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鱼的鳞片?”
“海、海边随便捡的,”江盛眼巴巴看着鳞片,“看着漂亮拿来收藏。”
视线飘忽不定,耳尖通红,一看就是在撒谎:“我刚才听你说我……我背着你养鱼?”
“我有说吗?”打死不承认,江盛顾左右而言他,“诶,你不是还没洗澡吗?怎么还不去。”
“不着急。”
魏游回忆先前的事,一开始见到鱼鳞时江盛分明是厌恶的,看他就像是看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负心汉,怎么一说是他的鱼鳞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弯了?
平白无故被冤枉,魏游不依不饶:“你说我背着你养别的鱼,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养鱼了?”
江盛哽住,磕磕绊绊道:“不、不知道啊。”
“不说?”
“没有的事说什么呀。”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像是在说你看我多天真可爱,怎么会撒谎骗人呢。
魏游不吃这一套,步步紧逼:“你眼睛还被气红了。”
“都说没有了!”他怎么会被一片小小的鱼鳞气红,纯属污蔑,“那是沙子进了眼。”
“干净的屋子里沙子进眼,”这年头还有人用这么拙劣的借口,“确定不是沙子进了脑?”
江盛心底的酸涩荡然无存,磨得后压根痒痒:“隔几天不损我一下,你心里不快活是不是?”
“你还没说我到底背着你养了什么鱼。”
杀手锏一出,江盛被拿捏的死死的,哪里还顾得着被说,甚至退而求其次觉得嘴巴损点就损点吧,至少不会刨根问底。
迫于心底隐秘的毫无头绪的羞耻,江盛像是做亏心事一样心虚地把香囊扔篮子,脱下衣服扯过被子蒙头就睡:“没鱼,困了睡觉。”
声音在被褥内沉沉的,魏游都怀疑盖得这么密不透风会不会把自己闷死:“你鳞片不要了?”
“不要了。”江盛赌气。
一想到自己某处褪下的鳞片被魏游握在手心,带上滚烫的温度,江盛的鱼尾巴就十分躁动想要变出来让魏游摸一摸,羞耻的念头一冒出来,他抓着被褥沿整个人缩得更紧了。
“鱼鳞真不要了?”见江盛的态度,这鱼鳞应该是挺重要的,现在人却猫被子里一动不动,魏游吓唬道,“数到三你不出来,我可就扔了。”
求偶的鱼鳞怎么能扔,要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不成。在魏游手里不反感,不代表在其他手里不恶心。
缩头乌龟两腿一蹬坐起身,倾身想要抓过鱼鳞,手指却堪堪擦过握鳞的手背,他整个人扑在柔软的被子上,脑袋一空。
手……太短了,没够着。
“噗嗤——”魏游抵着拳头低低地笑,低沉的笑音在脑袋上空回响,仿佛能听到胸膛的震颤,声控晚期江盛一个没忍住,被褥下的一双白腿覆上鳞片,变成尾巴。
魏游还在呢!
江盛慌慌张张想要变回去,发现尾巴软软的,变不回去了。
“……”
儿大不由娘,尾不随鱼,听见好听的声音就叛变。
可、可耻!
江盛耳朵红的滴血,额间的红痣更是鲜红艳丽,想起红痣的性别证明,魏游走到案几旁为自己倒了两杯水。
离了香气解了渴,魏游手握鳞片对着光细细打量,见到这一幕,江盛不仅耳根泛红,下至脖子都红透了。
“不许看了,把鱼鳞还给我。”
生气一点气势都没有,魏游不由失笑:“你还没告诉我我到底养……”
“养我!养我总行了吧!”到底有完没完了!!
想起每天早上扒都扒不下来的爪子,魏游眼底划过笑意:“你不像是鱼,倒像是条蛇。”
蛇你妹!
你全家都是蛇!
