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问出来,他心里永远梗着一根刺,当初与桑夏签订的教皇国和罗曼互助协议太过轻松了,可是当时的他内忧外患心力交瘁,实在没办法去探究其中的秘密,就算桑夏摆在他面前的是带毒的饵料,只要当时不会令他毒发身亡,他就得吞下这块饵。
而他现在问出来,就证明着他希望解决这个问题,使翡冷翠和别黎各之间的合作彻底没有任何隐患。
亚曼拉女王轻松地从他的含蓄问话中领会到了这个意思,她难得地迟疑了一瞬间。
这间专门供人秘密谈话的房间规模很小,穹顶极高,像是一个倒立的长方体,四壁悬挂着某一任罗曼王后的画像,帷幔旁的高脚柜上摆着金质相框和花瓶,为了隐秘性,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门连通着女王的书房——这种秘密的小房间在所有古老王宫中都有设置,而且数目繁多。
王宫是盛产秘密的地方,数不尽的密谋和窥探发生在这里,这类专供谈话的小密室可能会在某个舞厅的隔壁、楼梯的拐角、更衣室的假窗后……许多密室在不断的扩建和改造中被抹除,更多的密室又被建起,还有一些则在代代传承中遗落在了记忆里,就算是长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掌握王宫全部的密道和密室。
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加莱王宫的双螺旋楼梯,特殊的结构使两座楼梯层叠环套,明明是同时上下楼梯,但是楼梯上的两个人却绝不会相遇——据说这个设计是艺术大师达·芬奇发明的,为了让王后和国王的情妇同时居住在这里时不会碰面。
临时点起来的壁炉里发出柴火烧灼的哔哔啵啵声,亚曼拉将视线投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我和你的父亲曾经相识,他是我的宗教学老师。”
哪怕是从来镇定的拉斐尔,都因为听见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闻而瞪大了眼睛。
这点猝不及防的震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像一只受惊的猫,浑身蓬松柔软的金色长毛都耸立了起来,圆溜溜的瞳孔放大了一圈,显得非常童稚。
这个表情让女王的手轻轻动了动,但她很快换了个姿势,将这点小动作压了下去。
“没有人提起过……”他下意识地喃喃。
亚曼拉无奈地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一个秘密。我和拉夫十一世的婚约被定下之后,我的父亲就为我延请了许多老师,教授我有关罗曼的历史、语言、文化等课程,其中当然有关于信仰的宗教学,而维塔利安三世——他当时还只是一位主教,被分配到亚述这个充斥着‘异教徒’的教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我的父亲聘请了,教了我几个月。”
女王说:“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尤其是在他回到翡冷翠之后,过于敏感的身份和立场问题不允许罗曼王后与教皇产生任何联系,所以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在外交往来时递交互相问候近况的信件。”
拉斐尔微妙地挑起眉毛,这么生疏的关系,怎么会令那个男人对她吐露自己私生子的事情?
“因为桑夏,”女王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坦然地回答,“我需要为桑夏谋划——而公主想要在罗曼获得继承权,只能通过教皇,我们达成了一些……交易,他将这个秘密作为筹码抵押给了我,所以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照拂一下我的老师的孩子。”
亚曼拉说这话的时候侧过脸,用手指推开面前的杯子,蜜色的指尖按压在桌布上那朵朝向自己的玫瑰:“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我们的交易并没有完全完成,依照最为古老的继承法则,现在到了你继承义务的时候了。”
拉斐尔往后靠了靠,目光同样落在那朵玫瑰上,心头一丝灵光乍现。
缄默誓约。
神的长子和化身圣利亚行走人间时,受魔鬼挑唆的邪恶者们将他放逐到了荒芜平原,所有追随他的信徒都被逮捕,使他失去御寒的衣物、果腹的食物、忠诚的朋友,于是猛虎献出了自己的巢穴使他温暖,飞鸟衔来野果使他饱腹。
生命得到保护后,圣利亚坐在灌木丛旁向空荡荡的荒原布道,一位流浪者见到了他,向他询问世界的真理,圣利亚回答:“我可以告诉你世间的真理,但这是神的隐秘,凡听闻者都要宣誓永远皈依于神,不可泄密、不可透露、不可暗示。”
流浪汉说:“神能听见我的誓言吗?”
