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晨霜去年就猜测他正在谈一段地下恋,也清楚他曾在飓风做过实习,现在又亲眼见证两个人衣衫不整、拉拉扯扯,莫念甚至可以想象,S大校园群明天将会传出怎样惊天动地的“谣言”。
“小、小念?沈学长?”吕晨霜大惊:“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莫念干咳了一声:“我是来看老师的。沈执他......来学校里领养流浪犬,我们恰好遇见。”
吕晨霜满脸不相信——偶尔遇见就牵着手走路?他俩未免也太自来熟了。
“请问你是?”沈执问。
“哦,她叫吕晨霜,是学校吉他社的社长。”莫念道。
吕晨霜笑得灿烂:”没错没错,小念是我们社的优秀社员,当年他就是块活招牌,社里招生全靠他。”
沈执挑眉:“你好受欢迎啊,小念。每天都会收到情书么?”
莫念实在臊得要命,没法回答,转身去房间其余位置寻找黄豆。
吕晨霜一听沈执对莫念的称呼,心说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添油加醋道:“那是当然!你都不知道,我个人替莫念挡下的情书和礼物都能塞满一只柜子,更别说那些直接送进他手里的了。”
第134章 去与留
莫念只当没听见吕社长添油加醋的杜撰,一心想找到那只“患病”的田园犬,目光在沿墙根排列的犬舍中搜寻着,终于在角落发现一只从犬舍门洞里探出的黄脑袋。
走近一看,黄豆身子的其余部分蜷在阴影中,肚皮舒缓地起伏着,睡得正熟。除毛发稍有蓬乱外,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健康问题。
他正觉得纳闷,吕晨霜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边,凑近了道:“还记得黄豆呢!幸好你今晚来一趟,明天恐怕就见不着咯。”
“怎么说?”莫念被吓一跳。
吕晨霜道:“我朋友在这里做义工,他说黄豆有了新主人,正准备把它领走。原本今早要来领,但义工们已经一连几天都没看见黄豆回犬舍休息,以为它出了意外,另一头又怕没法给领养者一个交代,所以谎称它生病,打算再争取点寻找的时间——”
“但是你瞧,你一来,黄豆就乖乖现身了,也许你俩之间有些心灵感应吧。”吕晨霜微笑。
莫念了然,伸手点了点黄豆的眉心。
原来是你小子太贪玩,才引来今晚这场荒唐的逃亡行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
那小狗闻见熟人的气息,耸动鼻尖睁开双眼,顿时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嘴角差点飞到耳根上去。黄豆想向前猛窜,谁料四爪在地上没站稳,下巴先着了地。
它吃痛地“呜汪”一声,翻身打了个滚儿,再站起来的时候仍咧着嘴,满脸冒傻气。
“这四年的火腿肠算是没白喂,”莫念也乐:“我打扰它做梦,它还对我笑脸相迎呢。”
再一回头,沈执也走到黄豆身边,低头望着它半晌。黄豆闻了闻沈执的裤脚,开始欢喜地绕着他转圈。
“一点没错,就是它。”沈执点头道。
“沈学长之前......见过黄豆么?”吕晨霜问。
“何止见过。”沈执苦笑:“我家有只边牧,叫Lucky。之前让家里的佣人帮忙遛狗,恰好路过S大,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家的狗和黄豆遇上了。”
“之后Lucky总闹着要出门,一开没弄清怎么回事,后来才发现有一只田园犬隔三岔五出现在我家小区附近,找机会和Lucky待在一起。顺着田园犬的行动轨迹一路查下去,就查到了S大校园里。”他解释道:
“既然学校有意让社会人士领养流浪犬,我想倒不如直接把黄豆领回家。Lucky一直独来独往,也挺寂寞。”
说完这话,沈执还有意无意地向莫念看过去。对方的心思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沈执的弦外之音,别过脸,让话风蹭着鬓角飘过,没让它刮进耳朵里。
莫念回忆起过年当晚,Lucky使出浑身解数挽留自己的模样,难免有些怜惜。
那时候满脑子想着要远离它的主人,离开得太匆忙,的确没空考虑小狗的身心健康问题。沈执日程紧凑,白天忙着开会、夜里忙着潇洒,八成把宠物的日常起居全丢给佣人料理。佣人也只当养狗是份工作,按点儿完成任务了事,多数时候只把狗放去草坪上自娱自乐。
自己在的时候好歹还能陪Lucky扔一扔飞盘,现如今在美国一住就是大半年,Lucky肯定憋闷得要命。
幸亏这小狗聪明,知道自己想办法找乐子,赶上黄豆也是个贪玩的,两只小家伙总算能作个伴。
吕晨霜心宽,倒没注意另外二人的目光纠缠,只兀自想明白一件事,“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总找不到黄豆,原来它跑去找沈学长家的小狗了,真是有趣的缘分......”
