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什么人一起吃。
但美味的食物,会将这种幸福度再提高若干倍。
就比如此时。
西街口距离正在修建的密州码头不远,那片未来会有褚明清盖起大酒楼和客栈的地方,现在还是一片空地,而在这片空地上,现在已经有不少城里的百姓和外来的流民自发开办的食肆和摆出的小摊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场,晚上点起灯火时,照得整个码头这一片都亮堂堂的。
远远看过去的时候,地上的灯火,天上的星光,与不远处的大海融为一体,深深浅浅,明灭摇曳,形成一幅任谁也无法描绘出同样鲜活场景的画面。
走得近了,那热辣辣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密州地处山东,因为靠海,又跟淮北接触的多,饮食也兼具南北两地风格。再加上如今密州城的人,除了本地人之外,还有不少各地逃难来的流民。
耿九尘在一开始就说了,救急不救穷,他可以施粥施药,但不养闲人。除了老弱病残没有劳动能力的,其他人都是以工代赈,若是有一技之长的,还可以申请借款自己经营,只要能签下契约保证在一年内偿还借款便可。
要不然,这里也不会有那么多流民来摆摊,毕竟就算是再小本生意的摊位,想要进货也得银钱做启动资金。
所以耿九尘是真的把燕西昭的家底都给掏空了,不光补上了军饷,还给流民借钱。每次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库房,燕西昭就十分想哭,想说他崽卖爷田不心疼,不是自己的钱扔起来跟打水漂似的没完了。
可回头一看楚逸,燕西昭就怂了,跑了。
谁叫人家背后有人,自己没有呢?
任燕西昭如何吐槽,楚逸倒是觉得耿九尘一点儿也没做错。
尤其是从生意人的角度来看,他给流民和手艺人借钱,让他们有本钱摆摊卖货,给士兵们发饷银让他们有钱买东西,这一买一卖之间,士兵的钱到了摊贩手里,再转回来还给他,加上利息和税钱,他等于赚了两层之后,再继续发给士兵们下一次饷银和奖金。
如此循环往复,钱生钱,比放在库房里看着那些铜钱生锈不知好多。
更何况,就算没有那些利钱和税钱,百姓能够安生地在这里做生意,养家活口,就无需他们继续发粮赈济,也省下了不少钱。
如果这是打水漂的话,九哥打的水漂儿,还真是跟一般人截然不同。
走到近前,正好看到一个摊主正在捞豆皮儿。他面前的大锅里煮着豆浆,热腾腾的蒸汽冒上去,连人的脸面都看不大清楚,却依然能闻到那股浓浓的豆香味儿。那人手里拿着根长长的细竹筷,锅台上还有个竹制的两层架子,上面一层正晾着两张豆皮,而他则牢牢地盯着锅里的豆浆,看到上面一层浮起薄薄的豆皮时,立刻将手中的竹筷从豆皮下面穿过,十分麻利地拎起来往那竹架子上一搭,等上面的水沥干了,就是张最新鲜的豆皮。
而他身边的一个妇人刚炸好了一把馓子,挑了一小把放在新鲜的野菜里,拌着醋汁酱汁,再切张豆皮进去,豆皮的鲜嫩,馓子的香脆,野菜的清爽,齐齐刺激着唇舌间的味蕾,哪怕这么一碗就得十文钱,也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
耿九尘见楚逸盯着那人捞豆皮的手眼都不眨,便忍不住笑了笑,自觉地到后面去排队。
那妇人不认得他,但一抬头看到楚逸,倒是吓了一跳。
城里的百姓或许有认不得耿九尘的,因为他整日混在军营或是盐场,穿着打扮也跟寻常士兵无异,很少在人前如今晚这般穿着寻常布衣出来。但很少有人会不认得楚逸的。
将军府很多的政令都是孟兴远让他去颁布和宣讲,他又生得容貌十分俊美,加上一头早早白了的头发,鹤发童颜,人人都当他是仙童一般,敬畏之余,便忍不住跟旁人大吹特吹自己今日见到楚公子蹭到的仙气和福缘,似乎连多看一眼都能让自己的福气多一点,于是但凡他出门的时候,总有人有意无意地从他身边经过,或者在他走过的地方也跟着走一遍,就为了蹭蹭福缘。
就连这家卖豆皮的摊贩娘子,也曾经跟着人去蹭过楚公子的福缘,转头就得到了将军府批下的借款,卖了锅灶打了工具来摆摊卖小吃,可没想到这才摆摊的第二个晚上,竟然就看到了楚公子,心情那叫一个激动,简直跟看到了财神爷差不多,当即就手脚麻利地多拌了一碗,拿上竹筷直接送到了楚逸面前。
“楚公子,承蒙你的福缘,草民才能开起这个摊子,这点小食,就请公子尝尝……”
楚逸先是一怔,继而一手接了过来,另一手从荷包里掏了十文钱出来,递给她。
那摊贩娘子唬了一跳,哪里敢收,连连拒绝,“我们摆摊都多亏了公子和将军仁义,肯借钱给我们,若是再收你这点钱,哪里说得过去啊!”