圣利亚回答:“凡所言,祂必闻。”
他指着自己身旁灌木丛里一朵瘦弱的玫瑰说:“万物皆是祂的意志,请向祂起誓吧。”
于是流浪汉向那朵玫瑰发了誓,圣利亚便向他告知了世界的真理,为了不泄露秘密,流浪汉此生闭口不言,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他忠诚的品德使他在死后获得了圣人的封号,并成为了一切秘密的主保人。
而那朵被用于起誓的玫瑰,也成了“不可泄密”的暗示,凡是会面场合有玫瑰图案存在,都意味着这场谈话需要严格保密,一个有神在聆听见证、以灵魂起誓而不需要签署姓名的“缄默誓约”。
……明明是早就有准备的谈话,拉斐尔这么想着,端起茶杯,没有喝,而是挪到了那朵朝着自己的玫瑰上,意味着接受保密协议:“请说吧。”
就知道天上没有白来的礼物,拿了好处就是要还的。
春神之厅里的音乐轻快地旋转着,守在门口的传令官用力挺直脊背,大声呼告:“尊敬的桑夏公主殿下到——”
早就竖起耳朵等待的人们立即结束了可有可无的乏味交谈,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
有着浅蜜色皮肤的少女昂着头走进来,两旁的绅士弯腰,女士们则提起裙摆行礼。
“尊敬的圣西斯廷一世冕下、尊敬的王太后陛下到——”
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大厅内。
教皇和女王相携着走进来,依照礼仪,亚曼拉女王的手挽着拉斐尔的臂弯,两人的肢体语言里充满了礼貌和客气。
尽管已经在镜宫门口被年轻教皇的美貌冲击过了,但是当他走在镜宫里,无数被镜面折射出来的煌煌灯火照耀着他的长发、金色祭披、雪白长袍,那种没有死角的辉煌美貌便如同汹涌的海浪再次野蛮地撞进了他们眼中,摧枯拉朽地改写了一切与他相悖的审美。
当他们两人经过时,男男女女纷纷弯下腰,身体弯曲的角度比刚才显而易见地大了许多,他们恨不能在脸上写下对教皇和女王的忠诚敬意。
众人按照次序坐下,长桌从这一头到了那一头,能列席在此的人都是罗曼帝国的上层大人物,男女间隔分坐,互相交谈着,侍从们如流水般开始上菜,猩红剔透的酒水在玻璃杯里荡开小小的漩涡,雪白的瓷盘一个接一个摆上了餐桌,映衬着桌上从花园里新鲜采摘下来的花束,清香扑鼻。
女王拿起银勺,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水晶高脚杯,清脆的叮当声吸引来了所有宾客的注意力,她从等候在一旁的侍从托盘上拿起刚斟好的酒杯,对所有人举起:“我们今日在此相聚,为了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尊敬的圣西斯廷一世冕下,罗曼与教皇国的友谊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今后也会永远地保持下去,在座诸位,请于此见证,让我们一起敬不远万里莅临别黎各的尊贵客人们。”
所有人都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高声道:“敬冕下。”
拉斐尔端起酒杯还礼:“敬陛下。”
贵族们再度举杯:“敬陛下。”
一套流程走完,轻快的乐曲响起,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
拉斐尔作为最尊贵的客人,席位被安排在了女王右手边,桑夏则在他另一边,女王左边是霍顿公爵——拉夫十一世的堂弟,也是桑夏继位的最大障碍,这个中年人衣着端正华丽,有着和桑夏相似的发色,脸上笑眯眯的,可是谁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心情极度糟糕。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教皇这一次来到罗曼是为了什么,霍顿公爵现在恨不得拉斐尔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看着自己竞争对手请来的外援,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不过现在除了他的党羽,没有人在乎他的心情。