沈执抚摸着黄豆,神色温和:“的确。”
他抬眼发现莫念定定地看着黄豆,似乎在神游,便问:“小念,在想什么?”
莫念试图用眼神警告沈执避免使用过分肉麻的语气,然而余光瞥见吕晨霜已经识趣地走到了别处,嘴里不停唤着其他流浪狗的名字,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张了张嘴。
沈执觉察到莫念的不快,慌忙站起身道:“啊,我......习惯这么叫你了,如果你怕被误会,我可以向你朋友解释......”
莫念却摆手:“算了。社长的脾气我了解,打从门口一起进来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算什么也没有,在她眼里也被编排出几百部戏剧了。你过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我刚才其实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领养黄豆?”莫念转向他:
“Lucky是个人来疯,无论和谁搭伙都能玩得尽兴。我以为凭沈总的品味,会给Lucky找个品种犬做伴,为什么偏偏相中普通的......它?”
沈执闻言没立刻给予回应,垂眼看着黄豆一会儿,随即伸手将小狗揽进怀里。黄豆也不客气,向沈执的臂弯里撒娇似地钻了一阵,在那片昂贵的衣料上留下许多蓬乱的狗毛。
“普通?”沈执问,虽然带笑,字里行间却透着认真:“被你关照了四年,怎么可能普通。”
莫念哑然。
沈执说得对,校园中的流浪狗至少有十几只,他也只是抽空来犬舍里逛逛。能和黄豆建立起深厚的情谊,自然与小狗的自身素质有关。
”我问过不少人,他们对黄豆的评价都相当一致,认为它聪明、热情、友善。但真正引起我兴趣的并非这些,而是它的勇气和执着。”沈执道:
“从S大到我的住所至少要走二十公里,途中道路状况复杂,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意外。但它仍然坚持越过重重困难去寻找同伴,定时定点在那里等待着,尽管结果有时候并不如人意。”
“我亲眼目睹这一切,知道它如何辛苦,因此不忍心让它的努力白费,想给予它期待中的一切回报。”沈执沉声道。
”这两个小家伙的运气很好。当其中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时候,另一个也恰好在思念着它。”
他说这话的时候与莫念四目相对。后者今天晚上已经听过了太多隐喻,自然也明白沈执当下的意思。
他们都曾在追爱的路上磋磨,尽头却始终没有人满心欢喜地等待。
还有可能打破这场无望的循环么?从此让所有期盼都被聆听与回应,再也不必在被辜负的冷雨里徘徊?
莫念不知不觉已经从校内走到了大街上,沈执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由于犬舍的管理员明早才上班,他们今晚不能直接领走黄豆,只得空着手回去。
不知怎么,莫念恍然注意到自己在路灯下被拉扯得极长的影子,向远端看过去,那里总有一双脚粘着。他向前进,那双脚也前进;他退后,那双脚也随之退后。
“沈执,”莫念哭笑不得,只好停下来问脚的主人:“踩我的影子做什么,很好玩么?”
沈执却如梦初醒似地抬头看他,睫羽闪烁着,显出被人抓现行时的窘迫:“哦,我是在想——你好不容易允许我和你同走一段路,不敢跟得太近,又怕把你弄丢了,追着影子走总归不会出错。”
莫念朝沈执的方向走了几步,距离恰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他闻见空气中飘过一缕清冽、沉静的香气,不觉把昏暗夜色中弥漫的暧昧稀释了几分。
“你......换香水了?”莫念问。
沈执点头。
“高玉琢说,你上回对她家里的花木香氛赞不绝口,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类似的气味。小念,你觉得......怎么样?”
