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预测中的治疗效果。”萧正阳说,“我和你讲个故事。”
郑元被廖嘉宇拽着在两台摄像机前整整看了一个半小时,把那零星片段翻来覆去地看,一张脸从脸颊红到耳朵根,浅浅淡淡的,有点像醉酒。
上场时,祠堂里那些与录像重合的景象映入脸帘,郑元脑子里就自动回放对应的片段,状态极佳地演完了缺失的部分。
周沉确认郑元的片段可以使用,宣布收工。
他在角落里寻到贺执,与起身的萧正阳擦肩而过。
贺执抱着保温杯,脸上的潮红已经消散了许多,嘴唇有些发白,整个人窝在小马扎上,像极了被他圈养在家的病兽。
他弯下腰,极自然地将手掌贴向贺执的额头,滚烫温度已经下降,水汽在皮肤间流转,接触的地方变得潮热。
“烧退了。”周沉说。
贺执脑子里回想着那个关于金毛犬和骨灰盒的故事,仰起头看周沉。雨后的天清亮,让周沉看起来好像山间的雾一样。
周沉皱眉:“笑什么?”
贺执捉住他的手,啃咬在手腕上:“笑我们真是两个疯子。”
周沉手腕偏转,躲开贺执的牙齿,将人整个拖了起来。蓬起的鸭绒被挤压,在一片绵软后周沉抱住了贺执。
“现在说有点晚了。恭喜杀青,平烨烛。”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不需要纠结暧昧情绪的郑元充分展示了他的灵气,后面几场戏演得如鱼得水,酣畅淋漓。
姜深离开大山后潜心制作纪录片,并异军突起,获得了金羽奖。他取景的寨子也因片子成名,发展起旅游业来。姜深故地重游,寻遍小镇与大山也没能找到平烨烛的影子。当询问起赶尸人时,寨子里形如枯槁的老人只摇摇头叹气说:“没了,早就没啦!”
那些未起的心绪,同短暂梦幻入泡影的经历一起被掩埋。
他依旧坐着来时的那辆三轮下山,铁皮斗上贴着“塑水镇欢迎您”的欢迎条幅。小导游重操旧业,满脸欢愉。
姜深的背影渐渐远去,离郁郁葱葱的大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姜深,杀青!”廖嘉宇抓过喇叭,率先喊出声。
剧组所有人都没能走出来,那个落寞的背影如同这个故事一样,沉入谷底,留下一片长长的水迹。
“这比周导和贺执那段还带劲啊……”道具师小声感叹着,怅然若失。
如廖嘉宇所说,冲突与性暗示都只是表达内容的渠道,《归路》要讲的东西是这座巍峨的高山。
贺执拿过廖嘉宇的喇叭,小声提醒:“廖导,还有部分戏没拍呢,稳重。”
他声音放得很低,喇叭却没关,一句话飘飘荡荡瞬间传遍剧组。
廖嘉宇瞪着眼睛看贺执,脸倒是没红,就是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你也是个混小子。”
剧组被廖嘉宇和周沉两座大佛压迫已久,最爱看导演被呛声,顿时嬉笑起来。
郑元从三轮上跳下,二话没说冲过来给了廖嘉宇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和看见孙博弘就扑上去的金毛蛋蛋绝无二样。
“廖导,谢谢您。”郑元鼻子和嘴都埋在衣服里,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发抖。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圈子里有点灵气的小演员多如牛毛,但是大浪淘沙后,那点灵气要么悄然消失,要么停滞不前。
年轻人活力四射,满怀感激直白地扑在脸上,廖嘉宇肚子里的小小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这个抱着他,二十大几了还在掉金豆子的后辈。
“多大人了哭什么!”他拍了拍郑元的头,徒生出一种儿子大了有出息了的欣慰。
轻浮功利的氛围里,能见到一块有灵气的璞玉,才是令人快慰的事情。
廖嘉宇没说,但所有圈子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份对职业最纯正的喜爱与追求,会让在灰尘里摸爬滚打久了的心看到些许自己最初的模样。
郑元闹红了眼睛,不少有感触的人也抹了两把泪。
周沉确认好片子,接过贺执手里的喇叭:“晚上聚餐,下山后放一天假,把后续的进度做完。来得及的话能年前上。”
“……”
“……”
廖嘉宇还被郑元抱着,他想想写在计划书上的时间,欲言又止,无耻地装作一个沉浸在偶遇忘年交的长辈。
一片沉默里,唯有朗景擦着相机镜头,幽幽感叹:“真是周扒皮啊!”
