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霓狐疑地道:“这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从未听说过有可伤人双目的易容幻术。”
千面妖狐道:“姑娘若是不信老朽,到时若造成失明之类的后果,可莫要埋怨。”
萧云霓微微迟疑,终决不愿冒此风险,缓缓闭目。待到众人都闭上双目时,南宫不念忽觉一道亮光闪过,一如先次千面妖狐施展幻术时同样,很快他便听到老狐狸说道:“教主,可以了。”
南宫不念睁开眼,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穿着,以及那只白骨嶙峋的左手,已全然变了回来。抬眸去看,只见鬼面郎君也已恢复原貌,而他面前站着一位白发飘然的老者,神情恭敬和蔼,正是千面妖狐。
一旁那少年见到鬼面郎君的原貌,忽地发出了一声低呼,鬼面郎君微微变色,垂眸看向他,问道:“小公子,你怎么了?”
那少年被萧云霓反剪着双臂,似是因为疼痛而紧蹙眉头,鬼面郎君又道:“萧姑娘,你先放开他吧,这竹林机关已毁,他若逃跑,我们都可追上。”
萧云霓微微点头,将那少年松开,少年活动着两只手腕,一阵龇牙咧嘴,瞥了一眼鬼面郎君道:“你……你这模样太吓人了!”他视线来回打量着南宫不念这魔教三人组,道,“你们三个看起来都不正常,都是魔教的妖魔鬼怪吗?”
鬼面郎君轻咳一声:“不可胡言。”
少年收回视线,又看了他一眼,有些感慨地道:“也不知你原本的容貌如何?现在变成这幅样子,恐怕你的亲友再见到你,都要吓一大跳,得仔细分辨才能认出来呢!”
鬼面郎君微微一怔,从袖中掏出一张银质面具来。这张面具是在万家庄时,他从假柳郎处立下字据赊欠而来的。他深知自己这张脸委实惊悚,在魔教里还好,众魔一个比一个难看,一离开魔教,总会吓到一些路人,因而他就将这面具一直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将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道:“这样就不会吓到人了。”
少年像是很满意,对他微微颔首,又道:“几位快放了我吧,人魔不同路,而且这地方太危险了,我可不想被你们连累死在这儿。”
萧云霓微微蹙眉,盯着那少年道:“你究竟是谁?”
少年诧异道:“姑娘此话何意?”
“适才地下窜出尖竹,而你踩过的地方却很少有竹子冒出来,那些竹叶也统统绕开你,我们自顾不暇,险些让你溜走。”萧云霓朝他走近两步,目光咄咄逼人,“你故意告诉我们十方妙门的位置,又对这里的机关如此熟悉,你到底是谁?”
第84章 借刀杀人
少年缓缓眨了眨眼,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轻声笑道:“姑娘,你忘了通天赌坊内旁人都是如何称呼我的吗?”
萧云霓不懂他要说什么,道:“百里输一。”
少年点头道:“能做到百里输一,足以说明我运气好,而诸位的运气就差了些,才会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踩到机关,那些竹叶也追着你们飞,难道这也要赖在我头上吗?”
他打量着几人,又道:“再者,我只是给了你们一张路线图,诸位都是功力深厚、智力超群的武林高手,论武功智慧都远胜在下,又怎会受我所骗呢?”
此般伶牙俐齿,萧云霓一时找不出话反驳,眼中不由流露出怒意,一只手已放在了腰间悬挂的弓弩上,道:“你……”
那少年见状,身形不慌不忙地退开几步,故作惊慌地道:“哎呀……吾命危矣……谁来救救我,有人行凶!”
萧云霓气得脸色泛白,索性将弓弩抽出,箭镞闪着幽幽寒光,正指向少年,萧云霓冷声开口:“你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
话音未落,忽然间竹林内一阵风起,竹叶发出簌簌声响,连地面上的竹叶也开始微微颤动。除了那少年,众人面色齐刷刷地变了。
还来?!