楚逸却笑道:“你若是不收钱,又怎么能尽快还款呢?好意我心领了,钱你得收下,将军可是有令,不得侵扰百姓,若有敢白吃白拿者,都会被军规处罚。你总不会想让我违纪被罚吧!”
“不敢不敢!”摊贩娘子哪里敢担起这般罪名,只得含泪收下了这十文钱,“多谢楚公子,若是吃得好了,草民再给你调一碗。”
“不必了。我就尝个鲜儿,这些足够。”
楚逸端着碗走到一旁,已经有不少人闻声朝这边看过来,有认出他的,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打招呼蹭点仙气,可碍于他平日的声威,还是没敢靠近,尤其是等着耿九尘走到他身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目光所至之处,众人都纷纷回避眼神,不敢多看,只敢在一旁小声地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啊?楚公子的侍卫吗?”
“是吧……看着就很吓人的模样……”
“啊啊啊楚公子居然跟他同食一碗小食,怎么可能是侍卫?定然……定然是兄长?”
“看着不像啊,那人长得如此凶猛,如何能与楚公子相比?”
“看他衣着也不像,只是不知楚公子为何对个下人这般礼遇……着实让人心痛啊!”
不管那些人酸的苦的话,耿九尘便是听过耳去,也从不放在心上,倒是楚逸亲手给他“喂”菜的举动,让他略略有些不适。
“你喜欢就自己吃好了,我不喜欢吃这种的。”
“你尝尝也行啊!”楚逸不是不知道他是典型的肉食动物,或许是早年吃得苦太多,平日的消耗又大,唯有充足的肉食才能补充他的体力,但此刻在这里看到这个由他们一起打造出来的夜市,有这么多人因他们而得到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和机会,他就忍不住想要跟他一起分享。
既是分享美食,也是分享心情。
甚至,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或许是灯光和星光的共同作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亮,亮晶晶得似乎盛满了星火,本就精致得不似人间所有的面庞,在朦胧夜色和星火照亮时,更多了分妖精般的魅力,让耿九尘莫名地心跳快了一拍,不知怎地刚才还拒绝的嘴,现在就乖乖地张开,任由他夹着一筷子菜喂进他的嘴里。
等他一口咬下去时,正好看到楚逸继续用那双筷子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鼓鼓的腮帮像是兔子般蠕动着,看着就让人想要动手去捏一把。
可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似乎只有一双筷子?
那岂不是说,楚逸用自己吃过的筷子给他喂了菜,然后又自己用……似乎有些不大卫生……可这个念头浮起的同时,耿九尘又有些混乱。
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兄弟之间,可以这般无分彼此吗?
