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不念觉得,也许白千雪离开这儿一阵子,他才能想明白。
白千雪仍是有些犹豫,南宫不念道:“走吧。你不想早些练成吗?”
白千雪顿了顿,道:“你若有事,给我传信。”
南宫不念点了点头,白千雪担心他自己硬撑,又道:“南宫,我会常来看你。”
南宫不念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看着他离开,走到窗前,目送着夜色下那道渐渐远去的白影。直到完全瞧不见了,他推开门,看着白千雪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愣了愣,踩进那脚印中,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屋去。
第163章 血光之灾
得知白千雪是带着醉雪刀走的,南宫不念身边环绕的妖魔人鬼好似都松了一口气。他休养了大半月,体内真气逐渐好转,未曾再发作,正巧朱焰回赤练谷看蝶骨兰,他便让朱焰陪他去魔教看看。
楚临担心他伤势复发,不愿让他长途跋涉,但南宫不念执意要去,楚临只得让朱焰备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并交代他一定要缓行,不可急着赶路,盯着南宫不念日日服药,观察他的情况,如有不测就立即回来。
出发时,南宫不念钻进那马车就傻了眼,车内备着药罐药碗、锦榻软枕,一应俱全,奢华至极,直让他倚在那锦榻上,都觉浑身不适。
朱焰谨记楚临的叮嘱,将马车赶得无比的慢,而且一日停下三次,给他熬药,待他服用后再上路。若是晚间遇上城镇,还要找客栈休息。当真是比用双脚走路还慢。
这样停停走走,又过了将近半月,两人才到魔教。
马车赶到山门下,南宫不念掀开车帘望去,远远望到魔教大殿肃然矗立,经过近一月的修整,已渐渐恢复往日之姿。
“教主,你回来啦!”
有人忽地唤了他一声,南宫不念循声看去,一个黑影迅速蹿到他面前,手提长刀,面带喜色,正是许久未见的无敌旋风斩。他一喊,其余魔教弟子也纷纷围上前来。
朱焰道:“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教主需要休息!”
南宫不念摆了摆手,心道这大半月来,岂不是一直在休息?便要下车,朱焰忙道:“教主,从这儿到大殿还有好远呢,你回去坐着吧。”
南宫不念笑道:“我又不是不能走路了。”
朱焰将他扶下来,南宫不念道:“好久不见了,大家还好吗?”
众魔教弟子叽叽喳喳,无敌旋风斩鼓起勇气,道:“我们挺好的!教主……倒是你,你还好吗?”
南宫不念道:“我?我没事啊。”
无敌旋风斩道:“教主,你被正派抓走后,受了那么多折磨,还被那个小白脸凌虐……”
南宫不念猛然呛了一口,咳得撕心裂肺。无敌旋风斩慌道:“教主,你、你怎么了?”
南宫不念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扫视着众魔教弟子:“谁说的?”
众人噤若寒蝉,但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他身侧。南宫不念会意,转头阴沉地瞥了朱焰一眼,朱焰讪讪道:“在教主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无敌旋风斩挠头:“这不是你……”
朱焰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球好像要喷出火来,无敌旋风斩小声道:“这不是教主总也不露面嘛,兄弟们都很担心……”
南宫不念道:“我真的没事,不必担心啦。还有……没有‘凌虐’这种事,不要再传了!”
众魔教弟子面色微变,似乎很是怀疑。南宫不念心想这件事估计早已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开了,他甚觉无地自容,本想走回大殿的兴致一扫而空,转身钻进了马车。
马车轱轱辘辘行至魔教大殿,殿内传来一阵敲敲打打声。南宫不念下了马车,向殿内走去。鬼面郎君正带着数十名魔教弟子,专心填补着大殿墙壁上的凹痕。
瞧见他来了,鬼面郎君擦了擦额角的汗,从一根房梁上飞身而下,欠身道:“教主。”
南宫不念拍了拍他的肩:“真是辛苦你啦,阿郎。”
鬼面郎君微微摇头,道:“教主,你的寝殿已经修完了,只差内部陈设之物。大殿这边也修缮得差不多了,只有墙上这些痕迹,补起来还需费些时日。”
南宫不念走了几步,见那墙壁上的凹痕遍布各处,似是刀刃和掌气所致,好像有人在此交过手,不禁疑惑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朱焰道:“教主,这是二当家和白千雪打架弄的。”
南宫不念讶异道:“什么时候?”
