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三个……是想谋反吗?”
祁萧然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般当头砸在两人的心头。
阿泉蜷缩在地上的身子一抖,陡然抬起头,双目通红,抢在阿宣面前哑声道:“和他们没关系,是我一个出谋划策的。”
阿宣恍惚间回过神,慌忙之下拉着牧听舟想要跪下,可他拉了一下没拉动,干脆不管他,跪在祁萧然面前道:“魔君大人,鄙人深知族长先前犯下了罪过,特意前来补偿。”
“鄙人自知罪孽深重,无法靠近仙盟半步,阿泉一时心急这才出此下策,还望魔君大人赎罪。”
阿宣说得磕磕巴巴,靠在阿泉的身边,像是想要从他身上吸取一些温暖和勇气。
祁萧然手中的动作一顿:“……补偿?”
牧听舟目光也望向了阿宣。
阿宣疯狂点头:“没错,我们二人先前镇守在不周山脚下,以此偿还妖族犯下的罪孽,如今听闻仙尊大人似是已经敞开心结,连夜探讨了一番,决定为大人献上一份大礼。”
“——就是他!”
阿宣猛地回头,灼目的视线落在牧听舟的身上:“恕我逾越,鄙人从前曾一睹过……那位大人的尊容,郁延是为妖族混血,身上的气息只要稍微遮掩一番便能和旁人无异。”
牧听舟越听越麻木,额角青筋直跳。先前就觉得这两人图谋不轨,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现在想来原来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替身这一俗套的计谋?!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恰好与幽冥尊主七分相似!
哗啦一声巨响打断了牧听舟的思绪,他眨了眨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祁萧然一挥袖,阿宣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抽搐。
阿泉猝然抬头,目眦欲裂。
祁萧然一反常态,脸上的温和尽数消失不见,居高临下,冰冷开口:“你们还不配说出那人的名字。”
“带下去,别脏了本君的眼。”
随着祁萧然的一声令下,凭空冒出来了两个人,将地上半死不活的两名妖族拖了下去。
整个车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仅剩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旧人相见不相识。
牧听舟有些尴尬地捏了捏指节,他头皮一阵发麻,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怎么不把他也拖下去,怎么,难不成是真的要给裴应淮物色新的替身了吗?
祁萧然顿顿地盯了他半晌,差点没把牧听舟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须臾后,他淡淡收回了视线,问:“方才我没听错的话,你的名字是叫……郁延?”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祁萧然的反应显然是猜到了些什么,与其说问他是不是郁延,倒不如说是问他另外一个问题。
在牧听舟做得数不胜数的那些破烂事儿里, 有唯二两个他始终觉得有愧的人。
一个是祁萧然, 另一个就是裴应淮。
裴应淮不必多说, 两人之间牵扯得太深,他先前又走得这般决绝,倘若裴应淮还带着之前的记忆,肯定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祁萧然这个人……他从幼年时期就跟着自己, 再到后来哪怕入了魔也不假思索地就说要跟在他身后辅佐,凭良心说,没有祁萧然就没有今天的牧听舟。
他做事太过圆滑,很多次都将牧听舟从极端边缘来了回来, 两人之间曾无话不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然也算是他半个弟弟了。
——可就是这么关心自己的两个人,牧听舟他执行赴死计划之前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反倒是和戚清凌里应外合。换位思考一下, 牧听舟自己都能被自己气炸。
他垂着眸子, 没有去看软榻上的青年。
祁萧然今日却格外的尖锐, 他嘭地一下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我在问你话!”
“……”牧听舟答, “是。”
他抬头, 淡淡道:“若你真的只是要这个答案,那我就回答你。”
“是。”
祁萧然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尾都被气红了。饶是他自知自己接受能力非比寻常,也被面前这人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强行压下语气中的颤抖, 冷静道:“你身为妖族,在没有准许的情况下擅闯九重天, 你可知这是会被杀头的重罪?”
“擅闯九重天还不够,竟然还想抢夺本君的车舆,几百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牧听舟这倒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妖族现在是如履薄冰,没想到连上九重天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于是他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跟着先前那两个妖族过来的,其他的……倒还真的不知。”
他有些好奇地问:“我会死吗?”
他可不想还没见到裴应淮之前就被砍掉脑袋。
时隔了三十五年,祁萧然发现这个人真的是一——丁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的能语出惊人,还是这么的……能一句话把他气笑。
祁萧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看起来他还是念旧情的,牧听舟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见他缓缓开口:“来人——”
牧听舟:“?”
祁萧然:“将这个肆无忌惮在九重天上撒野的妖族也给本君拿下去。”
牧听舟:“……”
就这样,他被旁边冒出来的侍从也给带了下去。
那侍从一听见此人是个妖族的身份,连动作都粗暴了不少,扯着牧听舟细瘦的胳膊就是一拽:“不过是一个废物妖族,冲撞了大人就是死路一条,走!”