一家人同桌吃饭,一锅里舀出来,一盘菜里夹出来,谁也不会在意谁的口水,可这般同用一双筷子的感觉,似乎还是太过亲密,亲密得让他有些迷茫。
似乎在其他的小世界里,他也曾经看到过男生们同饮一瓶矿泉水,同喝一瓶酒,似乎也不算什么。越是刻意回避的事情,才越容易出问题。楚逸现在才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就算他再天才也是在读书和经营上,先前在溯回镜中见他重生那么多次也不曾谈过感情之事,想必压根没开那个窍,他又何必刻意去提醒他保持距离,反倒让两人生分了。
耿九尘这般一想,也就坦荡许多。
接下来再跟着楚逸走到其他摊位,无论是分吃同一块煎饼薄脆,还是替他拿着糖豌豆,蜜枣儿,乳糖狮儿等糖果子,看到楚逸是见一个爱一个,样样都想尝个鲜,可肚皮就那么大一点儿,只能每样买来尝一口就给了他,耿九尘就愈发坦然地接过来就吃,做个替他处理所有剩菜的大胃王。
最后到了他说的那家食肆前时,两人都已经吃得有六七分饱,可看到那食肆前摆着的一溜儿茶缸,里面有白泠泠的鹿梨浆,红殷殷的紫苏饮,黄澄澄的姜蜜水,绿沁沁的清茶水……还有那白瓷碗里酸溜溜的金橘团,甜丝丝的五苓散,糯呼呼的栗黄,无一不挑动人的味觉和嗅觉。
便是没有耿九尘所说的美食,单是这些,已经让楚逸觉得不虚此行。
食肆的老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一看到耿九尘,原本混浊的老眼放光,连锅铲都来不及放下,就出门相迎。
“恩公!你可总算来了,先前你也没给小老儿留下个地址,让小老儿想去报答恩公都不知去何处寻你……”
“我说过会来,自然不会食言。”耿九尘拉着楚逸在门口的桌上坐下,“捡着你拿手的小菜来个三五样,给我来壶梅花酒,再来碗鹿梨浆给他,那些个果子随便捡几样凑一盘上来就行。”
这里也没什么正式的菜单,都是看当日老板进到了什么新鲜的货来决定今日的菜,所以耿九尘就随便点了几样,然后更楚逸说道:“这位严大爷先前去盐场帮过工,我看他年纪太大,经不得那边的日晒和重体力活,就问他还会点什么,他说原先在京都那边开过食肆,后来大燕破了京都,他跟着人逃到这里,可不曾想这边连年战乱,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他的几个儿子都被拉去做壮丁民夫,一去不回,现在就剩下个小孙女,若是他不能找到活计,那他们祖孙俩都得饿死。”
“这世道,连会做饭的厨子都差点饿死。你说说,我能看着不管吗?”
“然后你就借了钱给他们祖孙,让他们开了这家食肆?”楚逸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光是这个老头儿,逃难来到这里的流民,哪个没有一把辛酸史?说起来个个都是可怜人,若是遇到别人也就罢了,遇到耿九尘,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
正如他自己,当初也是再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他,一手将他带出了那个黑暗的世界,为他打通了一条通天之路,却又那般毫不留情地离去。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想要抓牢他的感觉,依然无法抹去。
那是无数次重生留下的后遗症,每次他越是想要拼命地抓住他,留下他时,就会看到他离开得越快,甚至连原本的影子都渐渐淡去,让他一个人留在那孤寂冰冷的世界里,循环往复,犹如无间地狱。
还好,这一次九哥活生生地回来,陪在他身边,让他能看到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不论是这般容易心软的模样,还是横扫千军时霸道的气势,都是鲜活而生动的,不再是记忆中的木偶,王座上的骨灰盒……
“想什么呢?菜上来了,赶紧吃啊!”耿九尘拍了他一把,将一双干净的筷子塞进他手里,自己另外拿了一双,特地分开,“老严做的菜都得趁热吃,这道熘肝尖可是地道的鲁菜,还有腰花,一点儿也不腥膻,你来尝尝!”