对工作的愤怒最终化作食欲,众人在镇上找了家做野山菌火锅的老店,一坐进去便嚷嚷着:“老板!什么贵上什么!”
一双双眼睛幽怨地盯着周沉,几乎将社畜的悲愤化为实质,在周沉的胸膛上狠狠来两刀。
刚落座,所有人手机发出叮叮响。
曾琳看了眼手机大喊出声:“卧槽周沉你暴发户啊?”
剧组人员一见纷纷拿出手机,旋即狼嚎一片。
“妈妈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红包!”
“谢谢周导,不是,谢谢爸爸!”
“谁?谁抢了三百多块!?”
“六百多?我过年压岁钱都没这么多!”
贺执拿出手机,赫然看到群里一连发了十个红包,一时间感谢老板的表情包在群里不断刷新,热闹非凡。
红包一分钟被领完。
周沉在群里发了一句话:下山后休息一天开工,辛苦大家。
曾琳嘴里骂骂咧咧,手里却打了两个字:收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谁让她方才大大小小红包一起抢了快两千。周导好计谋啊!
全程就没点开过红包的朗景拿着菜单,已然抢下了几份当季少有的菌子和肉类,再次感叹:“真是个有手段的周扒皮啊!”
第二日清晨,剧组下山。
萧正阳蔫头耷脑地跟在萧青后面,他的戏份已经拍完了,萧青直接把人抓回研究院,顺便算一算偷偷给周沉拿药的账。
贺执看着扒拉着车窗户,有些凄惨的萧正阳,没忍住扬起嘴角:“狗仔要是拍到萧正阳这幅模样,指不定要写点什么新闻。”
周沉收起手机,屏幕上是萧青发来的消息:你的后续治疗方案由我负责。
剧组人员一个一个离开,贺执转头问周沉:“小周导,我们去哪?”
周沉还没回答,贺执的手机先响了。屏幕上显示着“宋娅”两个字。
贺执接通电话:“宋姐?”
“是我。”宋娅顿了顿问,“戏拍完了?”
“山上的拍完了,休息一天去城区里拍,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好,周沉在你身边吗?”
贺执微微皱眉,随后了然道:“刘明德让你来问的。”
明人不说暗话,宋娅手里握着的资源不少,是刘明德明面上的摇钱树。宋娅接手他之后也基本没安排过工作,刘明德不可能让商品掌握权力,更像是明摆着把他送给周沉做礼,又放出一个宋娅来示好。
“这么看得上周沉,刘总的品味见长啊。”贺执笑了,“我怎么不记得刘总是能欣赏文艺片的人?”
宋娅对他的讽刺不做评价,只是说:“锐意的几个项目被举报了。”
“那和周沉……”贺执话说一半,便沉默下来。
刘明德是精明的商人,不做无意义的事情。宋娅既然说出来这句话,就证明周沉和这件事有关系。
“周沉和我请了假,一直到《归路》拍摄结束,你暂时和他住在这里。”宋娅说,“方畅手下没有蠢人,贺执,别把自己赔进去。”
贺执挂断电话,表情有些嘲讽。
“谁?”周沉问。
“没什么。”贺执说,“骚扰电话。”
第121章
从苍茫山野到拥挤人世,骤然热闹起来的环境会令人有一瞬失神。城市远不如山里的空气清冷,但夜晚的灯火通明有着另一番滋味。
周沉的房子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烟火气。所有桌凳的尖锐部分包着软塑料,没有刀具,没有危险锋利的工具,连牙刷都软塑胶的。
这些细节不影响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房子主人的失常。
贺执仰倒在沙发上,举起手机,耳旁传来浴室哗哗的水声。
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传来。
方畅: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了?
贺执:消息这么灵通?