江盛现在就想一尾巴抽过去,问问他到底像不像,但一想到古代妖魔鬼怪的下场,身体止不住哆嗦,埋进被窝抱着尾巴压制住骂人的冲动。
被窝外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其注视下,魏游随手将鳞片贴放胸前,叫了下人换凉透的沐浴水,等转过身,发现江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胸口位置,脸颊发红。
魏游恶趣味般俯下身,露出鳞片一角,那双嫩白的脸红色更明显了,还带着丝恼羞。
与江盛待的时间越久自己越幼稚,若是告诉旁人他二十八岁,大概是没人信的,这个岁数放在大荆,娃都快出嫁了。
周遭的大部分人无趣,因为怕他,不敢吐露真实情感,他因为顺应朝代的规则也藏拙过。唯有江盛不同,喜怒哀乐真实无掺假,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活的自在。
大概因为太过鲜活,所以忍不住逗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日细雨绵绵,午后有人打着油纸伞,踏着一地枯叶登门拜访。
“拜见王爷。”
“陆大人。”
下人奉上热茶,躬身告退,书房内只留下他们俩人。陆知运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传说中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未在其身上觑见暴戾色,见魏游看过来,他搁下茶杯:“王爷知道我要来?”
魏游反道:“陆大人认为本王该不该知晓?”
陆知运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魏游看到册子上的字,心中一动,陆知运呈上:“前些日子公务繁忙稍有怠慢,给王爷赔罪。”
“神不知鬼不觉盗走苏府账本,陆大人好本事。”
“王爷谬赞。”
陆知运说话时从容平静,神情无所变化,莫名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底气。魏游注意到陆知运的长袍尾端,从陆宅到此沿路泥潭水坑无数,这位陆大人却仅仅沾了少许,行路并不急躁。
陆知运递过册子:“王爷不看看吗?”
魏游单手接过账册随意翻动,早先他派人打探针对他的户部巡官苏文祚,知晓这人贪财好色,猜其或许私下有所贪墨,心里有所准备,但真正看到账本后才发现,他才发现自己猜少了:“这本册子……”
“千真万确。”
魏游沉默不语。
十二万两。
账本上白纸黑字每一笔账写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上有抗击北疆奉命收粮收银收人,下有此次东岭集银两开粥棚雇人员,一笔一笔,每一道关卡全被他处理过。这本账册是他当钱塘户部巡官近三年的记录,三年,贪了十二万两。
比他八万赈灾银两还多。
贪婪无度。
册子啪的一声合上,魏游对上陆知运的视线。
“陆大人是钱塘安海镇县令,若无法做主,理当上奏钱塘知府,带着册子来找本王意欲为何?”
陆知运:“交给知府或许路途会出一些意外,交给近在眼前的王爷,岂不是省了好些个步骤,且苏大人背地里连翻找王爷麻烦,送上这个礼,臣认为最合适。”
“陆大人今日上门不怕苏府盯梢之人知晓?”
“岂会,”陆知运困惑道,“王爷找臣来是责问陈家米铺一事,与苏大人有何干系?”
魏游顺势接过话题:“陈家米行如何?”
陆知运恭敬道:“自然是有人诬陷。”
魏游勾起薄唇,讥讽:“陆大人明察秋毫。”
明明那位陈石能少受皮肉之苦,第一次提审时这位陆大人可没心慈手软,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若陈石扛不住,那便是屈打成招了。
“王爷说的是。”陆知运厚着面皮应。
三皇子与魏游关系亲密,但他到底是一个皇子,三皇子的幕僚属下可不见得待见他这位游手好闲残暴无度的王爷,巴不得早日祛除他个社会毒瘤。
送走了陆知运,魏游随北风嗅着一股焦味,他回房的脚步一转,停在焦味原头。
“王君使不得,这是醋不是酒。”
“哎哟,王君您小心身子,这油溅到身上可痛着呢……诶,您先放鱼再添料……”
“怎么又搞砸了!”
魏游在门框外站了一刻钟,亲眼见到江盛手忙脚乱把一条鱼炸成了外焦里更焦的黑炭鱼,而且看样子,还不是第一回失败。
新手厨子偏偏喜欢挑战高难度的,别人做起来简简单单,行云流水,他一下手,整个人慌里慌张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好笨啊。”
江盛苦恼,上回给魏游做的菜实在太“刻骨铭心”,以至于到今天他才做足心理准备敢再次下厨,结果还不如当初那晚汤呢。
至少还能看出来是个菜。
鱼不行了,反正他不会,那要不换一个……肉?
