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Alohomora)
- 类型:
- 作者:Alohomora
- 入库:03.11
燕玉尘并不会治理国家,他站在南流景身后,跟着摄政王学,看南流景批阅那些奏折——国运与国师休戚与共,南流景管这些,也是为了修为。
举国气运加持,加上燕玉尘派人搜罗来的奇药,南流景的仙脉恢复得并不慢,两三个月就已有起色。
燕玉尘捧着熬好的药粥,跟着高兴。
他心里清明,懂得道理,知道做皇帝也不能骄奢淫逸、列鼎而食。
燕玉尘慢慢算着账,把每日的好香料节省下来,给南流景清心安神,把补身体的药材留下来,给南流景熬药粥。
他怕南流景太辛劳,日日给南流景研墨,学着批奏章,纵然无法处理繁复政务,批些废话满篇的寻常文书,总还没什么问题。
燕玉尘一笔字写得很漂亮,纵逸俊秀,端庄流利,很不像他这个人。
燕玉尘不太说话,除了在朝堂上演皇帝,剩下的时候便津津有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他那些“自己的日子”,也都和南流景有关。
比如每日随摄政王学,跟着摄政王批两个时辰的奏章,每日熬半个时辰的药粥,做半个时辰的菜……再花上不一定多久,等修炼结束的摄政王一起吃晚饭。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就这么日复一日,就能过很久,久到南流景取走他的残魄。
燕玉尘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南流景同他说过,他记住了。
他是南流景要找的一魄,南流景答应他,取魄的时候不疼,他信了。
小傻子就是有这个改不掉的毛病,人家说什么都信。
小傻子死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燕玉尘没来得及活到行冠礼,没来得及去开饭馆,也没来得及吃最后那一顿晚饭。
那顿饭很香,他还和民间学着做了两个蜜枣粽,抱着膝坐在榻边,一边闻着饭菜香忍饿,一边想,一会儿摄政王会挑哪一个。
一支飚射进来的白羽箭将他穿透。
他被钉在地上,血从口中涌出来,燕玉尘茫然地张着眼睛,看着谋逆的兄弟带兵围了雪宫……他在门口看见南流景的影子。
南流景身边还有另一道虚影,即将凝实,那虚影来到他面前,拨了拨他颓软的头颈。
“不错。”那虚影道,“没沾因果?”
南流景点了点头:“没沾,那一箭是燕玉林射的。”
燕玉林是那个谋反的兄弟。
燕玉尘躺在地上,慢慢想了一会儿,想起燕玉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心极盛,生性扭曲,面上装得一派风雅温润,背地里叫人把他按在结了冰的湖水里,叫了茶水慢慢欣赏。
燕玉尘扯住南流景的衣摆。
对着南流景,他第一次说这个人没教过他的话。
“……不行。”
燕玉尘发不出声,每张一次口,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身体在剧痛的折磨下抽搐:“坏人……不行。”
他不懂更多的道理了,但皇帝不能给坏人做。
坏人不行,好人会死在坏人手里,死了好官,然后死军队和百姓。
小皇帝拔下那支箭,他学了些仙术,飞还飞不起来,但强身健体,一时半刻也能撑。
燕玉尘最擅长的是障眼法,他用这个躲起来,看这些人暴怒着找他,看自己的血从身体里慢慢流干。
他躲开这些人,慢慢爬到了那把龙椅上。
他工整写好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个最精明强干、励精图治的兄弟,靠在龙椅上歇了一会儿。
燕玉尘其实不太能想通,这些道理都是南流景教给他,为什么南流景并不照着它们做。
他握着毛笔的时候,想起南流景教他习字……摄政王有些不耐烦,但看他把四方框画成圈,还是被气得失笑。
“算了。”南流景说,“不开窍就不开窍吧,一道残魄,不难为你了。”
南流景说:“以后找我,就画个圈。”
燕玉尘蘸着血,慢慢画了个圈,画到最后一点,满是血的手把它抹去。
他坐不住了,身体开始向下滑,开始变得冷。