南宫不念见那竹叶有随风而舞的阵势,适才便是被它们逼得依靠收魂伞才脱险,但那伞一开,邪气透骨,痛楚历历在目。此时他明知会如此,手却不由搭在了白千雪背后,随时准备将收魂伞抽出。
白千雪目色凛然,一侧身,南宫不念的手抓了个空,略带疑惑地看着他。白千雪沉声道:“南宫……教主,收魂伞邪气过大,万不可再用。”
脚下竹叶开始颤动,南宫不念又走近一步,道:“放心,我会尽力克制邪气……”
正此时,风力猛然加大,竹林中的啸声仿若呼号,地面上层层叠叠的竹叶霎时卷上天空。南宫不念正待要躲,却蓦然发现,这阵狂风虽是来得猛烈,却并未像先前那般,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那些竹叶也只是被吹起而已,全然没有攻击他们的杀气。
南宫不念眯着眼睛,看向四周——
风吹来的方向,浓雾笼罩的竹林间浮现出一双人影,由远及近,待这二人走进时,那风也渐渐平息了。
面前这二人,一人着一身紫衫,面容温和泰然,不怒不喜,头顶束一顶紫玉冠,发丝轻垂于肩侧,手执拂尘;另一人则着一身靛青色箭袖长袍,一张脸棱角分明,略抬高着下颌,略带防备地扫视着这些不速之客,冷冰冰地问道:“你等是何人,怎会来此?”
他看着遍地的碎竹,眼里流露出一丝凌厉之色,冰冷的声音带了些恼怒:“不经允准,为何要毁坏机关?”
此地所属巴蜀,因气候炎热,路上所见的普通男子多半会赤膊,但面前这二人却是着装端雅工整,丝毫不差,俨然是奉行哪一派门规的修道人。
南宫不念微微颔首,道:“二位道长有礼了。敢问二位道长,此山中可有一门派,唤作十方妙门?”
闻言,青衣人一愣,更为警惕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语气饱含敌意,还带着质问般的傲慢无礼,南宫不念尚未开口,鬼面郎君便道:“这些竹子欲置我等于死地,不毁掉,难道还要留着?”
青衣人抬眸,如刀的目光钉在鬼面郎君脸上,一只手攥着拳,恶狠狠地道:“你找死吧……”
霎时间他握拳的手指间闪过一片寒光,南宫不念登时一惊,视线扫过青衣人的手,只见他根根手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几片锋利的薄刃,裹挟着一股阴冷的杀意。
南宫不念从未见过有人使用这种兵器,但看样子也知是一种暗器之类的东西,这两人善用机关暗器,看来多半就是十方妙门的人。
虽说这竹林机关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若来的是个普通人,只怕都要命丧于此,但此番有求于人,南宫不念不愿再起争执,正要开口,却见那着紫衣的人摇了摇头,对青衣人道:“师弟,稍安勿躁。”又对南宫不念道,“阁下这般风姿,不似正派中人,倒与江湖中传闻的魔教教主有几分相似,还请直言,因何找寻十方妙门?”
南宫不念微一愣神,察觉到那紫衣人貌似镇定的眼眸中藏匿的猜疑,没想到在巴蜀之地,作为魔教分子,仍旧不招人待见。
谁让他穿成了武林公敌魔教教主?旁人不对他喊打喊杀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奢求收获善意……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他转过头看了眼白千雪,抿了抿唇,低声道:“白少侠,你来说吧,NPC对你的好感度一定很高……”
最后那句他是嘀咕出来的,白千雪没听清,迟疑地看着他:“恩、批什么?”
南宫不念忙摆手:“没什么……什么NP?你听错了……呵……”
白千雪没多在这点上在意,对那二人微微颔首,介绍过众人身份后,又简要地说明了万家庄一案始末,只隐去了醉雪刀一事。
紫衣人听后,目色微微一变,问道:“白少侠,你们遇到的那个被叫做‘百里输一’的少年,他在何处?”
