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外袍,下了床,赤着足便噔噔噔地往外跑。
身后传来无声地叹息,裴应淮只手拽着他衣袍的后领,牧听舟被迫止住了脚步。
“鞋。”
男人弯下腰,长袍衣角拖曳在地上,大掌扣住了牧听舟的脚踝,细心又耐心地替他穿好了鞋。
肌肤接触的地方莫名一片烫意,蔓延至耳廓的位置。
牧听舟退后半步,眸光水亮,又带着些警惕:“不准再跟着我。”
“若是什么事都让你听见了那还得了!”说罢,便似是一阵风一样溜了出去。
裴应淮唇角微弯,直到牧听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人呢?”
房梁上传来了一声不易察觉的脆响,带着些小心翼翼,一名少年悄然落地,挺直着身子站在裴应淮的身前,低着脑袋:“大人,跟丢了。”
赫然是前些日子消失已久的东粼。
少年像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脸色稍有些泛白,此时板着一张小脸,看起来竟与裴应淮不苟言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半道应该是被他发现了,护送他到了酆都城后,就被甩开了。”他道,生怕是不被认可,又急忙补充,“大人,如果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在酆都城里找到他的。”
“没有必要。”裴应淮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东西呢?”
东粼顿时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递到了他的手上:“大人,这是宋少主亲手交予给我的。”
他站在原地踌躇些许,还是犹豫着道:“大人……这是养魂丹吧?”
“嗯。”
“是……是给他吃的吗?”东粼说得磕磕绊绊,眸光躲闪,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只憋出了一句话,“神魂,神魂上的伤是不是很难愈合,如果……如果不够的话我还能为大人在去取一些。”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人!”
裴应淮瞥了眼他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唇角微微扬起,漫不经心道:“不如你到他的面前再讲一次?”
东粼:“……”
=====
另一边,牧听舟方才与祁萧然通过传音符不久,便干脆顺着传音符的魔气指引找到了他的具体方位。
左护法望着空中飘浮的缕缕黑色丝线,面色稍稍凝重:“这个方位……是酆都城。”
“可酆都城距离朱颜殿这么近,只是几息的距离,为何祁萧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朱颜殿呢?”
牧听舟脸色微沉,左护法见他这副神色,瞬间就想到了原因。
若是有人在他后面追杀的话,最保险的方法便是找个人多的地方躲起来,待到事态渐渐平息后再现身。
……或者说,祁萧然身上的魔气不足以支撑他哪怕是走这么几息路的距离了。
左护法当机立断:“尊上,不如就让属下前往一趟酆都城,将右护法带回如何?”
“不。”牧听舟眸光中透着点滴猩红,唇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分明知道祁萧然是我的人,怎么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这般光明正大地抢人。”
当即决定动身前往酆都城,还未踏出朱颜殿的殿门,牧听舟抬起的脚顿住了。
他站定两三秒,漂亮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像是在做什么挣扎一般。
左护法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怎么了?”
在纠结了数秒后,牧听舟还是转身,噔噔噔地朝里面跑了过去。
一把拉开门,想要看见的那个人还是站在内院之中。见来者是他,裴应淮道:“怎么这般匆忙,落下什么东西了?”
“嗯。”牧听舟点点头,直接伸手拉住裴应淮的手腕,“你,跟我一起去。”
“去酆都城。”
裴应淮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分明一开始是自己想要远离,但一而再再而三被吸引得忍不住靠近的还是自己。
所以他在看见牧听舟回过头朝他而来的那一瞬间,心中就被陡升而起的窃喜填满了。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般有些太过突兀,像是欲盖弥彰一般,牧听舟沉着嗓子道:“你现在是我的人,必须随时跟在我身边伺候着,没明白吗?”
然后也不顾他的反应,兀自将人拉着往前走。
左护法眼瞅着他家尊上强拖硬拽地把人从内院中拉了出来,后者的眼中竟然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
他啧了一声,捂着眼摇了摇头。
真是没眼看。
酆都城的方位并不是特别的远,但碍于现在牧听舟身体抱恙,只好改用马车的方式。
一辆低调的黑金色金舆出现,随后又被淹没在茫茫大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昏暗的夜幕之中,朱颜殿宛若屹立不倒的高山,越行越远。浓淡不一的雾气氤氲开来,隔绝了酆都城里嘈杂的喧嚣与满城灯火。
巨大的城门随着马蹄声的接近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那辆黑金色金舆晃晃悠悠地恰好从缝隙中深入。
像是打破了一层隔音罩,周遭闹街上的喧嚣倏然间充斥耳畔。
牧听舟手中捧着暖炉,原本还有些神情恹恹昏昏欲睡,直接被惊了清醒。
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上,被裴应淮拾了起来。
左护法掀开门帘瞧了一眼,低声道:“尊上,我们应该是到城主府了。”
牧听舟眼皮都快耷拉在一起了,闻言稍稍打起精神:“消息放出去了吗?”