燕玉尘还是不相信南流景会骗他,握着那支白羽箭,摸了摸锋利的箭尖,把它一点一点插进胸口。
这支箭把他和诏书一起钉在龙椅上。
没多少血,血在路上流干了。
燕玉尘看着闯进来的人影,他的视野变暗,无法分辨是什么人,只是在慢慢地想,这次学会了。
这次学会了,是疼的。
他再也不要吃粽子了。
系统飘过去, 贴了贴仿佛睡着的小皇帝。
燕玉尘活着的时候脾气就好,现在看起来也一样。翦密眼睫阖着,微坠着头, 双臂软垂, 安静得就像是在熟睡。
熟睡是假象, 这只是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燕玉尘早就死了, 神魂俱灭, 残魄还给了洛泽。
——也就是燕玉尘的记忆里,和白羽箭一并进来的,南流景身边那道即将凝实的虚影。
他是洛泽落在人间的一魄, 燕玉尘知道这件事,南流景给他讲过。又或许并非给他讲, 只是南流景偶尔也会想说这些,并不在乎有谁会听。
小傻子做听故事的人,又再合适不过。
燕玉尘不常说话, 因为不擅长, 也因为不习惯。
他讲得太慢了, 心神也不算灵光,这世上没什么人有耐心听完。
所以燕玉尘只是听, 抱着膝安安静静。
不知是不是傻子真的心思简单澄明,他那双眼睛比旁人更黑白分明, 认真看着南流景, 听那些仙家故事, 像个漂亮到极点的人偶。
南流景被那双眼睛盯着, 偶尔也会停下, 问专心致志的小傻子:“听懂了吗?”
燕玉尘不说话,眼睫垂下来, 从袖子里摸出做好的糕点,小心翼翼放在大国师的手边。
南流景就知道他没听懂,多半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对着细细缠了红绳的油纸包哑然:“去玩吧。”
燕玉尘听南流景的话。
他去花园,但不知道要玩什么,于是一个人在角落里摆弄小木头人,把两个白衣飘飘的木头人举起来,小心放在梧桐环抱的高台上。
在驰光苑那十年,有不知多少日子,都是这么过的……那时的南流景是仙人,如在云端,能徒手摘星辰。
燕玉尘其实听懂了那些故事。
他不知道说,但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大国师要找一个人,也是位仙人。
那位仙人丢了些东西,在他身上,大国师来找他,等他还。
燕玉尘是想还的,大国师什么时候要拿都行。他懂得道理,借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不能赖账。
他想了很久,鼓起勇气去说,南流景停下手中做的事,垂首问他:“现在取走,你立刻就要没命,这也不要紧?”
燕玉尘愣了愣,仰着头,捧着手里刚炖好的蛋羹。
南流景见他手烫红了也不知道放下,估计这小傻子多半是叫这话吓得更呆了,随手令夜风流转,叫那一盅滚烫的白瓷碗凉下来。
隔了好一阵,南流景的袖子被扯了扯,低头看时,燕玉尘攥着他的袍袖一角。
燕玉尘有点吃力地慢慢咬字:“很……疼?”
南流景摇头。
仙术取人性命,弹指而已,连知觉都没有,没什么疼的。
听见南流景这么说,燕玉尘明显松了口气。
他仰着头,正要说话,就被南流景截住:“你如今魂魄不全,往后再说。”
南流景也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至少这时的南流景,还不至于——前面那三魂六魄,都是等人死后才取的,凡人一命无非几十载。
在修仙之人眼中,百十年也不长。
况且燕玉尘这一魄残缺太过,原本也要养一养,恢复得好些。
南流景因为这个对他好,又不想生出什么误会,故而颇为疏远燕玉尘,也很少吃燕玉尘送来的东西。
仙人早就辟谷,不需像凡人那般进食,偶尔赴宴,也都是琼浆玉液、灵果仙酿,燕玉尘送来的那些吃食,实在不合他的口味。
倘若没什么变故,这最后一魄,大概也会这么被取走——等燕玉尘寿终正寝,或者因为什么事横死,这一魄自行归位。
到那个时候,南流景也就不必再在人间盘桓滞留。
但偏偏天有不测风云,燕玉尘十七岁的时候,仙人从九天之上跌进了凡尘。
夺了修为、废了仙脉,仙力散尽,逐下登天梯,重伤将死奄奄一息,成了比凡人还不如的废人。
系统问庄忱:“宿主,南流景经历了这件事,变化大吗?”
