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保真啊。”池惑又强调一遍。
“嗯嗯我们知道。”两位小修士已经凑了过来,竖起耳朵。
池惑继续压低声音道:“渡山仙君说,当下门内人员繁冗,许多弟子浑水摸鱼,怠于修行不说,就连门内指派的活儿也不积极做,这样的外门弟子是最先需要清理的对象,毕竟门派也不希望养这么多无用又不上进的人嘛。”
两位小修士越往下听,脸色越发铁青。
“而且我听说,因为秦大公子手下的人平日懒散惯了,所以门内首先会拿他这边来开刀整顿。”池惑张口就来,还说得有理有据,仿佛真的有这么一个事儿。
两位小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捞起袖子就去帮秦南珂的忙,再也不敢翘个脚在这摸鱼说闲话。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鬼主扬了扬眉:“你这番谎话倒是编得像模像样,就是渡山仙君无故背了这锅。”
池惑笑:“渡山仙君为人大度开明,我想他不会在意这些。”
鬼主当然明白池惑与那两位摸鱼修士编这些谎的用意,这会儿,有两位小修士的殷勤帮忙,秦南珂终于暂时松了口气,可以坐下喝口茶了。
显然,池惑是在帮秦南珂“教育”手下干活的弟子。
鬼主重新将看起来温良无害的秦南珂打量了一遍,抿唇道:“这位秦大公子,就是你昨夜梦里提到的那位故人吧?”
池惑也不藏着掖着:“是。”
“哦。”鬼主走了过去,直接同秦南珂要了一盏茶,更近距离地打量对方。
池惑走到鬼主身侧,毫不见外地拿起他的茶盏抿了口:“不要欺负人家有眼疾,就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人家。”
鬼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吃货:让我康康这个情敌咋样,不能输
“请趁热用。”秦南珂微微颔首道。
他虽然有眼疾,但五感比寻常人更敏锐,知道刚才来的两位宾客只取了一杯茶。
鬼主和池惑对视了一眼,关于“故人”的讨论戛然而止。
毕竟在正主面前讨论对方,实在太不礼貌了。
“多谢,”池惑取过茶盏抿了一口,眼睛也随之微微弯起,“这是雪见红吧?”
上一世他被秦南珂捡回来养伤的期间,可谓尝遍了长昆山的茶。
长昆山终年被白雪覆盖,天寒地冻,出产的茶叶不如温暖地方的茶汤色鲜亮,但入口时别有一番清冽,回甘无穷。
这是被大雪覆盖的土地才能生长出来的茶,而长昆山出产的茶叶中,池惑最喜这款「雪见红」。
秦南珂莞尔,点头道:“道友是个懂茶之人。”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浅淡的瞳色有点浑浊,但他手上的动作却精准无差,一套温杯,置茶,倒茶,分茶的步骤行云流水,心随水,水随心。
鬼主则斜睨了池惑一眼,余光在两人间游移,不语。
池惑:“雪见红也不是招待一般客人的好茶,多谢款待。”
秦南珂微愣:“看来这位道友不仅懂茶,对我们长昆山也十分解。”
随即他笑着解释道,“刚才…多谢道友的帮忙,不然我可能真要忙不过来了。”
秦南珂指的,自然是池惑编造谎言让他手下门徒卖力干活的事,这杯「雪见红」算是对他的感谢。
“抱歉,我听到了你与他们的对话。”秦南珂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听力要比寻常人更敏锐些,而且为人正直坦诚,在合适的情况下,已经听到的事他不会假装没听到。
“我编了那些话哄骗你们的小弟子,还请见谅。”
池惑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面对秦南珂这样温和讲理的,他自然会以礼相待。
秦南珂摇头笑道:“是我日常对弟子疏于管教,他们平日里也不听我的,多亏你说了那些吓唬他们的话,否则耽搁了清谈会的茶水供应就麻烦了。”
