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家营的旗,萧仲文认出来,快步朝那边跑。路上枝桠横生,他被脚下一颗滚圆的石头一绊,险些栽倒滚下山去。
萧仲文定了定神,脚底哪是石头,分别是一颗普鲁士兵的脑袋。
他警惕环顾四周,踏过那颗脑袋,小心朝前走了过去。
空气中夹着淡淡的血的腥气,普鲁士兵的尸体七零八落,横倒一片,死去已有一段时日了,这里前些日子显然经历过一场鏖战,血气和杀意经久不消。
萧仲文看见树下隐有一道歪坐的身影。
他跑了过去。
余穆尧坐在树下,怀中抱着一杆枪,面容寡白,衣袍破烂,大片凝固的乌血是身上唯一的艳色。
他阖着眼皮,歪头枕在枯瘦的树干上,仿佛是睡着了。
萧仲文心头狂跳,颤颤探手过去。
“穆尧……”
“余穆尧……”
他指尖还未触及,便被人以雷霆之势一把掐住了手腕。
余穆尧抬眼,一双眼眸红得骇人,牙齿微微打抖,像头被冒犯的野兽,要将斗胆惊扰他的人吞食殆尽。
萧仲文痛得拧紧了眉头,骨头仿佛要被捏碎,他难受地对上了他血红的眼睛。
二人缓缓相视。余穆尧像是愣了一下。
他松了手,用力晃了晃脑袋:“萧……仲文?”
第133章 敝屣
萧仲文察觉有异,忙捧起他的脸来:“是我,穆尧,我回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家营的人呢?”
他原以为他见了他,会埋怨他,会冲他发好大的脾气,但余穆尧只是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古怪地笑了。
“哦,是你,你回来了。”
“徐家营……自然已被安置好了,这是萧仲文先生的功劳,萧先生应是知道的。”
萧仲文怔在原地,久久不语,余穆尧也只是抱着那杆冰冷的枪,静静地冷冷地看他。
萧仲文心底发怵,头一回这样忐忑难安,他艰涩说道:“穆尧,你别怪我,别和我生气……”
余穆尧看了他一会儿:“怪你?”
“我于你,不过是一只坏掉的鞋,先生弃我如弃敝屣,我又哪会有埋怨你的资格……”
他说出这般话,萧仲文大为伤感,又隐隐有些愤怒,他伸手拽起余穆尧的衣襟:“你为何这样自轻自贱!你以为,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就很好过吗……?!”
“你这样恨我,骂我打我就是,为什么要说这么阴阳怪气的话,叫我心里难受啊!”
余穆尧只是瞪了他一会儿,眼里浮起些狰狞的神色。
他缓缓抓住身前萧仲文的手,拽至掌心里,恶狠狠捏着。
他眼前昏沉沉得,欺近他轻轻道:“好啊,临死得见先生一面,纵是在幻象中,先生待我始终这般疾言厉色。”
“你真傲慢啊,萧仲文。”
他滚烫的气息溅到唇上来,萧仲文手腕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被人死死箍着窄腰,重重扑倒在地。
余穆尧咬着他的唇,气势汹汹地在他唇瓣啃啮吮吻,恣意妄为,不得章法,不像索吻,倒像是借机行凶。
萧仲文心神剧荡,一下震惊张大了眼,余穆尧欲壑难填的双眼在他眸中无限放大,他心底又滋生一丝恐慌。
余穆尧掌着他的腰,捏起他的下巴,吻得很凶,萧仲文心生怯意,眼睫一颤,不住往后退让。
“唔,唔……!”