牧听舟被拽得一个踉跄,祁萧然顿时望了过来,眉眼一冷,厉声喝道:“放开!”
牧听舟本来拽得心里不爽,手中的匕首都有些藏不住了,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得手抖了一下,眼睛都瞪圆了——毕竟萧然冷着一张脸生气的时候还蛮唬人的。
他下意识地站直身子。
只是没想到那侍从反应更大,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来,头磕得嘭嘭响:“魔君大人饶命,魔君大人饶命。”
牧听舟:“……”
这剧本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祁萧然闭了闭眼,冷冷地开口:“待会儿自己下去领罚。”
“是。”
他顿了顿,又道:“他……让他自己走。”
牧听舟心说萧然还挺体贴,就又听见青年冷眼一瞥,似是警告道:“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藏好,不准再露出来一点。”
好吧,也不是那么体贴。
就这样,牧听舟懒懒散散地走着,两个侍从跟在他身后,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来了一副巡警督察的模样。
祁萧然沉默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压制住想要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本能,淡淡吩咐:“今日的事情,都给本君管好你们的嘴。”
“不准传到盟主那里去,否则……”
侍从们齐齐应和:“是!”
祁萧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拧了拧眉心,似是有些头疼地道:“一会,派一个口风掩的,去给……去给他送点吃的。”
但下一秒,他又很快否决了:“算了,过会我亲自去一趟。”
“先回程吧,去见盟主。”
——————
另一边,牧听舟还是第一次被带到仙盟的地牢之中,眼中满是好奇。
碍于先前有祁萧然的口令,没有人敢碰牧听舟一下,所以就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场面。
两名侍从上前打开了铁牢,牧听舟四顾张望了一番,眉心蹙起,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指指点点:“你们这里,空气不流通,环境太差了。”
侍从:“……”
你以为你是来休沐的吗?
两人不敢违抗祁萧然的口令,只能干巴巴道:“行了,别看了,进去。”
自打出来牧听舟就没有好好坐下来休息一会,要么在赶路要么在躲藏,就连那夜也是风餐露宿地住在妖族旧址,这一路算是把牧听舟累死了。
这具身体的能力本来就弱,牧听舟几乎是坐下靠在墙边就迷糊了。
周遭静悄悄地一片,却不时地有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不远处铁牢的门再度打开,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直到牧听舟的身前才停了下来。
容貌清秀的青年一条腿屈膝着靠在墙边,闭着双眸,懒洋洋地开口:“来了?”
他缓缓睁开眸子,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外面站着的那人……手中的那碗阳春面。
牧听舟眉眼一挑。
祁萧然动作微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并不是给两人谈话的好地方。他原本应该先去见裴应淮,汇报一些紧急的事务,却在去的路上满心想的都是被关在牢里的青年,心烦意乱之下干脆直接掉头,直奔膳房亲手给牧听舟下了碗阳春面端了过来。
牧听舟非常自觉,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微抬下巴对着旁边两个侍从道:“开门。”
侍从:“……”
他们犹豫地看了眼祁萧然,后者冷冷一瞥,扯了扯唇角:“看什么看,没听见吗?开门。”
侍从大气不敢喘,快速将铁牢门打开,牧听舟从善如流地钻了出来,站在祁萧然身边,颇有种乖巧的意味。
这神情祁萧然简直是不能再熟了,每次牧听舟惹出一些不好善后的事情后,都会露出这一副表情。
以至于到现在,他甚至条件反射地内心咯噔了一下。
下一秒,传来了一声非常熟悉的扑哧声
一道银光闪过,方才那出言不逊的侍从陡然瞪大眼睛,双手捂着被割开的喉咙,满脸的不可置信。
祁萧然眉心狠狠一蹙,望向了罪魁祸首——牧听舟站稳身子,双手负在身后,乖巧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满眼都写着:你看,我藏好了,没有露出来。
地牢之中还关押着不少通缉犯,基本上都是被魔君大人亲手抓进来的。
毕竟如果是落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估计连被押过来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死了。
霎时间,整个地牢之中一片死寂。
时隔三十五年,如今万人之上的魔君大人终于还是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拖下去。”
目光却一直落在牧听舟的身上:“……跟我来吧。”
祁萧然手中端着阳春面,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小尾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闷的气氛自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祁萧然早已事先驱散了侍从,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牧听舟挠了挠脑袋,率先开口:“这庭院,还不错?”
见祁萧然不回话,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确实不错。”
祁萧然忽地停住脚步,猛然间回头,眼睛红得吓人:“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那么长时间,你只想说这个庭院好看是吗?!”
牧听舟缓缓放下了手,垂下眸子,轻声道:“不是。”
祁萧然:“那你说啊!你难道不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吗?!”