朱焰道:“就是上月初五,我和二当家回教祭拜,在这儿遇上了白千雪。”
南宫不念想起来,与朱焰在摘星阁会和时,事出紧急,朱焰只草草讲了在魔教曾遇到白千雪,没来得及说这些细枝末节。他问道:“他们为何动武?”
朱焰想了想,道:“也没有为什么吧。白千雪当时躲在大殿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被我们发现。他问我们你在哪儿,二当家一看他就火冒三丈,如此便打起来了,后来是苦量禅师解的围,他们才停手。我们离开时,白千雪又追出来问你怎样了,我告诉他你伤势恢复了些,但是不想见他,让他别跟过来。”
南宫不念怔了怔,想起封含清曾说,在他逃出绝命崖后,白千雪一月来不知所踪,难道他那一月都是在魔教吗?白千雪留在这儿做什么?以为他会回来,还是为寻求他的消息?
南宫不念离开大殿,兀自想着,往寝殿而去。
寝殿确如鬼面郎君所言,已经修复好了。他推门而入,室内四壁空空。魔教被灭后,这里被洗劫一空,案几柜榻也被砸得七七八八,如今只是殿宇修缮完毕,室内陈设还未备齐。
他在光秃秃的寝殿内转了转,忽然发现在一个墙角处,放置着一个木箱,箱子还上了锁,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正俯身查看时,身后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南宫不念转过身,笑道:“花兄,好久不见。”
花子蹊抛给他一个物事,淡声道:“上月还见过。”
南宫不念伸手一抓,见是枚钥匙,问道:“这钥匙是开这个箱子的吗?”
花子蹊道:“是。”
南宫不念弯腰去开锁,一边问道:“这里装的是什么啊?”
花子蹊道:“不知道,自己看。”
南宫不念打开箱子,见里面有纸墨笔砚、古玩字画、还有些刀剑兵器,林林总总塞在一起,瞧来眼熟,隐约记得这些东西好似都是大殿和这间寝殿内从前陈列之物。
他翻了翻,见箱底放着一本书册,便随手抽了出来,看到那上面“蓬莱秘籍”四个大字时,就如握了一块烫手山芋,登时将那书册甩回到箱子里。
花子蹊微微蹙眉:“怎么了?有毒吗?”
说着便要上前查看,南宫不念连忙挡住他,道:“没有……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些旧物罢了。这箱子……是白千雪送来的吗?”
花子蹊点头:“量他也不敢动手脚。”
南宫不念心虚道:“花兄,还有没有人……看过这箱子里的东西?”
花子蹊道:“没有,他说是给你的。”
南宫不念松了口气,花子蹊顿了顿,瞥了他一眼:“我听说,他在修炼‘醉雪凝冰’,可以让你复原?”
南宫不念一怔,缓缓点头。
花子蹊冷笑道:“这次是真的?”
南宫不念道:“嗯。”
花子蹊道:“所以,为了这个,你还是要跟他重修旧好?”
南宫不念迟滞一瞬,微叹口气:“我不是为了这个,也没有要和他重修旧好。”
花子蹊道:“本就是他伤你,救你是应当。”
南宫不念将那箱子重新锁好,收了钥匙,道:“除了平息真气,他还要为我驱除邪灵之气,我总还是该谢他的。”
花子蹊道:“现在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南宫不念只是随口一说,反应过来,忙道:“没有。”
花子蹊沉声道:“南宫,想清楚吧。为了他,你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家都看够了。”
南宫不念本想自己回赤练谷,朱焰却记挂蝶骨兰,说什么都要跟回去。如此,回程仍是无比缓慢。
路上,南宫不念回想起花子蹊的话,微感郁卒。他与白千雪牵牵绊绊,爱愈深恨愈重,本已下定决心不再回头,但不知不觉间,他竟又开始心生浮动。正邪仿佛是一道鸿沟,再继续下去,若是又出了什么事,他们会重蹈覆辙吗?