萧仲文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头昏脑涨间,察觉余穆尧在轻轻揉他颈项,指上薄茧刮过颈间嫩肉,试图剥开他衣襟来。
萧仲文被这一弄,抬手甩了他一掌,恼道:“混账……”
余穆尧被这一巴掌扇清醒了一些,微微抬起头来,见萧仲文衣衫不整躺在身下,面色泛起红晕,神情羞愤又愠恼。
他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一口腥甜血沫,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萧仲文被他沉迷的目光惊得说不出来,慌张别开眼去,无法与他对视。
余穆尧不甘心,伸手弄他被吻得肿起的嫣红唇瓣:“先生,先生怎不看我……”
片刻又喃喃说:“这里……我亲了先生,真好看……”
萧仲文脑中轰隆一声,仿佛天崩地裂,他颤颤捂住了眼睛,羞耻道:“荒唐……”
“先生……”余穆尧得寸进尺,巴巴地欺了过来,“理一理我,好不好……你看见那面旗了吗,它会领着你回家的,回家路上要害你的人,我都杀光了,没人会拦着你了,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他眼里的眼泪滚了下来,混着血迹,滴落到萧仲文眉间,萧仲文怔怔。
余穆尧抹去那滴血泪,歪头看了看:“不过,做梦也好,你回来,就很好……”
“先生,先生……”他又凑上前去,委屈地与他撒娇,温温柔柔在他唇上舔吻,萧仲文这回尝到了酸涩的味道。
余穆尧在哭,手中动作却不客气,揉他腰肢,妄图抽开他腰带来。
萧仲文止住他,喉结重重往下咽:“余穆尧,不许装傻,起来……”
余穆尧皱着眉,不明白为何这人梦中也不依他,便故技重施又去亲他嘴唇。
接吻的话,萧先生便会软得像一滩水,放纵他所为。
萧仲文用力推开他,碰着他的手,这下才察觉他手掌滚烫得怕人。
萧仲文贴了贴他额头:“你在发烧。”
余穆尧不明所以,难受地蹭着他,眼里雾蒙蒙的,自顾自说:“先生帮帮我,我错了,我不对先生凶了,先生,我好难过……”
他无助地撞了撞他,萧仲文又羞又气,还得轻声哄着:“你烧糊涂了,我带你下山,我们先把病治好了,就不难受了。”
余穆尧执拗地摇头:“不治病,病好了你就不见了。”
萧仲文额角青筋直跳:“我发誓,你乖乖听话随我下山,我保准你睁开眼来还能见到我。”
余穆尧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清明,萧仲文险以为先前种种,不过是他借机戏弄自己而已。
不料余穆尧讽笑一下:“骗子,骗人。”
他复又压下身去:“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掐住萧仲文两只手腕,仍旧不依不饶,不肯罢休。
萧仲文压根踹他不动,突然余穆尧整个人沉甸甸扑在他身上,胡子拉碴的下巴蹭着他肩窝,一下没动静了。
赵云磊收回手刀,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二人,对上萧仲文的眼神,急忙讪讪别开头去。
萧仲文困窘不已,咬了咬嘴唇,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余穆尧这一觉睡了许久。大夫处理完他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说这人失血过多,若再拖上个两三日,人活不活得了一说,脑子定要烧糊涂了。
萧仲文咬牙切齿,脱口道:“我看他脑子已经烧坏了,没法治了!”
他话一出口,顿觉失言,大夫和赵云磊一脸错愕地看他,他慌忙背过手扭身就走,赵云磊在后头追着。
“萧先生……”赵云磊匆匆道,“先生又要往哪里去,属下还有些事,要与先生禀报。”
萧仲文悻悻回头,说道:“我日后待在徐家营,再不走了。”
赵云磊虽是不语,但透露出的眼神显然是不信。
萧仲文苦笑,岔开话去:“如今徐家营安置得如何了?”
赵云磊赶忙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说个明白:“山上早在一个月前没了粮食,所幸徐家营名声在外,城中百姓伸了一把援手,我们勉强挨了个把日子,半月后实在掏不出一滴存粮,以为是熬不过去了,但朝廷的人恰巧这时找上门来,说是可先入潍城城军的队伍,春后再入编制,他们往山上捎来一批粮草,不过小将军仍是将信将疑,徐家营被安置在另座山头,依目前存粮看,倒也足以熬过这个冬天。”
萧仲文道:“你让余穆尧不必太过忧心,我手持皇帝信物,又有中书侍郎刘彦辰手书为证,骗不得人,普鲁大军压城,城军那边本就缺人手,得了朝廷御令,不能对我们怎样。”
赵云磊惊喜不已,跪下便要磕头谢他,萧仲文一把扶起他来。
赵云磊结巴道:“先生好本事,竟连、连当今圣上的面都见上了么……”
萧仲文叹气:“机缘巧合罢了,说来也是命悬一线的事情,提来后怕,便不提罢。”
“先生此行九死一生,我替徐家营的弟兄,谢过先生了!”
