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沈执道。
莫念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苦笑了一声:“知道吗?我与你之间,就像云霭和她家人一样,都是农夫与蛇的关系。”
刚才围观的学生当中有和云霭关系不错的熟人,向莫念透露了一些云霭的情况。
据说这倒霉姑娘因为是女孩,从小在家里不受待见,弟弟出生后更是活得异常艰难,只能穿全家穿剩下的衣服,冬天被逼用冷水洗碗洗衣,经常冻得满手紫疮,这些年上学的费用全靠打工和国家补助。
成年后,三个人继续轮番榨干她身上的每一分钱,如今竟然还要求她承担云扶未来婚房的首付。
云霭本以为逃到国外就能好起来,谁成想血缘诅咒就如同附骨之蛆,随时要断她的活路——也难怪云霭刚才的表情如此悲愤,想来和莫念一样有逃不脱的孽债。
沈执低眉:“......抱歉。”
莫念摆了摆手:“与其说这些,倒不如告诉我如何才能彻底摆脱你。”
然而话一出口,他便知道全是天方夜谭,顿时一股无名火直窜头顶。
“沈执,你是不是变态,很享受折磨别人的过程啊??”莫念猛地靠近,揪住对方的衣领。所有理智在当下的一瞬间被抛去了九霄云外,他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横竖甩不掉,管他对面是什么皇亲贵胄、天王老子,大不了被骂急了,找人背地里把他肋骨打断几根,到医院里躺半年,也算硬气一回,证明自己这辈子没一直怂下去。多年以后和旁人谈论起来,也能将腰背挺得更直些。
“你我的关系如果到此为止,凭我前几年对你不切实际的妄想,或许还能对你留下一点体面的印象。可你偏偏要在我这里大泼狗血搞自我感动,到底有什么意义?想显得自己伟大、深情是么?你这些年顶着我哥的借口和多少人上chuang,他妈的也配谈深情?!!”
莫念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两人的鼻息不时碰撞在一起。然而沈执始终不愠不火,只眨眼望着他,似乎还在等待接下来更难听的内容,温声道:
“骂得好。”
莫念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短暂的沉默后,他松开手,自嘲地笑了。
瞧瞧吧,忙了一圈,又绕回原点。沈执能随时打飞的来美国恶心他,他却连换住处的违约金都付不起。
好不容易怒到极点叫骂两句,结果内容不痛不痒,叫别人听了还以为他怨妇心理作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真他妈活成了个笑话。
莫念别过脸,站起身在一旁喘气,胸口起伏着。沈执也没吭声。
其实他们都清楚为何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那就是一方足够善良,而另一方足够卑鄙,且两人又都恰巧足够偏执。
二人的关系早已经七零八落——或者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就是全然扭曲的。对沈执而言,他并不了解正常、健康的恋爱关系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他至少坚信一点,只要人还在身边,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就算他的确自私、卑鄙,莫念怨他、憎他,那又如何?在不实际伤害莫念的前提下确保“阴魂不散”,必然会让对方一辈子都记得。
“其实我这趟来,不只是为了见你和道歉。”他试探着开口。
莫念背对着他,看不出情绪。
“原核前股东准备抛售股份的事情,或许你已经听说了。”
莫念仍旧没动。
“但你大概还不清楚,原核去年的效益有多糟。一方面是因为财务危机引发的后续问题,另一方面也与领导层不和有关。”沈执从衣袋中取出一个U盘,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飓风作为控股方,掌握原核去年全部的财务报表,U盘里是备份,你看一看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公司起初尝试给工作室对接过几个项目,试图改善情况,但回报率相较预期还是差得远,反而连带飓风的信誉一同受损。董事会已经开始商议撤资,我正在想方设法延缓进度。”
“现在顾鹏又突发意外,导致原核这个月的离职率飙升,各猎头公司也闻风来挖墙脚,整个市场对原核的预期都相当不乐观。如果收益仍旧保持负增长,原核今年将面临破产的风险。”
“你哥最近的状态也不大好,大概是为未来的债务伤神吧。”沈执最后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莫念的神经终于被稍稍牵动,转过身来。
见莫念的态度有所和缓,沈执便明白自己成功迈出了一步,开口道:“放心,如果真到那一天,我承诺会为工作室善后。只不过你也该明白,那就意味着现有的一切将分崩离析。”
莫念盯着他,脑内飞速思考。
“为什么是‘善后’?我不明白。”莫念道:“你个人如果有意愿挽救工作室,明明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等到年底。而且我相信你有充分的理由出手。”
沈执顿了顿:“那么如果......我现在的确有所犹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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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学做人就好比瘫痪者复健,需要过程。这里放一个沈执,觉得气不过可以来打一拳(
莫念微怔,立即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发出一声长叹。
当下能确认两件事:第一,沈执通过调查已经充分掌握了自己必须挽救原核的理由,虽然还不确定他究竟了解多少;第二,沈执坚信自己在将巨变之下走投无路,必须请求资金支持,从而不得不投靠他。
妈的,这狗东西......