“等一下。”
莫念说着,凑近沈执身边仔细闻了闻。他从左走到右,眼睁睁看着沈执的神色由期待转为隐约的紧张,终于轻声笑道:“还行。比以前好些。”
沈执身上的某些东西变了,这一点毋庸置疑。莫念虽无法预测未来,却必须承认这些变化在此刻略微动摇了他的立场。
“那么明天......”沈执得到肯定后只欣喜了片刻,随即迟疑道。
“明天我和朋友有约。”莫念道:“后天如果你有空,就来机场送送我吧。”
关于对沈执去留的答案,其实在莫念从墙头跳下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既然沈执尽全力想重燃这一星希望之火,不如再试一次,让他们彼此的心死也死个明白,再没什么遗憾可言。
第135章 高热
等莫念推开位于美国的住所大门时,他只觉得后脑处剧烈搏动了一下,刺痛感随即在整个颅腔内爆裂,震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心想大事不妙——这是重感冒的预兆,表明自己初次踏上这片土地时所遭遇的窘境将再度上演。
莫念匆匆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在头痛的间隙回顾这几天的所有经历,最终确信这都是因为那晚跟周乐在吧台边混着喝了些不同种类的酒,出门敞着外套吹风,回酒店又没盖被子,这会儿发病怪不得谁。
但愿没传染同行的那几位同事......莫念想着。
上回生病就烧得他被迫在家里躺尸了两天,眼下只能祈祷药物能快速起效,明早让他照常出门。
然而病毒蔓延的速度快得出奇,当莫念听见水壶内气泡翻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干涩的眼眶简直快燃烧起来了。与此同时,他的耳朵却如同被浸入一只浑浊的鱼缸,外界一切声音都显得空茫而微弱,几乎无法触及他那覆满绿苔、四处漂游的神经。
莫念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端着水杯准备上楼。
他隐约听见敲门声,心说室友杨满这会儿该回来了,便拖着脚步去开门。
“抱歉啊兄弟,”他道:“我感冒了,怕传染。今晚吃饭不用喊我了,我自己解决。”
听杨满没动静,莫念觉得有点奇怪,这才想起先前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似乎比杨满更高些,想转过身,手里的杯子却先被人拿走了。
他凭借残存的理智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正准备骂一句“私闯民宅”,结果重心偏移,直接对着身后人来了个头槌。
沈执忙扶好他:“疼不疼?”
莫念烧得浑身通红,一把夺回自己的水杯,身子晃了两晃:“我没让你来。”
“我知道,但我不放心。”沈执道:“你在机场的时候状态就有点不对劲,我想你可能生病了,所以当即买了在你之后起飞的一架航班的票——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一名二十出头的成年男性,还不至于脆弱到让别人来照顾吧。”莫念道。
沈执摇了摇头:“你说什么都可以,小念,但我今天一定要留下。你现在的状态骗不了人。”
他说罢便搀着莫念回到卧室,让他在床铺上躺好,铺平被褥。随后又走去关房间的窗户,从厨房取来热水放在床头。
“你先睡一觉,我会等在这里。”沈执轻声道:“醒来之后如果需要什么东西,立刻告诉我。”
沈执虽然神情柔和,语气却斩钉截铁。
莫念倒是很久没听他这样说话了,知道即便拿枪指着沈执的脑袋,对方也不可能向房间外移动半步。记得沈执先前发出命令,还是要求莫念拒绝朋友们的聚会邀请,叫他神伤了好一阵子;现在仍然态度强硬,却到底是为别人的健康着想。
莫念在朦胧中看着沈执在房间里进出,心里琢磨此人半年之内住院两回,应该只做过被照看的对象,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照顾病患的方法的?但这念头只在他眼前划过一刹那,倦意很快将莫念卷入了黑暗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晚景在窗外燃烧着,窗口炉膛似地迸射出一团光焰,把倚靠在旁边的沈执映得通红。他微闭起眼睛,也许正思考什么事,静得如同一尊塑像。
莫念感觉嗓子眼里冒火,但他的思绪却很宁静,竟然没有产生起身喝点水的打算。
他盯着窗前的雕塑看了一会儿,看那人衣料间穿插的光影,等终于腻了,才问:“你累了?”
