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没有像他猜测的那样发展,少女自那日见到他以后,常常会一个人偷跑过来找他,询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他们部族是不是喜欢生吃活人肉?是不是喜欢收集动物的粪便?是不是男人也能生小孩?
安蒲:“……”
男人并不能生小孩,至少他不能。
安蒲能猜到少女为何会问他这样的问题,恐怕那些鄙夷他的人正是那样在背后辱骂他。
可是他愿意耐心为少女解惑,满足一个天真少女的愿望。
尽管下一次少女会带着更加离谱的问题来找他。
这天,少女问了他一个实在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安蒲别无他法,打算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先跑了再说,等过几天少女就会把这个问题忘掉。
少女却主动拉住了他:“等一下!过几天是我母后的生日,泡泡整理我准备在她的生日宴上跳舞!可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你能帮我先看看吗?”
安蒲答应了。
他们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溜进了一座高塔,在塔楼最高处,在最美的夕阳落日时分,在悠悠飞鹤鸣啼声中。
少女为他跳了一支舞。
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新生的美丽永远令人着迷。
安蒲在那刻,情不自禁生出了将蝴蝶囚禁,将明月弄脏的卑劣念头。
他嫉妒能让少女特意准备舞蹈的南明国国母,他嫉妒那些将要看到少女翩然起舞的南明国贵族,他甚至嫉妒少女脸颊上滑落的汗珠,能轻易轻吻少女的唇。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仅仅能做的是在少女笑嘻嘻地问他“好看吗?”时,违心地说一句:“不好看。”
少女垮下脸,“啊!——我跳的真有这么差吗?这可怎么办,我想不出比跳舞更好的礼物了……”她一脸失落。
安蒲滚了滚喉结,面不改色地,“这个简单,你只需要多加练习,就能在你母后生辰时,跳出最好看的舞蹈。”
“嗯!”少女期待地抬头,“那你还能帮我看看跳的怎么样吗?”
安蒲点头,“当然。”
他像个小人一样说谎,去偷取少女为他驻足的时间。
后来,少女依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给他跳舞看,一次又一次,安蒲就默默陪着少女,看着她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让人惊喜。
而正如安蒲所说,少女在宴会上大放光彩,博得了所有人的欢呼与喜爱。
安蒲躲在角落里,看着台上大放光芒的少女,内心再度产生阴暗扭曲的想法。
——若是他能把少女藏起来,只有他能看到该多好。
时间流逝,转瞬三年过去,安蒲在南明国过了三个春秋,看着少女长大,变得亭亭玉立。
两人的关系也越发亲密,少女亦是把他当哥哥般撒娇、信赖。
安蒲有时候庆幸少女不知道他的心思,两人才能这样亲密无间;有时候又遗憾少女不知道他的心思,两人的关系止步于此。
待到某日来临,安蒲收到了一则惊天噩耗——少女要作为联姻对象,嫁给北陵国的皇帝。
安蒲激动地掐住少女肩膀,“是不是他们逼迫你的!是不是?!如果是他们逼迫你的,那我一定想办法把你——”
“哥!”少女皱眉打断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自愿嫁过去的!”
安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喉间发涩,嘴里发苦,“那是……你喜欢……他?”
“你、你真是的,不要想多了!”少女红了脸颊,实际上她只看过对方的画像,喜欢不喜欢她不知道,但她不讨厌,况且她嫁到北陵国,更多的还是为了他们国家。
“哥。”少女一脸正色,“你知道的,我讨厌战争。可是只要有一天这块大陆上的国家不统一,那么战争始终没有停止的那天。”
“南明国,其实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大,我们想要赢过北陵国会很难很难。如果战争一直持续下去,受苦受难的只会是百姓。”
少女低落片刻,很快又打起精神,“不过好在还有回转的余地,北陵国愿意将接受我们的求和。”
所以少女才会作为联姻对象嫁过去……安蒲心里像塞了块铁,沉甸甸,压得他呼吸困难,背脊不由自主佝偻下来,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无力。
“可那个人……”也不定是你啊……
为什么你非去不可?即便不是为了他,为什么你就不能自私一回?
