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明恍惚看着,日头倾落下来,只觉得眼前的人过分虚幻。
叶璟明最后没有问:“你究竟所求为何”,他只是说:“魏坚来过了没有”。
唐云峥将粥端上桌,仔细吹凉,一听这话呲了呲一口白牙:“我没见着他,要是见着了,还得打跑他。”
他说完又瞧瞧叶璟明神色:“我不擅长打架,但是要是敢找你麻烦,我必要冲上去拦着的。”
叶璟明喝上了肉粥,又闻着鱼汤的甘香,头埋在碗盆里“唔”了一声。
二人吃完,唐云峥起身去刷了碗,又开始缠他,捞起衣摆直说要上药,叶璟明拒绝了:“我没有这么多药,这些是以前骨头被打裂开时剩下的。”
唐云峥就不缠了,复又坐在床榻边兴致勃勃同他说,明日要去多打几尾鱼,最好还是再休养几日,养好了就能进山里,山里有马鹿,野猪,斑鸠,再不济,也能猎个兔子,割了兔腿烟熏入味,能囤一些日子。
叶璟明额头倚着床柱,听了许久有些倦意,打断他:“为什么你觉得能在这里长留。”
唐云峥眨了眨眼:“明日换个地长留也行。”
叶璟明哼了一下,无意说:“万一明日我就死了呢。”
唐云峥身子一下僵住。
叶璟明察觉到,觉得不忍,见气氛冷淡下去,遂提议说:“来做个中原的游戏吧,唐云峥。”
唐云峥一下精神起来,眼神热切地盯着他,表示同意。
“你进院子里背过身去,数足三千下,再找到我躲去了哪里。”
“我们普鲁也有个类似的游戏,我愿意一试。”唐云峥犹豫了一下,“要数三千下那么多吗?”
“毕竟我腿脚不好。”
见叶璟明点头,他拔腿便出去了,在树下闭着眼睛大声喊着。
叶璟明追着他背影,快速给门闸落了锁,又躺回榻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
他在唐云峥沉稳的数数声里入睡,薄唇抿着些许笑意,梦中听见唐云峥挠门说:“璟明骗我”,笑意又深了一些。
不到一柱香,他便浅睡过去,昔日万分机敏的顶尖剑客,这时丝毫察觉不到被人摸上了睡穴。
唐云峥坐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挑开他衣襟,苍白羸弱的肢体上,那些斑驳交错的刀口在月色里纤毫毕现,他指腹缓缓下探,停在叶璟明下腹。
丹田虚空,无法聚气。
他探了探叶璟明两手脉络,又捞过他瘦弱脚踝来,放手掌里把着,仔细探看,那四肢经脉已尽数断了。
月色晦暗,唐云峥大半的神情藏在阴翳里,他垂下眼,打量身下沉沉睡去的叶璟明。
内力空乏,体无完肤,右小腿腿骨断裂,四肢经脉尽断。
眼前这人,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第10章 陈府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城江粼粼水波中游鱼身影清晰可见。唐云峥裤腿扎起一些,赤脚陷入泥里,半天也不见他动静,仿佛江上徒生的一截柳树桩子,招得春风都来撩他面颊。
二三四五池鱼悠然而过,唐云峥还不动,到第五只肥白鲈鱼路过,甩尾惊起他身侧涟漪,他起手,一根尖利的榆木叉子迅猛贯穿鱼身,鱼身溢出的血在江下蔓开,四散,归于平静,竟一点水花没有见响。
唐云峥举起鱼在日头下打量,银麟闪烁,肥腻白皙,再掂一掂,得有五六斤重。
唐云峥吹了声口哨,将它扔进背后篓子里,数了数篓子,这是今日第五只了。
他掐算一下时辰,准备返程,沿途遇上三五城民,对他的收获颇感羡慕,要与他交换些食物,遂一路下来,手里也算满满当当。
他心里正盘算着晌午要吃些什么,琢磨着还缺点糙米,存粮不够做粥了,恰巧路过一民宅,门庭看起来亮堂大气,想也没想便翻身进去了。
这里庖房储备也算充裕,他进去搜罗了点米面精盐便准备走,一转身,与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撞个正着。
唐云峥愣了一下,后把篓子往身前递了递:“大娘,卖鱼吗?”