“挺大的。”庄忱还有些印象,“开始吃饭了。”
系统:“……”
庄忱是说真的,没开玩笑:“吃得还不少。”
毕竟他的视角是燕玉尘——小皇帝眼里的南流景仍是仙人,仍是要以举国之礼相待的大国师、摄政王。
在燕玉尘看来,南流景身上最大的变化,确实就是“开始吃饭了”。
吃人间的饭,吃他做的饭菜。
这事让燕玉尘备受鼓舞,跟着摄政王学习理政之余,也更专心地鼓捣吃食,想办法哄摄政王胃口大开。
燕玉尘把南流景接到雪宫,把所有东西全用棉花细细裹上,地上铺了厚绒毯,扶着经脉尽断的南流景练习行走。
南流景走累了,他就去弄吃的,总能弄出正合摄政王胃口的饭菜来。
南流景修炼时要清净,他就抱着那些批好的奏折,去偏殿一个字一个字研读,思索这里面的道理。
他做的那些东西,南流景都吃得很好。
燕玉尘偷偷守了好些天,见南流景进食无碍,终于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
在他看来,只要一个人还能吃饭,胃口没问题,那就一定没有什么事了。
只要能吃下饭,什么都有办法好起来。
那些仔细掺着上好药材做出来的糕点,熬得喷香莹糯的药粥,补身体的汤羹……小皇帝蹲在灶台边上,拿袖子抹脸上的灰,自己和自己高兴。
南流景养伤的这段时间,其实让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单方面拉近了不少,燕玉尘没那么敏锐,过去发现不了的端倪细节,现在也一样发现不了。
南流景过去刻意疏远,并不看重他,只见他当做盛放残魄的一具躯壳养着,燕玉尘没有多明确的感觉。
如今南流景重伤受罚,被迫寄人篱下,借这人间王朝的气运重修仙道,待他的态度比过去缓和许多……他也不知道。
至少不尽然知道。
在燕玉尘看来,大国师一直都是仙人,救了他的命,教他道理,教他修习仙术,教他理政,对他一直都很好。
所以在燕玉尘心里,也一直都有那个当初被打断了、没来得及说出口,但早已想好的决定。
那位仙人落在他身上的东西,南流景需要,随时取走都行。
可最后发生的那些事,小皇帝想不通。
系统也想不通:“宿主,南流景要收集残魄,有一万种办法,为什么非得这么对燕玉尘?”
庄忱在这个世界拿到的剧本同样相当有限,燕玉尘只是一抹残魄,神魂天生不全,很多事根本看不出来、察觉不到。
但修仙世界也有好处,比如实在想不明白的事,可以用仙术,靠些别的办法追查。
系统眼睁睁看着那具躯壳睁眼,吓得一个激灵,躲在庄忱身后:“宿主——”
“没事。”庄忱给它裹上小棉花,“闹不起来鬼。”
燕玉尘的设定,字里行间就没有闹鬼的基础,他们被拽回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太合理。
燕玉尘没有未了的心愿,没有执念,甚至连神魂都散了,那一道残魄也还给了洛泽。
九天十地,没燕玉尘这么个人了。
那具躯壳张开眼睛,空茫漆黑的瞳孔映不进一点光,没有情绪,也照不出人影,像是一潭早已死去多时的湖水。
这双眼睛看见的东西,要比魂魄稍微多些。
因为燕玉尘死时,忘了闭上眼睛。
南流景和洛泽自殿门外追进来,前者停在原地,后者过去拔下白羽箭,取回了逸散的残魄。
洛泽拿着那封诏书看了看,不以为意,抛给南流景:“烧了罢。”
南流景接住那封诏书。
燕玉尘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可惜只学了个皮毛,未得风骨,又兼命在旦夕、力气衰微,诏书的字并不算好。
“他的神魂呢?”南流景蹙眉,“我们商量的,送他神魂去投胎,快要来不及了。”
洛泽俯身细查,摇了摇头:“他自己折腾……已经来不及了,神魂散了。”
南流景在这句话里怔住。
洛泽并没说谎,燕玉尘是靠着神魂,支撑到了写完诏书的那一刻。
这小皇帝的神魂本就不结实到极点,心神在一封诏书中耗竭,再剥去残魄,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像是烈日下的融雪。
倒是这副躯壳还有用。
洛泽如今三魂七魄虽齐全,唯独缺少肉身——原本是能用泥塑金身承香火转生的。偏偏南流景事败受罚,洛泽的庙宇也被捣毁,一点香火也没剩。
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借一副未沾因果的凡人躯壳,重新修炼,羽化登仙。
所以他们放任了这场谋逆,放任了那一支白羽箭。
人间事与他们无关,燕玉尘死在谋逆的兄弟手上,他们只是未加干预,冷眼旁观而已。
顺道收了这一道残魄、取了这一副肉身。
“你挑这躯壳不错。”洛泽说,“是个皇帝,气运很好,要不了几年就能修成正果。”
南流景看着那诏书,过了半晌,低声道:“……你要做皇帝?”