沈执动了动,快步朝他走过来:“醒了?有没有感觉好点?”
莫念点点头,又道:“我问你话呢。”
沈执这才注意到莫念先前的提问,刚才急于查看莫念的恢复情况,一时忽略了。沈执心头一动,觉得莫念这是在关心自己,微笑道:“不累。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真的么。”
莫念也没料到自己会发出这种疑问。即使深知对方已学会坦诚,他仍然要求亲耳从那人口中听见回应。
这并非由于什么疑虑,他仅仅是想给这一路坎坷一个确切的交代。
沈执没说话,坐在床边,示意莫念侧耳贴在他左侧胸口。
莫念凑过去,只听见有力的心跳声。
“还记得么,从上往下数第五根肋骨中间有块疤痕,里面这颗心脏因为你才得以继续跳动。”沈执温声道,用手指点了点胸口的位置:“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问问它就是了。”
莫念怔怔地听着,大约是得到想要的答案,眉梢舒展了些,转过脸要倒水喝。沈执却替他动了手,一边让他在床头靠坐着休息,向窗外瞥一眼道:
“我刚才给管家通电话,给你准备了比较清淡的晚餐,半小时以后送到。你现在或许胃口不好,但多少还是吃一点。”
“你打算怎么办?”莫念问。
“我的晚饭内容和你一样,”沈执道:“这样就能知道食物的味道怎么样,如果不合适,还可以让他们改进。”
“......谢谢。”莫念道。
沈执摆手:“我原本不懂得这些,最近刚开始学习,做得不够好,还得感谢你多包容。”
话音落地之后,两个人寂然相对了片刻,莫念忽然抬眼道:“现在窗外是什么样子?我最近养成习惯,一有空就在小区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今天生病了没办法走动,你帮我看看吧。”
沈执即刻起身到窗棂边观望,全身再次被染成了赤红色。
“路上只有两个行人,家长带着孩子,手挽着手。”沈执努力用语言描述他眼中的景象,由于极少做类似的事,词汇难免有些贫乏:“草坪可能被修剪过,看起来很齐整。天空中......有红色的晚霞,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莫念嗤笑着评价:“不错,非常具象。”
“你真该看看我以前写过的作文,”沈执无奈笑道:“除议论文之外,其余的题材几乎很少得到老师的肯定,抒情散文更是一句也写不出。当年高考为了达标,费过不少时间练习。”
“我一时兴起,可不是有意揭你的短啊。”莫念道。
“呵,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感兴趣,再说十件类似的事也行。”沈执道,抚过莫念渗出汗水的额头。大概是体温过高的缘故,莫念感觉那只手凉津津的,很舒服。
“我可以抱着你么,小念?”沈执试探道。
“病毒会传染。”莫念警告道,说到底还是没做好心理建设。
沈执却不由分说揽过他,紧贴着莫念的侧颊,呼吸因激动而急促:“没事,被你毒死我也愿意。”
莫念哭笑不得:“哪有这么严重......”
“今晚就让我在你的房间里打地铺吧,小念。”沈执恳求道:“我希望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这段时间常常看不到你的脸、听不见你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了了。”
眼见沈执得寸进尺,莫念心说还是要把他赶走,道:“抱歉,我这间屋子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休息。如果你无家可归,我可以和室友商量一下,把客厅的沙发收拾收拾,能勉强对付一晚。”
他满以为沈执听懂了自己的逐客令,谁料沈执一口答应:“行。”
莫念皱眉:“你......”
“在你好转之前,我哪儿也不去。”沈执环抱着的双臂紧了紧:“别忘了是你亲口让我留下的,小念。你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该明白——你这辈子即使上天入地,都甩不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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