他特地先夹了一筷子腰花放在了楚逸面前的碟子里,然后再看看干净的筷子,开始吃自己的。
既能够不失礼貌地表达亲密的兄弟情,又不至于过分亲密到让他心乱,这种分寸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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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夜市的最大问题,就是肚子不够用,容易撑着。
好在楚逸有耿九尘作伴,可以尽情品尝各种美味,好吃的多吃一口,寻常的浅尝辄止,剩下的丢给九哥,一点儿也不浪费。
吃饱喝足,摸摸自己已经有点鼓起来的小肚子,楚逸又朝码头那边看了一眼。
耿九尘会意地说道:“去散散步?看看那边的码头?”
楚逸点点头,“这两天我都没功夫去看那边,都辛苦九哥了。”
“那有什么!”耿九尘笑道:“这几天都是些粗活,又脏又乱的,你没去才对了。小心点脚下,那边的石头多,路滑——”
话完没说还,楚逸脚下一滑,身子一歪,耿九尘已经顺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人给拎住站稳。
“看吧,让你小心脚下……唉,还是我拉着你吧!”
想要顺势“投怀送抱”失败的楚逸还没来得及伤心难过,就被他一把拉住手,大步朝前走去。
“呃……”楚逸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果然,九哥还是那个不用他说,就会时刻关注着他的九哥。
耿九尘压根没注意到他在脑补什么,想着这会儿夜市都快散了,早些消消食,就该回去睡了。他晚上少睡会打打坐都行,可十一郎那小身体刚养好一点儿,禁不起这般熬夜的。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拉起了楚逸的手,健步如飞,哪怕楚逸脚下打滑,都能借着他的臂力被拉起来,后来他干脆扶着他的手臂,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看来以后我也得给你加点训练了,让你跟着小七和那两个娃娃一起练练马步,好歹能独立走稳了……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
楚逸任由他说,压根不还嘴,甚至还低头偷偷看着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最近晒得颜色有些深,在月色下,跟自己的手腕颜色对比尤其分明,可那指节分明充满力量的大手,一把就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行走在刚刚铺了层碎石的小路上,轻飘飘的感觉如同被耿九尘带着飞一般的前行。
月色朦朦,海涛声声,他的心情也跟着飘飘悠悠的,如同飞上天,漂浮在云端,下不来了。
“到了,看这边。”
耿九尘忽地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道:“你看这边,码头建好以后,那些粮商的大船就可以直接停靠在码头,不用再换小船运粮,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我让燕西昭收集的梁木都运过来,在这里装几个吊车,这样卸货装货都会省很多力气……”
“吊车是什么?”楚逸突然发问,其实他知道九哥拿出的很多东西,别说这一世他不曾见过,就是先前没有找回九哥时,他重生无数次,也不曾见过,可他一直不曾问过,就怕问了之后,一不小心拆穿了九哥的来历,惊动了那些天上的神仙,会不会就将这么好的九哥收了回去。
可这一次,明明是来散步看风景,月色下看海听风,何等逍遥轻松的时候,九哥居然还念念不忘是的码头和那些货物,就让他很气。
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刚话刚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呃,九哥……若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明白就行。”他越说越是心慌,紧张地反手拉住耿九尘的手,“九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信你支持你,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问了……”
“问又何妨?”耿九尘反倒不解地问道:“我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十一郎,你是在怕什么吗?”
楚逸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握紧他的手,手背的青筋迸起,指节发白,显然用力过度,可他抓得再紧又能如何,若是想离开的时候,这个人,就如一阵风,一片云,根本抓不住的。
“我是怕……”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耿九尘,“我怕九哥泄露天机,会被带回去。”
“啊?”耿九尘一怔,看着他一脸忧郁伤心的模样,一双眼更是湿漉漉的,泫然欲泣,根本不似在开玩笑,他心头一软,却笑了出来,“傻瓜,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什么泄露天机,谁能带走我啊?”
楚逸十分认真地说道:“九哥不是跟我讲过,织女下凡的故事吗?牛郎偷了她的衣服,才能把她留在人间的,可她只要找回自己的衣服,恢复了仙法,就回回到天上去当星星了……我不想九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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