲一直很想让你接替这个职务,但是教宗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哥哥回答。
弟弟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自己的想法!哈!他可是被波提亚那个尤里乌斯扶持上位的,波提亚允许他有这些可爱的小想法了吗。”
“你说得对,听说尤里乌斯为了让他坐上那个位置,给每位枢机都送了至少十万金佛罗林的现金,还不包括各种庄园的不动产,结果他一上去就要造反……尤里乌斯可能快气死了,他估计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这样的白眼狼。”
兄弟俩忍不住笑起来,尤里乌斯是他们的同龄人,但在翡冷翠的名利场上,却是连他们的父亲都要谨慎对待的对象,他们很乐于嘲笑对方的失误,就好像打败他的是自己一样。
类似的言论在教廷里甚嚣尘上,他们一致认为教皇和波提亚翻脸了,这是个机会,或许他们能从没有靠山的年轻教皇身上获取更多的利益,秘书长这件事就是个问路石,只不过谁都没想到看似年轻没有经验的教皇根本就是铁板一块,油盐不进到令人难以置信。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示好,也对威胁无动于衷,和天使一样温柔的面貌不同,这人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硬邦邦得叫人无从下手。
隆巴迪枢机不知道两个儿子正在外头嘀嘀咕咕,他结束了对拉斐尔和波提亚的例行问候后,开始看下面送上来的文书,上面写着一排名字和所属教堂,其中就有位于下城区的圣杯教堂。
教皇宫要选新的护卫,这当然是一个往里头安插人手的好机会,枢机们和贵族们纷纷行动起来,他们各自手里都有几个关系密切的教堂,或许是由他们建造赞助的,或许是那里的主祷修士是他们的族人、下属,总之,在这些教堂里选取一定量符合要求的孩童并不困难。
隆巴迪枢机看见了圣杯教堂的名字,粗黑的眉头皱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什么。
“就这些人了?”隆巴迪枢机有一张四四方方的脸,眉眼粗犷,四肢粗短有力,像是在码头边长久干活的工人,他的样貌不仅不精致,还过于粗糙了,但这种外表的确令那些普通工人十分有好感,这也是他能一路从濒临破败的小教堂爬到枢机位置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管家站在他身边:“是的,大人,报上来的名字只有十七个。”
隆巴迪沉着脸想了想:“也行,反正那个漂亮小子也不可能全部留下,其他家族的人也会往里塞人,十七个……哼,也差不多,有没有特别注意的?”
管家点了几个名字:“这几个,据说年纪正好,人也非常机灵,而且身体健康,样貌端正,被留下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很虔诚。”
虔诚,隆巴迪的胡子翘了翘,至于是对谁虔诚,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怎么还有个圣杯教堂的?费兰特?这名字不错。”枢机点了点那个名字。
管家看了一眼:“噢,圣杯教堂的负责人说,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而且足够狠心,听说他好像去了玻璃工坊,为了凑够给负责人的好处费。”
他们对于教堂的修士盘剥孩童的行为不以为意,这种行为在哪里都存在,只要最后上交的好处足够就行。
“玻璃工坊?”连自诩见多识广心硬如铁的枢机都忍不住扬起了眉毛,这里的“玻璃工坊”显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生产玻璃的作坊,而是具有更隐晦深层含义的代指,在下城区,“玫瑰花房”是指代娼|妓的,“玻璃工坊”则指代男|妓,很显然,这个孩子的行为连隆巴迪都感到了不可思议。
但是不可思议只是暂时的,枢机很快就畅快地笑了起来:“真是了不起的好小子,我喜欢他的这股劲儿,那个修士要了多少钱?”
管家回答:“两个金佛罗林。”
“噢,”隆巴迪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小的数字了,他漫不经心地将费兰特的名字圈出来,“给那个负责人五个金佛罗林,把这孩子接到庄园里去,好好培养,如果那个漂亮小子没看中他,把他留给我的孩子们,他会是一条合格的恶犬。”
管家点点头,记下了这条命令。
又过了小半个月,翡冷翠周边城市也将选择出来的合适孩童送到了教皇厅,执事们给这群孩子清理出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用以生活起居,武艺和书写则交给教皇护卫队的成员与神学院学生负责,拉斐尔当然不会亲自去管理他们,实际上他连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桑夏即将返回罗曼,在图书室的会面后,他们又私下里见了两次,商定好了合作事宜,其实就连桑夏本人都对这项工作的进展速度赶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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