见他回复,方畅的电话很快打来。
贺执起身走向阳台,将窗帘拉上,站在阳台的边缘面对着落地窗,在窗外的万家灯火前接通了电话。
“对我这么上心啊。”贺执拉长语调,带着调侃。
“滚。”方畅短促地回了一声,低声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忙工作,“有事找你。”
“找我?”
“刘明德的好几个项目被举报了,你知道吗?”
“这事宋娅今天还跟我提过,伤筋动骨吗,这么大动静?”
“一姐的新片子和最近新闻案件撞了,争议有点大,估计要延到明年;巡回演唱会因为消防问题被查处;捧的当红新人出去飙车开趴被狗仔捉了,还曝出恋情。”
“听起来像是有人针对刘明德。”
“……”
方畅停顿了片刻,像是善意地提醒。贺执很快觉察出苗头:“你们干的?”
“还不傻。”方畅轻嗤一声,“刘明德根基还是在皮肉生意上,他和一些人拧成一团,根深蒂固,动不得。但是现在那边有些想壁虎断尾了。”
谁是这个尾,不言而喻。
锐意出的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压着舆论,找找关系也就慢慢过去了。
但是关系是会被用尽的。当锐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时,攥着的筹码就变成烫手山芋,谁都想把罪行掩埋。刘明德自然要慌。
“其实也不止我们一家,多的是人看着锐意。俊深倒台后旗下艺人被瓜分,养活了多少半死不活的公司。鲸落而万物生,不少人都盯着刘明德这只受伤的鲸鱼呢。”
贺执冷笑,刘明德是踩着圈子里多少人的脊梁爬到顶峰的,被反噬也是咎由自取。不过……
宋娅作为刘明德的合伙人,锐意暗里做的事情一清二楚。这种关头还能想起来提点他,显然另有目的。
“宋娅今天特意提醒我,别把自己赔给周沉。”贺执倚靠着玻璃窗,问,“我的前妈妈桑,你打算说点什么?”
“谁敢对贺小少爷的坎坷波折爱情路指指点点啊!你就是个纯疯子,和周沉一比一般配。”
“找我到底什么事?”
“艺术展过两日就开,记得来。”
贺执一愣,才想起那个被他不知道塞去哪里的邀请函。
“我知道了。地址和时间发我,我会去的。”
方畅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在给谁打电话。”
微凉的气息从后颈扑来,随即属于人体的温度同粗硬浴巾一起贴近他。
周沉的胳膊从耳后绕过,手指捏住贺执手中的手机。
贺执松开手机,任由周沉抽出手机,摁开屏幕。
“方畅?”
“嗯。”
玻璃倒影中,周沉整个挨在他身后,成年人的体重压在肩膀上,将贺执后背焐得暖洋洋的。
周沉苍白的皮肤在玻璃上与浓郁夜色融合,变得冷淡而虚幻,勾起的手腕形状漂亮,在夜景中泛起一阵光。
“窗帘拉得这么严实,我以为你逃跑了。”周沉凑在贺执耳边,不在意地说着,将手机放回贺执的手中。
热气扫在耳侧,头发上的水滴落在肩膀,浸湿布料。贺执难受地偏开头,扯扯嘴角,艰难开口:“……落跑娇妻?”
“嗯。”周沉低笑两声。
贺执无言,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棱角分明,身材不说壮硕但也算高挑,刻意调整过的身材胖瘦适中,肩膀绝不窄小,腰也算劲瘦,怎么都不该和柔柔弱弱的“娇妻”联系在一起。
“神经病。”贺执低骂一声,而后也笑起来,“忘了你本来就是。”
周沉整个脑袋埋在贺执颈侧,脖颈伸展到极致,紧绷的线条从耳际延伸至背部,再徐徐展开。
贺执从镜中打量自己时,眼睛不受控制地被周沉那些紧致的,充满张力的线条所吸引,挪都挪不开。
这景象实在有些暧昧。贺执只觉得他身边卧着只打着哈欠,倾诉不满的食肉动物,懒懒散散地打量他,想着什么时候在他命门上咬上一口。
有些可爱。
贺执对自己徒生的想法感到无可救药,但手上却收起手机,转身扯着浴巾两端,狠狠向里收缩,把周沉整个裹在里面,盖住了那些诱人的皮肤。
“九点半不算深更半夜,外面车水马龙,光线也很好……”贺执单手攥紧浴巾,把周沉拉向自己,看了看明亮干净的落地窗,“我倒是没察觉出来周导还有这种特殊癖好?”