但就如他不可能阻止少女跳舞一样,他也不能阻止少女这一次的选择,因为这就是少女的心愿。
至于他的选择……在少女出嫁的那天,他没有去送她,而是趁机从南明国逃亡了。
多年后,当安蒲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胜出,成为了部族新一任的王,他就像头疯狂地狼王,带领群狼不断厮杀、争夺,终成一方人人忌惮的桀骜枭雄。
他一直没忘记过少女,会派人偷偷打听少女的事情,也会在每年少女生日那天,给她送去礼物。
安蒲没想过去打扰少女的生活,送去的礼物亦是从不署名,不过是心中留个念想。
哪知,寂然守候多年的结果,竟是从千里之外传来的少女死讯。
烈酒划过咽喉,仿佛有一团火从胃里烧开,燃至四肢百骸,带出一种空前未有的畅快感,似乎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
安蒲舒爽地长叹口气,低声笑开,“呵呵……你们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沈桐内心唏嘘不已,不知道该说何才好。
选择无关对错。
而这个故事里的两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承担了自己应有的结果,他不能绝对的说某个人的选择错了,只是为其中的情谊感到遗憾。
或许在过去的某天,安蒲有为他没有说出口的感情,而后悔过吧?
因此沈桐沉默半响,只吐出“节哀”两个字眼来。
安蒲笑笑,以手握拳抵住他的脑袋,熏熏然偏头看向傅临烨,“小子,你对这个故事的看法是什么?”
傅临烨放下酒杯,冷淡地看他一眼,轻启薄唇:“呵,两个蠢货。”
沈桐:“……”
安蒲:“……”
作者有话说:
麻麻有狗血古偶女主那味了(躺平.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汀枫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朔州行20
虽说他也觉得自己曾经挺傻的, 可当面被人这么指出来,安蒲脸上多少还是有点挂不住,何况对方还是他心上人的孩子。
安蒲抹了把脸, 严阵以待地, “小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啊!
“我说的都是事实。”傅临烨轻吸一口气,徐徐吐了出来, “有些话,要趁人活着的时候,说出来才有意义。有些事,你不做,等人死了才后悔莫及,不过是徒增烦恼。”
安蒲沉默, “那万一……他们都是身不由己而已呢?”
“身不由己?”傅临烨轻声笑出来, “这种借口说出来, 你自己信吗?”
兴许是他的笑太过薄凉,安蒲醉意上涌, 迷醉间隔着朦胧灯火, 视线模糊,画面仿佛旋涡中的倒影,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恍惚之中他看见少女在那冲他讥笑:“哥……你就是个胆小鬼。”
霎时间, 安蒲的眼眸变得猩红。
他眼底深处像是一汪浓黑色的海, 绝望、痛苦、厌弃、憎恶……各种负面情绪构成了狂风暴雨, 不断地扑打海面, 卷起阵阵地狂波巨澜。
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力气, 安蒲猛地站起身, 朝傅临烨所在的方向声嘶力竭:“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安蒲哽咽着。
各种复杂的情绪刺激得他脸部肌肉颤抖, 眼角溢出一串苦涩的泪珠,水痕便沿着眼尾从脸颊滑落。
失去少女之后,他的心底一直被黑暗填满,阴雨潮湿。
因为他的光不见了。
安蒲因此固执地憎恶所有人。
他亲手解决将他送到南明国的罪魁祸首,不顾母亲的哀求,阴鸷地心想要是他从未去过南明,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计划多年,暗中在朔州埋下诸多棋子,被他摧毁的家庭比比皆是,疯狂地想要从北陵皇帝手中报血仇。
可现在有人毫不客气地撕开他平静的伪装,去质疑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傅临烨他知道什么?