江盛犹犹豫豫看向切菜板旁备着的猪五花。
那本该是晚上要做的荤菜,现在看来食料不保,伙房的下人已经看清这肉的下场,心里苦恼,寻思一会儿再出门多买一些备着。
再多的存货也经不起王君霍霍啊!
江盛转移目标,贼心不死伸手触碰五花肉,还没碰到,被一只大掌紧紧握住手腕,他用力挣脱发现这人力气大的出奇,顿时生气了。
转头一看:“魏游?你怎么来了?”
“被焦味熏来的。”
江盛嗅了嗅,嗅觉疲劳闻不出,但能猜到大概是自己的锅。
魏游实在看不下去,再加上见了上好的五花有点想做红烧肉,就出面制止江盛的行为,免得某位厨房小白烧了厨房,浪费了上好的食材。
“你做什么啊?”江盛见他挽起袖子,不禁疑惑。
就魏游那样的,会下厨?
魏游岂止会下厨,厨艺还不错。以前一个人独居时,做菜就是他唯一的爱好,可以让人放松,做得多了熟能生巧,还自创了不少菜。
五花肉煮出血水冲洗切成方块,用稻草捆绑,在砂锅中加入葱姜酒等垫着,然后放入五花肉,肉皮朝下,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后加盖转小火炖煮半个时辰,再把肉翻过来煮一刻钟,因为古代没有冰糖让他炒,魏游就取蔗糖熬。
东坡肉香,伙房的人都不愿意离开。
红烧肉还有这么多讲究?
闻着好香啊。
砂锅里的红烧肉收汁时,汤汁变得粘稠入味,色泽红亮诱人,闻着香浓的味,伙房内咕咚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
尤其是江盛,眼睛都看直了,一想到红烧肉香糯不腻的口感,他就忍不住砸吧砸吧嘴。
大荆没有唐宋,没有苏轼也没有东坡肉,更没有水调歌头。魏游望着香醇汁浓的东坡肉,装作不经意地问江盛:“你可知‘明月几时有’的后一句是什么?”
“把酒问青天啊。”
第24章
江盛答得不假思索, 心想饱口福的关键时刻还考诗,对方绝对比之乎者也的夫子还有丧心病狂。
不过,这诗的作者是谁来着?
一桌子菜芳香四溢, 江盛被玛瑙色的东坡肉勾了魂, 没察觉半分不对。
膳食均衡, 东坡肉好吃但不能敞开肚皮吃, 否则容易吃坏肚子,魏游敲打桌面提醒:“别光吃肉。”
江盛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唔唔敷衍地应了他两声,又把筷子伸进红烧肉盘里,红烧肉表皮晶莹剔透, 稠汁收进□□里肥而不腻, 美的江盛眼睛都眯了起来。
太幸福了!
他再咬一口红烧肉,又软又嫩的酥感配上白米饭, 顿感满足。
“你做的红烧肉怎么这么好吃啊?”他做条鱼狗都不吃。
若是调料足还能更好吃,东坡肉闷煮软糯,皮最香,但魏游更喜欢冰糖爆炒的红烧肉,三层五花肥瘦相间, 切得小一些一口下去特有嚼劲。
他放下筷子擦嘴,慢条斯理:“有手就行。”
江盛:“……”合着他残疾人呗。
魏游话不多,今天更是少,究其原因还是江盛脱口而出的“把酒问青天”,简简单单五个字, 道明江盛的身份。
确认江盛和他一样从现代穿越而来, 魏游再回想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发现这位自始至终从没隐瞒过, 跳脱的性格,截然相反的喜好,知道“肥皂”这个词……
漏洞百出。
小说改编电视剧穿越剧占比大,他混迹娱乐圈接受度高,穿越伊始甚至颇有一种身临其境演戏的错觉,只不过少了拍摄组,如今知道江盛身份也不算特别惊讶。
一开始他以为江盛仅是替嫁之人。
原身对江盛关注低无多少印象,导致当初发现丞相之子不同于坊间传闻的性格时他仅当传闻有误,后来回门丞相谈及江盛爱好才品出些端倪,只不过没有想到穿越这一层,暗自猜度丞相从中作梗,背地里暗藏亲子,让人替嫁。
如今看来,或许丞相也被瞒在鼓里。
这就有意思了。
江盛穿越前满十八了吗?