想趁火打劫么!!!
莫念焦躁地挠了挠头发。而此刻沈执已经从长椅上起身,在莫念身边缓缓踱步,鞋底在石砖上留下节奏分明的踢踏声。
“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放任原核消失的。”他道。
莫念很不喜欢对方这种围着自己转圈的动作,让他觉得与犬类巡视领地的行为莫名有些类似。他紧紧盯着沈执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目光倒是真诚——看来他的确了解不少内情。
“我可以出手,”沈执道:“至于条件,你我都明白。”
莫念嘴角抽动。终于来硬的了,先前果然只是装模做样。
想来这间工作室的确邪门得很,当年沈执也是用类似的把戏将莫愿招入麾下,后者至今对他感恩戴德,到现在竟然又打算故技重施。
虽然脑海中拂过千万条头绪,莫念只明白一点:绝不能让沈执通过债务套牢自己,那样只会滋生无穷的麻烦,未来只怕要一辈子当牛做马。
可话又说回来,即使看清了利弊,眼下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资本面前,普通人当真连屁都不如。莫念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于滑稽,没忍住笑了一声。
“事关重大,我需要考虑的时间。”莫念开口,语气有些滞涩:“三天......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随时等你消息。”沈执道。
“我保证,那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莫念道,全然忽略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惶恐,抄起背包就向公交站台走去,一秒也不多耽搁。
路面颠簸,车厢左右摇晃,耳机中传出某位不知名乡村歌手的声音,听起来清澈又温和,大致在感慨命运无常、人总要和挚爱别离。莫念赶紧把头靠近车窗——他感到一阵反胃。
其实谈不上爱,从头到尾也没什么别离,就是窗前白月光变成了鞋底的饭粘子,抠不掉抹不开、塞在缝隙里腐烂发霉,任谁都觉得恶心。
挂断与莫愿的电话后,莫念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以前就知道,他哥虽然是个富有亲和力的团队粘合剂,但做决策的能力欠佳,容易意气用事。
当初固然事态紧急,但莫愿协议签得太草率,并未考虑过两家企业的发展理念有差异,可能导致飓风在掌握大笔股份后改变原核的业务方向。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核在近一年中不仅没缓过来,反而越发走下坡路了。
原核的其他创始人难免对此有看法,因此开会商议。谁成想当天也不知怎么了,越谈越上头,新仇老账一并翻出来清算,指着彼此的鼻子骂娘。
据说郑会一怒之下直接从墙上卸下显示器,扔出窗外砸了个稀碎,被路过群众举报,之后被派出所的同志以高空抛物为由教育了一下午。
莫愿本就出力不讨好,现在又眼见闹这么一出,干脆拍屁股走人。
“我想......发生这种情况,的确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莫念表示理解。
然而莫愿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许久。
“怎么啦,哥?”莫念问。
“小念,哥不想瞒你,今天就跟你说句实话。”莫愿低声道,语气颓然,这让莫念有些惊讶,难以相信莫愿大条的神经也有偶尔纤细的时候。
“当初没谈好后续安排,的确是我的失误,我不怪他们埋怨。没继续留在原核,归根结底是因为我退缩了——”
”那时候大鹏已经沉迷于酗酒,根本没来参会,从头至尾只有我和老郑两个人理论。我实在难以接受当初和谐的团队四分五裂,所以萌生了逃避的想法。”
“其实我产生这种想法也不止一两天了。直到......老郑当天反复提及一个名字,我才没控制住情绪。”莫愿缓缓道,吐字沉重如同忏悔。
莫念心脏仿佛遭受一记重锤,几乎与他异口同声。
“方奕。”
是了,就是这个名字——原核最初的创始人。
对工作室而言,这个名字曾如纽带般系住所有人,却在某一天戛然绷断。
莫愿在另一头的声音已经哽咽:“我至今都不敢多提奕哥的名字。老郑当时情绪激动,说奕哥做人太蠢,当年看好的一个两个全是王八羔子,把路毁了、家底也掏空了,他当初死的时候怎么没把咱们全带走,还苟活在世上看着一地鸡毛......”