赵云磊擦了擦泪,激动地张手便要紧紧抱他,萧仲文不知怎的,眼皮一跳,躲了开来。
赵云磊摸了摸鼻子:“萧先生,我没那个意思,你知道,我在家乡还有一妻一妾,两个孩子,我就是,太高兴了……”
萧仲文慌张道:“是,是,我也不是那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皆是目光窘迫,面面相觑。
萧仲文喉结一滚,斟酌许久,方才道:“昨日看到的事,还望赵副将勿要向外透露,余穆尧是烧糊涂了,他应该,也没有那种心思……”
他越说越没了底气,说到最末,恨恨磨了磨牙。
赵云磊急忙答应下来:“属下口风严得很,先生请放心。”
“只是……”临了,他意味深长道,“小将军的心思如何,不容属下置喙,先生才是最清楚的人,先生走后小将军有如丢了魂魄,什么人的劝告都听不进去,还望先生妥善排解了将军这份心思才好。”
萧仲文垂眸不语。
日头转斜,他看着榻上余穆尧血色尽失的一张脸,又实在骂不出凶狠的话来。
余穆尧唇瓣皲裂得厉害,唇上一点朱红的血,许是昨日撕咬他时溅上的。
萧仲文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嘴唇,疼得微微抽气。
他还是站起身,拿沾了水的巾帕,小心地在他唇上润了润。
余穆尧唇形很好看,噙笑时嘴角微微翘起,如三月盛放的浸满水色的桃花瓣儿,那般讨人喜欢。
萧仲文看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而后耳根一红,又偏开眼去。
余穆尧迷迷糊糊张开眼,便见一道模糊消瘦的人影,他的手碰着自己,偏偏灿金夕照晃人眼目,叫他看不真切起来。
他察觉到唇上温暖的气息,脱口便道:“先生……”
萧仲文目光转冷,撒开手去,但被人一下紧紧拽住。
余穆尧眼眸大张,他惶恐道:“是先生,回来了吗……?”
萧仲文垂下眼,压下心中怒火,淡声道:“是,回来时恰好在山腰遇见你,你发烧了,脑子有些不大清醒,我和赵云磊将昏迷的你背到了这里。”
他抽身欲离开:“你这一病,大夫说还得吃上三天的药,如今你既醒了,我这就去端药来,你好好服下。”
余穆尧拽着他的衣袍,声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句,却说得分外坚定:“先生,我虽病了,脑子却不糊涂,原以为一日前是我自以为是的一场美梦,不想竟是真的。”
萧仲文身子一僵,蜷紧手掌来,勉力忍耐。
余穆尧定定看着他背影,死不松手。
“昨日的事,我历历在目,先生不要躲我。”
“我……爱慕先生,既然先生也喜欢男子,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作者有话说:
赵云磊:抱一丝啊 真是抱一丝o-o
萧仲文身子一晃,伸手捏着他的肩,眼瞳剧烈颤动:“你说什么?”
他探了探余穆尧的额头,嘟囔道:“不对,不对劲,事出蹊跷,你是不是被山头什么孤魂野鬼占了躯壳……”
余穆尧夺住他的手,萧仲文半天拧不过他,竖起眉头来。
他坚定的眸光叫萧仲文心底一阵发怵。
萧仲文颤声道:“你一定是烧糊涂了……”
“先生,我不糊涂。”
余穆尧唇色白得同纸片一般,他嘴唇微动,一字一字清晰可闻:“我知道先生喜欢男子,先生走后,我预想了种种结局,我万分笃定,我不能失去先生。”
“我对先生,从来都有爱慕之情。”
“从前不敢想,也不敢说,直到先生弃我而去,我失魂落魄,不能自已,先生骂我心思龌龊也好,肮脏也好,若这时还不与先生表明心意,我要抱着一颗思念先生的患得患失的心难过到什么时候?”