洛泽点点头,他要用这幅躯壳,自然接着做皇帝最好:“有国运就快些——你怎么了?”
“这只是人间王朝,兴废交替,再寻常不过。”
洛泽昔日与他共执天机,以人间王朝气运对弈,随手拨弄棋子,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明白这一朝一代有什么特殊:“不用怎么管,皇帝很好做。”
南流景仍有些愣怔,他回答不出,看着死去多时的燕玉尘。
小皇帝眉眼韶秀,端坐在龙椅上,气度清雅,如果不是血色太过刺眼,脸上太苍白……几乎还像是活着的。
但其实南流景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只是个心志不全的傻子。
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这一身气度是教了他千百次,好不容易才装出来的,用来做样子。
真正的燕玉尘,说话费力、做事迟缓,因为神魂残缺,天生开不了窍,这样活下去也只是荒废……
……只是荒废。
只是荒废?
南流景看着那封诏书。
他没教过燕玉尘这个,他想不出,这上面的东西是怎么被燕玉尘写出来的。
小傻子不会措辞,不会骈四俪六,不会锦绣文章,笨拙地一笔一划写着禅位,要把皇位给最出色的兄弟。
诏书上写,勤政爱民,少杀人,叫人吃饱饭。
笔力越来越弱,尽处衰微断绝,被一大片血染透了。
南流景看着眼前,他一时竟有些茫然,不知陌生的是燕玉尘、是洛泽,还是他自己——但确实有什么变了。
他听见自己在说话,他居然在忍不住劝说洛泽,放弃国运,自去避世苦修。
洛泽只觉得莫名,看他一眼,握住燕玉尘的手臂,想要将这副躯壳拖下龙椅,找个僻静地方,引魂入体再说。
……他竟没能拽得动。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身体冰冷僵硬,乌黑干净的瞳孔早已涣散,肩背仍然挺得很直。
燕玉尘很听摄政王的话,行得正坐得直,勤政爱民,那站在龙椅前的神仙拽他,一声脆响,燕玉尘的右手就软软垂落,人还坐着。
这一具无魂无魄的残躯,和九天之上的谪仙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夜。
直到一夜过去,那诏书上要找的人被传来,踏进殿门。
殿门大开,刺眼的朝阳射进来,金光大作,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
南流景听见身后响动,攥着那封诏书,倏地回身。他不自觉地箭步过去,伸手接了个空。
栽下龙椅的小皇帝,无知无觉,沿阶滚落,摔进遍地金光里。
燕玉尘倒在尘埃。
“诏书要找的人叫燕玉衡。”
系统有角色介绍, 翻了翻:“比燕玉尘年长五岁,天资很好,十二岁就被送去了昆仑山。”
——这也是为什么, 要等上足足一夜, 要找的人才能赶回来。
燕玉衡这些年一直在昆仑学艺, 那里有登天道、成仙路, 终年冰雪剔透, 不染凡尘,离人间万里之遥。
如果不是这一封诏书,燕玉衡不回来做这人间帝王, 说不定已踏云而去,羽化登仙了。
庄忱抚上那双漆黑涣开的眼睛。
他试了试还魂, 这幅躯壳太久没人用,实在不算灵活堪用,比燕玉尘活着时还要笨拙不少。
还是不如做鬼方便。
庄忱已经飘得很习惯, 把仿若熟睡的身躯放回去, 在记忆里翻了翻:“小时候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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