贺执早年也演过武打戏,有点难度的动作都交给替身,但实实在在练过一段臂力,手劲一点不小。
周沉呼吸一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执拽着离开阳台,那模样活像拖一只精力旺盛,大晚上抖骚的哈士奇。
剧组一早收拾行李,走了一段山路,坐着三轮出寨子,又坐面包车回城。舟车劳顿,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得厉害。
贺执把周沉推在沙发上,手指穿梭在湿润的发丝里,细密水珠从发梢转移至他的手心,一颗一颗因为碰触连起来,变作一片水渍。
在劳碌后与恋人依偎相处,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景象。
贺执拿起毛巾将盖在周沉头上,使劲揉搓起来,从背后看粘湿头发变成一缕缕的,炸成一团。
周沉捉住作乱的手,仰起头看向贺执。
贺执有些心虚,手掌托着周沉的后脑,心里发痒,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难得的机会,出言调侃:“落跑娇妻给你的福利。不喜欢?”
周沉从他手里夺过毛巾,将炸毛的头发抚平,缓慢擦干湿发:“别闹。”
作者有话说:
小小预警,周沉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化身温柔恋人的,他疯得很彻底QwQ
过度疲惫后的温柔缱绻似乎是必有项目。
两个月的大山生活让他们都身心俱疲。高涨的情绪从峰值回落,变作睡意从四面八方侵占大脑。
贺执侧躺着,借着夜色打量浅眠中的周沉。
与清醒时的强势不同,周沉睡着时安静如幼猫。被子整齐地横在胸前,两手放在胸腹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偶尔有清浅的呼吸声从口鼻溢出,乖巧异常。
“嗡——嗡——”
震动声从床头柜传来,周沉皱眉,呼吸立刻放轻。
周沉睁开眼,将手机翻转过来,在看到屏幕上“刘明德”三个字后皱起眉。
他摁下挂断键,看向身旁。
贺执将被子卷成层层叠叠的大型毛巾卷,身体弯成大虾一样抱了个满怀,睡得实在是不拘小节,张牙舞爪,丝毫没有被吵醒的模样。
周沉拿起手机,静悄悄起身,走出卧室。
手里的手机不过片刻就再次响起,很是焦急。这次周沉摁下接通键。
“周沉?”刘明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阴沉,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是我。”周沉回。
“贺执在你哪儿,没打扰你们?”他的语气熟稔,带着长辈对热恋中小辈的理解和尊重。
周沉在书房的椅子坐下,手掌落在被软塑料包裹的把手上:“刘总。”
他没有多说,却把距离拉开,带着不悦的气息。
刘明德从善如流,换了个话题。
“我一直很欣赏你,我们很相似,周沉。”刘明德叹了口气,“从我把贺执带至你面前,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被贺庆松打压成那样还能爬回来,再次站在高地上拿回自己应有的荣誉。周沉,你确实是个人物。只是没想到,你会迁怒到我头上。”
“我听说锐意近期收到些举报,涉及偷税漏税,聚众赌博等违法行为。刘总说的迁怒是这个?”周沉淡淡地说,“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导演,无法插手法律的事情,刘总高看我了。”
“话说到这一步,何必再藏头藏尾。”刘明德说,“贺庆松当初联合俊深的剧组一起污蔑你抄袭,导致你被迫退学这件事我知道。你因此怨恨贺庆松,怨恨贺执都情有可原。我看重你,拉拢你,把贺执送到你面前,这还不够有诚意吗?我们没必要走到敌对面。”
“刘总,如你所说,”周沉打断刘明德,捉到猎物的猎手般幽幽发问,“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刘明德愣了片刻,才平息情绪,柔和下态度:“周沉,我们各退一步。你拔不掉圈子里这股风气的。没了锐意,没了我刘明德,这盘子还是有人会做。你何苦非跟我过不去?我们言和,你想要什么资源我可以帮你联系,一切好谈。”
“我不需要什么资源。”周沉笑了笑,手指在软塑料上留下几道轻微的印痕,“刘总知道闵天音闵导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