萧仲文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也烧了起来,他捂住一双眼,一只腕子还遭人捏在掌心里,蠢蠢欲动地摩挲。
萧仲文哑了声,许久才道:“荒谬……”
他捡回一丝神志:“错了,错了……我何时喜欢过男子,你在误会些什么,我又不是……”
他脑中浮起叶璟明醉酒后神志昏昏枕在唐云峥臂上,两人亲密接吻的情景,不觉面上一红,甚至还有了些恼意,余穆尧好端端一根苗子,没准是被加央拐带坏的。
他越想越气,拔高了嗓子:“我虽这般年纪还未娶妻,男女之间的事却也不是半点不通,你别误会了我,还有,你这一病,病得有些糊涂,少年人对待交往亲密的长辈,难免会生出孺慕之意,与男女间的爱慕之情相去甚远,今日之事,我便当作没有听见,你也别再误解下去了。”
余穆尧手中力道丝毫不松,反是越收越紧,他看着他渐渐泛红的脸,目光怔然:“怎么,先生对男女之事,也很了解吗?”
他嚅嗫道:“不管男子或者女子,原来先生待风月之事,都很有见解吗,真的吗……?”
他烧得眼眸通红,眸光里掺杂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狠劲,他用力将萧仲文拽至眼前来:“那么,还望先生不吝赐教,也教教学生我啊!”
他口出惊人,萧仲文被激得脑中一阵一阵嗡鸣,他后知后觉,才察觉气势被压了一头,遭了余穆尧的调戏了。
他大为光火:“好赖不分的东西,你再在我面前说些混账话,你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我不要,”余穆尧见他当真发了火,很是委屈,也很执拗,“先生明明抛弃了我,还说自己很懂……那种事情,却还责骂我,要我走人,是先生没有道理!”
萧仲文被这接连扣上的帽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抖着手,咬牙切齿掰过他的脸来。
余穆尧一喜,又在他怒火滔天的目光里慢慢红了脸,朝后躲了一躲。
萧仲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些日子到底是谁教你的,这般混淆是非,撒赖放泼……”
“我非抽了他的筋不可。”
余穆尧听他一番狠话说完,抿紧了唇,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叠画簿来。
他小心地抚平纸上褶痕,指腹爱惜地在画簿上描画片刻,抬头对萧仲文道。
“先生,我背着你收下这本簿子,还望先生不要怨我,”他递给了萧仲文,低着眉眼,眼里眸光闪动,“但我绝无不敬先生的意思,先生这么做总有先生的用意,我曾想过,不管先生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尊重先生的选择。”
“可到后来,一想到这人如果不能是我,我就会不自觉地难受起来,但我!但我绝对没有要染指和玷污先生的意思……”
他仰起脸,赤诚的目光中夹着一丝羞赧,结结巴巴道:“我只是偶尔,偶尔会翻上一翻,并不是常常看的,就是觉得先生画得挺、挺好,我欣赏一下……”
他那簿子一递到手上来,萧仲文脑中登时炸了开来,余穆尧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鞭笞着他高高在上的那颗心。
他垂头捏着那本重新修整过的,爱护得极好的画簿,沉默许久。
半晌,他艰涩道:“别再说了,你出去罢。”
余穆尧急道:“先生……”
他纠缠不休,萧仲文怒极,劈手便将那本不堪入目的画簿扬在他脸上。
“够了!”
“这簿子是我画的,我那会儿年纪尚轻,又遇那年大旱,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一个富商看中我的画技,开了天价,非叫我观看他与其男妾的房中事,令我以此作画。”
“这钱赚得我并不觉得羞耻,这是我堂堂正正,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不管内容多么不齿,我不画它,我那会儿甚至连饭都吃不上,我会活活饿死,”他红了眼睛,转头指向余穆尧,“但你,如今拿这簿子来揣摩我的心意,高傲地往我头上施加各种名目,才真正让我觉得羞耻!”
“你闹够了吗,够了吗?!余公子,我不告而别,那是因我肩上还悬着五千人的性命,我连死都不敢死,我但凡没能去到京都,我见不到刘彦辰,他们就真的一丝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我……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这样折辱我啊……”
萧仲文少有地失态了,他在余穆尧眼前大吼大叫,脸上神色狰狞,涕泪交织,片刻又觉得颜面尽失,于是抬手痛苦地捂住了脸,手扶着桌沿,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微微发颤。
萧仲文在他面前哭了。
余穆尧心痛如绞,慌张地想要上前将他搂进怀里,指尖仅仅离人一寸,他又悻悻收了回去,他恐萧仲文脱口而出的又是怨责的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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