牧听舟张了张口,踌躇了半晌,才似是有些无奈道:“抱歉……让你受苦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出口,祁萧然直接将手中的碗狠狠一丢,三两步上前攥住了牧听舟的衣襟,在他近乎茫然的表情中死死咬着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跟我道歉,你凭什么跟我道歉……你……”
说到最后,他近乎只能发出气音了。
祁萧然的内心比牧听舟还要茫然,他心想,这个人悄悄摸摸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说走就走,不带一丝留恋。现如今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竟然还跟他道歉……
他凭什么道歉,明明是这个人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救了整个三界啊。
泪珠顺着祁萧然的脸侧悄无声息地滑落进牧听舟的衣襟,湿润感将牧听舟吓得浑身一僵:“萧然?!”
“你哭什么?!我跟你道歉,我跟你道歉,不该把你一个人丢给仙盟……是不是你在这里受苦了?是不是裴应淮为难你了?!”
祁萧然无声地摇了摇头,咬着牙,又觉得自己这无意识落泪的举动确实有些丢人,眼睫狠狠在牧听舟的衣襟上擦过,再抬起头时除了眼睛还微微泛着红。
祁萧然在牧听舟面前时一向云淡风轻,就像是立在他身后无形的后盾。
牧听舟哪见过他这副模样,登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好在祁萧然非常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紧紧攥着牧听舟的手腕,目光盯着他:“尊上,您何时回来的?为何变了一副身躯?还能回到以前的身体吗?又为何会和那群妖族待在一起?”
这一连串的爆炸问题把牧听舟弄得头晕目眩,正想顺应着他的话接下去,就又听见祁萧然低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后,还会走吗?”
这个问题牧听舟回答得非常迅速:“不会。”
他定定地道:“不会走了。”
祁萧然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容:“那就好。”
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淡笑微敛,蹙眉道:“尊上,还有一件事……”
他话音还未落下,庭院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恭迎盟主”,牧听舟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朝庭院外望去,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身旁的青年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挡在他的身前,神色甚至看上去比牧听舟还慌乱:“快走!”
牧听舟一懵:“什么?”
祁萧然急促道,竭力压低声音:“来不及解释了,现在还不能让裴应淮看见你!你先进内屋中等我一会!”
“快走!”
牧听舟:“等——”
但他招架不住祁萧然力道非常大,被拉了一个踉跄,恰好踩在了一块石子上,脚下一歪,身体抑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余光处倏然闪过一抹黑色的衣角,鼻尖甚至都能闻到隐隐约约传来的久违又熟悉的气息,牧听舟按捺下心中的悸动,下意识地攥住了来人的衣角。
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仅剩下祁萧然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只有牧听舟自己才能听见的心跳声。
来源于下方的胸膛,有力,又清晰。
牧听舟浑身僵硬,攥着来人衣角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下,甚至都有些不敢抬起头。
胸膛传来了震颤声,一道又冷又寂的声音响在了头顶,那语气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是牧听舟从未听过的森冷,冷到近乎将牧听舟的血肉也给冻僵了。
“在做什么?”
七情六欲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这个人的声音仿佛是刻在牧听舟骨子里的, 一听见就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像失了半条魂一样看着身前的男人。
明明于牧听舟来说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可当他真正抬起头时, 才真正地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了。
三十几年的时间并没有在裴应淮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那张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一片冷然, 微垂着眼眸,望来的目光中带着疏离和冷漠。
——事到如今,牧听舟这才恍然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见过裴应淮的各种模样。
在曾经,男人望向他时, 大多数时候目光都是十分宁静的,会露出鲜少的笑意和纵容。偶尔也会有无奈的时候。牧听舟犯错时,他也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会紧抿着薄唇, 神情暗含警告意味。
可牧听舟从来没有见到过,眼底一片陌生和疏离的他。裴应淮此刻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过,眼神之中一片漠然, 漠然到仿佛在看着路边的小花小草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妖族?”男人忽地开口, 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牧听舟置若罔闻, 双手紧紧攥着男人胸.前的衣襟, 暗金色的龙纹长袍被他揪的拧巴在了一起也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最后还是祁萧然如梦初醒, 慌忙上前一步想要把牧听舟往后拉拉,谁知他身形刚动,男人陡然抬头,冷若寒潭的视线落在祁萧然身上, 扑面而来的威压瞬间让他止住脚步,冷汗嗖嗖往下滑落。
这个疯子……
祁萧然心底狠狠骂了两句, 咬牙切齿地低了低头:“……盟主大人,此人是先前妖族供奉上来的……祭品,一时不慎冲撞了大人,死罪难逃,还请将此人交予属下来处置。”
牧听舟终于是回过神来了,瞪圆了眼睛,猛地回过头,什么祭品?!
祁萧然疯狂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先别说话。
好在牧听舟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再加上如今妖族的身份地位不复从前,裴应淮又不认识自己了,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甘,犹豫了下,还是松开了手。
祁萧然神色希冀,没错没错,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议,现在可不是面对面碰上裴应淮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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