他不敢想。
又行了半月,离赤练谷越来越近。路过一座小城,街边张灯结彩,南宫不念方知年关将至。魔教本就没有庆贺新岁的习惯,而且伤亡惨重,劫后余生,实在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教内也无人提及此事。
两人在那座小城落脚,准备歇息一晚再赶路。闲来无事,朱焰见南宫不念情绪低落,便提议去街上逛逛,想让他散散心。因年关近了,晚上小城里也颇为热闹,灯烛煌煌,时而有烟火冲上夜幕,粲然绽放。
他们正走着,忽见大街一侧排起了长队,队伍尽头人群簇拥着一个小摊,朱焰问那队尾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喜气洋洋地答道:“你们不是这城里的人吧?这位是本城的赛神仙,能卜算天机,断吉凶祸福,从无失手,他每年都在岁末为大家指点迷津,不收卜费,以求福报!”
朱焰道:“原来是算命的。”
他们正打算走,那人问道:“你们不算算吗?这赛神仙可准啦!”
朱焰心直口快:“什么赛神仙?世上哪有神仙?多半是诓你们这些百姓的!说是不收卜费,断出你有个什么祸啊灾啊的,再让你出钱化解,江湖骗术,我看多了!”
众人道:“赛神仙才不会像你说的这样呢。你不信就不信呗,干什么吵闹,砸人家招牌?”
朱焰道:“我砸他了吗?我吵了吗?!我这不就是嗓门大、声音洪亮了一点吗?!”
南宫不念啼笑皆非,去拽他:“走吧。”两人正要离开,前方那赛神仙忽然站了起来,道:“二位留步!”
南宫不念看去,这人是个青年道士,面容俊秀,三步并做两步,急急朝他们走来,盯着南宫不念看了半晌。
众人道:“让你们乱说话,惹得赛神仙不高兴了吧!”
南宫不念未待开口,赛神仙便道:“这位公子,在下观你印堂发黑,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必有血光之灾,恐危及性命啊!”
第164章 赠同心符
朱焰掌心登时浮起了一团火球,朝赛神仙抛去。南宫不念连忙伸手拽去,将他手臂拽歪几分,那火球擦着赛神仙的肩头飞过,正击在他摊位旁,火光四起。
众人见状,霎时惊慌逃窜,不消片刻,大街上便人影空空。
这下可成了名副其实的“砸招牌”了。朱焰怒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咒我们教主!”
赛神仙被他揪着,不断扭头看向摊位:“我的摊子要被烧到了!我的符篆,我的灵签……”
南宫不念道:“先救火。”
朱焰一挥手,那火不扑自熄。赛神仙方松了口气。南宫不念道:“放开他,走吧。”
朱焰将他放开,南宫不念走出几步,忽听赛神仙在他身后道:“在下这易术乃是祖传,断不会看错。这位公子面若黑云压顶,是短期内必有灾厄的相。”南宫不念微微笑了笑,并未在意,赛神仙又道,“而且你夫妻宫的黑气尤甚,尊夫人也会受你牵累,有血光之灾。”
南宫不念骤然驻足。朱焰道:“乱讲!我们教主并未娶妻!”
赛神仙颇为疑惑,走上前对着南宫不念的脸仔细瞄了半晌,道:“夫妻宫圆满,阴阳和合,明明是成婚之相啊!”
朱焰道:“胡说八道,教主什么时候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说到此处,他眼眸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会是……”
南宫不念轻咳一声,朱焰住口。赛神仙仍在看南宫不念,面露疑色:“奇怪……奇怪啊!”
南宫不念道:“何处奇怪?”
赛神仙似乎恍然大悟,忽道:“我明白了!你的灾厄是有法可破的!”
朱焰笑了一声:“哈哈,被我说中了吧!你接下来,就要收破解灾厄的钱了吧?”
赛神仙摇了摇头:“在下岁末看卜,为积福报,分文不取。公子既在此处遇到我,也是有些机缘在的。”
南宫不念道:“敢问先生,这灾厄该如何化消?”