鬼面郎君在一旁道:“这么大个人你没看见吗?不就在……”
话未说完,他就顿住话音。南宫不念回过头去,到访者只剩下他们一行五人,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南宫不念回头走了几步,朝四周张望,雾气蒙蒙,夜幕渐笼,根本无从寻觅那少年的踪迹。萧云霓蹙着眉道:“一时没留神,还是让他溜走了。”
青衣人冷哼了一声,对紫衣人道:“师兄,肯定是夔聪,适才我仿佛听到他在喊叫,这小子越来越过分了!总是偷跑出去喝酒赌钱,这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将门派位置作为赌局筹码输给旁人,要不是看在师父的份儿上,一年前就不该……”
紫衣人忽地瞥了他一眼,低喝了一句:“师弟。”
那青衣人才发觉不该在陌生人面前说这么多,忙止住话头,又气鼓鼓地道:“我去把他捉回来!”说完便气势汹汹地往竹林外走去。
紫衣人道:“诸位见笑了。既然诸位愿意坦诚相待,在下也无意欺瞒,只是有一点要讲在前面,十方妙门不喜武林是非,即使我愿意相助几位,也不代表本门立场。若是日后诸位中有谁将本门位置泄露出去,在下必会让此人身首异处。”
语调虽是温和,却流露出一丝不可忤逆的态度。白千雪道:“阁下不必有此顾虑,我们只为追查凶手,绝无他意。”
紫衣人颔首道:“在下乃十方妙门门主夔潇,适才那位是我师弟夔帧,至于你们遇到的那少年,应该是小师弟夔聪。他性子不爱拘束,常常下山玩乐,唉……”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在下着实吃惊,小师弟嗜赌竟到了如此地步,不仅偷门中钱财去赌,现在居然会将门派的秘密也作为赌资,实属本门不幸啊!”
南宫不念心内思忖,夔聪绝不是嗜赌之徒,否则也不会每日定要输那最后一局,将赢来的所有金银都挥霍而尽了。
但看他这两位师兄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还被蒙在鼓里,只以为他们这小师弟是个脑袋空空的纨绔子弟。
南宫不念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他也不去点破,想瞧瞧这小师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开口安慰那门主:“夔门主,小师弟年纪尚轻,日后若勤加规劝,修身养性,定可回归正途,将贵门绝学发扬光大。”
他一个魔教教主一本正经地劝别人回归正途,也是一大奇景,夔潇愣了愣,道:“承南宫教主吉言。不过,本门术法也并非神秘莫测,像这区区竹阵,不就拦不住阁下吗?”
回想起那如漩涡般的数不清的竹叶,南宫不念就一阵心悸,道:“门主谦逊了,地上这尖竹在下尚可躲过,但那竹叶可实在厉害,在下尚未见过杀伤力如此强悍的阵法,能做到同时驾驭千百片竹叶……”
夔潇起先还在面带笑意地听着他的褒奖之词,听到这句话时,却面色倏然一变,问道:“南宫教主,你刚刚说……千百片竹叶?有那么多的竹叶攻击你吗?”
见他面色变化得尤为明显,又这般发问,南宫不念疑惑地点头:“对,门主为何要这么问?”
夔潇皱着眉,扫视四周,道:“诸位先跟我上山吧。”
众人离开竹林,攀爬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十方妙门。沿路又通过几处险隘机关,若非夔潇带领,只怕他们这行人硬着头皮往上闯,能不能找到十方妙门还真的不好说。
十方妙门隐藏在一片山林中,周围尽是参天之木,郁郁葱葱一片,将房舍遮掩得严严实实,那些房舍素朴典雅,尽是平整的一层建筑,似是担心建得过高会暴露门派所在而有意为之。
南宫不念不禁感慨,十方妙门确如传言中神秘低调,即使没有那些障碍关卡,恐怕也很难在一片密林中发现这里。
夜色深沉,夔潇给几人安排好住处,又吩咐门中弟子去山中巡视,一旦发现外来者不要交手,马上回报。众弟子残梦尚在,就被从床上唤起来去巡逻,皆是一头雾水,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南宫不念看着那匆匆离开的弟子,不由问道:“门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夔潇面色微显凝重,道:“南宫教主,适才你说攻击你的竹叶有千百片,但实际上,竹林内设置的机关,总共也就数十片竹叶而已啊,而且也不会全朝一个方位攻击。”
南宫不念心内一惊,蓦然想到起先向他袭来的竹叶的确只有一片而已,而后他便看到有几片竹叶向白千雪击去,这几片竹叶不知为何停下时,那一团漩涡状的竹叶便出现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冷气,瞥了眼白千雪,看样子,那些竹叶是冲着白千雪来的。
南宫不念道:“难道有人在暗处动手脚?”