桑夏正悄悄地和拉斐尔介绍桌上的菜品,同时积极推荐罗曼的特色菜,两名侍者端着巨大的盘子等在他们边上,那盘浇着雪白奶油的烤鸡正冒着滋滋的油,拉斐尔拿起餐刀切开烤鸡的肚子,里面浓郁的黄油香气像是炸|弹一样扑面而来,罗勒、柠檬的气味温柔地缠绕其中,将过于油腻的菜品中和成了醇厚而不失风味。
拉斐尔切下一块烤鸡放进自己的餐盘,一边的侍者舀起一勺调制的热奶油铺在鸡肉上,拉斐尔闻到了鲜香的果木气味,混合着橙叶淡淡的气息。
吃饭就要好好吃,至于霍顿公爵暗含愤怒的眼神……
关他什么事呢。
傻逼校长,一个路灯资本家,把阳了的老师喊回办公室上课,这是什么机灵鬼小天才啊,路灯杆子都要挂不下他的大脑袋了……哎,钱难赚屎难吃,要大家的亲亲抱抱才能好!先挨个放送来自胖鸽的亲亲!【阴性】
第56章 黄金衔尾蛇(六)
镜宫的宴会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结束了,燃烧了一晚上的蜡烛只剩下了一汪蜡油,仆人们转动沉重的铁绞盘,将巨大的吊灯从天花板上放下来,剥除凝结的蜡块,替换新的蜡烛。
一楼仆人们勤勤恳恳地干活,同时厨房开始准备新一天的餐食,而主人们休息的二楼则一片寂静。
拉斐尔头疼得要命,一路上车马颠簸都没有什么大事,一正经躺到床上,反而开始浑身不舒服起来,脑子里嗡嗡嗡地钻着洞,明明困得不得了可是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索性披着衣服起床。
罗曼的气候比翡冷翠更加温暖湿润,季风每年为它带来丰沛的降水,辽阔的山脉又挡住了南下的寒流,这个国度诞生在丰饶的平原上,临近海洋的绝佳地理位置使它获得了大量擅长游泳的人民,罗曼的海军是世界上最强的,这一点就连加莱也不得不拧着鼻子赞同。
拉斐尔住在镜宫最好的套房里,壁炉将整个房间烘烧得干燥且暖洋洋的,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连脚踝都快要陷入柔软丰盈的长毛。
和翡冷翠随处可见的大幅恢弘壁画不同,罗曼更偏爱精致典雅的小幅作品,用椭圆形或是方形的金质画框装裱起来悬挂在墙上,背景是深红或墨绿的墙纸和帷幔。
为了迎接教皇,镜宫里一些不合时宜的浪漫作品都被撤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宗教题材的艺术品,拉斐尔将视线从一幅油画上移开,坐进了壁炉前的扶手椅,两只脚蜷缩着踩在椅面上,整个人宛如一只缩在椅子里的猫,就着这点舒服的困意轻飘飘地放松了自己的思维。
费兰特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不出意料地发现床上并没有人,下一秒就顺利地在壁炉前找到了自己的圣父。
就像一只猫一样,他有点大不敬地想着,总是会缩在温暖的地方,把自己蜷成一个团,舒服地打着瞌睡。
不过这也令他十分疑惑,虽然总是能看见圣父在壁炉前打瞌睡……意思就是说,为什么不在床上睡觉呢?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见圣父在床上睡过觉,要么就是工作到深夜,要么就是一大早已经起床了,要么就像是现在这样,起床之后懒洋洋地坐在壁炉前度过那点闲暇时光。
这个突然闪现的疑惑令费兰特前所未有地开始担心圣父的睡眠状况。
“圣父,”穿着黑色修士长袍的青年走到拉斐尔身边,刻意发出了一点声音,在对方睁开眼睛看过来时,恭敬地低下了头,“您晚上没有睡好吗?现在才六点,还不到晨间祷告的时候。”
“唔……”教皇喉咙里发出了低沉不满的咕哝,他动了动身体,略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飘飘忽忽的灵魂拉扯回来粗暴地塞进躯壳,“什么事?”