“我没忍住,冲上去给了他一拳。”莫愿的声音在颤抖:“但凡有什么方面做得不好也是我一个人的错,他凭什么骂方奕?!”
莫念说不出话,喉咙疼得厉害。
虽然知情人都尽力避免提起,但莫念每到午夜梦回还是感到痛苦。
“......不,这都怪我。”莫念喃喃。
在莫愿广博的交际圈中,方奕来莫家露脸的次数只能排在末尾。
此人是社交白痴,也不懂委婉,进门之后打过招呼,就坐在桌边风卷残云地进食,然后伸手摸摸莫念的脑袋,笑说要带他去打游戏。
两人的交情就是如此简单。
据莫愿说,方奕老家住在一个卫星地图上都未被标注的山沟里,最穷的时候全年只能穿一条破裤子,去县城也要和乡民赶的畜群吃住在同一节绿皮车厢,弄得满身羊膻味,三四天都散不去。
村里讲究多子多福,但母亲生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因此只有这一个孩子。好在方奕争气,学成之后,与朋友开公司赚了许多钱,把父母从赤贫的山村接到了城里生活。
莫念刚认识方奕那会儿,从未想过他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毕竟这位大哥一手创建了原核,平时相当慷慨,逢年过节就给三个兄弟家里送大包小包的礼物。莫念去国外留学前,他还亲自采买生活用品,夹着一个砖头厚的红包送过来,说是“小伙子去异国学习不易,必须吃好穿好,别让身体受罪”。
现在想来,这些应该都是他前半生经历过的困苦吧。
也正因为方奕快人快语,心思澄澈,莫念某次向他透露自己很在意哥哥过于耀眼的光环。
方奕大笑,轻拍他的脑袋道:“你现在年纪小,还没法完全明白。但奕哥今天先告诉你——除了道德和法律规定的范畴,个人价值并无绝对标准。当你终于认清自己的价值所在,就会发现把审判权交给旁人有多愚蠢。”
可惜他那时懵懂,只记住了内容,其余一概没消化,直到去年还蠢得冒泡。
三年前,方奕带团队开发独立游戏,取名“Narcissus(水仙)”,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只等上线。那时莫念正值假期,独自在Y市某郊外景区闲逛,听说方奕恰好在附近城市出差,已经办完了差事,于是约定好在景区见面。
谁成想莫念把相机的镜头盖落在了某处,急忙返回去寻找,导致错开了与方奕的见面时间。
“小念,我快到门口了,你在哪里?”