妇人见凭空冒出个异族人吓了一跳,警惕地连连后退,想去握灶头边的柴刀:“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里。”
唐云峥见状灿烂一笑,端的是和蔼可亲人畜无害:“我卖鱼的,瞧见你前门没关,正寻主人家来着呢。”
“不买不买。”妇人见他一口中原话说得流利,为人也斯文有理,便不似那般惊恐,但还是驱赶他,“快些走吧。”
唐云峥点点头,环顾一周:“你这宅里好像没有男人吧,大娘。”
这话把妇人惊得又退几步:“有或没有,与你有何干系?”
唐云峥说:“你可别误会,我如今是别人家短工,见你家五口水缸只一口盛满水,干柴堆积如山却一垛都没劈完整,若是缺人手,你找我来帮忙就是了。”
“我要的不多,一天拿一些米面,够煮粥就可以。”
妇人狐疑盯着他:“我见你生得仪表堂堂,你是别人家短工?只要粥?”
“哎呀,”唐云峥一摊手,“家里有人要照顾,他之前经了一场大难,身子瘦得可怜,胃口又不好,吃不下大荤大腥之物,只喝得粥。”
“经了大难,骤然消瘦,吃不下荤腥……”妇人猜测说,“是不是还脾气暴躁,夜里听见丁点动静就难以入睡啊?”
唐云峥想想:“确实如此。”
“是令正坐月子呢吧,”妇人笑道,“如此想来,光煮粥喝可不行,得煎服中药调理。”
“令正,什么令正,什么坐月子?”唐云峥怔了一怔。
妇人翻了个白眼:“就你娘子,是不是刚生了孩子,胃口不好。”
唐云峥一听这两字眼,眼神亮了亮,欣然说:“啊,对对对!”
“你跑趟药馆,去开几贴调理肠胃安神定气的药,佐以甜食,蜜饯蜜枣啥的,保管小半个月就好起来了。”妇人一转头,塞了给他一小包糖块,同意说,“若你当真能每日帮我担水劈柴,这两餐煮粥的钱,我还是肯予你的。”
唐云峥恍然大悟,谢过她,兴冲冲走了。
妇人欣慰看着他背影,只觉得自己又点拨了一段好姻缘,回过神后看看灶头,米面少了一些,盐罐已没有了。
她气得跺脚,大声骂说:“你方才果然是来偷东西的吧,臭小子!”
叶璟明晃晃悠悠起身时,唐云峥不在院里,锅里留了些鱼汤,他掀开时,热气扑了一脸。
豆腐的清甜和鱼肉的鲜香融合得恰当好处,不油腻也不嫌寡淡,汤面乳白,鱼丝如絮,食色俱全。
叶璟明舔舔嘴,捞起一口要喝,见有人进入院里来,又皱眉放下了汤匙。
他以为来人是两日不见的魏坚,不想是剑盟女弟子,红菱,周怀晏身边的人。
她来给他送药,又带了些吃食来,说:“少主见魏坚这两日都在盟里转悠,晓得他没来给你送饭菜,便喊了我过来。”
叶璟明垂下眼,淡淡说:“那就谢过他了。”
他还是这样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红菱也不多待见他,闻着些鱼汤的鲜味:“看来你伙食不差,是少主多操了这份心。”
叶璟明撇她一眼:“怎么,还要叫我磕头谢恩吗?”
“叶璟,你现在是奴才,就端好你奴才的样子。”红菱斥了他一句,“就算不感恩,心里也得记挂着主子对你的仁德。”
叶璟明点头:“确实,我看你就挺端着的,他将你养得挺好。”
红菱没有动气,扫视他一眼:“我知道潘阎为何恨你了,还有,提醒你一句,他要回来了。”
叶璟明没说话,红菱言谈间小胜了一筹,起身要走,恰巧与迈进门来的唐云峥撞个正着。
唐云峥方才张了张嘴,她身后的叶璟明抢白说:“这是附近新近迁来的邻居,路过而已。”
红菱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异族人,叶璟明又说:“告诉你主子东西我收到了,下次会好好向他表示谢意,你走吧。”
红菱还愣在原地,唐云峥已径直朝叶璟明走来,指着她悄声问说:“这个时间来,是来蹭饭的吗,鱼汤没了吗,我早起煮了一个时辰的!”
“哪能啊,”叶璟明哼道,“那是你辛苦捕回的鱼,又是你的辛苦做的,喂狗都不给她吃。”
他神态蔑然,一转头,见唐云峥一大盆咕嘟嘟下去,盆底都舔干净了,嘴角油汪汪的。
“饿了,”唐云峥一脸无辜,“呃,汪?”
