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柏云阳的是他,这件事是他先开口求的刘明德,一句话不说就放刘明德的鸽子不是现在的他敢做出来的事。
“人呢?”刘明德那边嘈杂无比,显然酒局还没结束。
贺执品味半天,没从这简简单单两个字里听出来不愉。
“家里。”贺执的声音是闷的,带着水汽。
刘明德沉默了片刻,离开杂乱的包厢。
几个月前医生就提醒过贺执不能再继续过量服用阻断药,否则会产生上瘾症状。即便如此,贺执还是在饮鸩止渴。
几粒药片就能短暂地逃离某些令人恶心的眼神,非常划算。而另外一个理由,贺执强迫自己不去思考。
说句不好听的,他那几个还算不错的资源,无一不是靠着费洛蒙吊来的。既然拿费洛蒙做商品,就得控制商品的数量,如果随处可见也就不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了。
只是这个逻辑让贺执觉得自己像个男妓,所以他从来不提。
刘明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喜闻乐见。因为缺乏阻断药时的上瘾症状让贺执像只虚弱又贪婪的野兽,模糊不清的语调,无意识磨蹭的身体都是刘明德喜欢的东西。也是贺执的“客户”们中意的玩意儿。
贺执清楚电话里的片刻沉默来源于什么,刘明德从来不会对这种状态下的贺执发怒,就像容忍夜店里嗑药嗑多了的客人一样。
刘明德走出包厢,点了一支烟,问:“怎么回事?柏云阳呢,不要了?”
“不好意思刘叔。”
“周沉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你争一把,可能性很大。”
贺执无声地冷笑,可不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吗?
“刘叔,你知道周沉是谁。”贺执攥着沙发上的薄毯,“我爸关我禁闭的时候,你还在旁边劝过架。现在是什么意思,货养好了,终于准备出手了?”
贺执可算是想明白为什么今天刘明德没逼着他穿那些骚包的衣服,对于周沉来说,他穿什么衣服,画什么妆都没用。只要把他贺执老老实实送到周沉手里就够了。
“《追凶》的剧本从国外火到国内,是十年中唯一一本获得国际奖项提名的华语作品。角色是你想要的,通过什么方式拿我也跟你商量过。”刘明德摁灭了烟,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无论是不是周沉,你要做得事都一样。”
贺执攥紧了手机,刘明德是典型的趋利型商人。
所谓笑贫不笑娼,没本事赚钱的人是刘明德最看不起的。周沉曾经是这类人,至于现在……刘明德只会把他看做合作对象。
“周沉对你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但是他刚来找我了,叫你下周去试镜。”
“什……么?”
“他是想把你绑身边弄死你也好,旧情复燃也罢,机会给你了。”刘明德看了眼手机屏幕,缓缓说道,“你适合干这件事,懂吗?小贺。”
“嘟——嘟——”
电话断了。
贺执安静了半分钟,把手机狠狠砸在墙上。
适合干这种事?呸!
不如直接说他适合出去卖呗。
手机躺在墙角,闪了两下。贺执倚着沙发背恶狠狠地盯着屏幕,站起身捡回手机。
方畅:【周导的号给你了,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了你,今晚一屋的货就看中你一个了。】
方畅:【推荐联系人-Z】
微信号不是原有的那个,头像是一张极光的照片,名字也很简洁,只有一个字母。
贺执提交了好友申请,把手机扔回地面,抱着毯子团了起来。
外激素的释放时间段大致只会持续一到两个小时,潮热褪去,疲累开始攀爬。贺执模糊之间感觉到地板上的手机亮了一瞬,转眼就因为困倦睡过去。
而另一边,酒局刚刚结束。
刘明德这次只带了一个贺执来,中途人跑了,走得时候也只有方畅在一边跟着。
周沉对选角儿的事一点不松口,对敬酒的人来者不拒,喝完就是喝完了,根本不谈别的事情。看到一个又一个小演员碰壁,刘明德对贺执很有信心。
当初在贺执和周沉的事情上,刘明德不止是劝过架那么简单。周沉出国前后的事情,刘明德都很清楚。
在刘明德看来,这个角色如果贺执想要,就不会有别人能拿得到。
“小周导。”刘明德示意方畅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我妻子自己做得烤茶,尝尝。”
“谢谢刘总。”周沉接过袋子,里面的盒子低调但不俗气,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刘明德很会送礼,也有分寸,周沉没有不接的理由。
“《追凶》是个好剧本,祝愿你拍摄顺利。”刘明德笑呵呵的,只字不提贺执的事情。
周沉道过谢,送走刘明德,眼里伪装的客套尽数散去。
司机已经在酒店外等候,周沉将受到的礼品扔在一边,拨出一个号码——萧青。
“我以为得十天半个月才能等您赏我一个电话呢。发生什么大事了,一回国就来找我?”