左护法点点头:“已经在派我们的人去寻了。”
牧听舟率先掀开门帘走了下去。
却不料一时起得有些猛,眼前发黑,恰巧此时从前边的巷子口猛地窜出来一个孩童,嬉笑着扭着头,一下子直接撞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小孩被撞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牧听舟怀中的手炉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在马车上。
裴应淮眼疾手快地将手掌垫在了他脑后与马车接触的位置,顺势一捞,将人接住了。
左护法看见牧听舟磕着双眸微喘着气,又是惊又是怒。
牧听舟闷闷地咳了两声,神魂中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心道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他很快回过神,就见左护法正怒气冲冲地朝着撞到他的小孩走去,淡淡地喊了一声:“戚玦。”
左护法脚步一顿,又疾步回到他的身边,低低地道:“尊上,您怎样了?属下现在就去惩戒这……”
“戚玦。”
牧听舟站稳身子,顺势从裴应淮手中拿走一颗丹药,冷冷地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闭嘴。”
他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将那小孩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左护法惊悚的目光中,牧听舟拍了拍那小孩身上的灰尘。
小孩现在已经被吓得眼泪汪汪了。
牧听舟有些好笑,他伸出手放在他的面前,微微握紧,再度张开时掌心却倏然出现一颗糖丸。
小孩看得眼睛都发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颗糖丸。
然后打着哭嗝,怯生生地道:“对,对不起——”
“既然知道对不起,下次走路就长点心,嗯?”牧听舟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去吧。”
小孩犹豫在原地,又脆生生地鞠了一躬,道了声欠,跑远了。
裴应淮站在他身后,见那小孩跑远了,才又掏出一颗养魂丹送到他唇边,颇有些无奈道:“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能拿着七阶养魂丹当糖丸送人了。”
牧听舟对此嗤之以鼻,忽地觉得有一道视线正望着他,扭头一看,恰巧看见左护法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
你们是道侣吗
左护法跟着牧听舟的时间并没有特别长。
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投奔了幽冥, 在那之前过着的都是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有了戚静姝之后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幽冥上上下下有太多异心之人,若是各个都去计较, 那牧听舟可不得累死。
况且左护法做事向来一根筋, 说好听点就是耿直, 说难听点就是没脑子,好在为人还算忠诚。
他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恰好看见了街角处缓缓走来了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
她的身姿妖娆, 手中拿着一根烟管,陡升而起的袅袅烟雾迷蒙了她的面容。
女人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气息都隐藏的干净,悄然出现在戚玦的身后, 扭捏着嗓音婉转绵长地道:“哟,这不是我们左护法大人嘛,什么风将您吹到我这里来了——”
在娇柔绵软的女音之中偏偏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修长的衣裙衬得腰肢纤细, 她媚眼如丝, 气吐如兰。
幽香的气味直钻鼻腔, 一只柔细的手慢慢攀上了戚玦的肩头。
戚玦狠狠打了个寒战, 浑身汗毛直立, 条件反射地打掉那只手,猛地一下子跳开,眉头皱起地像是能夹死苍蝇,嫌恶地拍了拍方才被身后那人摸着的地方。
姜晗顿时捂着唇娇俏地笑了笑, 像是故意要恶心戚玦似的,他幸灾乐祸道:“嗨哟。”
戚玦面如菜色, 想说什么又被硬生生地忍下来了,他压低着声音道:“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还有谁在这。”
姜晗一愣,这才看见被戚玦魁梧的身躯遮挡住的牧听舟,一个激灵,手中的烟管都险些摔落,登时正经了神色:“尊上。”
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清亮微哑的男声。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瞅了他一眼:“人呢?”
姜晗毕恭毕敬道:“已经下令全城封闭式巡查了,请大人放心。”
牧听舟心觉有些不对劲。
这番大手笔的全城搜查,祁萧然那边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算他性格再如何谨慎,得知牧听舟的到来也自然会现身。
可如今,大石头甚至都已经抛下水了,却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裴应淮微俯下、身子,低声道:“东粼徘徊于城外,一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牧听舟心中隐隐不安,但也只能跟着姜晗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里被红纱堆满,弥漫着一股绮靡的味道,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晗虽为男性,但修得是一个合欢之道,向来来者不拒。据他而言,这副女装的模样更能吸引一些正道的修士,做些隐晦的事时也好方便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牧听舟一眼:“尊上,属下不知您刻意前来,并未提前拾掇,还望海量。”
他不知从哪挪来了一个躺椅,牧听舟顺势坐下,怀中抱着手炉,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淡蓝色长袍的男人,他身形挺拔笔直,面容冷肃,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气质。
唯一违和的只有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褐色汤药。
牧听舟现在一看见这碗汤药头就疼,但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姜晗见他气色不太妙,见状瞥了眼戚玦,后者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姜晗只能气得干瞪眼。
无奈之下,他率先开口:“尊上,属下有一要事要禀。”
牧听舟没有说话,一口闷完了汤药,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角。
男人心领神会,拿出了一颗养魂丹,送入他的嘴里当糖丸啃。
牧听舟这才不冷不淡地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姜晗:“说。”
姜晗鬓角流下了一滴汗水,他咽了咽口水道:“在您外出的这些时日里,那名女修……也就是您命戚玦先前监看的那名侍女,在某天夜里忽然行动跑到了酆都城之中。”
“第一时间属下便封闭了酆都城,仔仔细细地追查起那名侍女的行踪。发现她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一家商人的府邸,但在那之后不管属下再如何去搜寻,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法再追查到那个人的踪迹。”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就依靠你如今这般说辞,你的意思是那侍女的修为远高于你们二位,所以她隐匿声息后你们便再也找不到了?”