魏游默默看着他。
卷长的睫毛低垂,昏黄的光柔和了他严肃的小脸。近期每日每夜得以空闲,江盛就躲进被窝捣鼓手里的香囊,比起真心热爱大约是逞强心作祟不容他半途而废,虽口头十分嫌弃但每日坚持绣上一些。
结合平日跳脱天真的样,看样子不超二十,不会未满十八吧……魏游想着想着把自己惊悚了一把。
那他穿越的时间呢?
他在相府待的时间肯定不长,否则按其拙劣的演技,大约没过三天就会被人怀疑戳破,或许同他一样,是成亲那日?
魏游三两下推测出江盛穿越时间,远处与香囊作斗争的江盛心中恶寒,抬头撞上魏游的视线,烦躁:“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似笑非笑怪恐怖的。”
害他尾巴又想出来了。
“没什么,写字写累了放松一下眼睛,正好有人长得好看,用来舒缓眼睛再合适不过。”魏游淡淡道。
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啊。
“我又不是眼药水。”江盛嘟囔着,心脏莫名怦怦跳个不停,总觉得今日室内有点热,莫不是云哥儿怕他冷加了火盆。
魏游摇头,又是一处破绽。
人一旦松懈下来,酸胀后知后觉席卷而来,江盛抬手想揉眼却忆起魏游的话,准许魏游看他醒神为什么不允许他看魏游放松。
他要看回来。
火光映衬着英俊如玉的脸庞,摇曳烛光下魏游的五官更为深邃,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睛,看人含情脉脉,总让人误解。
“要来试试吗?”
试什么?
美色惑人,等江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手握毛笔站在桌案前,眼下的宣纸用黄玉镇尺固定,一切准备就绪,他转头看向魏游,魏游好整以暇地研墨等他,恍惚间江盛像是回到上次战战兢兢的午后,只不过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儿。
书法应该不难吧?
江盛紧张地吞咽,比高中上考场还心慌,原身是个大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却没使用过毛笔,握笔方式都是学魏游的,不过上回看魏游的字……也没比他好多少,他随便写写应该不会露馅。
如果被问起来就说,嗯,这是草书!只有会书法的人才懂。
江盛编好理由小心觑魏游,后者勾着几分笑:“不是说要写吗?”
总觉得笑容不怀好意,江盛郁闷:“你想看我写什么?”
“就它吧。”
江盛顺着他食指点的某个练习帖,四字书法印入江盛的脑子里又从他嘴里说出来:“宝、玉、如……帚?最后一个是什么字?”
魏游沉默半晌,食指从最后一个字上挪开,完整的字显现出来。
宝玉如帚?
是繁体的宾至如归,是有不少人认错,怪不得某个从未写过书法的人。
魏游静默片刻默默抽出字帖压到最下面,打算为他挑选另一张较为简单易认的,却见江盛兴致昂扬地下笔,像是刚掌握精细动作的小朋友,下笔轻重难控,笔画清楚但仅仅只是把字誊上去,蒿无美感。
“魏游我写完了!”
大抵因为成功在宣纸上写出了字,江盛写完后整个人手舞足蹈兴奋极了,他侧身的角度正巧能看清染了胭脂红的嫩颊,以及跳跃火光的明亮双眼。
很亮眼。
江盛搁下笔,拉拽他的衣袖让他看成品:“‘虫二’二字好简单啊,大荆文字果然博大精深,大概是东岭森*晚*整*理那边的地名吧。”
“聪明。”
得了夸赞点燃江盛对书法的热情,他照猫画虎写了好几份,叽叽喳喳地自夸不停。
为了不扫兴,对于“虫二”真正的意思“风月”,魏游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
“好累啊。”
江盛写了大约半个时辰停笔不动了,毛笔不似水笔,它需要手臂手腕不停紧绷用力,久了容易酸。
几支悬挂的毛笔被食指轻敲,像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摇摆不定,他小声嘟囔着:“别看我字丑,我写钢笔字还是很端正的。”
魏游离他近,自然听见这句话了,心里一乐,装作不懂疑惑:“钢笔是何物?”
“一种比毛笔更好用的笔。”仗着魏游不知道,江盛毫不藏私细细描述,还大刺列列画出来。
“倒是神奇,”魏游又道,“只是不曾亲眼见过,夫郎这是从杂书上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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