周沉皱着眉,思索片刻,冷冷地回了一句:“没事。”
对面的人被他呛了个半死:“少来,你可不是会打电话问候的人。我这手机上一次和你的通话记录可是害得我半夜找救护车去拉你。”
“又犯病了?”
“不算。”周沉的目光落在一旁滑落出的烤茶盒子上,说,“我遇见贺执了。”
“……”萧青吸了一口气,问,“人呢?需要我叫救护车吗?”
“叫救护车干什么?”
“怕你把人做死。”
“我确认一下,心率现在正常吗?呼吸顺畅吗?身体任何部位有痛感吗?”
“一切正常。”周沉摩挲了一下掌心,那里不久前还贴着温热的脉搏。
“我不信你的话,现在来我这边。没有商量的余地,小洛呢?”萧青挂断电话,没一会司机接起手机。
“萧哥?啊……好,我知道了。”被叫做小洛的司机放下手机,扭头看周沉,“哥,萧哥让去他那边。”
周沉揉着眉间,放松神经:“去吧。”
“瞳孔和心率都算正常,没出现发热和冒汗的症状。”萧青收起手电筒,解开周沉严丝合缝的袖口扣子,“看来两个月的戒断不是没效果。”
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整个手臂内侧都有一种灰败的苍白,随处散落的刮痕和针孔让手臂千疮百孔。
萧青用针头随意挑选了一下,准确扎进臂弯处的血管抽血,化验,动作娴熟。
“你的感觉呢?”萧青打开仪器,把试管放进去。
“什么感觉?”
“少装死。丁点事没有你会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萧青白了周沉一眼,“一回来就能碰见冤家,我都怀疑你是旧爱未死……”
“呃,我不是故意的啊。”萧青瞧见周沉更加阴冷的表情,急忙道歉。
周沉揉着额头,深呼吸。就好像没听见那几个字。
萧青撇了撇嘴,转着椅子转头去看仪器。萧青用笔尖点着结果单上的正号,又偷着看了一眼周沉。
性成瘾症本来不是个要命的疾病,患者也只会呈现暴躁,性欲强的症状。最多也就是发生轻率的性行为,导致出轨或者乱jiao。
周沉的病难点在于,他只对特定的气味上瘾。萧青跑遍了香水店都没找到一款与周沉上瘾源相似的气味。直到萧青被国外的导师推荐了有关昆虫性信息素的相关研究才终于摸到了头绪。
然而对已经分手了许多年的前男友上瘾,听起来实在过于潮流了。另萧青这个埋头苦修医学的正常人震撼无比。
找不到成瘾源,所有的行为都只能成为缓解症状的安慰剂,为了转移对性欲的需求,周沉尝试过酒精,烟草,标着警示的药品。最终只是重复着成瘾,戒断,再次成瘾的过程。
属于贺执的信息素如活在灵魂里的跗骨之蛆,无可治愈。成瘾症发作期间,周沉会失眠,恶心,暴躁,不可抑制的流泪,抽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青印象中的周沉都像墙角的一摊烂肉。
“结果还算良好。”萧青把单子递给周沉,“你回国真的是为了你的电影吗?”
“不然呢。”周沉粗略地扫了一遍结果,把纸张胡乱揉搓,塞进西服裤子里,“除了电影,我什么也没有。”
萧青抽出电子烟,朝周沉挥了两下:“介意吗?”