鬼主用手撑着脸冷眼旁观,将两人的对话神情看在眼里,最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伸手拿起池惑喝过的茶盏,将只喝了一半的茶一饮而尽:“别介意,尝尝你的雪见红。”
他的动作看起来随意,但多少有点肆意在,只有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才会这样。
“喝吧,你会喜欢的。”面对这样的鬼主,池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心里好笑,心想这小崽子是不能吃亏的,刚才自己喝了他的茶,现在他也要来喝自己的,可谓“礼尚往来”。
虽然自己喝“自己”的茶没什么问题,但这小学人精实在过于高调了。
秦南珂虽然目不能视物,但他独有一套感知外界的办法,他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忙重新温盏沏茶,默默无言地重新沏了一杯「雪见红」。
“池道友,请,”秦南珂将新茶推到鬼主面前,“你是叔父的贵客,刚才是我的疏忽,见谅。”
“无妨。”鬼主将新茶喝了一口,然后推到池惑面前,看着他的笑道,“滋味确实新奇独特。”
池惑也毫不介意,将鬼主推过来的半盏茶也喝见了底。
好端端的两杯茶,一人一杯刚刚好,却偏偏要两人都分着喝。
秦南珂面上没有表示,却一边沏茶一边在心里道,由此可见,这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
“池道友是叔父请来的贵客,也难得看到叔父和什么人聊得如此投机,可见池道友的见识不同于我们寻常修士,”秦南珂颇有感慨,转向池惑道,“可这位道友,我还不知道你出自哪位仙君门下?”
池惑这才想起自己还未与对方正式自我介绍:“祁忘,是东极门随筝仙君的五弟子。”
“原来是随筝仙君门下的弟子,久仰。”秦南珂将茶点端了上来,他虽然常年隐居雪庐不问世事,但对于当今仙道局势和门派还是有所了解的。
随筝仙君为人清冷疏淡的名声,他也略有耳闻。
自报师门后,池惑便切入正题说道:“素闻秦道友精通草药异术,实际上,我有一件事情想求秦道友帮忙。”
“无妨,你说说。”秦南珂手上动作微顿。
其实根据池惑上一世对秦南珂的解,他深知对方济世仁慈之心,料定对方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他也很清楚,秦南珂有这个能力,毕竟他见识过对方的医术。
“我有一个朋友,得了棘手的怪疾,想请求秦道友诊诊脉,看看能不能下个方子,”池惑压低声音强调说,“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怪疾。”
闻言,秦南珂的眉头轻微拧了拧,池惑假装没看到,继续说下去:“当然,我不会白白让秦道友帮这个忙。”
池惑已经在心底算好了账,这次表面上是让秦南珂出手帮忙,实则是借帮忙为契机,获取治愈他眼疾的机缘。
池惑念着自己上辈子欠下的债,想要兑现帮对方治好眼疾的诺言。
秦南珂犹豫片刻:“行,如果方便的话,今晚丑时,可以带你那位朋友来冬隐峰。”
“没问题,那今晚就叨扰秦道友了。”池惑道。
讲定后,秦南珂又去忙着招待宾客的酒水,池惑朝萧过走去,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只见萧过面色微沉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话,待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池惑又朝正喝着「雪见红」的鬼主走来。
鬼主将两人盏中茶水一饮而尽:“人越来越多了,闹得慌,出去走走?”