戚玦一听,单膝跪下抱拳,他沉声道:“尊上息怒,属下怀疑那侍女身上藏有仙阶品级的神器,故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已命人封锁了那座府邸,随时静候您的大驾。”
“一个小小的侍女,身上能藏有仙阶品级的神器。”牧听舟心下微沉,抱着暖炉站起身,“走吧。”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光明正大的人不想当,偏偏跑去当个阴沟里的老鼠在这跟我东躲西藏。”
牧听舟解开宽大地外袍,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与精瘦的腰身,踏着黑靴转过身,瞥了眼眼睛都看直了的姜晗。
“带路?”
姜晗急忙回神,按捺下心中的悸动,低着头不敢看他:“尊上,这边请,我来给您带路。”
在两人离开之际,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牧听舟偏过头,恰好与裴应淮的视线对上,看见了对方已经伸至半道的手,那模样看样子是想拉住他。
牧听舟顿时面露不善:“又干嘛?给我好好老是待着,你连修为都没有恢复,在魔域就是妥妥的一个小废物。”
裴应淮:“……”
他上前两步,细心地撩开他的碎发,从长袍之中掏出了一串珠链,上面闪着细碎的光泽。他就这动作,将青年半边身子环在怀中,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将这串珠链给他带了上去。
清冽的气息倏然凑近,将他尽数包裹在其中,牧听舟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俊颜还有他垂下眸时细心又认真的动作,心脏猛地一跳。
他情难自禁地再度攥紧了胸前的衣襟,茫然地想: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这股发自内心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牧听舟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就快要跳出来了,浑然不知耳廓已经变成红彤彤的一片。
替他带上了串链,裴应淮抽身而出,指尖似有似无地拂过他发烫的耳畔,成功让牧听舟惊得瞬间跳开远离。
裴应淮将他怀中的手炉接了过来,又从袖袍中拿出先前他吃的那一瓶养魂丹替他收拾好。
“记得要注意安全,身体现在还未恢复,就不要勉强,知道了?”
牧听舟捂着耳朵的手慢慢放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第二天去踏春的小孩子,莫名有些羞耻,他唇瓣动了动:“……”
裴应淮有些没听清:“什么?”
牧听舟破罐子破摔:“我还以为你又会一阵唠唠叨叨地说这也不让去那也不给去。”
裴应淮失笑:“怎么在你嘴里说得我像是个老婆婆一样。”
牧听舟冷笑一声:“可不是比老婆婆还要
唠叨。”
裴应淮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况且又不是我唠叨了你就能不去的。”
“你只要放心大胆的去做就好。”
牧听舟微愣,此时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姜晗在也一旁出声提醒:“尊上……”
牧听舟回神,应了一声,转过头又叮嘱了一句:“戚玦,给我看好他。”
他最后警告似地望了眼裴应淮:“安分一点哦,等我回来。”
裴应淮颔首:“注意安全。”
待到牧听舟与姜晗走出城主府后,姜晗这才隐晦地转身望了眼,面色有些踌躇。
牧听舟向来懒得去猜这群人的心思,不耐烦道:“有事直说。”
姜晗道:“属下斗胆,方才那位便是九重天之上的聿珩仙尊大人吧。”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目光略过周遭重重房屋,落在了不远处的集市上。
酆都城是唯一一个建立在幽冥的城镇,里面居住的都是一些被遗留下来的孤儿与魔修,一开始的那一批都说要追随牧听舟便留了下来,最后慢慢开始发展成了这副模样。
说不上富裕,但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虽然姜晗这个人平日里逍遥快活不见正行,但胜在善于管理这些城镇和居民,牧听舟勉强将他留下了。
皓月当空,酆都城中满街灯火,远远望去千盏明灯照彻前方的夜路,倾洒在闹街上每个人的脸上。
牧听舟不免驻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他有些出神,敷衍似地开始回应姜晗的问题。
“尊上,对于您看到的这一切还满意吗?”
“嗯,还行。”
“尊上,您心情愉快吗?”
“嗯,还行。”
“那尊上,若是您心情还算愉悦,还望赐给属下一块免死金牌……属下实在是好奇,感觉今日不问出口,就可能要憋死了。”
“尊上,您同聿珩仙尊大人的关系……您们两人已经结为道侣了吗?”
“嗯……”牧听舟望得出神,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问话,登时回过头,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刚刚说了什么?”
“您与仙尊大人已经结为道侣了……吗?”姜晗最后说得声音越来越小,咽了咽口水,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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