“你抽。”周沉说。
“我说实话,病人在医生面前撒的谎,多半都会被揭穿。电影?你趁早别自欺欺人了。那个破剧本才不重要,你巴不得扔掉它。”萧青吸一口烟,在甜腻的气味中调侃,“你那原稿上到现在都还是酒精和尼古丁的味吧?”
“《追凶》对特效要求不高,发生地点也是国内,没有必要追求国外的制作能力。”
“少来,以国外大鼻子导演的能力,能把它拍得更好。而且那个什么汉森不是很看好你吗。”
“我不想只当编剧。”周沉低下头,疲惫一般揉眉心。这是周沉常用的手段,避开视线,拒绝回答。
萧青懒得揭穿他,周沉的相机留在国外的出租屋里。里面的视频被烤成磁带存在他这里,至于相机,镜头碎了一半,其余部分早就被砸得没样子了。
萧青觉得那就是周沉所谓的电影梦。一个被酒精和烟草蛀空了的噩梦。
“绕了这么多圈,你想说什么?”萧青问。
“贺执在吃阻断药。叫德洛力”
“你管他吃什么药……”萧青愣了一会问,“德洛力?一种M-受体阻断药,他的话……可能是用于抑制腺体分泌。”
“他看起来不太正常。”周沉说。
“分泌性信息素的腺体从未在人类身上找到过,治疗太少,不能做出结论。但是很有可能是他的费洛蒙腺体失控了。”
“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很适合柏云阳。”周沉话音落下,娴熟地举起胳膊,接住萧青砸过来的烟灰缸。
萧青连电子烟都没空吸了,瞪着周沉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沉:“找不到上瘾源我的成瘾症没得治,这是你跟我说的。”
萧青:“我是这么跟你说的,但我可没见过酗酒的人有哪个是在酒吧工作还能喝不死的。”
“我的成瘾症不止贺执的信息素那么简单,顶多算个诱因。他真的适合柏云阳。”周沉搓了搓手指,就好像那里捏着根烟,“当然,我最适合他,如果你同意我去演的话。”
“你去个屁!”萧青手一抓,才想起来烟灰缸已经被自己扔出去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周沉今天来就是挑战他的底线的。
“你明说,你是想报复他,想跟他上床,还是想再续前缘?”
“……”周沉思考了一会,没有搭话。
萧青重新坐下来,用电子烟点了点周沉:“报复。上床。再续前缘。”
周沉始终保持沉默,萧青对着那种阴郁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真应该把家里那本微表情书给扔了。”萧青又抽了口烟。
“我不会跟他上床,这个你可以放心。”周沉说,“我需要你继续给我开药。”
“呸,吃了药你还想做天才导演?可算了吧。你的脑子能清醒成这样就是因为三年我只给你喂了五粒半药片。心理科用药的副作用肉眼可见,你这种偏执症状,只会把药吃成新的上瘾源。”
“《追凶》必须拍出来。”
“可柏云阳不一定要拍出来。”萧青看着周沉,发现对方依旧镇定,丝毫不紧张,“周沉……你还想了什么没告诉我的?”