“行啊。”
牵好线搭好桥的池惑正有此意,他不喜欢置身在闹腾的人堆里,特别是仙门修士聚集的场面,他知道“自己”也同样憋得慌。
两人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雪庐殿,正被众人围住论道的时无筝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犹豫片刻,匆匆跟身旁的道友讲了几句话,正要穿越人群朝池惑这边走来时,却又被萧过和程渺叫住了。
待时无筝解决完两位徒弟的疑问,再朝人堆里看去时,池惑和鬼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殿外。
雪停月升,山巅一片清明。
“你就这般出来,不同你师尊打一声招呼,没问题吗?”鬼主用玩笑的语气问他。
池惑知道他明知故问:“要是跟师尊打了招呼,怕是没办法同你出来了,你知道的,师尊现在不待见你,怕你带坏他的徒儿。”
鬼主扁了扁唇:“是,刚才全仰仗渡山仙君的面子,否则我可能早就被随筝仙君支开了。”
池惑揶揄地笑了笑:“得了吧,只要你不愿意,没人可以支开你。”
池惑知道,以时无筝这样斯文讲理的个性,是没办法真正治住自己的。
鬼主也笑,祁忘解他,就像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伙伴,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对方摸透了。
而他自己似乎也同样解对方,彼此间拥有难以名状的熟悉和与生俱来的默契。
但在鬼主眼里,祁忘身上又藏着诸多秘密,无论是他的来历还是动机,都非常难说服他自己。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很微妙,不可否认,这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要不断靠近,探求真相,不知不觉已深陷其中,为之上瘾。
“我说,你待秦南珂这位故人,与以往的故人不太一样。”鬼主用闲聊的语气说道。
此时两人已经绕过斩雪峰,行至山间梅林。
鬼主用袖子拂了拂石块上的落雪和梅花,摆上了从雪庐殿弄出来的酒和点心。
池惑拍掉衣面上的雪絮,落座石上,敛着眼皮说:“这是我欠他的。”
难得他的话语间没有调笑口吻,认真中藏着几分怜惜。
鬼主扬眉,用探究的神态看向池惑:“可秦南珂看起来并不认识你。”
“是啊,他现在并不认识我,但他能够帮我,我也能帮他。”池惑模棱两可道,似乎并不打算对鬼主详细解释。
鬼主给他斟了杯热黄酒:“你想要同我说说你和这位故人的故事吗?”
池惑接过杯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但他并没有说故事的打算,转而道:“池惑,可你也没,你为何要千方百计来到长昆山清谈会,又为何费那么大劲送枫灯给师尊?”
他又将话题绕回了鬼主送时无筝枫灯一事。
他为阻止“自己”的重蹈覆辙,重生回来后通过各种方式努力干扰原本的剧情线,抢自己的戏份,在角色关系间造成错综复杂的误会……要脸的,不要脸的他都干遍了,但他现在越来越摸不准,在现在的“自己”心里,对天道指定的正缘道侣究竟是做何看法。
天道书上显示的正缘道侣还是时无筝吗?或是已经变成了下一任?下一任还是白逐溪吗?从小崽子现在的言行上来看,完全没有白逐溪什么事……
剧情线在他的干扰下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但池惑无法确定,天道书会不会也随着他的改变而做出调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除了第一条鱼时无筝是可以确定的,之后的鱼都成了未知。
鬼主轻声啧了啧:“祁忘,这两个问题昨晚我都回答过了。”
“第一,比起蛊毒,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所以我要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说了,你去问你师尊,或许会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鬼主一边说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掐了个决,给凉掉的黄酒加温,“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
池惑摇头:“可不巧,我不信你的答案。”
鬼主掀起眼皮看他:“为什么?”
池惑笑而不答,心道因为我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始终认为,“自己”千里迢迢跟过来,不仅仅是想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这么简单,一定另有所图。
鬼主又问:“所以你对秦南珂说患有怪疾的人,是你的师兄萧过?”
池惑喝了口对方递过来的热酒,点头:“是,想必你也知道,萧过身上流淌着鬼族血脉。”
萧过的身世在仙道已经不是秘密,毕竟当年他的母亲戏鹤仙人和艳鬼相恋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
“你的意思是……?”鬼主略微一顿。
池惑:“四师兄的血脉一直是个隐患,我想借秦南珂的医术帮他解决这件事,而且是在瞒着师门的情况下,所以还请鬼主替我保密了。”
鬼主微微扬眉:“我以为你和你的四师兄不对付。”
池惑笑:“既然同一师门下,都是师兄弟的关系,就没有什么对付不对付的。”
鬼主:“你如何知道秦南珂可以治疗他的隐患?”
池惑:“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和判断依据。”
鬼主:“那你给到秦南珂的好处,又是什么呢?”