夔潇道:“此人必定是个功力极高深的人,否则是不可能操纵如此多的竹叶攻击你们的,所以我才安排弟子巡山,且不能与他正面冲突。”
第85章 等一场雨
此次巴蜀之行,一行人可谓马不停蹄,早困顿不已,回房囫囵睡了。等到南宫不念睁开眼时,天光大亮,他忙去扣白千雪的门,白千雪没从门内出来,鬼面郎君却从一旁的回廊里冒了出来,打着呵欠道:“教主,白少侠去找夔门主了。”
南宫不念微微蹙眉,随口嘀咕道:“他怎么不等我?”
声音落入鬼面郎君耳中,他正色道:“教主,你放心,老狐狸盯着他呢,虽然他带着收魂伞,料想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南宫不念抿了抿唇,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我说的又不是这个……”
这句话声音更低,鬼面郎君没听清,领着他往十方妙门的议事堂走去。
夔潇派出的那些弟子们山上山下巡了一整夜,一个人影都没发现。倒是夔帧将那“百里输一”的少年抓了回来,正是小师弟夔聪。南宫不念走进大堂的时候,他正垂头丧气地站在墙角,脸上还泛着一片乌青,似是昨夜逃跑时被夔帧教训了。
白千雪、萧云霓和千面妖狐坐在议事厅两侧的楠木椅上,夔潇坐于正中主位,夔帧在他身侧叉手而立,一双冷峻的眼睛里怒火仍旧在隐隐沸腾,目光紧盯着角落里的夔聪。
见南宫不念和鬼面郎君到了,夔潇挥挥手,对夔聪道:“师弟,你先回去吧。”
夔聪一喜,猛然抬起头来,道:“多谢师兄!”随即他又朝夔帧斜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挑衅般的笑容,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
夔帧怒道:“你再敢偷跑下山一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夔聪不等他说完,就捂住耳朵一溜烟跑出了议事堂,与南宫不念擦肩而过。夔潇微微颔首,朝座椅那侧一扬手:“南宫教主,请。”
白千雪身旁的一把椅子还空着,南宫不念便坐了,眼睛不由朝他望去,正想说上几句,却听白千雪开口道:“夔门主,适才你说要看这只右眼,时候未到,此话何意?”
萧云霓接道:“若是门主有何难言之隐,还请明言,不必推脱。”
南宫不念一愣,将落在白千雪侧颜的视线转向夔潇,夔潇道:“诸位不可误会,并非本门不愿相帮,否则夔某也不会请诸位上山。”
夔帧冷眼看向众人,道:“师兄,跟他们废这么多话做什么?他们是摆明了不相信我们……”
夔潇蹙眉喝止道:“师弟。”
夔帧冷哼一声,不再多言,站在一旁鄙夷地看着众人。夔潇继续道:“抱歉,师弟性子急躁,失礼了。我知诸位内心有所猜疑,口说无凭,诸位请跟在下去一处所在,便知缘故。”
夔潇所说的地点离议事堂不远,众人随在他与夔帧这对师兄弟身后,攀上一座山峰。这座无名山面积颇大,林立的山峰一座接一座,连绵起伏。此时在他们站立的这座山峰对面,便正对另一座稍高些的峰顶,两座山峰相对伫立。
在一座长满树藤的山壁前,夔潇示意众人停下,看向夔帧:“师弟,你来吧。”
夔帧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伸手扒开根根纵横遍布的藤条,双掌蓄集灵力,推向山壁,只听轰隆轰隆的一阵巨响,连脚下的地面都隐隐发颤,山间细小的落石簌簌滚下。
众人连忙闪避,南宫不念不禁心内一惊,以为这又是十方妙门设立的一道机关,不知是不是要算计他们,思虑之间,便微微晃神,没注意到一颗落石正如雨滴般从高空坠落而下,向他砸来。
白千雪缓袖轻扬,登时一股灵气从指尖击去,将落向他头顶那块碎石击成了数缕尘埃。南宫不念只感到头顶如一朵烟花爆炸,刚从恍思间回转,人已被白千雪拉向一旁,略带着责备地对他低声道:“当心。”
南宫不念怔愣着点点头,视线随他望去,投向那片山壁。此刻,那如推土机碾过的隆隆声已经消失,落石停止,地面也不再震颤,周遭恢复平静。山壁上却多出了一个足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漆漆一片,看不出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