“稍等,奕哥。我镜头盖丢了,去去就回,你站在原地等我!”莫念道。
也就是在那短短十分钟内,发生了永远无法挽回的悲剧。
当莫念急匆匆赶来的时候,与一辆面包车擦肩而过。他并不知道杀害方奕的凶手就坐在车内,手里的木棍上沾着血。
——这几年他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不一时兴起邀请方奕来见面,不去取镜头盖,或许就能拦住方奕,再没有后面这许多事。
在接下来的半天里,莫念仍没拨通方奕的电话,只好报警。
又过了一周,他在头版新闻上看到一起命案的报道。
新闻内容很模糊,说是某方姓青年从人贩子手里抢下一个女孩,随后被拖入树丛深处乱棍打死,嫌犯驱车逃离。而女孩跑向了最近的派出所求救,最后由家人领走,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
从法医公布的结果来看,该青年全身多处脏器破裂,头部呈现扭转的姿势。结合罪犯的口供,受害者在死亡前应该一直凝望着女孩逃跑的方向。
Narcissus至今仍静静地躺在莫念的硬盘里,这似乎是方奕留在世间的唯一痕迹了。
至于为什么叫“水仙”,听顾鹏说是因为方奕在中学的暗恋对象喜欢水仙,所以才给游戏起了这个名字。
可惜暗恋对象是从不玩游戏的,早已经结婚生子,家庭幸福,并不知道曾有人为她在游戏里写了几千行关于水仙的代码。
如此看来,方奕这辈子挺不值。救人没得到半个“谢”字,自己倒把命丢了。
后来,莫念亲眼见证方奕年迈的双亲昏倒在太平间外,莫愿、顾鹏死死抓住医生哀求“求你们再试试吧,他还有救”。转过身,看见郑会张着嘴坐在医院走廊里,喉咙嘶嘶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从他体内抽离,始终没说出一个字,只有眼泪无意识地从脸颊上滑落。
过了好一会儿,郑会似乎终于重新与这个世界取得了联系,缓慢地眨动双眼,目光在莫念身上聚焦:
“......你也忙了一天,坐一坐吧。别害怕。”
莫念望着他空洞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阵令人晕眩的歉疚和恐惧。
如果有机会,他实在想问问那个女孩和她的家人,当年究竟为何没留下只言片语,哪怕一句感谢也好。
当然,这个谜团恐怕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他本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谁成想这件事在近期因为意外又再次沉渣泛起。
他如今能做的,只有全力帮助哥哥和郑会保住工作室,才能略微消减内心的愧疚。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或许才有底气去直面这段沉重的过往。
云霭这边也不好过。
莫念有时觉得极度倒霉的人可能会相互吸引,否则他们二位怎么能在纽约的茫茫人海中相遇?
两人此时正坐在第五大道旁某酒店的宴会厅内。
厅内四面皆镶嵌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由于地理位置优越,窗外不远处即可望见高耸的帝国大厦。此时华灯初上,核心地段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来赴宴的大多是名流,衣着光鲜、谈吐优雅。侍者们将衬衫熨得笔挺,笑容可掬,在餐桌间灵活地游走着。
之所以有这场宴会,是因为莫念就读学院的前院长于今天正式卸任,在C大内部举行仪式之后,又在酒店内举办私人欢送会,邀请应届及往届学生参加。
云霭听说后也想办法混进了大厅,毕竟这种档次的聚餐一辈子能来几回?吃多少就是赚多少。
其实前院长本人并不打算铺张,奈何学院在她的管理下培养出众多政、商界巨擘,众大佬一致看好今晚的联谊契机,又各自掏腰包赞助,把晚宴办得极尽奢华。消息一经走漏便是满城轰动,门外早已经被网红、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了。
显而易见的是,在这片喧哗的四方空间内,所有人都各怀心事。
有人急于结识贵人,有人等待着天降爆点,自然也有些人举着香槟杯大谈几千亿流水的分配,谈笑间决定行业去向——但这些热闹都与莫念他们无关。
二人现在只为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发愁。
据云霭说,当天她把当街大闹的家人领走之后,被当面翻遍所有口袋,确认身上一张银行卡、一枚零钱也没有,对方又上演了哭闹的戏码,说这些年为了养育孩子已经付出了全部积蓄,现在连回去的机票也买不起,要求云霭交出自己的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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