赛神仙道:“灾厄太重,化是化不了的。不过,依我观来,公子夫妻宫虽是黑气极重,却同时带着一丝生气。也就是说,若公子已娶妻,尊夫人虽会被你牵累,身犯血光之灾,但也是你的救星。”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两枚以红布包裹、红线牵引的护身符。南宫不念接过,展开红布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张叠得齐整的黄符。赛神仙道:“这是同心符。公子可与夫人各佩一枚,若公子遇上危机,以自己的血涂抹在这符上,另一张符也会产生同样的变化,尊夫人便知你有难。只要她肯去救你,你就还有一线生机。”
南宫不念收了,瞥了眼朱焰。朱焰极不情愿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锞,赛神仙推三阻四一番,朱焰没耐性,以为他真不要,正要收回,赛神仙立即眼疾手快地接过了谢金。
南宫不念看得好笑,和朱焰离开。朱焰道:“教主,他那符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骗我们?”
南宫不念道:“不知。就当讨个彩头吧。”
如此闹了一番,时辰不早,两人便回了客栈。歇息一夜,继续往赤练谷而去。
第二日到赤练谷时,已是深夜。雪自天际簌簌而落,南宫不念掀开车帘,一阵寒气迅速涌入,他不禁微微颤栗了一下。正想下车,忽见一只手送到了他身前。
这只手骨节纤长,如玉温润,掌心微红。他怔了一下,视线沿着雪白的袖口向上扫去,正对上白千雪漆如夜色的双眸。白千雪好似已等了他许久,如削的肩头上,雪花尚未拂落。
南宫不念不知怎的,竟是伸出了手,想搭在他手上,随即便回过神来,手也凝滞在半空。正迟疑间,车前那匹骏马奔驰了近一月,似是想赶快回棚歇着,马头一扬,马蹄重重踏向地面。车身随之一颠,南宫不念失去重心,整个人栽了下去。
这下容不得他考虑,白千雪立即张开双手,接住了他。南宫不念被白千雪抱在怀里,简直尴尬至极,但又多亏他接住自己,不便多说什么。晃神之际,白千雪已抱着他走向茅屋,南宫不念忙道:“放我下来。”
一开口,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而来,将他的声音吹散了些。白千雪低声道:“好。”
嘴上说好,手却没动,白千雪快步走向屋子,进门之后方将他放下。终于落地,南宫不念微微平复了下,问道:“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他忽然闻到一阵饭菜飘香,再看桌上,正摆着数道辛香菜肴。他怔了怔,走近去看。白千雪道:“有些凉了,等我再……”
那饭菜尚温,南宫不念道:“不必麻烦。”他拾箸夹着菜肴,放入口中,见白千雪正望着他,便道,“你也一起吃吧。”
白千雪愣了一瞬,在他面前坐了,却只是看他:“可还合你胃口?”
南宫不念轻轻颔首。又吃了些,放下筷子道:“谢谢。”
白千雪默然片刻,将桌上的杯盘碗盏都送到灶房。回来给他查看脉息,又握着他的手腕,向他体内输送灵气。南宫不念缩手要躲:“我没事,不必耗损灵气。”
白千雪将他的手按了回去,灵气源源不断流出。南宫不念能感觉到,这灵气比一月前更为深厚了,涌入他经脉间,让他顿感一阵舒畅轻盈。
渡完灵气,南宫不念缓了缓,低声道:“多谢。”
白千雪看了看他,面色虽是不变,南宫不念却隐隐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快,也不知他是怎么了。便想说些别的,道:“你今日怎么会来?”
白千雪道:“我……”他顿了顿,“再有两月,我就可以练成‘醉雪凝冰’了。”
三年前,钟不念修炼“收魂夺魄”,花费了七个月,是因灵脉迸裂,需要重塑脉络供真气运行。而今白千雪本就自幼修习正道功法,功力深厚,再修起“醉雪凝冰”,自然要迅速许多。
南宫不念微点点头:“辛苦你了。”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白千雪好似终于鼓足了勇气,看向他道:“今夜……是除夕。”
南宫不念想了想,道:“是吗?”
白千雪道:“嗯。所以我想……来见你一面。”
南宫不念想起适才那一桌菜肴,原来是年夜筵。白千雪来这儿,是想和他守岁吗?南宫不念不禁笑了笑,抬眸见白千雪正看着他,隐了笑意:“圣教没有这个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