叶璟明笑出声来:“你这样护食。”
红菱见他二人气氛这样融洽,却丝毫没有待见她的意思,她终于被激怒,离去时恨道:“叶璟,过几日,会有你好受的。”
她走后,叶璟明余光落在她背影上,静默半晌,突然嘴里被塞进一块桂花糖来。
唐云峥笑眯眯问他:“好吃吗?”
那甜软的滋味很快在嘴里化开,叶璟明点点头。
唐云峥又问:“还想再吃吗?”
叶璟明看看他:“什么意思?”
唐云峥亮出手中药包来,哄小孩一般:“我去医馆给你开了几贴药,煎煮成半碗后,膳前空腹服用,你乖乖喝完我就再给你糖吃。”
叶璟明挑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得的什么病?”
“啊,”唐云峥挠挠头,“你不是人瘦,常呕吐,食欲不佳,性情烦躁嘛,我跟大夫说了,按坐月子的病例开几贴药给你,效果会……”
他话没能说完,叶璟明捡起地上石块就朝他扔,别说吃药,喝粥时也没个好脸色。
唐云峥躲在皂荚树后,心有戚戚:“可是性情烦躁什么的,确实没有说错啊……”
又一枚石子扔过来,正中靶心。
第11章 闹鬼
今日细雨,微风,唐云峥替陈姓妇人挑了半日的水,劈了柴,又捕了大半日鱼,他头顶着叶璟明屋里摸来的那顶竹笠,肩上扛着一根榆木棍子,将捕猎到的鱼和讨来的米袋串成一串,那鱼刚才失了水,悬在棍尾挣扎甩动,劈啪作响,生机勃勃。
唐云峥哼着歌踩着暮色踏上归程,远远便瞧见魏坚身侧围了三人,躲在叶璟明居所附近私语,行为鬼祟。
他盯了半晌,四人也瞧见了他,对视过来,魏坚身旁的弟子率先嚷开:“干什么的,你在哪里瞧半天瞧什么呢?”
他走近些去,那四人才瞧见是个健硕的普鲁人,便越发觉得可疑,不住打量他:“普鲁人?你有官府的文书吗,快入夜了在这里转悠什么?”
“没有。”唐云峥疑惑问说,“为何要向你们出示文书?禹城的剑盟现在已经包揽官差的活了吗?”
四人对视一眼,魏坚开口说:“是不需要,但你行迹可疑,不像个好人,我们有必要上报官府。”
不像好人的唐云峥看了看他,突然笑说:“这不是魏坚魏主领吗,我认得你。”
余下三位弟子纷纷看向魏坚,说道原来是位旧时,魏坚板起脸来:“我不认识你,你可别沾亲带故的,就算你凑巧知道我的大名,该告发的我还得向官府告发你。”
“可是魏主领确实声名在外呀,”唐云峥碧绿的眼珠生动转了转,“我在剑盟内阁办事的时候,偶然听见江盟主提起你,说只叫魏主领管理区区衣物实属委屈,以你的资质,理应提个大弟子当当才是。”
弟子们哗然,先行向魏坚道喜,魏坚被他一句话说得有些晕乎,仍狐疑说:“你还认识江副盟主?”
“怎会不认识,”唐云峥笑笑,“我的身份本不应透露太多,既是自己人,我但说无妨。”
“我就是给江盟主递送信报的线人呀,你们剑盟的信报,不都压在内阁佛龛内那只青釉净瓶里吗。”
“话说上回南左使与他膝下女弟子还在那里做那种事情,现在情况如何啦?”
“听说还有弟子想效仿,害江盟主的二夫人大了肚子,当真如此吗?”
“几日前本想问问江盟主这事,奈何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说上……”
三名弟子听得两颗眼珠瞪得老直,魏坚慌忙上去捂他嘴巴,恐这个口无遮拦的普鲁人把实话全吐干净了。
可悲是,剑盟那点藏着捂着的东西,他竟了如指掌,魏坚立时恭敬起来:“原来是副盟主身边的贵客,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唐云峥也不答他,只是问:“诸位如今是想去做什么呢?”
魏坚如实说道:“兄弟可能不知,这地方闹鬼。”
唐云峥眉头一挑。
魏坚指着叶璟明的宅子:“那里原是剑盟一个浣衣奴住得地方,前几日不知为何,一进入那里,青天白日的,就下起冰雹来,一路追得我疼得慌。”
唐云峥长长哦了一声,又问:“一个区区浣衣奴为何要单独择一住所?”