傅临烨他……真的说错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安蒲脸上露出的迷茫,如同刚出生的稚童。
平静地看完安蒲独自表演的闹剧,傅临烨淡淡开口:“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多来年你的痛苦都来源你自身。因为你的自卑、怯懦、逃避,才酿成了你现在可笑的悲剧。”
“至于我的母亲。”
傅临烨短暂地停顿片刻,神情似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悲伤,又似一个陌生人在旁观的看,傍观另一个人的人生。
“她就是个天真的傻子,连自己所珍视的东西都保护不好,还妄想凭一己之力,保护整个国家?”
这也是傅临烨以往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对母亲的印象不深,连她长什么样还是通过看画像才得知。很多事情都是他记事以后,听宫中的宫女、公公们提起,他才知道一些有关他母亲的事。
不明白对断掉双翅的小鸟,都会努力医治的母亲,会那样讽刺的死去。
交谈的过程算不得友好,围绕这位少女,使得傅临烨和安蒲双双沉静下来。
倒是沈桐听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望向傅临烨,“……原来殿下的生母,竟是南明国的公主。还是……”
沈桐视线挪到兀自喝闷酒的安蒲身上,在心里补完后半句话:还是安蒲的青梅竹马,暗恋对象。
啧,这狗血的三角恋。
沈桐砸吧砸吧嘴,心念急转间,忽然又想起重要的事。
“不对啊……”沈桐再次望向傅临烨,低声吸气,“如果殿下的生母是南明国公主,可、可宫里为什么会那样传言她……”
傅临烨的母亲在宣成帝面前就是一个禁忌,鲜少有人会提到她,去触宣成帝的霉头。
沈桐当时纯粹是出于好奇才去打听的此人,根本没有联想到傅临烨身上。
毕竟宣成帝后宫里头的美人,来自五湖四海,出生于南明国的人可不少。
他以为傅临烨的生母只是诸多南明国美人之一,因容貌出众遭人嫉妒,才早逝了。
沈桐私下打听到的消息不多,且多数都不大好听,无非是什么南明国头牌□□、千人枕万人睡之类的。
那时他还感叹两句红颜枯骨,帝王的爱就像一阵风,宠你的时候,即便是月亮他都会给你摘。
不爱的时候,还比不上路边的一块石头。
之后沈桐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忘了。
此时回忆起来,沈桐察觉到一丝古怪,既然是一国公主还敢这样传言,他们也不怕被南明国知晓后,不顾一切发起疯来找麻烦怎么办?
安蒲不知道个中关键,询问道:“小孩,你知道什么?那宫里头都是怎么传言她的?”
“谁是小孩了。”沈桐无语,瞅了一眼傅临烨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不对,便将他听过的传言一一道出。
话说到最后,“砰!”的一声酒杯炸裂脆响,吓了沈桐一跳。
竟是安蒲怒气翻腾之下,无意识将手中的酒杯捏爆了,瓷片碎渣子落得满地都是。
那只手掌被碎片扎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安蒲也毫不在意,咬牙切齿地,“他们怎么敢!!!——”
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舍不得碰的白月光,却在他看不见得地方,遭受如此诽谤!
可恨!当诛!
陷入狂暴中的安蒲,看起来像是一头愤怒地巨熊,沈桐咽了口唾沫,往傅临烨这边挪了挪屁股,小声地说:“……他应该会,没事吧?”
傅临烨垂眼,伸手捻过沈桐的发尾,像是怕安蒲不够气似得,似笑非笑地开口:“你当初不是想知道,父皇为何那样厌恶我,我母亲又是如何死的吗?”
他指尖猛地用力,将发尾都掐出一道印痕来。
“我现在就告诉你。”
“因为父皇他以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我母亲和别的男人,生下来的野种。”傅临烨低沉笑开,偏那笑里满是无尽悲意。
这件事还是他前世称帝后偶然得知的密辛。
宣成帝瞒得很紧,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忠心耿耿跟随他的老公公知晓此时。
而宫里那些流言蜚语亦是宣成帝放出来的假消息。
他想要毁了那个女人。
看着傅临烨凝着痛意的眼眸,沈桐心疼得不行,以至于自己无意识握住傅临烨右手的五指在发抖,都没有察觉到。
“殿下……”不要怕,你还有我。
他话还没说出口,那厢安蒲厉声急言:“不可能!你必然是她们的孩子!那个混蛋只不过顺口捏造幌子,想要以此害你母亲!!”