“你刚刚说你掐他脖子了,对吧。”萧青看周沉默认,淬了一口。
他被周沉模糊过去重点了。什么电影,什么柏云阳,什么旧爱,那都不是重点,这才是重点。
“你是想弄死他。”萧青又想了想,觉得不对。
周沉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喊自己去抛尸,就说明贺执还活着。
萧青这下相信周沉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性成瘾症没有病灶,难以根治,周沉的情况更是复杂无比。病历本整理出来的时候,萧青觉得这个人能活着都是奇迹。周沉的沉稳总是令萧青忘记,这人是个典型且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
“我可以给你开药。半年一颗,磨成粉,你自己斟酌点吃。”萧青起身打开药瓶,一边研磨一边说,“你最好别再让我去巷子里捉半死不活的烂肉。”
“不至于,多谢。”
“可算了吧。”萧青把药丢给周沉,“你悠着点,别把人整死了。”
“我没准备怎么样他。”周沉略有不满,解释道。
司机洛宇一直在外面等着,周沉是不会在外留宿的,无论什么情况,只要有回家的可能,就会喊他来。之前在国外就是这样。
“周哥。”
“嗯,回家。”周沉把药装好,打开手机,看到了屏幕下方通讯录那里一个小小的“1”。
周沉通过贺执的好友申请,打出一句:【剧本看了吗?】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
贺执:【我没收到剧本】
周沉:【那你为什么看上柏云阳?】
对面沉默了十分钟,直到洛宇喊他下车,手机才亮起屏幕。
贺执:【我看了《追凶》的小说。】
贺执接收周沉发来的邮件,在黑暗里把剧本看了一遍。
《追凶》是今年最受欢迎的变格推理小说,英译版由作者承舟自己制作,在国外风靡一时。但承舟没把季播剧的版权给国外,反而在获奖之后回国组建团队,自己拍摄。
这才有人发现,承舟是个导演,一个没拍出过一部戏的导演。
贺执在《追凶》连载中期就开始关注了,他认为承舟有才,对语言的把控极有特色。就像攥着读者思想的操控线,一切预判都不会正确,只有作者才知道他要写什么。
但贺执没想到,这本书是周沉写得。
贺执猜测过承舟的生活。至少不会太富裕,可能曾经遭遇过低谷期或是心思敏感的性格。因为《追凶》里的市井小民刻画得很好,处处都透露着阴暗的味道,每个角色都有独特的驱动力。亦可以说,《追凶》里的每个角色都是自私的。
贺执对承舟的形象刻画与印象中的周沉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手机里周沉的对话框已经被顶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方畅和刘明德,还有之前乱七八糟的“金主”们。
贺执没有换微信号,因为刘明德不让。
一开始贺执没想通为什么,直到有天一个曾经的狐朋狗友抱着他嘟囔:“没想到之前飞扬跋扈的贺少爷今天能躺在我床上”,贺执才闹明白刘明德那点小九九。
不得不说,刘明德对人心的把控实在是太精准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小演员不值钱,但是心甘情愿的贺少爷就太值钱了。
贺执说自己的底线是不和人上床,就真的不用上床。刘明德有太多种办法满足那些奇奇怪怪的虚荣心。
包括现在。
贺执扒拉着手机,方畅给他推了六七个联系人,刘明德只给他发了一句话:“你如果把住周沉,在他腻歪之前,你不用再愁资源。”
——有了周沉,就不用陪别人。
贺执把对话框关掉,心情糟透了。
《追凶》的剧本一个字都没让别的编剧碰,透着一股子承舟的劲。贺执很喜欢,看完剧本就更喜欢。
贺执翻着剧本直到天亮,脖子躺得酸痛。
“嘶——”
几缕阳光吝啬地照进来,照亮空旷的地板和滚落的药瓶。
难得的,方畅没有急着给他找下家,毕竟他“运气好”,新锐导演是他的旧情人,估计方畅这会儿正恨得牙痒痒。
贺执揉着脖子,挑了件还算得体的衣服出来。
匹配的网约车司机是熟悉的师傅。师傅朝他打招呼:“还去医院?”
“嗯,先拐趟水果店吧。我都怀疑你是等着接我这单的。”贺执坐上车,靠着椅背休息。
“我刚好这个点上班,你恰好这个点出门,雷打不动的,可不容易碰上吗。”司机师傅启动车,在附近的水果店停下。
贺执随便挑了点昂贵的水果,坐回出租车。
司机瞥了一眼后座,说:“下回买点能吃的,那二十一个的苹果一看就是酸的。”
贺执“嗯”了一声,想想上次那只苹果的味道,对司机的话不置可否。确实酸,酸得牙疼。可是收水果的人就看得上这不中用的样子。
亚青医院是市里最好的精神病院,顶级的病房和住宅没什么两样。
贺执把水果放下,关掉灯,拉开窗帘:“爸。”
病床上半坐着一个老人,穿着笔挺的衬衫,手指摸着窗前的桌板,好像在敲打什么。贺庆松好像没听见贺执喊他一样,专注地看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