池惑:“如果鬼主感兴趣,可以帮我们搭把手。”
他又和“自己”卖了个关子。
“行吧,我就暂且上了你们的贼船,也好一探究竟。”鬼主给自己温了杯黄酒,就着落梅一饮而下。
池惑依旧是笑:“多谢鬼主肯赏光,以后需要你帮忙的事,想必也不少。”
他对“自己”真的是毫不客气。
就在两人喝着热黄酒,聊得热络之时,雪夜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池惑和鬼主动作微顿,互相交换视线,在没有任何言语的情况下,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是哪位道友过来讨酒喝了?”池惑对着脚步声传出的方向发问。
“叨扰二位道友的雅兴了。”
落雪梅林之后,闪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吃货:你师尊,你师兄,灯魁,现在又来个秦大公子,摔!
大吃货:小崽子怎么总是不开心,年轻人真难哄
白鹿城少城主白见临从梅树后站了出来。
空气凝固了,能听到积雪压断梅枝的“咯吱”声,时不时有冬鸟从枯林掠过,它们煽动翅膀的瞬间震落雪絮。
“原来是白少城主,久仰,”池惑行了个礼,主动开口道,“想必白少城主已经知道我是谁,我就不浪费唇舌自报家门了。”
他清楚,虽然「灯魁游街」一事后白见临从未露过脸,但白逐溪的一举一动他肯定是心里有数的,祁忘作为东极门弟子的事,自然也瞒不住这位少城主。
白见临似没料到眼前这位青年竟这般直接,微微愣住,随即用客套的语气道:“听说逐溪给你和你的师尊随筝仙君惹了不少麻烦,听闻你们也来长昆山参加清谈论道会,所以我冒昧找了过来,想给你们道个歉。”
池惑礼貌地笑了笑:“白少城主或许应该找我师尊更合适。”
他是故意这般说的,他当然明白,白见临突然找过来,可不是为了自家失礼的“妹妹”这么简单。
“随筝仙君在雪庐殿中论道,实在很受欢迎,一直忙得没办法停下,我看很难挤到他身侧,也不好意思打扰他。”白见临的反应也很快,给出的回答合情合理。
说着,白见临拿出一包以蒻叶封裹的茶叶递给池惑:“这是我们白鹿城的特产「春信白」,想必逐溪也为你介绍过了,听说当时他邀请你们去雁芦楼,你和随筝仙君都没动盏中茶叶,所以这次我特地捎点来长昆山,希望你们不要错过。”
“逐溪的做法冒失无礼,你和随筝仙君不赏脸是应该的,但我这「春信白」还请你代你师尊,赏脸收下。”
池惑猜到白见临送「春信白」暗含的用意,他在借这包茶,表明自己的立场。
很显然,白少城主将池惑那出特别安排的「皮影戏」给听了进去,那句「待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已经让他有所行动。
白见临逐渐怀疑自家疯癫纨绔的弟弟白逐溪,并已经开始在暗中着手调查。
白逐溪想必也有所防备,接下来就看兄弟俩明里暗里的较量了。
这份「春信白」,就是白见临开始怀疑的信号。
池惑上前一步,拿过白见临递来的「春信白」,笑道:“既然白少城主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应该的,那日逐溪将你和随筝仙君请到雁芦楼,失了礼数规矩,我理应出面赔个不是,”白见临顿了顿,放低声音道,“我那位‘妹妹’一向顽皮,时常满天下的跑,我也经常不知道他的行踪,这里提醒祁道友一句,务必要注意自身安危,事事多加小心。”
白见临给了池惑一个提醒,让他提防白逐溪。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少城主。”池惑心知肚明。
“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二位雅兴了,”白见临作势退出梅林,最后笑道,“那晚雁芦楼的戏很精彩,多谢。”
待白见临彻底消失在雪野里,鬼主啧了啧道:“都说那晚的戏很精彩,可惜了,我都没机会看到。”
池惑耸耸肩:“那出戏对白少城主来说是精彩没错,但对鬼主你,说不定很无聊。”
鬼主撇了撇嘴:“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池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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