他的语气还有点困倦,但是从慢慢清明的眼神来看,彻底清醒也就是这么几秒的时间。
费兰特上前一步,伸出手拢住了教皇的太阳穴,修长有力的双手轻而熟练地按压起穴位来——这是波利医生在出发前教给他的,说是能帮助放松精神,波利医生本来也要跟随队伍一起来到罗曼,但是被教皇坚决地拒绝了,理由是老人不应该再经历这样的颠簸,显然,被评价为“老人”令波利医生气得半死,一直到车队离开翡冷翠,波利医生都没有再去见教皇一面。
波利医生的医术不是浪得虚名,费兰特才按了两下,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又弥漫起了朦胧的雾气,即将褪去的困倦再次轻柔地拥抱住了这个疲倦的君主,当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拉斐尔本来也不是那么强烈地想要醒来。
他就这样保持着慵懒漂浮的状态,听着费兰特语调低沉地汇报着一路上的事务,包括被拦截下来的几次刺杀——这是不可避免的,被雇佣来的刺客们都相当熟练地消除了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可是谁叫费兰特也是此道行家,他逮住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活口,把人关在车厢里单独审讯了几天,然后那些人就乖乖地把所有情报都说出来了。
刺客们的成分很复杂,绝大部分是被教皇国的领主们雇佣的,那些死在拉斐尔手下的领主们还是有那么一些忠实拥趸的,莱斯赫特扫荡了整个教皇国后,这些丧家之犬流窜在外,天天想着怎么向拉斐尔复仇,好不容易听见了教皇要出行,就赶紧出钱雇佣刺客来报仇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拉斐尔听见这件事后,甚至连一点惊讶之情都产生不了,只是有些厌烦,带着点儿“果然如此”的困倦,闭着眼睛抬了抬下巴,稍稍换了个角度,示意费兰特继续说。
沦落成教皇的按摩工具人的仲裁局首领看起来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十分满意,顺从地开始揉按拉斐尔脑后的穴位:“……还有几个,是加莱的刺客,他们说自己是被弗朗索瓦公爵指使的——这群向来没有底线的鬣狗,居然还有那么点职业道德。”
拉斐尔也笑了,这一听就是谎言,别说弗朗索瓦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手段来刺杀他,就算真的想这么干,也绝对不会找这些三脚猫工夫的刺客——这种一旦被查出就会彻底引来怒火的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必须保证彻底不留后患,怎么可能会有被抓活口的机会呢?
“所以是谁?”拉斐尔难得有了点兴趣,“杜维西联邦?从莱斯赫特扫荡教皇国开始,他们就一直忧心忡忡,作为紧邻教皇国且实力不怎么样的松散联邦,的确会对教皇国的军事行动产生忧虑,但是也应该不至于敏感到这个地步……”
“应该也不会是加莱,他们还不至于找不到足够优秀的刺客。”
“勃艮第?也不应该,勃艮第公爵一向只关心他自己的艺术和葡萄酒,说真的,他哪天淹死在酒里都不奇怪……亚述?不,不会,那就是……”
教皇闭合的眼睫翕动,露出了一线淡紫色瞳孔,像是宝石乍然流露出些微光芒:“罗曼?”
那一线美丽的紫光逐渐清明,带着对自己的判断绝对笃定的自信:“是罗曼吧。”
费兰特顺手将教皇的长发捋顺,柔软的金发散落在他手指间,冰冰凉凉的:“是的,他们最后承认,来雇佣他们的人有着别黎各的口音,虽然那个人特地换了衣服,但是他们还是追查到了那个人的身份,是霍顿公爵居留加莱的远亲,血缘关系已经非常淡薄,不过显然并没有完全断绝联系。”
“啊,就算断绝了,在需要的时候也是可以捡起来的嘛。”拉斐尔随意点评了一句,然后才想起来霍顿公爵是什么人。
“……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做法,但仔细想一想……世界上果然还是蠢货更多。”教皇难得毒辣地说。
因为教皇要前来别黎各支持桑夏公主的继承法案修改,所以狗急跳墙直接买通了刺客暗杀教皇,这种做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处处都透着匪夷所思的荒谬感。
怪不得有着这样利好的身份,却迟迟没能从亚曼拉女王手里夺回罗曼的王冠,可见一个人的智商还是很重要的。
在拉斐尔听取费兰特汇报的时候,位于别黎各市区,距离镜宫一里多地的霍顿庄园里,宅邸的主人也正在见客。
比起镜宫现任主人的闲适和慵懒,霍顿公爵现在的表情绝称不上好看,明明是在自己的宅邸里,坐在自己最为熟悉的书房中,他却没有任何的安全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汗毛耸立着,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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