“详情我也不知,只晓得他是开罪了潘右使,被遣到这边来的,是块硬骨头,难怪不讨主子喜欢,刚来时打得没有一块好肉,如今快一年了,居然还没死成……”
唐云峥打断他,淡声说道:“潘阎。”
“是是。”魏坚有些巴结的意思,低声道,“兄弟若是碰巧路过,还是绕道而行算了,我见这屋子邪乎得很,前几日,我养了多年的爱鸟都折在这里不知所踪……”
唐云峥点点头,赞同说:“这里确实闹鬼。”
天色见晚,夜风阴沉,另外四人闻言便打了个哆嗦,有一弟子小声道:“我就说,清明将至了,越偏僻阴冷的地方越邪乎。”
“是啊,”唐云峥同他们生动描绘一番,“这几日我路过这里办事,总是瞧见那屋子里远远扔出些脏器,碎肉来,我原以为家主是位屠夫,月下也看得不甚清楚,如今想来,怕是些血淋淋的肉肠,破碎的肝脏,上边混着黄白黄白的脑浆……”
众弟子“哇”了一声,唐云峥说完便扛着一棍子鱼绕过他们:“快些走吧,能别来就别来了。”
他擦身过去的时候,闻见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他偏过头去,看着魏坚:“火硝石。”
很快有弟子抢白:“哪能这么悬乎的,我们是来点火的,我猜测就是里面那个卑劣奴才搞得鬼,我们在他门前烧一把火,看是鬼先出来还是他先出来。”
“烧一把火。”唐云峥垂下眼,轻轻重复,“为何要如此。”
“就是吓唬吓唬他,”魏坚说,“潘右使快回来了,惩罚他的机会不多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唐云峥说:“风稍微大些他就会死。”
魏坚僵硬顶了一嘴:“死、死便死了,右使问起就是天灾,算是他倒霉,与我没有关系。”
唐云峥站在树下,歪了歪头,他面庞在昏昏夜色中瞧不真切,唯独那一双眼睛露出幽沉的碧色来,与山野狼犬一般,张开便容不得活物了。他肩上扛的死鱼停止挣扎,鳃盖张合,鼓出的鱼眼盯着魏坚的方向。
“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要去碰我的东西。”他轻微又疑惑地说道。
鱼落在地上,沾了尘泥,鱼鳃还在颤动,它眼里装着头颅扭曲倒地的三名弟子,他们在与它一同流血和抽搐。
变故不过须臾,只是一抬眼,眼前的普鲁人似乎没见动作,魏坚身侧弟子已纷纷丢了性命,他朝他看了过来。
魏坚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嗓子,颤颤说:“兄弟,有,有误会……”
“没有。”唐云峥平静走向他,举手一下戳穿他双目,指尖生生抠出两枚眼珠来,扔在地上,还不待魏坚惨叫捧起脸,他抽出魏坚身侧佩剑,信手划了四下。
剑锋自肩头和腿根起始,直到手腕,脚跟,齐整划开四道长痕,长痕所过皮肉完全翻开,露出里边的经络和白骨,左手,右手,左脚,右脚,一共四下,四肢经脉被完全挑断。
魏坚的哀叫还压在舌根,唐云峥起手捏碎了他的咽喉,随手丢了剑,临了两根血淋淋的指头在魏坚衣襟上蹭了蹭,复又干净如初。
魏坚肥硕的身躯轰然倒地,火硝石自他怀中滚落出来,碰着唐云峥的靴尖。
一切发生得太快,魏坚一行转眼丢了性命。天地寂静,月色如洗,唐云峥低头看着地上四具尸首,神情冷漠到近乎残酷。
他举目朝叶璟明的屋子望过去,屋里还没有着灯。
他搬运了尸体,在江边烧了一把火,又潜进江中去,他衣物也不褪,整个身躯浸没在江里,下腹的伤口裂开一些,鲜红的血液渗入水里,那股细微的腥甜撩动唐云峥的鼻腔。
他从江面上挣出,上岸,一头密长的卷发死死缠着长颈,月色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抚弄他的臂膀,胸膛,腰臀,埋入他各处纹路分明的肌肉里。
他阴沉沉地从水里出来,下腹的血缓缓渗入腿根,仿佛江上厉鬼,一边勾人,一边拿命。
他回到叶璟明住处时,几条死鱼还散在地上,他拾起扛在肩上,心中嫌弃不够鲜美,做汤怕是口感不佳,这时屋内还不见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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