傅临烨面不改容,“你又能如何保证?那时的你呆在她身边都做不到。”
“是,我是没有守在她身边,可我有她写给我的书信!对,我还有书信……”安蒲在原地来回踏步,手忙脚乱,欲从厚重的盔甲之下,翻出随身携带的珍贵书信。
他曾经悄悄给少女送了很多年生日礼物,但只收到过一次少女的书信。
也就是在那封厚厚的信件里,他得知,少女为她能生下那个人的孩子而欣喜不已。所以他才能够再见到傅临烨第一面起,就猜到傅临烨可能会是她的孩子。
“找到了!在这里!!”安蒲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干净整洁的锦囊,书信就放在其中。
傅临烨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看完后蹙起眉头。
“若信上内容属实……那为何他会如此笃定,母亲与别的男人有私情。”难道傅成恨母亲都恨到彻底想要毁掉她?
可这无缘无故的恨从何而来?
沈桐捏了捏他的手指,“殿下,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呵,哪有那么多误会。”安蒲一声嗤笑,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北陵禁宫中,手刃了那狗皇帝。
安蒲接着说道:“不管怎样,我与那狗皇帝间不死不休。这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所以你若是愿意,我的部族……还差一位王子。”
被狗皇帝当做野种的傅临烨能在北陵国过得有多好?安蒲完全能想象出,这么多年傅临烨过着的悲惨生活。
更别提狗皇帝怎么会传给野种皇位。
所以他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招揽傅临烨。
可是傅临烨直言不讳,毫无顾忌:“多谢阁下厚爱,但恕本皇子拒绝你的提议。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邀请本皇子,但就立场而言,我都不可能答应你。”
“我们部族可没你们北陵国那么多框框条条。”安蒲摇头低叹,预料之中的被傅临烨拒绝,但又没完全死心状似玩笑地说:“若本王许诺,只要你答应入我族,做我族王子,那么待回族之后,本王立即将王位传与你。”
“届时,整个部族都会听从你的号令,完成你的心愿。”他转头看了两眼沈桐,“就算你想娶一位男子做王妃,本王也不会有任何阻拦。”
沈桐:“……?”
因安蒲这一番话,沈桐的双眼微微睁大,手指情不禁拽紧傅临烨衣袖,心脏狂跳,紧张到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可又控制不住地全身心去听身边那人,会说出怎样的话。
下一秒,沈桐捏住衣袖的手指忽然被傅临烨握住。
干燥温热的五指轻柔地抚摸手背,像是在安抚着他紧张慌乱的心情。
旋即傅临烨张开手指,指尖沿着指缝,缓慢插入沈桐的五指间,再牢牢握住。
他薄唇上翘,好看的眉眼柔和下来,那双星眸里是再不掩饰地情意,“无需阻拦,也没人阻拦的了我。”
这话是说给安蒲听,也是在说给沈桐听,“我与阁下不同,我视若珍宝,一心喜欢的人,是不会拱手让给任何人,也不会给任何人抢走他的机会。”
铿锵有力地字词从傅临烨嘴里吐出,音调低沉温和,逐渐与沈桐的心跳声重合。
仿佛有人在沈桐脑海里放了场烟花。
五光十色,噼啪作响,炸得沈桐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他从这场烟花中抽离思绪,慢半拍地回过神,听懂了傅临烨说的意思后,他那圆润可爱的耳垂肉眼可见的红了,直至耳尖。
惹得傅临烨都想上前抱住沈桐,亲吻他的耳垂。
“你……”沈桐眸中泛起水光,似乎是被羞的,他咬了咬下唇,倏地一下把手从傅临烨手中抽出来。
然后抱住双腿,后背拱起,整张脸都埋进膝盖中,发出了一声像是小动物般的嘤咛声:“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